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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悬疑录2:璇玑图密码-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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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直刺入他的心脏!
  段成式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对着他的第一幅画,漫长起伏的曲线描绘出波浪的形状。那么辽阔、跌宕的波幅,只能是大海的浪涛。海面上空点缀群星,一轮圆月高挂在画面的最远方。波浪深处,三艘船的桅杆有高有低。可以看出,一艘为主在前,两艘为辅在后。三船朝月亮的方向行驶,主船的桅杆顶部,一面旗帜低垂着。
  静谧的海上月夜,无限空幻又真实得可怕。段成式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因为他看见在波浪的尽头,若隐若现地画着一条长尾的尖端。
  段成式瞪圆了双眼,立即去看下一幅——画面风格大变,代表海浪的曲线或高耸入云或低沉如渊,显示海面上风浪大起!三艘小船来到画面最前方,首船上的人们仓皇挣扎的样子清晰可辨。但这幅画的主角不是他们,而是那条腾身半空张牙舞爪的巨龙!巨龙的暴目、胡须、利爪和鳞片无一不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它在最前方,占去了一多半的画面,口喷烈火,尾掀巨浪,分明要将三艘小船置于死地。
  段成式连连咽着唾沫,又移到下一幅画前,彻底呆住了。
  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画的中央移开——那里,翻滚的波浪烘托起一个衣袂翩跹的身影,和顾恺之的洛神几乎一模一样。可是段成式知道,这位画中仙女绝非洛神,围绕在她周身的也不是纱衣,而是透明的羽翼。她——正是段成式魂牵梦萦的海中鲛人。画面所呈现的,也正是他想象中的场面。鲛人表情温柔,轻抬右臂,正在安抚蛟龙。蛟龙则半是抗拒半是服从,船上的人们紧张地注视着,等待着……
  曾经呈现在他脑海中的瑰丽、诡谲而又匪夷所思的场景,竟然被人用画笔分毫不差地勾勒出来,而且是在一处废弃多年的道观的地底下……段成式的脑袋里乱作一团,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再看下去……
  正如他所期待的,下一幅画中,蛟龙再次发怒,海面风起云涌,水火交加。高耸的海浪盖下来,小船眼看就要倾覆。首船的桅杆顶端,旌旗已经被风鼓起,可惜的是,旗上的色彩均已剥蚀,看不出究竟来了。鲛人位于画面后方,凝然而望,悲戚的丽容令人睹之心碎。段成式不禁喃喃自语:“……唱吧,鲛人。”
  李弥在旁边催促:“火把快灭了,咱们走吧。”
  段成式充耳不闻,再移到下一幅。果然,最惨烈凄厉的场面出现了。蛟龙被鲛人的歌声制住,失去了战斗力。三船之上万箭齐发,海空之间落下密集的箭雨,刺入蛟龙的身躯。画面上蛟龙扭曲着身躯,仰天长啸,其状惨不忍睹。鲛人退居到画面的最后端,几乎无法辨别她脸上的表情。但段成式分明看见了,盘旋在她的眼眶之中,那盈盈欲滴的……血泪。
  火把的红光越来越幽暗了。
  李弥急得直拉段成式的胳膊,“快走吧,再不走火把就灭了!”
  段成式用力甩开李弥,奔向最后一幅画的位置。但是,画去哪里了?
  按原先顺序应该是最后一幅画的地方,赫然竖立一块巨大的铁板。铁板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整块洞壁,一碰上去,便是满掌黑乎乎的铁锈。段成式大叫起来:“画呢,画在哪里?”
  整个洞窟都回荡着他的喊声。回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震得两人耳朵疼。
  火把只剩下最后一点光头,被段成式这么哇啦一叫,那点光更是摇摇欲灭。
  极度的紧张、疲惫和地下浑浊潮湿的空气,使段成式的脑袋开始迷乱了。他忘记了一切,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看见最后一幅画,证实鲛人血泪的想象!
  段成式不顾一切地朝铁板撞过去,又踢又砸,铁板岿然不动。他喘着粗气停下来,颓然倚靠在又冷又湿的铁板上。突然,他听到了什么!
  段成式趴在铁板上,将耳朵紧紧贴上去——“哗哗”,是水声?
  他惊喜地朝李弥招手:“你来听,这后面是不是有水?”
  李弥也将耳朵附上铁板。好冷,他觉得耳朵都要冻成冰块了,愁眉苦脸地听了听:“……什么都没有嘛……”
  “有,就是有水声!”段成式涨红着脸叫道,“铁板后面一定能通到大海!”
  “大……海?”李弥的理解力已经过限了,对“大海”这么陌生的题目只剩下干瞪眼。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只听“扑哧”一声,最后一线火光泯灭了。
  周围顿成一片漆黑,段成式平生第一次懂得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意思。最初的愣神过后,便是恐惧劈头盖脸而来。他往常自诩的胆量不知跑哪儿去了,刚好旁边伸过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段成式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啊!”
