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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上的魔术师-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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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走着的道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停着一个轮椅。有位穿着大红毛衣、年近60岁的女性一脸困惑地坐在轮椅上,紧抓着轮椅的扶手。仔细一看,原来是没有红绿灯的行人穿越道。在她前面的双线道上,出租车不断忙碌地来来往往。这时,注意到她的肯.福原对着我说了一句:“请等我一下。”然后他把黑皮公事包交给了我,用手势拦住了两旁过往的车子,英勇地跑到了对面。只见他一面弯下腰来和那位女士好像讲了些什么话,并且和颜悦色地笑着,一面推着轮椅过马路。
    这可真是教人心情大好的一幕啊。红毛衣女士很感激地向他道了谢,然后缓缓地摇着轮椅,朝帝国饭店的购物商场而去。我把公事包还给福原,他递给了我一个微笑。

  “谢谢你。”
  “不客气。”
  要道谢的话,我恐怕更应该向他道谢呢!这不禁让我想到那次在都电荒川线上的事,就是我和前女友充约会的那天。两膝绑着绷带,两手夹着铝制拐杖的少年上车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当时的乘客看到这样一个少年~E…,不仅没有人站起来让座,反而全都露出嫌弃的表情。和下町的那种冷漠相比,这个外国人让我感觉相当温暖。
    等到我们该分手的时候,福原挥了挥手,在宝冢剧场转了个弯就不见了。一直到对方整个人消失,小塚老人的脸上都挂着那副一成不变的笑容。当福原刚一离开我们的视线,他又重回到往常那种读不出情感的扑克面孔。在令人无法逼视的微阴天空下,真让人喘不上气来。老头子站在一尘下染的高级都会饭店旁的人行道上问我:
    “刚才的事你有什么感受?”
    这是不是又是老头子对我的某种测验啊?我实话实说:
    “我觉得很棒,那不是日本人能够自然而然做出来的事。”
    老人黑色的玻璃眼珠回看着我,仿佛有点担忧地说道:
    “你要先记得一件事,那不是你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这也正是盎格鲁一撒克逊民族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如果他们看到眼前有弱者,会理所当然地伸出援手。他们喜欢展现自己善良的一面,所以你会看到他们这一类人经常参加慈善活动或捐款。但是,对于他们看不到的对手,你想像不到残酷事情他们也都做得出来。一份文件一签,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签一个名字,毫不费力,但地球另一端的20家工厂将从此被关闭,有许多人会因此而面临失业。他们像洪水一样在发展中国家猛烈投资,但又会在某一天抽回所有资金。所以说,只要是和钱有关的事,他们贪得无厌的习性就会暴露无遗。其实,这种贪欲在他们小时候的教育中就已经被列为重要传授对象。你应该还记得去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那是个让我们这些经历过的人记忆犹新的噩梦般的夏天。1997年7月,泰铢暴跌,对通货膨胀的不安感迅速蔓延全亚洲。泰国、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中国香港、韩国等,这些靠从外资那儿借来的短期热钱盖起新工厂或高楼大厦的亚洲诸国,在经济泡沫破灭之后,就像被卡车碾过去的空罐子一样,整个都扁掉了。
    “通货膨胀+短期资金流出让大众信心不足,”经济以螺旋状持续着恶性循环。像一个在短时间内吃了太多东西而变得圆滚滚的人,突然之间被别人抽干了血液拿来还债,因为他以前吃的东西是借钱买来的。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人岂有不死的道理?
    这些辛勤生产来维持生计的国家的通货,只要在很短的期间内出现幅度在50%上下的振荡行情,这个国家可能就撑不下去了。更何况,现在是把他们所有的资金全部抽掉。想到这里,我一下子悟出了一个真理,说道:
    “欧美人士的双面性格……”
    小塚老人把双手交叠在刻有银色浮雕的手杖上,缓缓说道:
    “我们每天亲近的市场或股份公司,全都是在他们思考下诞生的产物。对于魄力十足的开拓者的勇气,就承诺给他们巨大的利益;对于其他的众多失败者,就毫不留情夺走他们仅剩的一切,彻底地让他永不翻身。这或许可以说是盎格鲁——撒克逊式合理主义的思想宗旨吧!但是,你要知道,市场是无情的,所以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一些东西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只知道在市场中默守成规,出了事也尽等别人来救的日本银行,还有很多向他们学习的地方,当然你我也一样。”
    语毕,小塚老人像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般不再说话,迅速向一整排计程车走去,举起了右手.
