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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博，你还是知道了啊，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我早该知道的，纸包不住火，况且那两人根本没打算要遮遮掩掩，况且全世界都是等着看好戏的人，已经那么赤裸裸，哪里还有那块遮羞的布呢。
那么，现在的你，博果儿，你该是又多么屈辱，多么失望，多么愤恨？
博果儿，现在的你是怎样的心情呢，如果我都如此不能接受，现在的你又该是比我痛苦千万倍吧。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门边，我还反应过来，一路跌跌撞撞的追过去。
“艾小博！艾小博！”那人却根本不回头，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博果儿！博果儿！你站住！”
就算我那么说了，我也没有把握那个人会回过头来，好在博果儿在走了几步之后，终于回头了。
而当我看到博果儿的正脸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个天真单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没有光亮；他那么愤怒，却没有火焰。
他最敬爱的兄长，最疼爱的妻子，用最残忍的方式，毁了他全部的骄傲和尊严。
而我，是个知情不报的帮凶。
我在他的眼里读到了这样的信息，那么惊心。
“你早就知道了？”
被这样质问着，被这样看着，我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于是，只能默认。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我像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沾沾自喜，被人在背后戳断了脊梁骨，还不自知，高兴吗？”
这话多么熟悉，我也这样曾质问谁，而如今风水轮流转，我也被这样质问着，想一个背叛者被质问的时候，找不到语言辩解，因为本来就无法辩解。
说是为了他好，还是别的其他，都完全的于事无补。因为，无论说什么话，找什么借口，都无法掩盖我退却的行为。
“艾小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道歉于事无补。但是，艾小博，求你，不要否定我……我做的一切，我是真的，真的，对不起……”
“算了，你回去吧。”他疲倦的转身离开，不愿意在多看我一眼。
我迟疑着，最终伸出手，却连他的衣角也抓不住。
艾小博，我不希望你去，我害怕，我懦弱，我不勇敢，可是，艾小博就算我是这么不堪，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
“艾小博，要回来！”
“要活着回来！”
平平安安的鲜活的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日日为你祈祷。
所以，艾小博，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第33章 悲辛无尽
我还在等那个人，虽然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梧桐叶落了，秋天就过去了。
皇宫褪去了青绿，露出原本枯黄的的面目，显得老态龙钟和沧桑。
皇宫里每个人都发了厚厚的冬衣，锦绣宫也供上了暖暖的地热。
我开始习惯在每天清晨起来的时候，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下雪了吗’，第一件事就是把正对着我的窗户打开，看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会何时到来。
就算他离开的时候怨我，我还是执着的相信那个人一定会遵守和我的约定，一定会回来的。
福临偶尔会来，聊聊天，喝点茶，下个棋，就算我常常不愿意看见那张脸，也好脾气的不发火，我开始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其实我很早就看不清任何事了，在入局的那一刻开始。
偶尔清晨醒来的他，会从背后抱住我，感叹两句我这个新添的奇怪嗜好。
红花绿树的美景不见我每天看的殷勤，倒是这枯枝败叶冷风嗖嗖的时候兴致勃勃，坚持不懈。
每当这时，我就会看他一眼，在没有表情的转过脸。
我不想和他讨论这样的问题，不想去想起那件事，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他，而不是发疯。
我越来越不爱出门，太过寒冷的气温，让我每天只想在被窝里。除了必要的请安之外，我开始了在锦绣宫的米虫生活。
拿着一本书，然后对着窗外发呆，已经成了我每天必修的工作之一。
