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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沟离镇上算近,也就三四里路,又应付了两拨路上歇脚的村民,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已经近在眼前。
“吁!”
李木生直到粮食市上才拉缰绳停了车,下来左右踅摸了下,牵着牛又走了几丈远,挨着熟人把缰绳栓在颗老槐树上。
“三叔,三婶子,俺带俩娃买油盐去,您帮照看照看俺的车。”
远亲不如近邻,旁边守着小推车的两口子爽快的应下了,“中。俺们给你看着,去吧。”
香草终于被李木生抱下车,怕她和赵大郎走丢了,一截子草绳把他俩胳膊栓到了一起。
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赵大郎晃了晃胳膊,傻呵呵的笑的特美。香草心里不乐意,也没法子,只能跟着往前走。
推车的、挑挑的,粮食街两边摆摊的不老少。粗布麻衣补丁挨补丁,黑脸粗手,一水的穷苦劳碌相。
还要对那些寻价的体面人央央告告,求神拜佛似的央求人家买。
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撒摸,新奇之余,满满的抑郁。古代底层人活的太苦了,有收成的年头还这样,要是赶上天灾荒年,那不得是人间炼狱啊。
出了粮食街,穿过牲口活禽市,拐弯之后峰回路转。
宽宽的官道两侧各有十几个铺面,青砖黑瓦门前挂着幌子,人头攒动进进出出,不管穿戴咋样,至少都是喜气洋洋的。
店铺门口还有不少摆摊的,林林总总,反正都是往嘴里搁的。
低沉的心情得到缓解,香草终于有了点逛街的心情。
“叔,俺要炸糕!”
比她更兴奋的是赵大郎,咽着口水眼珠子恨不得瞪出来。指着把角的炸糕摊子,小孩子气的不肯走了。
李木生就有点嘬牙花子,炸糕可金贵,富户还得惯娃子的才肯买。
又一想钱也富裕,最重要的,不给买这大少爷真能扯着嗓子嚎,最终,他跺跺脚狠狠心,从钱搭子里摸出四个钱递上去,“要俩。”
“好咧!”小贩乐呵呵接了钱,两根木签字各插上一个油滋滋的炸糕递上去,“新出锅的,您拿好。”
李木生转手就都给了赵大郎。
赵大郎一手一个的接了,也不顾得烫,迫不及待往嘴里送,“呼呼…。嘶嘶…。”,烫的他张嘴吹气,还是抵不过香甜炸糕的魅力,硬生生咽了下去。
吧嗒吧嗒嘴,第二口没来得及咬,他就愣了巴睁的嚷起来,“叔,香草没有。”
李木生怕被人围着瞧,丢下一句“她不饿”抬腿就走。
孽待小娃娃,他也不想,可媳妇儿揪着耳朵交待过,他哪敢违背。
赵大郎急吼吼的就要再喊,香草被系上稻草的胳膊一使劲,牵驴样的拉着人往前走,“俺不要,走了。”
她在赵家属于次等人,炸糕这么金贵的吃食,轮到她嘴里才是怪事呐。
油和糖,古代乡村都是顶顶美味。现代十分廉价还被人嫌弃油腻长肉的炸糕,作为二者的结合体,在这里,绝对堪称奢侈品。
被拉着,赵大郎只得恋恋不舍的离了炸糕摊子。舔着嘴唇宝贝似的对着手里完整那个炸糕瞅了又瞅,最终,还是慷慨的塞给香草,“好吃,给你。”
不想拿,可挨不住赵大郎死命的塞,又见李木生别过头去不想管的样子,香草就接了。
在赵大郎期待的目光里咬了一口,香脆的黏黄米面皮、甜甜的豆沙馅,她的嘴角猫一样也弯起来,“嗯,好吃。”
赵大郎傻笑的幅度更大,被绑在一起的胳膊被他一晃一晃的,显然欢快的不得了。
李木生暗自点头,放心的朝杂货铺去。大少爷还是懂点事的,小丫头有的吃就好。
“老板,三斤盐巴,再要两斤醋。”
前头李木生从篮子里拿了小草篓子和葫芦放到柜台上,香草边吃炸糕,眼睛新奇的扫视着杂货铺。
不大的一间屋,高高的褐色木柜台,里头靠墙的货架上各种家用物件,一头有几口大缸,盖着木盖子。
上年纪的一男一女在里头招呼客人。
光线稍暗,很简陋。
“三斤盐巴六百三十文,两斤醋十四文,一共收您六百四十四文。”
可就这么个地方,柜台里老头拨弄算盘珠子后报出来的钱数着实惊呆她了。
