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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城步趴到桌上,以前记菜谱就经常记不明白被师父揍,现在面对着如同一场大戏的元午,他脑子都快熬成豆腐干了。
农家乐的菜都简单,就那么几个,所以上菜非常快,没多大一会儿,那个姑娘就把他们的菜给上齐了。
“菜齐啦,”她又拿了两瓶啤酒放到了桌上,“这是送的,帮你打开了哦。”
“好。”元午点头。
姑娘开好酒之后挺愉快地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元午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看不见人了才收了回来。
林城步倒了两杯啤酒,拿出起来碰了一下,放了一杯到元午面前,拿起另一杯喝了一口:“你还有盯着小姑娘看的习惯啊?”
“嗯?”元午看了他一眼,“就觉得挺漂亮的。”
林城步的酒刚喝进嘴里,听了这句话直接呛了一口,低头狼狈地边咳边拿纸巾擦着嘴。
“以为能从鼻子里呛出来呢。”元午看着他。
“不是,”林城步又咳了两声才算缓过来了,“你说那姑娘挺漂亮?”
“嗯,”元午喝了口酒,“你跟我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林城步摇了摇头。
那姑娘是挺漂亮的,而且看上去干净单纯,他并没有质疑元午的眼光。
呛着他的是……元午居然会看姑娘,还评价姑娘。
在震惊之余,林城步心里涌上来的简直不是醋,那就是奔流的硫酸!
“你不喜欢那类型的吗?”元午夹了一筷子鱼放到碗里。
“不是,我……没看清长什么样。”林城步也夹了一筷子鱼,盯着没吃。
“身材也挺好的。”元午吃了一口鱼。
林城步没说话,抬起头看着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神里肯定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痛。
“我身材好吗?”他问。
元午愣了愣,看着他:“你?”
“嗯,”林城步用力点点头,又从上到下地来回指了指自己,“我,你看过的。”
“不要脸,”元午说,“我什么时候看过你?”
“我转圈换装备的时候,”林城步掀了掀身上的T恤,“下雨我衣服都淋湿了的时候,下雨那天我穿个内裤跟你待了一宿,你一眼都没看吗大叔?”
元午看着他,半天都没说话,最后拿出起酒杯往他杯子上磕了两下:“大爷你跟一个小姑娘比身材到底是什么心理?”
“你管我什么心理呢?”林城步又掀了掀衣服,“我就比了,我身材好吗?”
“好,”元午点点头,“好,可好了。”
“太敷衍了。”林城步有些失落地说。
“真挺好的,”元午夹了个苦瓜酿慢慢把里面的肉掏出来吃着,“身材修长,线条明朗……手放桌上吧。”
“为什么。”林城步把手放到桌上。
“我怕你再把裤子扯了。”元午说。
林城步叹了口气,低头把碗里的那块鱼吃了。
味道还不错,有种特殊的柴火香味,配上土椒的那种透着泥土气息的鲜香,吃着还挺意外的。
只是他现在因为元午突然表现出了对姑娘的兴趣而情绪低落,也没什么心思细品。
元午捣空了一个苦瓜酿之后又夹了一个。
“那个……苦瓜,”林城步指了指他碗里,“给我吧。”
“你要吃空壳苦瓜?”元午夹起苦瓜。
“嗯,”林城步点点头,“你掏完了都给我吧。”
“行,”元午把苦瓜夹到了他碗里,“你还有这爱好啊。”
“习惯了。”林城步咬了一口。
“那个鱼怎么样?”元午问他。
“挺特别的,”林城步用勺从鱼盘子里勺了一点儿汤汁尝了尝,“应该还加了点儿别的香料,一会儿我上厨房看看,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你对做菜一直都这么有兴趣么?”元午也学着他勺了点儿汤汁尝。
“也不是,我是学汽修学废了才学的厨。”林城步笑笑。
“哦。”元午应了一声。
林城步盯着他看了几眼,感觉现在元午状态还不错,于是下了下决心,试着问了一句:“那你呢?一直……写小说吗?”