我不再做恶梦，却开始跟艾小博写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我在书里抄的些文绉绉的酸死人的八股文，我都可以想象艾小博收到信时无语的表情，频率基本上保持在一天一封。
开始他不理我，而在我的坚持不懈下他终于偶尔会回我了，说他那里有军人的生活和一些趣事，当然了他更多的时候对我不理不睬。
但我必须要这样来确定这个叫艾小博的人，还在这个世界，而且活得不错。
今天是艾小博离开京城的第三个月，我在睡梦里被一阵惊叫吵醒。
“下雪了！”“哇！好大的雪啊，都盖住了！”
“娘娘，”连碧欢喜的跑进来，“下雪了，外面一片白色好看极了！娘娘，你也快起来一起去看看吧！”
我赶忙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边问，一边推开窗户：“下雪啦！？”
真的是下雪了。窗户外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纯白无暇的世界。
远处的亭台楼阁，近处的假山枯树，蜿蜒的石板路，整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覆盖在一片银白之下，显得安详而静谧。
阳光洒在这片银白之上，折射出晶莹剔透比钻石还要璀璨的耀眼光芒。
我捧起窗台上的积雪，雪融化在手中，一片冰凉。冷与热的交替，让人神清气爽，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在这片寒冷的静谧里，我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和世界是同一频率。
终于下雪了，那是我纯白的世界，耀眼的白。
雪还飘着，全世界都回荡着像花开一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今冬清朝的第一场雪，终于在一个夜里强势登陆！
“终于下雪了。”我呵着气，坐在窗边舍不得挪地。
“娘娘，不就下个雪吗，瞧您高兴的，又不是第一次见。”小泉边在房里擦拭桌子椅子，一边吐我的槽。
我不理他，只顾一个人在窗边傻乐。
我当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对于我来说这是我第一次好好的看这雪，第一次因为雪的到来如此开心。
因为这场雪对我的意义，还远不止如此。
过了很久我才想起来：“连青！帮我梳头！”
今天，那个人答应了我要好好的回来。我要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的以最饱满的热情去把他接回来。
我想看到因为爱，连历史也改变了预定的轨迹，连老天爷都妥协。
度过了一个坐立难安激动地上午，却迟迟不见有艾小博回京的消息。派小桌小泉去打听，也没有任何消息。
过了最初的激动喜悦，就只剩下无边的焦虑和不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心也就越来越沉。
到了下午差不多三点多四点的样子，我终于在锦绣宫呆不住了。让连青他们帮忙换了一身能出门的行头，直奔福临的御书房。
到了才知道皇上去了慈宁宫，于是我又匆匆忙忙的赶往慈宁宫。
还没到慈宁宫就听见瓷器摔碎的声音，心下一紧，又赶紧加快了脚步。
又听见皇帝哭泣的声音：“他死了？他这么干到底是为什么？”
太后姑妈的声音，好低，低的我在门口都快听不清了：“你再问谁呢？别问我！问问你自己！”
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听见太后姑妈说话：“这是谁的字？他写不了那么好的字。这是谁的字？你的字？还是他福晋的字？”
福临的话说的那么艰难：“是我们的字。”
我站在门后，死死地抓着门，不让自己滑到地上。
太后站起来，眼里噙着泪水：“这是字吗？这是你们给博果儿下的砒霜，他倒痛快，一口气把它喝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是，是什么？”那福临手里的到底是什么？
我感到眼前阵阵发黑，似乎有一个角落在他们哽咽的沉默中，渐渐坍塌。
我想捂住耳朵，听不见他说，我不想听见任何声音。可是，那个声音从我不知道的遥远时空传来，无从可避。
全世界的光亮突然消失，那个我小心翼翼维持的角落终于轰然坍塌。
福临的双手终于担不起那张纸的重量，那血染的宣纸终于飘落到地上。
我几乎是爬过去的，全身没有力气，都是冰冷的，颤抖着，展开了那张染血的宣纸。
那几个字我倒是认识，真的认识，认识啊。
悲辛无尽呐，悲辛无尽。
多痛苦啊，那得不到的爱恋，究竟有多痛苦啊，才会这样的，才会让你们说出这样的话，写出这样的字，活生生的把一个人送上了黄泉路？
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爱情啊，究竟那是什么？
让你们竟然觉得如此悲苦，不在一起会怎么样吗？会死吗？会吗？
这下你们终于满意了，你们绝世的爱情，那个人用鲜血给你们染了色，终于圆满了，你们高兴了？
