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王牦牛说:“我最后一次向别人打听到你,听说你已经当了连长了。后来就总是行军打仗,我一直到被敌人抓住也再没听到你的消息。”李正荣说:“我左脚趾被炮弹炸坏了两个,走路走不快,又没法钻山沟。这才被敌人抓到。不过最窝囊的是被一个老百姓告密给民团了。以前在别的地方老百姓都帮我们,在这里就不行了。”
王牦牛说:“马家军管得太狠,老百姓都害怕! 这里的一个看守也是回族人,也是姓马,但他对我们就很好! 你需要什么可以跟他说!”
李正荣后来也见到了马看守,他经常趁别人不注意时,跟红军俘虏们说话。他告诉李正荣,他的名字叫马本清,老辈在族里也很有权势。后来到了他这一辈家境逐渐没落了,只能做个看守混口饭。他愤愤地说:“这些年财产和土地逐渐向少数有钱有势的上层手里集中,而他们对中下层的老百姓越来越狠。”
李正荣听到他这样讲,赶紧向周围看了一眼,示意他小心。但马三清不是太在意:“我们这些人,都混得越来越差,大家都是一肚子气,也不是我自己这样说。”他又对李正荣说:“兄弟,别看我和你没说上几句话,可我已经看出来:你虽然年纪不太,却肯定不是当兵的,至少是个连长、排长啥的,这是遮不住的。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跟别人说,不会做那种缺德事儿。”
第三十九章 生死间的磨难(3)
李正荣说:“是不能乱说,会要了我的命的。”他动了动自己的脚:“大哥,我这脚受伤了,一直没药治,你能不能帮我找点药?”马本清叹道:“这里的药都被军医自己贪了,连我们想要点儿都难。我另帮你想办法吧!”
第二天,马本清拿来了一些草药,他悄悄告诉李正荣,这是他的一个叔叔马福全阿訇给的。王牦牛和陈麻雀帮李正荣用草药水洗伤口,李正荣果然感到疼痛减轻了。两天后,伤口开始恢复,李正荣心里很感激,就让马本清向他叔叔说声谢谢。
马本清告诉李正荣,他叔叔马福全是一个学问出众的阿訇,曾经担任地方清真寺的掌教。但由于这些年地方上武装势力占据统治,那些人对马福全总是为穷人说话很不满意,就他的教职免掉了,让给了权势者选中的人。
这些情况增加了李正荣对马福全的好感,就自然地流露出了对这位阿訇的尊重。马本清进一步对李正荣说:“我叔叔是一位先知,乡亲们有什么大事都要找他拿主意。”他压低声音说:“红军到河西后,马长官让全体军民一起打红军。可是我叔叔却私下说:‘红军是从天上的天房下凡的神兵,是不能打的!’后来红军战败,很多人被抓、被杀、被活埋,还有些女人被糟蹋了。我叔叔曾经连续几天诵经,进入了冥想状态。他法力高深,这时他能够跟天神安拉对话,请教他不明白的事情。后来,他对我们亲属中的长者们说,杀害红军是要折寿的。最多一个地支年数十二年,红军会再回到这片土地上,这里会改天换地。马家的天下本来的气数可达百年,这场杀戮会让他们的气数减少一个地支年数。如此算下来,马家的天下最多能撑到民国四十年!”
李正荣有些吃惊:“真的有这么准吗?”马本清说:“这些话说出去要被灭族,长辈们哪能随便乱说! 但我的叔叔有通神的能力是乡亲们都公认的,反正我们都相信!”
