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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胆怯地问道:“怎么了?”他便又不耐烦地晃了一下工作证,算是说明了一切。我们这才勉强清醒过来。而之前已经连续工作了近二十个小时,刚躺下不过两三个钟头。人生最悲惨的时刻真是莫过于头昏脑涨之时却遭遇晴天霹雳。
总之大家都吓坏了。年纪最小的姑娘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有两个姑娘犹豫着开始起身取衣服。还有一个吓蒙了似的,捂在被窝里不敢动。
虽然我也很害怕,但还是故作镇静地说:“那你们先出去,等我们先穿上衣服再说。”
他们愣了愣,说:“快点!”气势汹汹甩门出去了。
其实之前我确实是那样想的——等他们出去后,穿好衣服就跟他们走。可当他们真的走出门后,突然间却改变了主意。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怒意,使我一下子跳下案板冲过去,别上了插销,反锁了门。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脸皮厚的人,况且那时又是自己理亏(仅仅因为我们是外地人,仅仅因为我们没有钱办暂住证就理亏……)。但那一刻,出于极度疲惫和对生活的无望,突然间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对其他人说:“睡吧睡吧,实在太瞌睡了……”一头钻回了被窝。
她们都害怕得不得了,说:“这样行不行?”
我说:“咋不行。”
很快,外面的人觉察出不对劲了,大力敲着门问:“好了吗?到底好了没有?快点快点!”
后来就开始砸门,又用力地踹门,大声叫骂、威胁。门扇忽闪忽闪的,似乎马上就要被踹开了。最小的那个姑娘又哭了起来,后来大家都跟着哭。
她们对我说:“还是把门打开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捂着被子,也害怕地流下了眼泪。后来终于渐渐沉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更早的时候,我和我的家庭跟随哈萨克牧民进入深山夏牧场做生意,在深山里支了个帐篷卖粮油日杂。然而,哪怕在那种平均每平方公里还不到五分之一个人的深山老林里,照样有查暂住证的。那几个边防派出所的家伙实在讨厌,没事就到我们帐篷边转一转。看到门口晾的有野木耳,摸摸成色不错,就统统打包兜走。看到油锅里正在炸野鱼,就排成队站在锅边等着鱼出锅,然后每人左右手各拎一条小鱼,排着队站在锅边津津有味地吃……比在自己家还随意,无论干什么都不消和主人家打招呼。虽说占的便宜都不大,但就是让人恼火。
并且做这些事时,如果你脸色不好看,他就严厉地管你要边防通行证。你说有啊。他又立刻改口要看暂住证。反正总得要一样你没有的。
第27节:外婆信佛(1)
外婆信佛
外婆非常有眼色的,每天搬把板凳坐在院子门口等我回家。看到我手上拎着排骨,就赶紧很勤快地帮忙洗姜;看到拎了冻鸡爪子,就早早地把白糖罐子捧到厨房为红烧做准备;要是看到我拎着一条鱼的话,则悄悄地打开后门走了——走到隔壁菜园子里偷芹菜。
每次偷了芹菜回来,她老人家总是做出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捂着胸口,直吐舌头:“哎呀观音菩萨啊,吓死老子了,老子害怕得很……”哼,我看她才不害怕呢。
吃鱼放芹菜,是我们家做鱼的传统。其实每次放的芹菜也不多,一两根足矣。问题是我们经常吃鱼,于是乎,夏天过去时,隔壁家菜园子冲我们家这面靠近篱笆处的情景寂寥凄凉,稀稀拉拉……与此同时,外婆偷芹菜的难度也越来越大,要蹲在那里,探着身子,使劲把胳膊往里面伸,才能勉强够着最近的一根。那时我绝不帮忙,就当给她老人家一个锻炼身体的机会。
我们如此频繁地偷菜,邻居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人家从来不说什么,总不可能为了几根芹菜,把这个九十六岁的老寿星逮住揍一顿。
我外婆呢,一看到隔壁家的狗就弯腰摸一摸,看到隔壁的小孩子也夸一夸,整天有事没事笑嘻嘻的,比从来没偷过芹菜的人还要坦坦荡荡、心平气和。
我说:“你天天给观音菩萨烧香,偷了东西不怕菩萨怨怪?”
她说:“老子才不信那些呢!”
我说:“你不信还烧什么香呢?”
她想了想:“烧香是烧香,扯芹菜是扯芹菜。给你讲你也不懂,你个‘结肚子’!”