元午正在掏苦瓜,筷子顿了顿之后又继续掏,没有说话。
林城步突然有点儿紧张,感觉自己会不会又太急了。
元午专心地把两个苦瓜酿都掏空,再把苦瓜壳都夹到他碗里之后才抬起头:“不是。”
“哦。”林城步往嘴里塞了一个苦瓜壳。
“没正经干过什么,瞎混,到处跑。”元午说。
“……哦。”林城步声音很低地应着。
接下去他也不敢再多提别的问题,只是跟元午随便瞎聊着,聊聊大头,聊聊沉桥,甚至还聊了一下东湾的荷花。
元午对附近很了解,林城步觉得他应该是都跑过,但跟大头聊起小午哥哥的时候,大头却说小午哥哥老在船上。
那就是说,元午一开始是在沉桥转悠过的,而且转得挺细,后来就不再出去了,只窝在船上。
写小说。
林城步在心里叹了口气,最后这一个故事写完了,元午会怎么样?
两个人吃完饭出来的时候,游客又多了不少,很多都是下午开车过来,准备在这边夜过的,旁边林子里的都露营地已经支上了好几顶帐篷。
林城步走过去看了看:“哎,挺好玩的。”
“你没住过帐篷吗?”元午不太稀罕。
“没有,但是我特别喜欢帐篷的感觉,有时候去商场看到有帐篷我还会钻进去感受一下,”林城步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小时候我钻桌子底下,在抽屉上夹条大毛巾,躲在里头玩。”
“缺乏安全感么。”元午说。
“不知道,”林城步想了想,“缺吗?”
“很多人都缺,”元午看着脚下的土路,“只是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
“你缺吗?”林城步问。
“缺得很。”元午回答得很平静。
“我给你。”林城步马上说。
元午转过头,阳光打在他脸上,他半眯着眼睛盯着林城步看了一会儿:“怎么给?”
“就……”林城步扬起手跟准备要指挥乐队似地,“就……”
“啾啾啾~”元午用手比了个手枪指着前方,“biubiubiu~”
“反正我就一直在,”林城步放下了胳膊,“一直在……就在这儿,在你旁边。”
元午把手收回来插到了裤兜里,从前额垂下的一绺头发后面看着他:“哦。”
回老码头的土路其实挺长的,但林城步却觉得没多大一会儿就走到了,有点儿失望。
也许是间隔的时间太久了,元午这种平静让他觉得很珍贵,哪怕这平静只是表象,只是假象,只是遗忘……不,不是遗忘。
林城步拧着眉,不是遗忘。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跟元午在吃饱喝足之后在乡间小道上晒着太阳慢慢散步的情形,别说现在,就是以前,也差不多只能在梦里过过瘾。
大头在码头上,撅着个屁股看蚂蚁,看到他俩走过来,马上一脸兴奋地迎了上来:“搬家了!蚂蚁搬家呢!要下雨了。”
“天天下,”元午说,“累死它们了。”
“我正在看它们要搬去哪里!”大头又跑过去继续撅着。
“好好跟踪,不要让它们发现。”元午说。
“发现了会怎么样?”大头回过头问。
“会躲起来,”元午说,“躲到你看不见的地方,或者看不见你的地方。”
“我听不懂。”大头诚实地回答。
“只有我才听得懂。”元午说。
林城步沉默地在一边看着元午。
元午转过头的时候,他才赶紧转开目光,指了指大头:“他为什么老背个葫芦?”
“掉水里不会沉下去,船上的小孩儿很多都这样。”元午说。
“哦,真有创意,”林城步过去敲了敲葫芦,“管用吗?”
“不想死就管用。”元午说。
林城步顿了顿,扭头看着他。
“想死的你拉也拉不上来。”元午也看着他。
元午回船上去了,林城步想跟过去,但被赶回了码头。
跟大头一块儿看了会儿蚂蚁之后,他回到了自己车里,趴在方向盘上感觉脑子很乱。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阴了,东湾那边的天已经黑黑地快压到水面上了,远远的地方传来了低沉的雷声。
林城步发动了车子,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翻了半天找到了江承宇的号码拨了过去。
“真神奇,”江承宇带着睡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是找我还是打错电话了?”