李正荣在红军这些年,身经百战,变得无所畏惧。小时候害怕的神、鬼、死人、狐狸精、黄大仙等,都再也吓不着他了。那些佛、道、仙等传说中的法术,也都无法让他相信。但他现在身陷囹圄,却宁可相信马福全阿訇的预言,这让他感到了未来的希望。
过了几天,在集中营中关押的红军被送到了西宁。被俘的红军战士被敌人编成了一个“补充团”,选出了一些较强壮的俘虏外出到较远的地方修公路;将李正荣一样的年纪较小的就安排在西宁附近,让他们修整桥梁和马路,每天要背砖、背沙和背石头。
又过了些日子,敌人的管理人员向补充团训话,要全体到甘肃河西去修兰新公路。于是,补充团步行日夜行军向甘肃走去。当夜过祁连山支脉刚风岭时,气候突然发生了变化。风雪交加,寒风刺骨,气温急剧下降。行进的队伍在大风雪中迷失了方向,直到天明才找到了道路。这一夜,将几百人的补充团的很多人冻死在野外,另外还冻伤了两百多人。李正荣的两只脚都被冻坏了,如果不是陈麻雀和王牦牛拼死帮助他,他几乎就会冻死在冰天雪地中。陈麻雀和王牦牛手脚也被冻伤,不过比李正荣要轻些。
冻伤的红军战士在生死线上挣扎,有些几乎一步都走不动了。敌人将他们用牛车运到甘州北门内的千手观音庙,每天除了送点吃的,别的什么都不管。
马本清听说了他们在千手观音庙,就专门来看李正荣他们。看到他们都被冻伤,又设法从他的叔叔那里搞来一些草药,让大家用草药水洗伤。这样,有些人的冻伤就逐渐好转了。
但是,李正荣的伤势已经非常严重,脚趾已经一节节地腐烂,不是单纯冻伤了。马本清又从叔叔那里找来了治疗外伤、去腐生肌的药物。他对李正荣说:“我叔叔说,要将已经腐烂的肉去掉,然后再洗干净上药。可是这伤已经烂成这个样子,要去掉烂肉,就得连脚趾骨一起去掉。这谁敢动啊!我倒是找过军医,可是他说啥也不来。”
李正荣沉思了一下:“你去帮我找一把小刀,要最锋利的!” 马本清真的从医生那里借来了一把小小的手术刀。李正荣指着脚上已经烂掉的脚趾说:“你帮我把它割掉!”马本清试着用刀去靠近李正荣烂掉的脚趾,但刀还没有碰到伤口,他的手却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马本清将手收回来,呼出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一点。然后又尝试着将手术刀伸向李正荣的脚趾。但他的手又开始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终于将手术刀放下,绝望地说:“我是下不了这个手了!”李正荣又看着旁边的其他人:“你们有谁胆子大,帮我这个忙!”周围的难友竟然纷纷摇头,眼睛里都冒出了恐惧的神情,不住地摆手推辞。
李正荣一咬牙,对陈麻雀说:“你给我拿条毛巾来!”他将毛巾咬在了自己的嘴里,从马本清手中接过手术刀,对准自己烂掉的脚趾,开始将烂掉的脚趾一个个地切了下来。周围的人都看得浑身发抖,李正荣自己任凭黄豆大的汗珠从头上往下掉,终于将左脚的三个烂脚趾从脚上切了下来。 。。
第三十九章 生死间的磨难(4)
李正荣吐了一口气,他已经浑身虚脱。马本清等人赶紧给他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再用找到的绷带将伤口包上。李正荣一直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脚,最后沮丧地说:“没有了脚趾,走路走不快,真还不如死了!” 陈麻雀说:“能把命保住就比什么都好!”其他人也向李正荣做劝解,李正荣不再说什么,倒在了地铺上。
过了几天,李正荣发现左脚的伤口开始收敛,但右脚脚趾的腐烂却继续在恶化,甚至发出了刺鼻的气味。李正荣将心一横,又找来那把手术刀,按照上次的做法,又将右脚的小指和无名指切掉了。当战友们帮他清洗的包扎时,他看着自己只剩下三个脚趾的右脚,心里一片空白。他惊恐地发现,剩下的三个脚趾也已经开始腐烂,这让他感到绝望。
后来的几天,李正荣一声不吭地盯着伤势的发展。他想着那些死去的战友和领导,心里想,或许死去真的比活着更简单。如果当时能和自己的战友们倒在一起,这些活着的磨难不就可以躲过去了吗?
李正荣在反复地想着这个问题,用以结束自己生命的各种可行方案都在他的头脑中一个个地跳出,一个个地比较。他选出了较可能实现的方案,又开始考虑这样做的后果。他想,如果自己一下了就死了,其实任何后果自己也都看不到,会省去很多烦恼。他最后地将自己在世上的眷恋逐个地在头脑中过了一遍,打算想完了就执行自己选定的、结束生命的方案。
他突然想起了苏凤。苏大姐在被敌人押往南京时还神态自若地挺胸抬头,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活下去”,他突然为自己感到羞愧。比起那些被敌人杀害、活埋、凌辱的战友们,自己能做主却选择放弃,这不是丢人吗?
李正荣终于又鼓起了勇气,将手术刀再次拿在手中。周围的难友们已经不忍心去看,但李正荣还是咬紧毛巾,将自己已完全腐烂的最后三个脚趾割了下来。李正荣对自己说:“看来以后只能用没有脚指头的脚来走路了!”
