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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委书记-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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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长永,你是个明白人,清楚人好说,糊涂人难缠。明说吧,地皮总是国家的,你老祖上在这上边盖的附属物早已不存在了,给你咋毬恢复?法院已经判了一万多块钱,一直没有给你落实,到我这一任上,我给你落实就是了。” 

  长永说:“只给判了一万多块钱,十来年了,票子毛了,加上利息,翻成十万也不够了。”

  我说:“话不能这样说,我看过判决书,没有追诉利息这一说,法院判多少只能给多少,到一百年以后也是这么多。若给你多了,显见你老兄我这个书记当得草包不是?”

  长永又要求再多给点,我说:“算了吧,我已经了解,你们几个兄弟混得不错,不缺这几个钱花。你也知道镇里多么困难,你得体谅一下我这个当书记的难处。要这样不依不饶下去,这院墙我也不垒它了,反正现在时兴政策透明、政务公开,我就干脆让它透明到底了,你的钱可也别想再要一分了。”

  长永坐在那里干嘬嘴,半天不吭声。我看到这种情形,觉得已经入港,就又劝他说:“长永,法院判你一万零点,我给你拿一万六,四家平分,这事儿咱从此算结了。多点少点,你们也不差这几个钱,只当咱们交个朋友。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这样办,你回家备上一桌酒席,我和镇长、几个副书记把钱亲自给你送去,算给你长脸,你也算对得起你祖宗了!”

  长永说:“我是行,你给了我这么大面子,再过高要求就是混账了。只是怕我的几个弟兄不答应。自古民不跟官斗,反正斗不过你们这些当官的。你们看着办吧。”

  我说:“别往下说了,我知道你的俩哥和一个弟弟都是听你的,等到你家喝酒时,叫他们过去倒个酒就是了。”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正是:办公事也要说私话,论道理更须讲感情。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四十八




  第二十一章

  领导交办事惹领导不快

  官员费斟酌整官员有殃

  院墙倒了不是一个好兆头。其实不好的兆头早就出现了。

  在乡镇工作,没有星期日回家休息的概念。这是因为县级以上部门都是按部就班的,向下边部署工作一般都在每周的前五天。乡镇的头目从县里领到“圣旨”、“钦此”以后,正好到了周末,乡镇干部必须回到岗位上去落实上级精神,多少有点“睡颠倒”了的意味。所以,大多数城里人以为是周末的日子,乡镇干部正在底下拼杀。同时,乡镇工作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带有强烈的阶段性,除了正常的部门或者叫做线上的工作以外,作为书记思考并部署的重点工作都是一阵子一阵子的。因此,我们就大而化之,把一个阶段的重点工作称为“什么什么战役”,俨然以将军领兵打仗自居,反正历来吹牛是不上税的。

  一个星期天,县纪委吕士敬书记要来灌河休息。我这里本来就是纪委书记分包的,所以对于吕书记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有好几次到了周末,吕士敬书记忙了一个星期,累了一个星期,到这里休息一下,我就好好地陪陪他,是自然的事情。但有时因为七事八事,吕书记往往在电话里事先特意交代,你该忙你就去忙,不要管我,留下镇纪委书记牛振山就行了。所以,接待工作就显得宽松,如果真的有事,不陪他也没有什么,家常便饭的事情争不得那么多的官场礼节。但这次吕书记特意交代要我在机关等他,说完事以后再找个水库钓钓鱼,放松放松神经。

  说话间,吕书记就到了,刘春亭镇长和平奇、春跃、振山这些主要头头围了一屋子,吸烟喝茶扯一阵子闲篇之后,吕书记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忙去吧。”大家就知趣地走了。

  吕书记对我说:“振宗,广远在灌河工作了两年多,力度大,成绩突出,不可避免地得罪了一部分人。几个月以来,市委、市纪委以及吴书记、我和县纪委收到了不少告状信。这些信多数是匿名的,一些还是署名的。信中反映了广远同志大量的经济、作风方面的问题,有些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有根有据,言之凿凿,不像是凭空捏造。咱们党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历来是保护大多数干部,也不袒护不成器的坏干部。县处级是市里管的干部,如果不是市委和市纪委主要领导的批示,要求我们‘认真工作,慎重处理’,只要反映的不是什么实质性问题,上访的批量不大,纪委原则上不找事,免得冷了在基层艰苦工作的同志们的心。但情况复杂了,就得有所动作。我和吴书记议了一下,意思是让你们先自查自纠一下,矛头不要对准广远,摸出一个大轮廓,咱们再细致地分析一下,梳梳辫子,好对上对下有个交代。吴书记特意说,相信你会处理好的。”说毕,把一沓子上访信件交给了我。