  “别叫啦,是我呀!”李弥喝道,“你跟着我走。”
  显然此时此刻,脑筋迟钝反而成了优势。李弥全无段成式那般疯狂的想像力,对他来讲,当务之急,不过是要在黑暗中找到回去的路。而对于段成式,就必须突破数不胜数的妖魔鬼怪的魔障了。
  所幸洞窟的结构并不复杂。李弥和段成式贴着洞壁,顺着一个方向摸过去。走不太久,眼前已有朦朦胧胧的微光。再前探片刻,就回到原先下来的入口处。李弥蹲下身,让段成式爬上自己的肩膀,将他送出地面,然后自己接着爬出。
  两人仰面倒在枯枝和淤泥之中,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段成式又冲着李弥眉飞色舞起来:“自虚哥哥你真棒!今天亏得有你,咱们才能发现海眼啊!”
  李弥把段成式拽起来就走,他才不管什么海眼,只想快些把这个惹祸精赶出去。
  段成式心知理亏,况且天色已晚,再耽搁下去就有可能露馅,便乖乖跟上李弥,跌跌撞撞地出了后院,又往金仙观外走去。嘴里还不肯闲着,嬉皮笑脸地说:“自虚哥哥你放心,今天的事我对谁都不说。咱们一起瞒着炼师姐姐,不让她知道!等我得空了,再来找你探海眼哦。”
  李弥气鼓鼓地说:“下回?没有下回!”把段成式往外一推,用力关上了观门。
  稍等片刻,估计段成式走远了,李弥才垂头丧气地往裴玄静的房间走去。来到低垂的湘帘之外时,又胆怯起来,只傻傻地侍立着,进不得也退不得。
  裴玄静自内招呼:“外面是自虚吗,怎么不进来?”
  李弥耷拉着脑袋进去。
  裴玄静抬头笑道:“是不是成式这孩子调皮,拉你在观内玩到现在?”突然发现李弥身上脸上的污迹,忙问,“呦,这些是在哪儿蹭的?”
  “嫂子,我……”李弥就要和盘托出了。他本性不懂骗入,更不知该如何欺骗裴玄静。
  裴玄静却拉他到身边坐下,和颜悦色地说:“没事。你平常一个人在观里太闷了,有成式和你玩玩也挺好的。衣服脏了没关系,洗洗就行了。”
  李弥不吭声了。
  裴玄静根本没想到李弥会有事瞒她。在她的心目中,李弥就是天底下最纯真的赤子。
  李弥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好盯着《璇玑图》看。裴玄静以为他有兴趣,便微笑着解释:“这叫《璇玑图》,里面都是回文诗。我研究到现在,越想越想不通。正好自虚来了,你帮嫂子想想,好不好?”
  李弥木木地“嗯”了一声。
  裴玄静把锦帕挪到他的面前,指着上面的文字,娓娓道来:“记得在我十来岁的时候,也和小伙伴一起玩过《璇玑图》。可我玩了一阵子之后,便觉索然无味,后来再没对它提起过兴致。这回碰上了,便特意重读一番。唉……说来也怪,许是我与《璇玑图》无缘吧,就是读不出它的好处。则天皇后为《璇玑图》写过序言,好多诗人也曾吟咏过它,想必总有缘故,我怎么就看不出呢?”
  “哪些诗人?”每次听到诗人,李弥总会多问一句。哥哥李贺是他心中唯一的诗人。李弥不知道,也不懂得其他任何诗人和诗。但只要是诗人这个称呼,就会使他感到亲切。
  裴玄静自是明白这一点,语气也变得益发温柔了,“南朝诗人江淹有诗云:‘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梁元帝也写过:‘乌鹊夜南飞,良人行未归。池水浮明月,寒风送捣衣。愿织回文锦,因君寄武威。’都是诉说女子思念丈夫,以回文织锦寄托离愁别绪的美好诗句。乃至我朝的大诗人李太白,更有‘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停梭问人忆远人,独宿空床泪如雨。’那么深切哀婉、动人肺腑的句子……”
  说到这里,裴玄静自己也被触动了心事,一时默然。
  “嫂子……”
  裴玄静回过神来,继续说:“苏蕙做织锦回文诗,为历代文人称颂,连则天女皇都亲自作序赞叹,我总以为,在这些诗中当满含女子的深情和才慧,还有自矜自尊的性格。可是很奇怪,我在《璇玑图》的回文诗里却读不到这些。过去没有读出来,今天我在此坐了很久,反反复复地读,仍然没有读出来。许多诗的词句和意境都相当含混平庸,令人失望。虽说为了回环往复均能押韵成诗,不可避免会有些硬凑的成分,但如果首首牵强,又诗意欠奉,则难免会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感觉。”
  她见李弥一脸麻木,知道他听得糊涂,便笑道:“自虚且跟我读来。”
  裴玄静的玉指落在《璇玑图》的左上角,说:“就从这个字——‘仁’开始吧。沿着锦帕的最外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来。照七律来断句。”
  李弥虽然智力低下,到底是鬼才诗人的兄弟,读诗背诗都有天赋。一经裴玄静的指点,他便郎朗诵读起来:
  仁智怀德圣虞唐,贞妙显华重荣章。
  臣贤惟圣配英皇,伦匹离飘浮江湘。
  津河隔塞殊山梁,民生感旷悲路长。
  身微悯己处幽房,人贱为女有柔刚。
  亲所怀想思谁望,纯清志洁齐冰霜。
  新故感意殊面墙,春阳熙茂凋兰芳。
  琴清流楚激弦商,秦由发声悲摧藏。
  音和咏思惟空堂,心忧增慕怀惨伤。
  “……我读得对吗,嫂子?”