    7月中旬,梅雨虽然已经停了,市场的天空却还是被厚厚的暴风雨云层覆盖着,随时都有可能来一场让人来不及防备的暴雨。事实上,1998年的夏天,不知为何,大多数的日子天气都不是很好。我在町屋站前躲雨的时候,就看到过车站大楼屋顶上的避雷针被蓝色的闪电打中.声音与光线几乎同时到达,瞬间,到处都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如果我可以听得到自己的脊椎垂直裂成两半的声音,大概也差不多是像那样子吧。
    松叶银行的股价仍然持续在低空盘旋。我融券卖出的股份平均值大约是300元。当时的股价才接近275元而已,要谈回补,时候尚早。不过,行情状况如泥泞一样糟糕,而且汇率也达到了7年以来的最低点,一直保持在1美元兑140元的水平。
    自从在股市里开户至今,我几乎把自己的钱全都投到了市场,虽然有时会奇妙地觉得很不自在而静不下心来,但我却完全没有不安的感觉。在市场整体行情退潮的状况下,只要能从容不迫地靠着那获利愈来愈丰厚的5000张股票找到一个栖身之地,我就很满足了。
    7月里的第三周,我第一次以个人身份认识了松叶银行的工作人员。
    一座盖在高架轨道旁的杂居建筑的二楼是一家咖啡店,小塚老人和我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得到京成线町屋站的月台。一楼是不知为何在经济普遍都不景气的状况下还生意兴隆的大型柏青哥店。我自从到老头子那儿打工以后,就再也没打过小钢珠了。777的数字转动时的感觉,实在是比不上屏幕上每秒都在不断变化着的金钱数字带给我的感觉来得刺激,那可是全球市场的经济脉搏,几个小钢珠怎能与此相提并论。
    在约定的下午2点,那个男人出现在咖啡店。他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戴着一副眼镜,穿着藏青色的西装,打着让人想不起花样的同色系普通领带,手里提着一个厚达20公分的合成皮皮包。
    他递上名片,在老头子的正面坐了下来,名片上写着“町屋站前分行理财专员关根秀树”。在我们看名片的时间里,他为自己点了一杯冰咖啡,看起来他是个连对女服务生都很亲切的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金融业界的一分子,这名男子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和ZE资本公司的远东代表一样的气味。不同的是,福原的笑容里放射出一种别人无法动摇的自信,而关根的笑容则略显得卑微,是一种寻求周围人认同的笑容,好像时刻都在说:“我可以侍在这里吗?”他表面上带着放松的微笑,但一举一动里却隐藏不掉他的不安。
  老头子向他介绍我,说:
  “从现在开始到秋天的这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比较忙。所以,上次那件事,如果有什么变化,当我不在的时候,麻烦请通知一下这位白户先生。”
    原来老头子和松叶银行的人也有关系,他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至于他说的“上次那件事”到底是什么,我更是完全不知道了。听到老头子的话,关根看了我一下,但立即又把头转向小塚老人。
    “我知道了,那个……小塚先生,定存那边没有问题吧?”

    “当然。”
    当听到小塚老人肯定的答复后,关根露出痉挛般的微笑,笑得极不自然。但不管怎样,他这下算是安了心,刚才跟着紧张的肩膀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真是太谢谢您了,您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不过,总行那里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请你通知我一下,特别是关于第三者配股增资的事情,若有什么情报,请你马上告诉我。”
    关根慌张地点点头,一口吸干剩下大约一半的咖啡,由于吸管里头进了气泡,发出的刺耳声音在午后的咖啡店里回响着。他对着我笑了笑,显得很不好意思。但是,他立即又开始说道:
    “在外人眼中,在银行工作应该是一种不必弄脏自己的手,很轻松就能完成的差事吧。可是,你不知道,事实上我们有着很严苛的业绩标准,如果业绩差的话,就会被列入裁员名单里,很难熬,能够长期在银行里工作下去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对了,你知道我们松叶集团旗下有个食品公司吧?”