以后一段很长的时间,李正荣仍然无法正常走路。他只能将鞋绑在膝盖上,利用双膝在地上跪着走。很多人都对他投过来怜悯的目光,但李正荣却精神十足,他大声地说话,与别人吵骂,为别人之间的矛盾排解纠纷。大多数人每天都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受他的影响,很多人都学着大声说话,大声讨论,为自己下一步的生命方向而构思着各种的可能性。
天上经常能够看到苏联的飞机飞过,地上也能看到一些运送物资的汽车。千手观音庙里的气氛逐渐轻松了。马本清有时来看他们,告诉他们国民党和共产党已经开始了合作,要团结一致,抗日救国。有的伤员开始骂娘:“老子们还关在这里,死不得活不得,怎么就没人管了!”
虽然敌人不太看管了,但有些消息还是通知的。难友们都得知:国共双方正为这批残疾红军战士的善后进行商讨。国军没法安置,*也没法接纳。最终还是决定将他们遣散回乡。
这一消息是敌军的一个军官通知的,他那装腔作势且幸灾乐祸的神态,立即激起了难友们的愤怒。那个军官立刻就跑了,只剩下一个敌军的副官,言语不多,但至少还不令人讨厌。他调来了十二辆大车,让一百多个伤病员都坐上车,然后向兰州进发。
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行进,伤病员们到达了兰州城的东关,那个敌军副官将大家安排住下后,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大家议论纷纷:既然没有人管,现在就离开吧! 但商量的结果,认为国民党会将他们移交给红军的,不然他们也没法交待。于是大家决定继续等待。
又过了两三天,带来的干粮都要吃光了。这才又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前几天离开的副官,其他人都穿着便衣。那位副官指着伤病员与另外几个人嘀嘀咕咕,然后带着几个人走了。只剩下了三个人,其中的一个上前说:“同志们,我们红军已经改编为八路军,又叫第十八集团军。我们几个都是十八集团军驻兰州办事处的,我是徐处长,负责被俘受伤同志的安置。请大家放心,党组织一定会把每个红军伤员的出路安排好!”他指着另一个人说:“这位同志是办事处的冼副官,大家在兰州期间的生活都由他安排,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找他。
随后,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的三个人与一百多伤员详细交谈了几个小时,落实了大家在兰州期间的吃饭和治疗等问题。
李正荣尽管知道这些人是党派来的,但由于都不认识,很多话也觉得不好说。他试探地问道:“如果我们想回到红军去行不行?”
徐处长为难地说:“关于你们这批伤员同志的情况,我们在与国民党的谈判中已经说好了,只能是将你们送回老家安置。我们没有权力更改。再说,你们的身体情况已经不能在部队打仗了,即使回到部队,也没办法安排你们。”
李正荣觉得象挨了一记闷棍。他不再去提任何问题,只是远远地看着别人与办事处的人在争执。他避开了众人,远远地坐在一边发呆。
自从被敌人俘虏的那天起,每天的希望就是能够重获自由,回到红军中去。李正荣从十二岁多参军,已经将打仗做为自己生命的同义词。他对于自己未来的生活根本没有别的考虑。离开了红军怎样活下去?这是一个他的生活经验无法回答的问题。直到今天,一瓢凉水让他真正清醒过来:自己残废了,是一个废人。当不了兵了也打不了仗。以后该怎么办?他苦苦地思索着。
第三十九章 生死间的磨难(5)
在以后的日子里,红军的伤病员都填写了登记表。李正荣后来清楚地记得,一百多人伤病员中有七个是湖南湖北人,五个是甘南人,其余的都是四川人。
二十多天后,徐处长召集大家开会,告诉大家:经过与国民党政府几次商议后,报告上级批准,决定将大家都送回老家去。其中大多数将送回四川家乡。
话刚说完,伤病员们就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表示不同意回老家。李正荣心里苦涩地想到,当年跟着红军出来,就根本没有想到回去,除非是革命胜利。自己在家乡,曾将土豪劣绅都斗争了一遍。离开家乡后,听说还乡团对参加了红军的家庭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和屠杀。现在,家乡已经根本没有了自己的立锥之地。
徐处长也为难地说:“我们现在远离中央,一切向中央请示的电文都要通过国民党的兰州政府才能发出去。不可能躲开他们,所以也不能改变已经做作的决定。经费和交通工具都给大家准备好了,大家还是回去吧!”
