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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赤井不耐烦地回话之际,新谷将脚往上一踢,脚下的砂子以飞砂走石之势袭向木谷。灯光晃动,木谷往后倒退。
男人抽了一口气,死盯着电视画面。电视毫无声音,也听不见枪声,但画面的晃动已如实传达给观者。
镜头带到不知是第几个俘虏时,观看的男人不禁发出呻吟。画面上的俘虏和之前那几个男人不同,是个肤色黄白的东方人。那个男人流着泪,不知大声叫着什么。恐惧令那个男人的脸颊凹陷,只有嘴巴不停开合的模样致使室内的空气也为之悚然。
画面中突然出现一把手枪,抵着东方人的太阳穴。那个男人原本呐喊的嘴就这么大张着,仿佛静止画面般冻结,双眼陷入疯狂般暴睁,然后两眼一翻露出眼白。
下一瞬间画面剧烈晃动,硝烟蒙蔽了视野,摄影机仿佛发了狂,上下左右来回摇动。数秒后,摄影机映出刚刚遭到处刑的俘虏,从脖子以上几乎都被轰掉了,只剩身体兀自垂挂在木桩上。持枪行刑者转身面对镜头,浅黑色的脸上浮现得意又残忍的笑容。
那个笑容如水面投石般旋即破碎,变成只有噪音的画面。
男人闷声呻吟,止不住的泪水濡湿双颊。
男人咬紧牙关在心中发誓,这笔血债一定要讨回来……
炸 死
1 ◇◇◇◇
他无动于衷地回望着伫立眼前的女人。
女人还很年轻,很美;可是即使那样的美貌也无法打动他的感情。对他来说这女人只是个陌生人。
女人以可疑的戏剧化动作跪倒床边,拉起他的手。
“哥哥,是我呀,我是由美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女人双目含泪。他感到浑身不自在,连忙把被握住的手抽回来藏在被单下。
“哥哥,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你连自己妹妹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吗?”
站在后方打扮体面的中年男人,双手不知该往哪放才好似地开口说:“新谷,我是赤井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赤井部长,是你的上司。”
他看着男人的脸,男人不安地眨眼。什么上司不上司他不清楚,总之他毫无印象。
女人恨恨地往床上一拍。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自杀这种傻事!也不把原因告诉妹妹我。”
自杀。对了,我是自杀未遂,医生这么说过。
“天底下没有人要自杀还解释那么多原因吧。”
他这么一说,女人惊讶得缩回身体。
站在一旁的主治医师插嘴说:“你们不可以责怪他失忆。如果硬要他回想起来,病情有可能更加恶化。我看,也只能耐心地等他恢复记忆了。”
女人看着医师。
“请问,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吗?”
“这种例子也有,因人而异吧。有些人一个月就治好了,也有人十年后才突然恢复记忆。总之最好慢慢治疗,不要焦急。”
医师看看手表,继续说:“呃,在接令兄出院前,麻烦你先跟刑警先生谈一下好吗?我请他在会客室等着。趁这段时间我去帮你们办出院手续。”
剩下他一人后,他定睛凝视天花板的渍痕。我到底是谁?一对素未谋面的男女突然出现,自称是上司和妹妹就要把我带走,完全无视我的意愿。
如果我真的企图自杀,就该有让我那样做的理由。可是现在既然想不起来,纵使反抗也无济于事。
大约三周前,他在珠洲市(【注】:位于石川县,是能登半岛尖端的大城镇)中央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医师和刑警轮番前来询问事情经过。但发生在他身上的遭遇固然不用说,就连住址、姓名、年龄他都想不起来。医生说这是典型的逆行性健忘,是失忆症的症状。
据说是当地的渔夫发现了他。三周多前,一个十月底的深夜,据说他在通往能登半岛顶端孤狼岬的泥土路上拖着斑斑血痕爬行。他的头部和脸颊受到重伤,小镇上的医生无法处理,只好转送到十几公里之外的珠洲市中央医院。
从珠洲分局的刑警口中,他得知以下的事件经过。
他被发现的翌晨,搜查员搜索现场附近,在孤狼岬断崖末端十几公尺下方的岩坡上发现触目惊心的血迹,岩坡上还散落着折断的松树枝。