  一席话,说得我心头沉甸甸的,脊背冷飕飕的,心里一时想的不是广远老兄,而是对当官瞬间产生“绝望”的念头,平日里大家都看到的是当着一把手时颐指气使、八面威风,多少人甘愿捧你的“臭脚”,一旦下了野就有人告你的黑状。这些人不是“秋后算账”,而是年后算账,年后算账啊!我粗略地翻看了一下这个 “火药包”,主要是看署名情况,却没有看到一封是署名的,一下子就明白了领导们的良苦用心。上级把矛盾推给了下面,本不该我做的事情,由我来做,有一点闪失,就是祸不是福啊。

  送走吕书记以后的几天里,我反复看了这些材料,从这些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掂量它们的分量。憋了一肚子气,心里抱怨吴书记,你说过不让我“评价前任的功过是非”,就不该把这个“酱罐子”扔给我叫我作难。

  也不知吸了多少包香烟,我忽然从“不评价”三个字产生了电光石火般的灵感。这个事情又不能与人商议,我就自己首先从已经了解到的机关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入手,把大院内外上、中、下层的各色人等排了队,从而发现,尽管广远在任时得罪了几个“掉蛋货”,但真正得广远底细的人也不会太多。署名信件肯定是愣头青干的,那些工于心计的人,一定不会在告状信上赫然列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从信件上的内容分析,无非是建厂中和搞矿山发包时收受贿赂,机关财务不清,特别是计划生育多子女费管理混乱,此外还有男女关系等等脏唐乱宋的事情。

  吃透了情况,就有了办法。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上推下卸,敷衍塞责;我就来个避重就轻,文过饰非。总之,雷声不能大,雨点更不能大。反映出来的东西,只查共性,不查个性。如收贿问题,乡镇是没法查清的,作风问题更不能去查。联想到计划生育办公室花钱如流水,我心里本来就焦躁,那就借此机会整顿一下,把这里当成“替罪羊”吧。

  思虑成熟以后,我只给纪委书记牛振山交了底。然后开了个书记办公会,说吕书记来时,给了个批件,要求把前两年计生办的财务账目清理一下。这件事,涉及前两年的工作,尤其是可能涉及前任领导,你们几个原来在任的同志回避,春亭当镇长不久,也没有介入计划生育工作,也要回避。这样做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你们都没有分管过这一块,免得你们得罪人。

  大家心照不宣,就各行其是了。我要振山从农经站和财政所各抽了一名会计,会同抓计划生育工作的党委委员赵飞鸿、计生办主任一起把1994年、1995年的财务清理一下。原则问题由我把关,具体问题你们处理,有了疑问就及时向我汇报。要求明确以后,大家分头去做就是了。

  工作刚刚展开的一天凌晨一点多,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调到别的乡当副书记的尚国跃。没来得及说话,他一头钻进我的卧室,把一大袋子东西塞到了我的床底下。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就说:“哎呀老弟,你这是干啥哩,有事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国跃说:“半夜里来打搅老兄实在不美,主要是机关里都是搁过伙计的老弟兄们,我怕喝酒,不想见他们了。曲广远县长交代我,别打电话,晚一点来,跟老兄好好拍拍。”

  我说:“有啥想法,你就给我直说吧。”







四十九




  国跃说:“咱们弟兄虽然没有在一起混过,但我早就听说老兄的为人是没有说的。这乡镇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我在这里管了几年计划生育,确实有毛病,有一些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想,书记跑事,省市抽查,慰劳村干部,都是要花钱的。听说你们要查前两年的账,我就是请老兄给予体谅和担待一点。”

  我心里好笑,这不是不打自招嘛,这小子一定假公济私,从中捞了不少好处。既然广远有交代,这事情更加明了,机关里早有传言,说广远能当上县长,国跃有一半功劳。现在看来,真的是有功有劳,有功有“捞”了。于是,就故意卖了个关子,对他说:“下面反映强烈,都告到市里了,先查一查再说吧。我想办法,不会叫弟兄们过不去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没有往下再说的必要,国跃揣着一肚子焦虑,告辞而去。我估计,他和广远,在事情结束之前,肯定吃不好、睡不香的。