三斤盐巴六百三十文,一斤就是二百一十文,能买炸糕这种乡村奢侈品一百零五个。
要不是在老赵家做饭看见过盐罐子,她还以为这里的盐巴镶金边了呢。
还好,嫌贵的不是她一个,只见一带着孙子挑顶针的老太太肉痛的咂咂嘴,“哎呦,又涨了,上个月还两百文呐。吃不起喽,活不起喽。”
“刘啊婆,朝廷给俺们涨,俺们有啥法。别看盐巴卖成了金豆子,一斤俺们挣不到两文钱。”老板娘边用舀子往秤盘子里舀盐巴边接口道,“那时候俺劝您一回多买点您不听,亏了吧。”
刘啊婆岁数老大,无奈的笑容,皱巴巴的脸直成了老核桃,“俺要是有钱,俺也跟这大财主似的多买。买它三五斤,省的数着盐花花下锅。”
旁边一兰布包头的大婶打趣道,“行了,您就别哭穷了。您还吃的上盐,多少人家拿艾子拿咸石头借味呐。人啊,该知足知足。”
…
李木生木讷,自然不会掺和到妇人的闲聊里。直愣愣的等着盐巴和醋称好,又给老板点清了钱,把葫芦装篮子里就要走。
老板娘很会做买卖,见着有钱的主顾热情的搭个起来,“大兄弟,来点儿茶叶不?看您就阔气,上头再涨您也喝的起。”
“…。。俺没钱,俺给人家捎的。”李木生老实人,呐呐的回了,提溜着篮子招呼两个小的就走。
第五十三章 成亲(大结局)
跟在后头迈过高高的门槛,香草终于有了点眉目。
不是盐巴镶金边,是盐巴的主子镶金边。
朝廷?上头?盐巴和茶叶那么金贵是后台硬啊。
现代是学渣来着,不过似乎历史书上有那么回事,古代,不少行当都是朝廷牢牢控制住的。
现代还有啥舆论的,古代有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家的买卖可不是人家想咋地就咋地。
别说两百文,就是哪天成了两百两,为了脖子上的脑袋,谁谁都不敢吭声。
胡思乱想的功夫,已经出了油铺。麻油,也就是香油,四十文一斤。
重新走在街上,她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拨了好几遍。
这三样不起眼的东西就用了七百二十四文,不说大鱼大肉,就是维持像样的粗茶淡饭,一年到头都得不少钱。
赵二郎读书更贵。
收的租子除了给那几个泼皮再留下自己口粮,应该也卖不太多钱,那赵家的出路?
只有卖地。
八十亩?能支撑几年呢?
走神的功夫,又进了糕点铺子。她发现这个李木生真的不会买东西,掌柜的推荐啥就是啥,也不带还价的。
模子糕、绿豆糕、酥皮枣泥点心,还有几样糖和果干子,称好用草纸包上麻利的打了麻绳,胖胖的掌柜的笑的眼睛成了一条缝,“哪样称都高高的,一共收您一百八十七文。”
李木生就从钱搭子里掏钱,香草实在看不过去了,扬着小脸和掌柜的商量,“大叔,买这老些你咋地也得给便宜。俺娘说了,这回让俺们跟着俺叔认道,往后就让俺和俺哥来。您要是不给便宜,俺们不上您这来了,反正外头摆摊的也有点心卖。”
胖掌柜的没料到没柜台高的小丫头敢还价,愣了愣就咧嘴笑,“小姑娘挺会说话,真招人稀罕。这么着吧,给你抹两文,俺这大顺斋糕点柳条镇头一份的,赶集摆摊那些便宜是便宜,不中吃。”
两文?打发要饭的呢。香草就撅起嘴,“一百七十文,再多,这回包好的也不要了。反正俺二哥在县城读书,他来回的能买,县城的点心肯定比您的还好吃。”
人小鬼大,竟然是个难缠的。在没见识傻庄稼佬身上狠赚一笔,肯定泡汤了。
不年不节的一回买这老些可是大主顾,真不掏钱他又不能抢,掌柜的狠狠心咬牙,“一百七十五文,不能再少了。小姑娘家家的不晓得做买卖不容易,来,给你几个糖,下回来叔这儿,保准不赚你们钱。”
用糖就想骗她,当她是小孩子吗?再一想,她不就是小孩子嘛。
香草见好就收,接了糖咧嘴露出没长好的豁牙子,“再给俺哥几个。”
没狠赚,买卖总算成了,掌柜的乐呵,捏了三颗高粱糖拍在柜台上,“小娃娃的,再要,叔可就得赔钱了。”
讲价讲下去十二文,还得了糖,李木生心里自愧不如,同时的,也替赵家欢喜。嘴伶俐还会过日子,挺好挺好。
含着糖出了铺子,让香草很意外的,抱着满满一篮子东西的李木生并没有回粮食市。
在街上转悠,眼睛四处撒摸,不像要买东西,干啥呢?