岩坡的血迹与伤者的血型相同,显然他是基于某种理由从断崖坠落,幸亏有岩坡挡着才捡回一命。如果坠落一百公尺下方的海中,不仅毫无生还希望,恐怕就连尸体也找不到。除了后脑和右颊的严重挫伤,他只受到轻微的撞伤和擦伤,能够死里逃生几乎可说是奇迹。
知道他丧失记忆后警方就四处打听,试图查明他的身份。破掉的西装是随处可见的成衣,也没有写上名字。从他身上找不出任何月票、驾照、或信用卡之类足以证明身分的东西。从西装口袋里找出的只有装了五万三千圆的皮夹和一些零钱。
警方在当地调查过他的行踪,但是没有任何人看了伤痕累累的大头照后表示曾经见过他。同一时间警方也清查了通缉犯名单与离家、失踪人口名册,依然没有收获。此外,比对指纹后发现警察厅的计算机档案里也没有他的前科记录。一切调查都是徒劳。
既然没有犯罪迹象,站在警方的立场只能姑且当成一桩意外或自杀未遂事件处理。孤狼岬在当地是出了名的自杀、殉情地点,如此看来,当成自杀未遂看待应是妥当的结论。他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从崖上纵身一跳,却在半空中撞上茂密的松树丛弹了起来,再和折断的树枝一起落在岩坡上,然后在半昏迷的情况下爬回崖上。而岩坡上也确实留有往上爬的痕迹。
即使听到这样的经过,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清醒后的这三周,他脸颊上的伤几乎全好了,但后脑的挫伤却留下后遗症,即便伤口愈合了记忆终究还是没恢复。
大约一周前,石川县内某大报对这件事产生兴趣,慢半拍地刊出珠洲市特派员撰写的报导和照片。他把希望寄托在这篇报导上,但县内并未出现任何反应。
可是东京有对男女凑巧看到地方报纸的描述而得知此事,一起赶赴当地表明要接他回去。女人自称是新谷由美子,断言他绝对是她的哥哥和彦。男人拿出的名片上印着丰明企业企画部部长赤井秀也,确认他是部下新谷和彦。警方早已将破掉的西装扔掉,但显然已用不着给他们看那样的东西做确认。
根据两人的说法,这一年来他罹患原因不明的精神衰弱,已有三次突然消失两、三周的纪录。
警方与医院都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家属接走一个和犯罪无关的自杀未遂者。就在无关乎他个人意愿的情况下,他被交到这两人的手里。
车子已经持续行走了两个小时。赤井开车,由美子坐在副驾驶座。他一个人占据后座,一打瞌睡就做恶梦,然后惊醒,如此再三重复,每当他惊醒之际恶梦便从记忆中消失。他毛躁地换个姿势坐好。医院好意送他的旧西服不合身,总觉得很不自在。
新谷和彦。这个名字也无法唤起他任何情绪,甚至不如窗外闪过的招牌带给他的感慨。失去自己的过去虽有不安,但目前他毫无试图找回的气力,只想顺其自然。
初次看到镜子时感到的困惑至今仍残留不去。就一般标准来说算是俊美的脸上,丑陋的伤疤破坏了和谐。然而对此他既不悲伤也不愤怒,甚至不觉羞耻。仿佛在观看他人面孔的漠然视线从镜中回看着他。
主治医师做的种种测试,他都成绩优异。加法、减法、背诵五十音、如何看时钟、如何打电话、电视该如何转台、倒背数字、暗记对方提示的物品……等等,一切都及格。失去的只有自己的历史。
他又做了一个恶梦,瞿然惊醒。这次他记得梦境内容。无数只小鸟无声地拍翅向他袭来,体型虽小却目光锐利,还有凶暴的尖喙。那些尖喙反复啄遍他全身。
“你怎么了?”
女人的声音从副驾驶座传来。
“没什么。”他回答,在位子上坐正。他发觉冷汗浸湿了身体。皮肤表面似乎隐隐剌痛。
刚才那是什么鸟呢?那样的大小应该是麻雀吧,不,麻雀应该还要小一点,目光也没有那么锐利。那么应该是……,不行,想不起来。他似乎对那种鸟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鸟名。
车子在黑暗中晃动剧烈地奔驰着,看来是路况很差的乡间小路。
“请问我们就这样一路开去东京吗?”
他问赤井。既然是他的上司,语气只好客气一点。
赤井没回答,又开了一分钟后停下车子,关掉引擎。
“好了,已经到了。”
听到赤井这么说,他直起上半身。车头灯已熄,四下一片漆黑,隐约传来浪涛声。
“这是哪里?”
话声方落,手电筒的光就朝他直射而来,他不由得后仰回避。
“下车!慢慢来。”赤井的音调变了。光线中伸出一只手持枪对着他。他茫然凝视着那只手,思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体内深处似乎啪地燃起烈焰。
“你想杀我吗?”