“找你,”林城步说,“我想问你,元午以前用的调酒工具是不是留在酒吧了?就这个杯那个杯的,上面刻了他标记的。”
“不知道。”江承宇回答得很干脆。
“他工具没在家里。”林城步说。
“你要想玩这个你就过来玩,”江承宇打了个呵欠,“我可以教你,虽然我技术不如他。”
“那算了,谢谢。”林城步说完准备挂电话。
“哎哎哎少爷,”江承宇叹了口气,“过来拿吧。”
第12章
江承宇的酒吧叫青合街18号,地址就在青合街18号,市里一条文艺气息特别浓的小街,各种文艺青年的聚集地,涂鸦一条街。
林城步每次来的时候都觉得不太自在,街道两边的每一栋房子,每一个门脸看上去都跟他距离遥远。
18号在路南,稍微凹进去一点,不走到跟前都看不到,不过一旦看见了,就会感觉那是某个异时空的入口。
纯黑的装修,灯泡上都是黑色的网格,墙上喷着一两处鲜红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看上去压抑而变态,江承宇说我们的口号就是要让想装逼的人能把逼装得跟真的一样。
林城步走进18号的时候,时间刚过9点,酒吧里的人不算多,衬着低低的布鲁斯藏在各种不容易被人看到的角落里。
吧台前坐着两三个人,林城步看过去的时候有一瞬间感自己看到了元午,但吧台里只有一个服务员靠着,现在还没到时间。
自从元午出问题之后他就基本没再来过,现在再走进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城步穿过大厅往后面的办公区走的时候,一个服务员很有礼貌地挡在了他面前:“先生您好,里面……”
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估计这人是新来的。
“林先生好久不见,”另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在林城步继续往里走的时候有些犹豫地说了一句,“承宇哥在……办公室。”
江承宇的办公室在最里边儿,林城步站在磨砂玻璃门外准备敲门的时候才知道那个服务员为什么会犹豫一下。
隔着门他能看到里面有两个挨在一块儿的人影,在干什么看不出来,不过看人影轮廓应该还穿着裤子。
林城步叹了口气,伸手在门上敲了一下。
“干嘛。”江承宇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林城步说完转过身靠在了旁边的墙上。
十几秒之后门打开了,一个穿得挺前卫的人走了出来,往大厅那边去了,林城步没看清脸,只知道是个男人,当然,这个不用看也知道。
他进了办公室,江承宇靠在办公桌旁边,衬衣扣子开了好几颗。
“不好意思。”林城步清了清嗓子。
“喝点儿什么?”江承宇问。
“不喝,拿出了东西我就走,”林城步看了看时间,“我困死了要回去睡觉。”
“酒?咖啡?还是茶?”江承宇继续问。
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江承宇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他只得回答了一句:“白开水。”
“操,”江承宇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半扔半放地往桌上一搁,“有求于我呢,态度能不能美好点儿。”
“谢谢承宇哥,”林城步拿过杯子喝了口水,坐到了沙发上,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样?”
“你要是去演戏估计连个尸体都混不上,”江承宇给自己倒了点儿酒,坐到了他旁边,“说说吧,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他那套杯子?”
“不知道,我就是想……让他有机会接触到他的过去,”林城步看着杯子里的水,上回开着挎子去见元午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似乎失败了,可今天元午的样子还是让他觉得不能停,“我怕就这么下去,他忘的会越来越多。”
“他忘的已经不少了,”江承宇拿了根烟,把烟盒扔到他手边,“其实你应该说他还记得什么?”
是啊,江承宇说得没错,元午还记得多少?
有时候想想都会让人害怕。
而且这一次他猛地发现,元午的问题不仅仅是遗忘和记忆混乱这么简单。
“承宇,”林城步看着江承宇,“你……对他家了解吗?”
“不了解,”江承宇说,“我又不追他。”
“你俩认识的时间不短吧?一点儿都不了解?”林城步问。
“咱俩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江承宇叼着烟,“你知道我家什么情况吗?我双亲健在吗?我有没有兄弟姐妹?我多大了……”
“31,这个我知道。”林城步说。
“操,那是因为我跟元午同年的。”江承宇说。
“……嗯,”林城步想想没忍住笑了,“不好意思啊。”
“滚蛋,”江承宇站了起来,走到了办公桌旁边的柜子前,“我对他家真不了解,他也从来不说,我连他家几口人都不清楚,就知道他是我这儿最牛逼的调酒师,他不来了以后那些迷妹天天以泪洗面。”
“哦。”林城步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知道得也不多,就像江承宇说的,元午几乎不会跟人聊起家里的事,无论是谁,而且他似乎也没有能交心的朋友。
“这套,拿去吧,”江承宇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本来我想留着以后卖给他粉丝的。”
“你得了吧。”林城步笑笑,接过盒子打开了。
盒子挺漂亮的,里面放着一整套调酒的工具,每一个上面都刻了标记,是一个(●—●)的表情,都是元午找人定制的。
林城步一直没想通看上去对人冷淡脾气还不怎么好的元午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表情,就他那样的人,就算要用表情,也顶多是个(?_?)的兵长脸。
也许是这个表情太复杂了不好刻?