    关根讲了一个在亚洲相当知名的公司名称,然后他接着说:
    “那家公司生产的一种化学调味料,经常会提供给我们银行使用,当然不会是分给大家拿回家炒菜的。”
    说到这里,关根下意识地苦笑了一下。
    “在银行走廊的角落里,装满调味料的纸箱堆积如山。对于业绩不佳的人,分行行长会对他说:‘你去茶水间拿盖浇饭来吃!’白色的调味料像喷砂的外壁一样粗粗地附着在喉咙或胃壁上,发着沙沙的声音从嘴里溢出来,一直到分行每个人都在看你为止。现在光是想像那种感觉,就已经让我作呕了。”
    关根的眼神飘忽着,好像在想着很久以前的往事一般微笑起来。
    “在碰到小塚先生之前,我也是每周要吃两次这种盖浇饭的,现在受到小塚先生的照顾,我已经没有再受到这样的待遇了。”
    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我忍不住问他:
    “每天都有这种事吗?难道就没有人跳出来反抗说‘我不吃’的吗?”
    关根仍然保持着面对重要顾客时应该有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回答我:
    “没有,除非你不想干了,那就默默地吃吧,只要分行职长来的时候,每天都会有人吃.”
    这就是我第一次与松叶银行职员的会面,我第一次知道了一些内幕。相当惊讶。对于银行的一些事情,我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一点点,它的另一面,原来超乎我的想像。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塚老人开口对我说:
    “他只当我们是买卖松叶银行股票的一般个人投资家而已,你看他大概几岁?”
    我看那个人面容苍老,想也没想就回答:
    “大概40出头吧。”
    “他今年28岁,似乎现在还是单身。”
    原来他和我一样都是20世纪的人啊!我的同学里,如果要想进入大型都会银行工作,要么有相当的关系,要么就得是极少数最出色的学生才有可能。在大家的眼里,银行工作薪水很高、工作安定,社会上的评价也很高,每个人都梦想着能到银行上班。

    我一直以为,在银行里上班的人是各个年代的明日之星。但是,现在我开始对此有所怀疑了。如果银行工作真的是如外界人所描述的那样,那么一个28岁的年轻人在银行里怎么会变成一个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呢?
    “可是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幸福啊,不是说在银行工作的天都是天之骄子吗?与其说他们是银行受害人的加害者,还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受害人。”
    “或许真是这样吧,银行的职员并不是在一个地方一直工作下去的,每隔两三年他们就要被调一次分行。现在的町屋站前分行里,10年前到处兜售变额保险的那批人都已不在这里了。当年那批人里,运气好的可能已经是某分行的行长了吧。再者,最近由于职位不足,大学毕业生里平均每3个人里才有一个能当上分行行长。”
    “两三年就调动一次?那造成巨额不良债权的责任,他们就不用承担吗?”
    “银行里头,只要你一换分行,先前服务的分行里的业务内容,就整个从头来过,你也不必再操心那些东西。到了新的分行里,会有新的任务等着你。所以从目前来说,他们的确是一切责任都不必承担的。那些职员即便知道变额保险会夺走老人们的财产,但反正两年后自己就会被调派到其他地方去了,现在只有照着总行的指示达成眼前的业绩才能自保。业绩如果太差的话,盖浇饭可是在等着他们呢!所以说,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老头子说完这些,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容。我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向一片空地,那是一处夹在小商家之间、到处散布着沙砾与杂草的地方.在这个到处都是野草的地方,长出一排像铅管一样苍白的向日葵,看似沉重的花垂了下来,面朝着地上。仿佛有人撒过种子一样,整齐地排列着。
    7月的市场,好像提早一个月进入8月的淡季一样,停止了变动。大家对金融机构的信用越来越不可靠的谣言,或是一些关于金融机构拒绝融资给企业、抽企业银根的消息,也连日被周刊杂志披露.但是,这些并没有对市场产生太大的影响,或许大家已经对这类新闻习以为常了。
    在这样的一种经济空气中,松叶银行的股价就像熄了火的火车头一样,拖着沉重的步伐,缓嗅但目标明确地往下走去。
    在初春的那3个月里,松叶银行的股价即使下跌,行情也会在两三周内反弹。对我来说,这种有涨有跌的节奏会比较容易掌握,交易的次数也会增加,是很好的投资机会。但如果股价一直涨或一直跌,可以采取的策略反而会受到限制。现在正是处于一直跌的状况,由于我已经没有充裕的资金了,所以也只能看着行情的变化千瞪眼.