“你们俩拿着东西站着别动。千万别动,俺打个愣就回来。”
足有一炷香功夫,逛到卖农具土布那条街上,突然身侧的李木生停住了脚,篮子塞在赵大郎怀里,嘱咐起来。
咋地了?
很快,远去的人给了她答案。
那边有四个吊儿郎当的邋遢汉子,不是户屯那几个泼皮是谁。
一个扛着包袱,一个提着篮子,剩下俩也没空手,正一手一个梨子的啃。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卖柳条笊篱的老大爷在作揖求饶,不用问,欺行霸市,那几个货白吃白拿呢。
********
“大娘,俺家豆腐可好了,买块儿吧?油皮儿、豆干子也好。还有豆芽,新发的,您瞅瞅,多水灵。”
李木生去户屯前把两个娃娃托付给个卖豆腐的老乡亲,千叮咛万嘱咐了不许乱跑,香草实在闲的很,有人往摊子上瞅,她就学着摊主老大爷招呼起来。
“小丁点的,还怪会做买卖,来,这一摞油皮儿都给俺,闺女做月子。”
油豆皮儿贵,买主得碰,一下子全卖了,摊主老头山羊胡都乐的翘起来,“这个可是大补,有您这样的娘可是休了八辈子福。对了,生的啥啊?”
“外孙!亲家四代单传,第一胎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是个男娃!”
这边乐呵呵的数豆皮儿算钱,就听不远处哭爹喊娘的鬼嚎声,不约而同的,几人全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不光他们,附近买的卖的全都如此,就是那些铺子里,能跑出来看的都出来了。
瞬间,呼啦啦的,看热闹的把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香草个太矮,只能看见人墙,不过没干系,人群中的议论声足矣给她答案。
“…。是户屯的那俩…。碰上茬口了。”
“说是大官,比县太爷还大。这回啊,他们是要倒霉了。”
…。
“官老爷要抓他们去北边矿山呐,成天搬石头,早晚累死。”
“让他们祸祸人,活该,活该!”
人群不停的有进展传回来,一刻钟后,乌泱泱的人四散而去,路被清空了。
香草终于也能看见了,几个骑马的开路,后头有看上去很豪气的马车,最后边,孙家那两虎鼻青脸肿的在后头跟着。
不是随意的走,是用绳子绑在手腕上被马牵着小跑。
看上去惨兮兮。
可没人可怜他们,夹道都是指着骂的。
香草那个郁闷,为啥今天送红苕,要不那两个也肯定被抓去了。
不过少了两个,剩下那俩也能老实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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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四年的苦熬,香草已经是个十一岁的姑娘。
瘦小单薄的人,补丁摞补丁的麻布衣裳,黝黑的脸,走出去跟村子里风里来雨里去的小丫头无异。
她静静的坐在破落的土屋前头,给栅栏里的鸡剁野菜。
脸上有笑意浮现,是冷笑。
四年,在赵家听话的熬了四年,终究还是不把她当人看。
赵家被死去的赵秀才两个嫡出的兄弟家搅的没落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赵清荷到了许嫁的年纪,竟然还想着嫁个富裕人家去过好日子。
没钱就没嫁妆,自然没有好人家要,钱从哪来呢?
还有她,她可不就是钱。
两年前,赵家已经被折腾穷了,朝廷征兵给不起人头钱,赵大郎只能被拉去打仗。
村子里去了百十号人,活着的半年前就回来了,可没有赵大郎。也是,儿子都没了,周氏怎么会容下她这个童养媳。
母女一拍即合。
卖去当丫鬟也就五两顶天,为了多卖钱,推她进火坑。
十两,十两银子。
恨得牙痒痒,手里的菜刀落在木墩子上更响。
破木门嘎支支开了,她抬头,就见赵二郎走了出来,十六岁的少年,因着在地里做了半年的活,白皙不再,黝黑,但看着结实不少。
“放心吧,不会卖你的。”赵二郎轻声道,“清荷不懂事,一时糊涂,希望你不要记恨,毕竟是一家人。”
香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卖她了?