“我走了。”林城步把盒子盖好,从旁边拿了个购袋装上,站了起来。
“回家?”江承宇叹了口气。
“嗯。”林城步点头。
“然后再上沉桥报到去?”江承宇问。
“过两天再去,去频繁了我怕他烦我,”林城步拉开办公室的门,想想又回过头,“承宇哥,谢谢。”
“以身相许吧。”江承宇说。
“你不缺炮友吧。”林城步走了出去。
“你大爷。”江承宇过来把门关上了。
今天很难得地一直没有下雨,元午坐在船尾的棚子下,今天的章节已经写完发出去了,读者反应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可以安心地发一会儿愣。
这个故事不长,相比以前的那些要短很多,差不多只有之前一半。
太短了,按这个更新速度,再有一个多月就该写完了。
然后呢,写完这个故事之后该怎么办?
写新的吗?
写什么内容?怎么写?
他拧着眉,盯着水面,感觉心里很乱,有一种压不住的惊恐一点点地涌上来,这感觉不是来自水面,而是他对前方的迷茫。
那种就快要无路可走了的惶恐和绝望。
他抽完两根烟之后起身把感应器打开,躺下了。
还是先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用琢磨了。
他入睡很快,每次躺下用不了多久就会迷糊了,但这种迷糊并不愉快,跟困了倒头就睡的那种软软的迷糊不同。
这就是迷糊,纯粹地迷糊。
让人呼吸都不痛快。
可要说真的不痛快,又是哪里不痛快呢……说不清。
“你够幸运的了!”
“我们可能对你关注得不够,可是……”
“你比他幸福得多,你为什么还那么不满足呢?”
……
元午觉得这声音很远,听不清,但却又清晰地感知到了内容。
听太多遍了。
是的,听了太多遍了。
每一句每一个字他都烂熟于心。
元午翻了个身,抱紧了身边的毛毯,努力地团起来。
好久没听见这个声音了,有多久,不记得了,总之就是很久。
有些想念,更多的是惶惑。
奶奶很慈祥,笑起来也很温柔,但他还是想要躲开。
“你说……我是谁呢?我是你还是我……你呢?你是我还是你?”
“你有没有想过啊,也许我是不应该存在的……我到底是谁呢……”
元午看着镜子。
视线努力地想要避开,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禁锢在了镜子前,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子。
镜子里是他熟悉而陌生的脸,自己的。
笑得很灿烂。
那种他从来没有过的笑容。
“我是谁呢?”镜子里的他笑了笑。
“站着!干什么的!滚!”
林城步威严的恐吓声响起,元午从混沌混乱的意识里猛地脱离出来,愣了愣之后才吓了一跳。
“再退!再退!”
元午皱着眉按了按额角,林城步怎么又来了!一周好歹要上四天班的人,怎么感觉闲得都能数狗毛了。
“请问有人在吗?”外面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元午正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听到这声音时他猛地僵住了。
“我是村委的,镇上来做流动人口调查,”女人又说了一句,“有人在吗?”
元午全身的冷汗在这一瞬间像是被炸了出来,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舱门被敲响了。
“站着!干什么的!滚!”
听到船上的脚步声往船舱窗口这边走过来了,元午才咬牙站了起来,过去把感应器给关上了。
“你好,”一个女人出现在窗口,“是在睡觉啊?”
“嗯。”元午应了一声,眼睛没往她脸上看。
“那你配合一下吧,”女人拿出个本子,“我看一下你身份证,问几个问题你回答一下就行。”
元午没有出声。
“叫什么名字?”女人问。
元午的心跳得很快,耳根都能感觉得到心脏的跳动,他沉默地转过身,在衣服堆里翻了翻,摸到了扔在角落里的那张小卡片。
身份证。
他没有说话,直接递了过去。
“元申,”女人看了他一眼,他转过脸对着女人定格了两秒钟,女人点点头,“你这船从李军那里买的了以后就一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