  世界上好多的人际交往,常常出现没有办法互相沟通的情况。在翻晒计生办账目的问题上,我对任何人也没有明说是查前任毛病的,当然没有必要向广远县长汇报。我自以为在吕书记安排的事情上处理得是恰当的,却中了“好马也有失蹄之日”、“智者千虑,终有一失”的老套。既然广远安排国跃来见我,查计生办的账我又不打算像娶媳妇那样大操大办,应当给人家吃个定心丸才对,不信尚国跃这个信使不把信儿捎到广远的耳朵里。过于原则的话说不得,一个关子卖得不打紧,却买到了一个更大的没趣。

  国跃走后没有几天,曲广远县长就带着一干人马来镇里检查乡镇企业工作。我去迎接他时,连手都不给拉一下,就那么昂首阔步,旁若无人,回到曾经是自己的领地里,根本不把现任书记放在眼里。在迎、陪、送的整个过程中,一直没有放脸。更为严重的是,吃饭时,不沾一滴酒,要求我们下午召开扩大党委会,他要参加。这是我在灌河镇几年中唯一的一次县级领导直接召开的乡镇扩大党委会。

  下午,曲广远县长熟门熟路,进了会议室,一屁股坐在我坐的党委书记的正位上,我知道他有气是冲着我来的,心里暗暗骂道:“真他妈的官大一级压死人!”接着,他就开腔,对老同志们客气了一番后,滔滔不绝,讲了他在这里的两年多里,乡镇企业如何得到迅猛发展,现在看看,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岂止没有进展,简直是在大踏步地倒退,这是县委、县政府所不能容忍的!“无农不稳、无商不活、无工不富”,乡镇企业上不去,灌河镇就没有希望。这一届党政班子,无论如何要继承前几任班子的工作思路,一任接着一任干,一张蓝图绘到底。然后,全然不顾当时的大气候,根据他在任时的做法,就乡镇企业如何搞,大一二三四,小1234,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指示。一口气讲了一个多钟头。激动时,站起来用手直敲桌子,大概觉得我也许并不买他的账,只是在气势上压倒我。后来,说话的语气才逐渐缓和,思路从乡镇党委书记回到了副县长位置上。

  会议上,我知道同志们一定会觉得他做得过分,看他讲话时,底下的小动作就感觉出大家都没有认真听。我本来不打算讲什么,以免把斗气的行为变得白热化。但觉得他的气焰过于嚣张,就临时决定回敬他一下。你给我“下马威”,我杀你个“回马枪”,以免让同志们觉得我太软,太好拿捏,对我以后开展工作的威信、力度不利。我毕竟是现任书记,你不可能也不会住在这里,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座的都是我的人,我能叫你的盛气化云烟,叫你的高调子成为零。

  于是,我接着他的话茬开始讲话,给他来了个抽象地肯定、具体地否定。我说,感谢我们的老书记、现在的曲县长对我们灌河镇工作的关怀和支持,这一场乡镇企业急风暴雨式的检查,是对我们工作的鞭策和促进,曲县长“代表”县委、县政府做出的指示极其重要。然后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从县委“爱民富民工程”的核心内容和实质、从当今国际国内经济形势、从全镇乡镇企业的报表数字、从几个金属镁厂和金矿那一屁股青菜屎如何揩净等等,用肯定的言辞全盘否定了他的指示。

  在我说话的过程中,我以为他会反驳,做好了吵架的精神准备。也不知是他有涵养,也不知是他目的已经达到,也不知是我软中带硬、事实确凿的言辞无懈可击,也不知在场的都是最了解底细的人,他无法辩驳。反正他是一股劲儿地吸烟,脸朝上仰、眼向上翻,烟雾都是往上边吹的。我也一气儿讲了半个小时,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见好即收,不征求他的意见,就宣布散会。

  送走他以后,回到办公室,心里仍然有气儿。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妈的,老子在这里给你擦屁股,你还尿老子一头!