李正荣默默地不吭一声,他心里明白,跟这个只知道按指示执行的家伙说什么都是白费气力。他心里在暗自在想着主意。
几天以后,徐处长给大家发放了路费和安置费,又给每个人发放了护照。护照有两本,一本是第十八集团军的,可用于回乡的安置;另一本是八十二军的,用于路途上的关卡。李正荣将护照拿到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如果回到家乡,在县府将十八集团军的护照拿出来,能否安全走出县城都很难说。
等了几天,汽车却一直派不出来。徐处长也很着急,他一再与甘肃省政府联系,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抗日要用车,派车有困难。
徐处长一筹莫展,只好给每人增加了十块银元的路费,又给每人发了一件皮大衣,然后动员大家自己回家乡。伤病员们百般无奈,只能接受这一安排。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的一天,第十八集团军驻兰州办事处的冼副官将伤病员同志们送出了城外,他很伤感地与大家挥手作别。红军伤病员们似乎也都知道,这些负责善后工作的同志也很为难。既然自己已经吃了千般困苦,下一步又有什么过不去呢?他们默默地看着冼副官转身向城里走去,他们自己却凑在一起商量起自己今后的打算。
大多数人打算就利用到手的钱,在本地安置下来生活。李正荣看到:有的人拄着双拐走回城里,有的人吊着手臂走向乡村;其他的一些家乡较近的,也有打算回家的。很快,聚集在城外的红军伤病员都陆续散去了。而仍然守在李正荣身旁的只有王牦牛和陈麻雀两人。 。。
第四十章 延安就在前面(1)
李正荣看着自己仅有的两个伙伴,他们也一起看着李正荣,大家都沉默了很久。终于李正荣开口说:“我要去找红军,就是要饭,我也要跟着红军要。你们呢?”
陈麻雀说:“我和你一起去找红军。红军中的四川人多,我想要饭也不困难。”王牦牛说:“我也要去找红军,就是担心我的腿已经残废了,红军可能不要我。听你们一说,我心里有底了。咱们一起走! 李连长当过领导,我听你的!” 陈麻雀也说:“我也听你的,你就说怎么办吧!”
李正荣点点头,压低声音说:“我早就在注意打探消息。在兰州城找医生看伤时,我就向医生问过。医生告诉我,在平凉有红军的一个师。我又向别人问过路途,平凉城在兰州以西大约有五、六百里。要是我们手脚利落,七、八天就走到了。可是现在我们腿脚不便,就很难了。好在我们手里有些钱,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找顺路的车。要是能搭上车,那就会很快赶到平凉。”
王牦牛和陈麻雀都说:“就按你说的办!”三个人下定决心后,一起踏上了奔赴平凉的路。
李正荣和陈麻雀因为腿脚受伤,走路都走不快。不过他们三人的耐力都很好,而且由于有八十二军的护照,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大路。这对于他们来说,过去是想都难得想一次的。他们步行了三天,已经赶到了定西,但他们的体力也消耗很大了。每个人都头发零乱,满脸胡须。李正荣看起来足有二十七八岁。
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卡车,一个穿军装的老兵坐在司机位置,另一个小当兵的正从路边的水井中打来水给汽车加水。李正荣上前与司机搭讪道:“大哥,你这是去哪?”司机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平凉!”李正荣拿出了一包准备好的香烟,递给了司机说:“大哥,我们是八十二军的伤兵,也要到平凉去,你行行好,让我们搭车一起去吧!”司机将香烟拿在手里掂了掂:“那可不行! 这上面要知道,我吃不了兜着走!”李正荣又在手里抓了两块大洋摊在手中:“大哥,兄弟们都是打仗受的伤。这枪子不长眼睛,昨天找到我们,明天还不一定找谁?吃这碗饭都不容易,互相帮衬着点儿,早晚也有个好报应! 大哥,你就帮个忙吧!”说完,将摊着两块银元的手掌送到司机跟前。
那个司机立刻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兄弟,你说的对?咱们吃这碗饭,就是他妈的把脑袋绑在腰带上过日子。”李正荣将两块银元放进了他的手,他爽快地挥手:“上车吧! 车上有地方。”这时,那个去打水的助手回来了。司机对他说:“你到后面去! 这位大哥被红军打伤了,要去平凉,让他坐在里面。”小当兵的不满地骂着,爬上了卡车后车厢,王牦牛和陈麻雀也爬了上去。
汽车沿着平坦的公路开得飞快。司机一边开,一边还与李正荣说话。无非是家在哪,什么时候当兵之类的。李正荣为了应付他,也问了他许多情况,却将自己的遭遇尽量回避了。
经过会宁时,汽车并没有停。李正荣看到了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小城,想起了去年秋天三军在会宁的大会师,想到那时同志们的快乐心情,恍然感觉有如隔世。他尽量控制住自己,免得司机看出来。
路上,李正荣主动地请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