“结肚子”是四川话,意思就是“与之扯不清的人”,等等。
好嘛,我从来不偷人芹菜,反而还没她老人家理直气壮。
我外婆信佛一辈子。还在老家的时候,就是本地佛教协会的会员,还给发了个小红本本,证明她是三宝(也许是五宝)弟子。因为协会里数她老人家的年龄最大(当时就已经八十多岁了),每当协会有活动,一大群老头儿老太太挎着黄布香包排成队走过大街小巷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定是她了。
而且她们协会还时不时举行一些捐资助学活动,有一次还向我所在的中学捐过钱。当时在我们全校师生的众目睽睽之下,外婆举着“功德无量”的牌子跟在寺庙的大师父身后,严肃而得意。
他们那个协会还真不赖,经常组织一些朝拜会。参加朝拜会就像参加旅行团一样,还有带队的、解说的,食宿统一安排,方便极了。外婆曾跟着去过都江堰啊、青城山啊、峨眉山等许多佛教圣地。而那些地方,我都从来没去过。等我老了,也要回老家申请加入这个协会。
每次活动,这些老头儿老太太们都会带一些活鱼活虾上路,预备着用来放生。
有一次,外婆把一尾红鲤鱼放在天井阴沟边的水缸里。可那鱼总是在水面上跳来跳去的,后来居然跃出来掉进了阴沟,扑扑腾腾地乱挣扎。眼看就到了阴沟入口处,外婆连忙大喊大叫,招呼我们去捉鱼。我们顾不上阴沟里秋苔湿滑,一起跳下去,扑来扑去,个个搞得满身污泥,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那条狡猾的鱼绳之以法,重新扔回水缸并盖上木盖。
我们说:“这鱼什么时候吃?”
外婆说:“吃?哪颗牙想吃?这是拿去放生的,积德的!”
啊,放生?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浑身臭泥的狼狈样,气急败坏:“既然是放生的,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放了?”
外婆说:“不行,现在放,就没人看到了。”
“放生就是为了让人看到自己放生了?”
“是呢。”
无言以对。
他们那伙老爷子老太太集体放生的场面十分壮观。一人拎一小桶,在护城河边站一排,唱过名后,一起把小桶里的活物连水倾倒进护城河里,然后一起合掌念佛。鱼虾在陌生的水流中扑扑通通地欢蹦乱跳,所有人为自己的善行深深地感动了,目送它们自由自在地消失在水深处。
我妈说:“要是我,我就在下游拿个网兜守着,上面一放生,我统统捞起来,然后统统再便宜卖给那些放生的。”
阿弥陀佛,菩萨啊,原谅她吧!
我外婆长年供着观世音菩萨,雷打不动每天早晚一炷香。看起来很虔诚,但若没出什么事倒罢了,一旦出了事……
有一次,我妈的身份证找不到了,又急着要用,全家人一起翻天翻地猛找。
因为那个身份证通常是放在供放观音菩萨的那张桌子下抽屉里的。于是找到后来,我外婆大急,索性骂起菩萨来了:“老子一天到黑,早也供你,晚也供你,哪一点亏了你。结果连这么点东西都看不住,老子供你还有什么用?”——看,她把菩萨当成看家狗了。
后来找着了,于是又嬉皮笑脸给菩萨烧香赔罪:“哎呀,菩萨保佑我找到了,菩萨莫气,菩萨莫气哦!”我若是菩萨,就根本没法生她的气。
外婆给菩萨烧香,烧得最勤的时候是县城一年一度的百万元彩票摸奖活动(那时还没有福彩体彩之类)如火如荼地进行的时候。
第28节:外婆信佛(2)
那时外婆烧香时,会一个劲儿地喃喃自语:“保佑我们摸到汽车;保佑我们摸到电视;保佑我们摸到洗衣机……”
那一年,我们全家就外婆手气最好,一连摸到了三条毛巾和一大把铅笔。
在我们老家,逢初一十五,或哪位菩萨过生日,或什么特定的佛教庆典日子,大一点的庙子都会举办庙会,非常热闹。
赶庙会的人各自用小布袋装一把米带去,分量不定,够自己吃的就行,好意思拿得出手就行。然后统一交到庙子里的大伙房,领取一枚号签。再各自去各个殿堂拜菩萨,每个菩萨都要拜遍。然后再到主殿听大师父讲经。那时在大雄宝殿里,信徒们密麻麻黑压压地盘腿坐着。师父讲完经,又有和尚开始唱经,木鱼铜磬铜钟齐鸣。大殿香炉里燃着手指粗的一炷长香,等香燃完了,一轮听经的仪式才算结束,所有人磕头起身,揉着酸胀的腿退场。下一拨等待在大殿高高的门槛外的香客紧跟着涌进去,各自占着一个蒲团坐下,又有人捧一支长香端正地供上。就这样,一轮一轮地进行着,等吃饭的时间到了,就统统凭号签去伙房领饭。
吃饭的时候最有趣,别看都是虔诚的信徒们,但一涉及吃饭问题,统统毫不含糊。提醒吃饭的圆筒铁钟一敲响,所有人拎起香袋包包就跑,一个个跟踩了风火轮似的,伙房瞬间就被挤得满满当当。尤其是蒸米饭的大木桶边上,更是铜墙铁壁一般,别说挤进去,就算抢着饭了,也不容易从里面挤出来。