艾小博，你终是负了我的约，纵使远方佳期如梦，纵使我为你日日祈祷，夜夜难安。
第34章 日日无终
如果还有遗憾，是分手那天，我奔腾的眼泪都停不下来。若那一刻重来，我不哭，让他知道；我可以很好。
——叮当《我爱他》
我以为我会嚎啕大哭，会崩溃。
结果都没有，我很冷静，我只是口气很平静的要求我要跟他们一起去艾小博的府邸，无论如何我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福临在我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的表情下看到了我绝望的坚持，妥协，默许了我的要求。
马车里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与福临面面相对，却找不到一句可以说的话。
他几次想开口都在我的目光中放弃。我想，他因该是从我的眼里看懂了什么，所以才无法开口。
因为那里面满满的全是赤裸裸的恨意！
我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感情，那个我爱着的人，让我绝望。
那段只要十几分钟路程的地方，头一次长的像是没有终点。
但终究只是好像，马车还是在那座府邸前停下。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马车里下来，却还是只有扶住马车才能使自己站住，而不是软在雪里。
这座我在夜里见过的气势庄严的府邸，如今一片肃杀萧条。像迟暮的老人，在大雪中，凭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那扎在牌匾上石狮上的白色，几乎要把我的眼睛刺瞎。
进了府，更是铺天盖地的白。我们并没有多加理会，直直的入大厅。
大厅正中的那口棺木，终于让我所有的侥幸灰飞烟灭。
我不信！
我不信你会骗我！我不信你会舍得！
艾小博，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回来的！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躺在里面装孬种，我就会原谅你了吗！？
你休想！你这个骗子！我不会原谅你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黄泉碧落，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艾小博！艾小博你起来！你这个懦夫，你为什么不回来光明正大争！？”
“就算那个人是你的皇帝哥哥那又怎么样！你回来争啊！你回来抢啊！你这样算什么！你不是英雄吗，你这样不战而败，还败得这样难看，你对得起八旗子弟的称号吗！？”
“艾小博，你对得起谁！？”
你只有让我们更难过而已，你为了那样一个人，放弃了我们，放弃了所有爱你的人。
我为什么没有抓住他呢？我应该求他的，无论如何在那个时候我也应该拉住他的，哪怕他恨我一辈子！
这时，一个丫头给我送来了一方丝绢，上面只有四个鲜红的大字。
呵，艾小博，我都要笑出来了，你敢？你真敢，你居然敢给我送遗书！你真敢！
那个一身孝衣的人还是那么淡然，跪在那里从容的烧着纸钱，面色憔悴，我见犹怜。
“乌云珠。”
“静妃娘娘。”
“那里面躺着的是谁？”
“回娘娘，那是臣妾的夫君。”
“皇上，那里面躺着的是谁？”
“那里面躺着的是你弟弟！他叫爱新觉罗。博果儿，福临，那是你亲弟弟！你唯一的弟弟！”
“他是你的弟弟，他是你的夫君，是你们最亲近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为什么，全世界好像只有我在为他悲伤！？”
“是帝皇家的人都无情无意，还是，你们心虚得连哭都不敢为他哭！”
有人嗖的脸色铁青，我的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意。
艾小博，你看你都爱上了个什么东西！多不值！
爱情，曾经能够让我动容的爱情，如今只能让我作呕
“乌云珠。”我的声音竟然出奇的柔和，只是，眼睛里全是诅咒
“请你们，一定一定要幸福。”
“因为，我真的想看看让别人如此不幸的人，究竟可以有多幸福！”
“不只是我，全天下的人都会看着，看着你们两怎么样的幸福，怎么样的穷途末路。”
站在亲王府前，我竟一时找不到路走。
前路漫漫，大雪纷飞，大地间只有一片空寂。
在我身后的，有一个刚刚痛失自己半生依靠的可怜母亲，那个瞬间就苍老了的女人，让我不敢打扰她的悲伤。
在我身后，有我今生的挚友。只是，他做了命运的逃兵。而我们此生，已经失之交臂。
“迁言，别哭！”
那个曾一脸骄傲的少年，那个曾经在夜风中给我期待的少年，那个曾叫我别怕、说要保护我一生一世的少年，站在我身边，轻轻地抚着我的额头，一如当初，眼里满满的都是宠溺，没有半点怨怼。
我想对他笑的，眼泪却一直不听话地往外涌。
“苏迁言，你还是有活力的好。别哭了，以后。”
“苏迁言，我会保护你的。连皇帝哥哥，也不可以欺负你。”