“只是请你重新自杀一次罢了。快,下车。”
他舔着唇。炽热的块垒一点一点地在心中膨胀。那既非不安亦非恐惧,纯粹是愤怒。
“由美子,你对自己的哥哥见死不救吗?”
“我才不是你妹妹。”
女人的声调也变了,连一丝亲密也不剩。
他缓缓下车,浊黑的怒火在腹中盘旋。
赤井绕到他背后命令道:“走那边的小路。”
他往对方命令的方向举步。强风将树丛吹拂得哗哗作响,从某处下方传来浪涛拍岸的声音。
他一边拂开甩到脸上的细枝,一边走进小路。自己的影子在树丛掩映下宛如光头巨怪般晃动。
他深吸一口气。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就是据说我企图在此自杀的孤狼岬。
◇◇◇◇ 2
“警察干久了还真是大开眼界啊。”
大杉良太说着,把警察手册丢还给女人。警视厅公安部(注一)第三课第六组,巡查部长(注二),明星美希。
“我在搜查一课待了十六年,做梦也没想过樱田门(注三)居然有宝冢歌剧团(注四)出身的大明星。”
明星美希以那双眨眼次数少得极端的眼睛回看大杉,就像看墙上的时钟一样,眼神中不带丝毫感情。
大杉有点心虚地说:“怎么了?我个人倒觉得我说的这个笑话还蛮好笑的,难不成公安警察连笑都得经过上级批准吗?”
“对警部补来说我的名字或许很稀奇,但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因为已经有很多人开过同样的玩笑了。”
大杉脸色难看地点燃香烟。这女人真不可爱。他本来就看便服女刑警不顺眼,女警就该像个女警,乖乖在马路上用粉笔画线取缔违规车辆就行了。
“看来你好像挺受欢迎的嘛,警察大人。对了,你的伤势怎么样?”
大杉突然将话题一转,似乎令美希有点狼狈。她反射性地碰触左手的绷带。
大杉不耐烦地搓指打响。
“怎么了?以前从来没人跟你说过贴心的体己话吗?”
美希的嘴角微微放松。
“只是一点小擦伤,已经好多了。我倒是想请教,警部补向来都是这样侦讯嫌犯吗?”
“不行吗?我最爱看电视上播的刑警剧场了。”
新宿中央分局整栋建筑都被这场混乱撼动了,这桩继圣诞树炸弹案之后少见的大惨案令局内全员绷紧了脸。两人死亡二十一人受伤,在闹区发生爆炸案却只有这种程度的死伤,毋宁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注一:公安警察前身为战前的特别高等警察,俗称特高。以维持政治秩序安定为目的,专门侦查思想犯、恐怖份子、间谍与组织性犯罪等特殊对象,在东京都警视厅内独立成部,其余都道府县的公安警察则是隶属于警备部之下。与一般刑警相比,公安警察的地位较高。
注二:日本警察的位阶共分九等,分别是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查部长、巡查。前四等属于国家公务员一般职,由国家给付薪水。自警视之下,属于地方警察职员,由各都道府县地方政府给付薪水。
注三:昔日江户城的外门古迹,邻近东京都警视厅。日本人多以樱田门暗指警视厅。
注四:宝冢歌剧团(TakarazukaRevuepany),只招收女牲成员的音乐剧团,由小林一三手创办,主要据点在兵库县宝冢市。前身为宝冢少女歌唱队,一九四六年改名为宝冢音乐学校。当年小林一三引进欧美的舞台秀风格,华丽的演出风靡一时,团中的女明星如越路吹雪、八千草熏等人退团后更是进入电影界成为重要的女演员。
根据现场搜证的结果,炸弹放在死亡男子的波士顿旅行袋中,分析应是在某种意外下引爆。炸弹是自制的小型定时炸弹,虽然无法确定是否设定了爆炸时间,但视为意外引爆应是适当的。
大杉将烟蒂往水泥地上一扔,用鞋跟踩熄。“好了,也差不多该言归正传了吧。那个炸弹客到底是什么人?”
美希笔直回视大杉说:“我不知道,也毫无头绪。”
大杉眯细了眼。
“我看自家人就别打马虎眼了。就连菜鸟警察都猜得出来,那家伙八成是什么极左派炸弹狂,你当时正在跟踪他吧。怎么,难道你想说那家伙只是个卖闹钟的推销员,而你只是闲着无聊正在数那条步道上有几颗石子吗?”
“就算那个男人真的是极左派份子也跟我无关。想必警部补也知道,公安三课负责监管的是右派组织【注】。”
“那家伙是左是右都不重要,总之你是在跟踪他吧。如果跟踪当时你明知他带着炸弹,这将是你的重大过失。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并非在跟踪那个男人。”
“那你在跟踪谁?”