说到抢饭,我外婆最厉害了,每次都能冲到最前面,一马当先,所向披靡。为此,每次都把听经的场次尽量往前排靠,争取不耽误吃饭的时间(罪过罪过)。但偶尔某次运气不好给排到后面,吃饭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长香还迟迟没燃完,这时,她就会跪在那里冲门槛外的我使眼色,于是我就爬进去从她身边的香袋里翻号签。那时我还小,偶尔一次两次不守规矩应该无妨嘛。我拿到号签就往伙房跑。在那里,穿青灰色衣帽的俗家弟子已经把几大桶米饭热腾腾地摆出来,准备好敲钟了。这样,我总是能帮着占个好位置,排在最前面。
庙会里的东西全是素饭,豆腐粉条青菜之类。但不晓得为什么那么好吃!实在太好吃了!每次赶庙子,我都可以连吃三大碗米饭,尽管外婆交给伙房的份子米只有一小把。
唉,一想起这些遥远的往事,就觉得把外婆带到新疆实在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让她离自己熟悉而喜欢的生活那么遥远!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家乡再也没有亲戚了,她年龄也大了,不可能继续独立生活。
今天外面下雪了,隔壁开始清理菜园。这意味着外婆今年的偷芹菜生涯从此结束。整个夏天,那是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菩萨啊,再给外婆找点别的事情做吧!不要让她太寂寞。
第29节: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丢了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丢了
我三岁那年,一天傍晚妈妈从地里干完活回家,发现我不在了。她屋前屋后四处寻找,敲遍了所有邻居家的门,都没找到我。后来邻居也帮着一起找,翻遍了连队的角角落落。于是便有人怀疑:莫不是我独自一人进了野地?又有人严肃地叹息,提到最近闹狼灾,某地某连一夜之间被咬死了多少多少牲畜……我妈慌乱恐惧,哭喊着去找领导。她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引起了连长和指导员的高度重视。于是连队的大喇叭开始反复广播,说李辉的女儿不见了,有知情者速来办公室报告云云。还发动大家一起去找。几乎连里的每一个人听到广播后都放下碗筷,拿起手电筒出了门。夜色里到处灯影晃动。连队还派出了两辆拖拉机,各拉了十来个人朝着茫茫戈壁滩的两个方向开去。呼唤我的声音传遍了荒野。
半夜里,大家疲惫地各自回家。没有人能安慰得了我妈,她痛苦又绝望。妇女们扶着她回到家里,劝她休息,并帮她拉开床上的被子。这时,所有眼睛猛然看到了我。我正蜷在被子下睡得香甜又踏实。
我二十岁时,去乌鲁木齐打工。一次外出办事,忘了带传呼机,碰巧那天我妈来乌市办事,呼了我二十多遍都没回音。她胡思乱想,心慌意乱地守着招待所的公用电话。这时有人煽风点火,说现在出门打工的女孩子最容易被拐卖了,比小孩还容易上当受骗。我妈更是心乱如麻,并想到了报警。幸亏给招待所的服务员劝住了。大家建议说再等一等,并纷纷帮她出主意。她坐立不安,又不停地打电话给所有亲戚,发动大家联系乌市的熟人,看有没有人了解我最近的动向。然后又想法子查到我的一些朋友的电话,向他们哭诉,请求大家联系到我的话一定要通知她。于是乎,我的所有亲戚和朋友一时间都知道这件事了,并帮忙进一步广泛传播,议论得沸沸扬扬。说我莫名消失,不理我妈,要么出事了,要么另有隐情。
我妈一整天哭个不停,逢人就形容我的模样,我叫什么,我是干什么的,来乌市多久了,现在肯定出了意外,如果大家以后能遇到这个女孩,一定想办法帮助她。大家一边安慰她,一边暗自庆幸自家女儿懂事听话,从来没有发生过跑丢了这样的事情。
除了没完没了地打电话和向人哭诉外,我妈还跑到附近的打印店,想做几百份寻人启事。幸亏一时没有我的照片,只好作罢,否则的话我就更出名了。
而这些事,统统发生在一天之中。很快我办完事回去,看到二十多条留言时吓了一跳,赶紧打的去那家招待所。一进大院,一眼看到她茫然失措地站在客房大门前,空虚又无助。我叫了一声“妈”,她猛一抬头,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快步向我走来,一边指着我,想骂什么,又骂不出来。但哭得更凶了,好像心里有无限的委屈。
直到很多年后,我有事再去那家招待所(那相当于我们县的办事处),里面的工作人员还能记得住我,还会对我说:“那一年,你妈找不到你了,可急坏了……”并掉头对旁边的人津津有味地详述始末。