他也曾认真的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却永远不会实现。
“苏迁言，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眼里尽是歉意和温柔，在漫天的风雪里，没有尽头。
艾小博，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知不知道！我不要对不起，你的对不起并不能让我感到温暖，只能让我更加绝望！
艾小博，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
“第一场雪吧。迁言，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我就回来。”
你忘了，你承诺过我的。
“艾小博……”
在那里冷吗？你在冰冷的雪里，一个人那么久，冷吗？
“别哭了，迁言。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你看，他们在等我呢。”
“苏迁言，这个世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以后一定要快快乐乐的活着，看着你哭我会伤心的。”
艾小博，不，你不能那么对我。你不能把我抛下以后，再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不接受，道歉也好关心也好，一个都不接受，不接受。
这样你是不是就会因为愧疚而留下来？
除了你活着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快乐。
“快乐的才是苏迁言啊！我喜欢的那个苏迁言，怎么会哭的这么丑？”
求你了，艾小博，求你别再笑了！
“迁言，帮我照顾额娘。迁言，好好地活下去，连我的那份一起……”
“苏迁言，要幸福哦……”
“艾小博，你别走！求你别走……”
我终于敢伸出手去抓住他，就像一个月前的我，胆怯的不敢伸出手，这一次我终于伸出了手。
只是那一次，我没有能够抓住他的手，就注定了这一辈子我再也无法抓住他的手。
很多东西，错过了，就不在了，无论你多悔恨，无论你多伤心！
就像雪抓在手里，你以为抓住了，但其实只是一片虚无。张开手后，你依旧一无所有。
风吹起大雪，让一切更加凄凉。我张眼看，这空空荡荡的街道，那里有半点艾小博存在过的痕迹？
除了我脸上还没干掉却已经冷透的泪痕，我也同样一无所有。
手里只有艾小博留给我的用血写的‘日日无终’的四个大字，刺得我满目血红。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停在告别的那一刻，我会拼尽所有，也要抓住他的手。
艾小博，我后悔了。
真的，我后悔了后悔没有抓住你，后悔最后一刻的退缩。
他已道别，而我却无法释怀！
一切好像尘埃落定，却才刚刚开始。
在四下无人的街道，在埋藏一切肮脏的洁白的大雪里，故事的帷幕终于缓缓拉开。
历史的车轮，沿着固定的轨迹，终于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一切已不可逆，终究无人幸免。
从今而后，日日无终。
第35章 脏
送走艾小博的那天，是难得的阴天。似乎老天爷也在为他悲伤，藏起了普照多日的太阳。
那一天，只有沉默。连吹过的北风，都不人打扰这一片似乎只属于某些人悲伤。
艾小博一身暗金色王爷的正装，安静的躺在用木头堆成的高台上，安详的就像沉浸在甜美睡梦里的小孩。
一如我初见他，那个紫衣华服的少年，一脸笃定自信，骄傲的不可一世。
那样的他，要多么绝望，才能在最美好的年华，用自己的鲜血留下那么触目惊心的遗言，一个人用自己最爱的兵刃在冰天雪地里结束一生。
对此，我已没有力气再去做过多的猜想。
只是那个少年不会再醒来，不再拆我的台，不会在对我笑，不能再陪我闹陪我吵。
我知道，这一切我都知道。尽管我有多么不愿。
我在人群之中，看着一群所谓高僧把他团团围住。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
我看着那个至高无上的少年天子拿着火把引燃积木，送他唯一嫡亲的弟弟最后一程。
艾小博，你说，多可笑 ！
我看见那个一身白孝的女子，轻轻拭着眼角，算是对那个百般宠爱她的夫君最后的回报。
我看见那个半生争斗，却一夕苍老的太妃不顾形象的哭得撕心裂肺。
很奇怪的是，我竟然失去了所有悲伤的感官，我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眼眶里，只有虚空的一片死寂。
男儿有泪不轻掸，只因未到伤心处。那么，如果哭不出来，是不是就证明不伤心呢？
怎么办呢？我真的，好像是哭不出来了。
“连碧，替我哭吧。替我送艾小博最后一程。”
冲天的火舌，在一瞬间吞噬了那个沉睡的少年，划破阴沉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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