    然而,松叶银行这次的持续下跌行情,已经从6月起开始持续到现在,已经将近1个月了,但似乎还在探底没有止步的痕迹。在夏曰里却显得冰冷的这1个月中,我只有抱着融券卖出的股票,让心随着数字的波浪缓缓地漂流着。
    如果吃化学调味料也是银行职员的一种工作,那么配合每天不断减少的3位数字任心变得越来越冷,同样也是我的工作,这是我真正踏入社会才知道的。工作这种东西,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7月最后的一个星期曰,小塚老人难得请我在假日里加一次班。
  下午l点,我准时出现在小塚老人家里,他已经在玄关那里等我了。当我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他今天穿着白色的麻布西装搭配淡蓝色衬衫,领带是黄色与白色的英军条纹花样,打扮得很像夏夜里站在野外舞台上表演的70多岁歌手。
    我是第一次见到老头子这种鲜艳的装扮,风格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前他总是穿着藏青色或灰色的西装,但每件都不相同,无论从材质或做工上都有着微妙的差异。今天的打扮确实令我很是吃惊,不禁笑出声来。
    小塚老人弯下腰去绑好了白色皮鞋的白色鞋带,抬头看着我,装作生气地呵斥道:
    “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着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
    “我们可以走了吗?”
    “恩。”
    老头子也不再追究我,锁上门之后,我们就从家里出发朝尾竹桥通走去。不过到现在为止,我都如以前一样,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到尾竹桥通后,又往左转,进入了狮子广场一楼角落的一家花店。莫不是他要买花?我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居然被我猜中了,他一个人直奔花店里的那些鲜花。我坐在护栏上,看着在玻璃冷藏柜前向身穿牛仔裤的年轻女生订花的小塚老人,心里在琢磨他这是给谁买的呢?
    5分钟后,小塚老人拿着一束黄玫瑰与满天星走出店门,极好的事情写在脸上。花束从订购到包好,相当花时间,连我都有点沉不住气了。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就问道:
    “如果你是要去约会,那我不是变成电灯泡了吗?我还是不要去了。”
    老头子用他一如往常的弹珠眼球看着我,使我动弹不得。不知道是因为反射了街道上夏日的阳光,还是因为今天老头子的心情很好,他的眼睛这会儿好像不是黑色的,而变成了明亮的灰色玻璃。
    “如果真能把你当成电灯泡的对象就好了,今天要见的是和我们在工作上没有关系的人。要你陪我做这种额外的事,我会多给你一点报酬的,帮我叫辆计程车吧。”
    这个老头子,还在给我卖关子,不过,既然他不把我当成电灯泡,那我就只好去了,谁让他是我的老板呢。我在尾竹桥通叫了车,先进车子的小塚老人对司机说:
    “请到东尾久的养福园.”
    车子在快到尾久桥通之前的地方左转,开进复杂的小巷里.不久,在生锈的铁丝网的另一边,渐渐看得见都电荒川线的轨道。不到10分钟,我们下了计程车,眼前是一栋不太高的白色建筑。入口处的自动门前分成两边,一边是楼梯,一边是平缓的斜坡。门口的青铜招牌上印着气派的书法浮雕,镶嵌在墙面上。
    “特别养护老人院一一养福园”
    老头子拎着花束,动作敏捷地爬上楼梯,向入口旁的门房说道:
    “我和32室的波多野女士约好了见面。”
    门房拿出一个表格让他填写,他在入园表上写下自己的名丰,然后回头叫我。
    “来吧!我介绍以前的女朋友给你认识.”
    哦,以前的女朋友?怪不得今天老头子心情这么好,原来是要去会前任女友啊。在一个中年女工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一整排的门,大部分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当我们到达32室后,女员工敲了敲门框,说道:
  “光子小姐,有访客哦。”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老人院的单人房。它是一个约摸8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右手边放着一张床,铺得很整齐,左手边是一张固定着的桌子。墙上贴着白色的格子状壁纸,这让我想起来某些大楼里的考生房间。
    房间的主人在窗边摆了折叠式的圆形桌子和椅子,这时她就坐在那儿看着窗外。从那里可以看到电车轨道的另一边,是一些简朴的待售住宅,头顶是一片像矿物一样湛蓝的夏曰天空。看女主人没有听到,那位员工又叫了她一次。
    “光子小姐,有你的访客哦,小塚泰造先生来了啊。”
    这次她总算是听到了,站了起来,把头转向我们这边。她身穿黑底花纹的松紧长裤和白色缎质长T恤,在她削瘦的肩上,披着一条黄色的蕾丝披肩。年纪看来大约和小塚老人差不多,也是70左右吧。就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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