这些年,我差不多一直独自在外,虽然和妈妈联系得并不算密切,但只要一次联系得不通畅,她会生很大的气,不停地问:“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关机?”而我不接电话或关机肯定不是故意的,于是被这么质问的话,我也会生气。然而,有时给她打电话,若遇到她不接电话,她关机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着急,并在电话打通的时候生气地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联系不到她时,我也会胡思乱想,但永远不会像她那样兴师动众,绝倒一大片。这些年来,她坚决不肯改变,仍然是只要一时半会儿联系不到我,就翻了锅似的骚扰我的朋友们,向他们寻求帮助,并神经质地向他们反复诉述自己的推理和最坏的可能性。大家放下电话总会叹息:“李娟怎么老这样?”于是乎,我就落下个神出鬼没、绝情寡义的好名声。
而我妈则练就了一个查电话号码的好本领。无论是谁,只要知道了其工作单位和姓名,茫茫人海里,没有她逮不出来的。
如今我已三十岁,早就不是小孩子或小姑娘了,但还是没能摆脱这样的命运。
妈妈在乌市照顾病人,我独自在家。一天睡午觉,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于是那天她一连拨了三遍我都不知道。于是她老人家又习惯性地六神无主,立刻拨打邻居的一位阿姨的手机,请她帮忙看一看我在不在家。那个阿姨正在地里干农活,于是飞快地跑到我家查看端倪。由于怕我家的狗,只是远远看了一下,见我家大门没上锁,就去向我妈报告说我应该在家,因为门没关。
可我妈把“门没关”误会成了大门敞开了,立时大惧。心想,我独自在家时一般都反扣着院门的,怎么会大打而开呢?于是乎,又一轮动员大会在我的左邻右舍间火热展开了。她不停地给这个打电话,给那个打电话,哀求大家四处去找我,说肯定有坏人进我家了,要不然大门咋没关呢?还说我一个人在家,住的地方又荒凉,多可怕啊。又说打了三遍电话都没接,肯定有问题……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全村的人都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出事了。
小地方的人都是好心人,于是村民们扛着铁锨(怕我家狗)一个接一个陆续往我家赶,大力敲门,大呼小叫。把我叫出门后,又异口同声责问我为什么不接我妈的电话,为什么整天敞着门不关……于是这一天里,我家的狗叫个不停,我也不停地跑进跑出,无数遍地对来人解释为什么为什么,并无数遍地致歉和道谢。唉,午觉也没睡成。
可是,她忘了还有座机吗?既然手机打了三遍没人接,为啥不试试座机呢?再说我家养的狗这么凶,谁敢乱闯我家?真是……
有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的母亲,被她的神经质撼摇了一辈子心意——我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肯定也受了些影响,说不定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成为一个同样没有安全感的偏执型人格障碍病患了。真倒霉。弄得丁点大的小意外都会惹人浮想联翩,绵延千里,直到形成重大事故为止。太可怕了。
她没有安全感,随时都在担心我的安危,是不是其实一直在为失去我而做准备?她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我的。她一生都心怀这样的恐惧而生活着。并且悲伤和痛苦不时地积累,日渐沉重。每当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悲伤痛苦时,只好藉由一点点偶然的际遇而全面爆发出来。她发泄似的面向全世界的人跺脚哭诉,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丢了。因为她的痛苦和不安如此强烈巨大,非得全世界的人一起来分担不可。她是最任性的母亲,又是最无奈的母亲。
第30节:报应(1)
报应
我总是那么快乐,总是会有那么多的、让人没法不心满意足的事情纷至沓来——生命健康,阳光充足,食物香美,慷慨的友情,还有荣誉。
我每天都在笑,轻松自在地与人交谈,享受着尽情表现和尽情沟通的惬意。
我太容易欢乐了,太容易欢乐了,太容易颤抖了。
这是不正常的。
因为同样地,我也太容易悲伤了。
我深深憎恶这“悲伤”,这是耻辱。你不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