  正在愤愤不平时,几个同志进来,我知道他们也看不惯广远的这种做派,有意来安慰我,就好像没有那事一样,哈哈一笑,给大家开玩笑。

  退二线的老镇长孔祥顺说:“贺书记,你就是和曲书记风格不一样。他这个人架子大一些。过去,只要是从外边回来,进大院一下车就是‘啪啪’跺脚,然后大呼小叫,给人以地动山摇的感觉,你回来总是不声不响的。”

  通信员小马插腔说:“可不是嘛,过去,曲书记出去尿一泡,也都把门锁上,贺书记屋里的内、外门整天都是敞开着。” 大家就这样比了一会儿领导风格,散了。

  等计划生育的账目清理以后,我和纪委书记牛振山到县里做了专题汇报。结果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我心里很清楚,要按照广远老兄的做法,整他一下也不亏。但事情绝不能那样办。如果下任上台就整前任,久而久之,必然形成恶性循环,天知道,我离开这个地方以后人们怎么告我?

  直到机关的院墙已经垒好,有一天又是个周末,广远给我打电话,要我和刘镇长、平奇、春跃和振山几个副书记专程回去聚聚。到了县第一宾馆,广远见了我,上前就是拥抱,连声说:“老弟政治成熟啊!”于是,杯酒下肚,前嫌冰释。我倒觉得,不是自己政治成熟。从对“历史负责”到“政治成熟”的全过程来看,倒是体现出人家广远老兄才真正有一股政治家的气魄和风度。

  正是:敬神莫敬屁股后,灭火要在冒烟前。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五十




  第二十二章

  废金矿费劲四镁厂不美

  想发财破财仨单位落单

  其实,擦屁股的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整个秋天乃至延续到以后的两三年里,一个公主岭金矿和四个金属镁厂都存在很大的工作量。牵涉到的几个村的老百姓一直不依不饶,他们得一点闲工夫,就三五成群到政府要说法。按照解决信访问题的途径,“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可在灌河,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不要说“抽薪”,就连“止沸”,也必须靠人民币这个无往而不胜的锐利武器去解决。但天上只下雨下雪下冰雹不下人民币,地上只长树长草长庄稼不长人民币。在镇里“发不了工资只发愁”的情况下,没有丝毫办法,只得使用拖刀之计,拖过一时说一时。总之是按着葫芦起来瓢,上访的苗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顾了这头顾不得那头。企业办马万通主任和十几个工作人员,每天都是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上访急了,就要升级。企业办、水利站不给解决,就找副书记、副镇长,他们不能解决的,就找书记、镇长。只要找到了我,这事情一定是大事情,不解决就是“领导咋毬当的”事情。我不可能天天面对群众,一些积重难返的矛盾只能从根本上去找解决的办法。 

  先说公主岭金矿,这里占地三百多亩,说是占地,其实占的是荒岗。岗面上的地势比较平坦,东坡是一条深沟。沟内原来有十来亩耕地。

  当年山东省招远县黄金开采公司在这里大有作为的时候,用的设备全是大型机械,在众多威力强大的机器的鲸吞下,不到两三月的光景,公主岭就变成秃头岭。掘土才能见金,秃头岭又被开挖出一个方圆几万平方米的深坑。吃饭还要拉撒,挖出来的废渣当然要有地方排泄。

  公司通过广远书记的决策,在企业办的协调下,与公主岭组的群众签订了一个在下游沟口处泄渣的协议,条款很明确,每年给群众包五千块钱,也就是差不多每亩五十元补贴,泄废渣的地方不是耕地,没有多久,东西贯通,就堆成了一条水坝。若是在大集体的年月里,搞成这样一条水坝,千军万马齐上阵也得拿出至少三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坝内没有积水,土地照样耕种,老百姓的补偿钱等于白捡的,当然上下满意。

  现在的毛病,就出在条款上有一条明确规定:“当金矿不再开采时,黄金公司负责把这条坝除掉复耕。”因为这条水坝本身不是为了修水库而建设的,根本没有碾压,况且开矿的废渣尽是一些废石,根本起不到蓄水的作用,却因为坝又宽又高年年积水。招远的朋友们,白白扔下几百万,赔得差一点没有裤子穿了,于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撤退,先撤走设备,后撤走主要官员,留守的几个人员,终于在一天深夜落荒而逃。他们除了带走几百斤黄金泥外,还顺便拐走了灌河的几个黄花大闺女。公主岭组的群众补偿问题,一下子失去了来源。水坝内的土地,只能够收一季小麦,秋庄稼一定被雨水淹没,虽然不一定年年绝收,但是对这片小小的充满希望的田野却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复耕的要求,就是公主岭组干部群众的上访动因。颇带有规律性的闹法:一定是在秋天,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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