“谁也没跟。我正要前往公安三课的分办公室。”
“分办公室?在哪里?”
“就在案发现场附近,具体地点恕我不能奉告,这是公安机密。”
大杉抿紧了唇,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刑警。真是个难缠的女人。脸蛋虽然长得不错却欠缺娇媚。即使不提长相,她根本连个表情都没有。她身穿印花衬衫、老气的米色裙子,缺乏女人味的程度简直跟毛被剃光的卷毛狮子狗有得比。
大杉把手肘往桌上一撑,手背托腮。
“原来如此。看来要打开你的嘴巴,需要警视总监亲笔下令才行啰?”
话声方落,他便将宛如滑雪手套般的巨掌往桌上用力一拍。
“不能奉告?公安机密?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你听好,就算那个炸弹客是自作自受,可是还有一个无辜的女人被炸得手脚四分五裂而死。另外还有许多受害者,不是失明就是耳膜震破,甚至有人少了一条胳臂,你居然还好意思一脸悠哉坐在椅子上。我可以告你怠忽职守、违反义务或是有共犯嫌疑都行,总之开除你的理由多得是。”
【注】:警视厅公安部内依监视对象划分为公安与外事两类,公安总务课负责侦视日本共产党、奥姆真理教,公安一课侦视极左派暴力集团,公安二课侦视劳工团体、新左派团体革命马克思派,公安三课侦视右派组织,公安四课负责资料管理,外事一课侦视俄罗斯、东欧等国的间谍,外事二课侦视东亚各国间谍,外事三课侦视中东地区的间谍与跨国性的恐怖份子集团,另外尚有恐怖份子对策部队、公安机动搜查队、外事特别搜查队等特殊部队。
美希的反应只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对大杉的恫吓不为所动。
“警部补既然对我不满意,那就请您自己看着办吧。”
大杉提脚往桌上一踩,从齿缝间挤出声音。“我最讨厌女警和公安了,你偏偏两者兼俱。我真是倒霉透顶。”
“不过对警方来说这两者都是必要的,不是吗?”
“女警还好一点,至少还能去当铺查赃物之类的跑跑腿。可是公安根本不是警察。当我们这些办案人员自掏腰包吃拉面的时候,公安却举着机要费用的旗号拿公家的钱极尽奢华能事。警方预算有一大半都落到公安的口袋,我们只能捡筛子里漏出的一点零头小钱。而且公安在私底下鬼鬼祟祟的行动害得警察形象每下愈况。坦白说,公安的存在只会给警察带来麻烦,还不如趁这机会把刑警和公安在组织上清楚划分,公安最好改由目前歇业中的公安调查厅【注】来统合。”
美希微微缩起下颚,“您的意见可真大胆。”
“是啊。因为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判断,就算你再厉害也来不及在我这张桌子底下装隐藏式麦克风。”
美希的脸上微微泛红。
“警部补既然有这等高见,何不写在升级考试的论文当中?”
“就是因为写了才会这把年纪还蹲在这里当警部补。”
大杉大剌剌地放话。这是事实。仔细想想,反而该为他至今还能保住警部补的职位感到不可思议。
美希耸耸肩,在椅子上坐正。
“总而言之,我对那个男人毫无所知。如果您指责我身为公安刑警有疏失,那我无话可说。”
大杉叹了口气,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他双臂交抱正要开口,突然响起仓皇敲门声,一个年轻刑警探头进来。
“主任,请你来一下。”
大杉在十五分钟后回到侦讯室。刚才接获的消息令他大受打击,心情变得格外沉重。
他两手撑着桌子,一边凝视美希一边缓缓坐下。
“死者的身分已经查明了。那个炸弹客是个名叫笕俊三的自由写作者,至少残余可辨识的名片上是这么印的。你对这个名字没印象吗?”
【注】:公安调查厅隶属法务省,基于“破坏活动防止法”与“无差别大量杀人集团相关法律”进行调查与情报收集、分析之后提供给相关机构。
“很遗憾,没有。不过既然是过激派成员,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数据吧。虽说是自由写作者,如果他专写揭发政坛内幕的报导,或许会列名在四课的搜查名单上。”
“真是谢谢你的宝贵意见喔。可惜有同样意见的人太多了,真是无趣的建议。”大杉这下子才甘心,再次交抱双臂。他暗忖,就算跟一个女人针锋相对也没用,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件事非问她不可。要提那件事令他有点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