似乎是呢,因为屋里传出来赵清荷伤心的哭嚎声,杀猪一样。
赵家总算有个有良心的,香草勉强挤出一丝笑,“二哥,谢谢你。”
人都是自私的,说服疼闺女疼到骨子里周氏,恐怕不是个容易的事。
亲妹妹那样,赵二郎替她臊得慌,根本不能跟香草对视,端了剁好的野菜去喂鸡。
没法子,他也是没法子了。儿子和闺女,在母亲那里,他还是更重要一点。
人走了,香草脸拉的老长。完了,一次逃离赵家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
日子又恢复平静,如果忽略赵清河不时的摔摔打打。
渐渐的,香草去打猪草的时候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甚至,有相熟的小丫头跑来逗她。
啥呀,她砸又成了赵二郎的媳妇?
这谁传的?
可,真是不是谣言。
冯氏,自打丈夫李木生打仗一去不回后,比先前还泼辣了,地里除草坐地头打歇的时候,拧了香草胳膊一把恶狠狠道,“二郎也不晓得瞧上你啥,讨你做媳妇。十两银子打水漂,成天惹的清荷要死要活。”
原来是真的。
香草惊讶的很,那古板寡言的少年,竟然能干出那样的事来。
肯定不是爱情啊,为了良心,为了免得她进火坑,搭上了自己个。
不得不说,还是有那么点感动的。
麻烦也来了,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说话总有些别扭。
不过,没几天,赵二郎准备着动身去府城赶考了。家徒四壁没有盘缠,周氏的娘家哥嫂不肯借,里正倒是乐呵呵来了。
“二郎,你跟俺们家庆年相好,俺不能瞧着你耽误前程。银子俺借你,要是中了就用你举人老爷的名头顶八百亩地的赋税,要是不中,就到村塾上教书,都是十年,你瞧咋样?”
五两银子,十年卖身契,傻子都晓得不咋样。
香草从墙根底下听见了赵二郎讨价还价试图压下两年去,她就装着高兴的跑进去喊,“娘,二哥,俺二伯说他给二哥出路费,一会儿就把钱拿来。”
屋里几个人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没等问,香草就蹭蹭跑了。两刻钟功夫,她跑回来,身后跟着李木石,真的送来了银子,六两,还有着富裕。
里正只能郁郁的走了。
“钱不用还,给香草的,往后你们对她好点就有了。”
李木石木纳的留了句话,扭头也走了。
赵家几口人加上冯氏娘几个,围着那银子,都跟做梦一样。
钱就是香草的,起初她交给二伯家做粉条,后来被大伯娘和恶奶奶给抢了方子卖了。这也提醒了她,让二伯出面,一个凉皮方子卖了二十两,其中的十五两成了她的私房钱。
一直藏了小两年。
大出血没有打水漂,丹桂飘香的季节,鞭炮齐鸣,官府送来了喜报,赵二郎乡试中了,李家沟出了第一个举人。
十年寒窗苦,一鸣惊人。
随之而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还是里正,不过他这回是笑脸的求上门来的。
八百亩地挂在赵二郎名下,他免交的赋税分一半给赵二郎,而且上赶着先给送来一车粮食和五十两银子。
香草算了算,那些顶多是一年的好处。她也终于知道了科举改变命运,赵家翻身了。
第二年的春闱并没有惊喜,落榜了。十七岁,中了才稀奇。
赵二郎也不急,一边在村里书塾教书一边苦读。
有了钱和粮食,家里日子改善多了,赵清河乐颠颠的又充起大小姐,周氏因着路费也有了好脸,就连冯氏,都没了暴力倾向。
香草前所未有的过上了好日子,唯一愁的一点,就是一波波媒婆上门,大多都是给赵二郎说亲的。
直接无视了香草这个童养媳的存在。
这一点愁也没有维持很久,赵二郎态度坚决的很,三番几次,也就没有人上门了。
三年过后,阳春三月,赵二郎再传喜报,进士及第。
进士是天子门生,有官做。
至于官职,要等几个月才能落实。
应酬过一波波乡绅,趁着闲暇,赵二郎张罗起婚事来。
二十岁的人,十岁上就没有父亲,人生起起落落,比同龄人老成许多。
不必周氏操劳,他都可以办周到。
让香草满意的,赵二郎把她的卖身契还给李木石,请了媒人,三媒六聘,一丝不苟的办了很热闹的婚礼。
婚后,关起门来,香草发现,赵二郎原来也有毛头小伙的一面。偶尔逗逗趣,没了老成,两人颇有些蜜里调油。
赵清河继续水涨船高,十八岁时,在赵二郎任县令的地方终于嫁了出去。
从此,香草更加顺心,再添一子,周氏成天乐的合不拢嘴,香草彻底翻身了。
县令夫人,还是丈夫没有任何小妾的县令夫人,可是大多女人羡慕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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