  “很对。”裴玄静说,“此诗还算通顺,意思也浅白。无非感慨世事艰难,女子与丈夫离散后的思念与自伤。但我很不喜欢这诗中的语气。你看这句‘人贱为女有柔刚’,何其自轻自贱。还有这句‘新故感意殊面墙’,明明是窦滔宠爱新欢而冷落发妻,苏蕙做织锦回文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方使丈夫回心转意。但在这首诗中唯有悔恨自谴之意。难道窦滔移情别恋不该被指责,反而只有做妻子的应该面壁感怀,黯然内疚吗?这也太不公平了。”裴玄静忿忿地说,“我真不敢相信,如则天皇后那般胸怀天下的女子,竟然也会推崇这种诗句。”
  李弥不明就里地“哦”了一声。
  裴玄静又道:“不止这首诗,《璇玑图》中处处可见此等语气。比如中央黄色的这两句:‘贱女怀叹,鄙贱何如。’区区八字中,就有两个‘贱’字,自卑自贱何其甚也。不知苏蕙当时是怎么作出来的。光我今日读着,就气得不行。”
  李弥又“哦”了一声。
  “还有这里。”裴玄静指到《璇玑图》的左上角,“依照红字可读出一首七绝:‘秦王怀土眷旧乡,身荣君仁离殊方。春阳熙茂凋兰芳,琴清流楚激弦商。’真可气!说什么身荣,似乎看重的仅仅是丈夫的荣华富贵。全因窦滔获苻坚器重提拔,做了大官,苏蕙才对自己与小妾争风吃醋的行为大加懊悔,做出委曲求全的姿态来?这是何等俗气!何等势利!”
  李弥终于听明白了,说:“嫂子不喜欢里面的诗。”
  “是非常不喜欢。小时候如此,今天更是如此。”裴玄静凝眉道,“而且我也不相信以梁元帝、李太白,乃至则天皇后的眼界、心胸和品位,会喜欢这里面的诗。可是……唉,也许终究是我的境界不够吧。”
  她看着李弥,突然笑道:“自虚,你若是没别的事,不如帮嫂子一个忙吧。”
  “嫂子要我做什么?”
  “我教你读《璇玑图》的方法,你把读出来的诗,一首一首录下来。如何?”
  “行啊。”
  李弥本有读诗的基础,虽不求甚解,五言、七言、韵脚和对偶什么的,光靠硬记也都烂熟于胸了。常人读诗要看用典、美感、技巧、意境等等。裴玄静就会因为与《璇玑图》中的诗达不到共鸣而感到乏味,但对李弥来说,这些全都不是问题。他只要按规则把诗读出来就行了,狗屁不通和绝妙辞章,在他眼里没有区别。
  裴玄静也是灵机一动,想到让李弥来细读《璇玑图》。早在过年前,李弥已经把李贺的诗全部默写完了。如今他每天都闲极无聊,裴玄静要给他找点事情做做,打发时间。
  裴玄静便开始教李弥读回文诗,两人研究得正起劲,一名炼师来通报,说有位宫中的女官来找裴玄静。
  “女官?”裴玄静忙问,“是姓宋吗?”
  “是。”
  “既是女官,为何不直接请进来?”
  “……她不肯进。”
  裴玄静匆匆赶到观门口,果见一名女子等在门的内侧,全身都罩在黑纱幕离中。
  “宋……”那女子闻声掀开幕离,露出一张年轻娟秀的面孔。裴玄静及时改口,“四娘子,是你来了?”
  宋若昭微蹙着眉头应道:“若昭奉家姐之命前来,打扰炼师了。”
  宋家姐妹个个都是人精。眼前的这个宋若昭,从宋若茵的尸体旁取走毒笔藏匿,还向宋若华隐瞒,说明她自一开始就识破了案情的关键,所以绝非等闲之辈。
  不过,当她的脸暴露在早春午后的暖阳中时,裴玄静发现,宋若昭确实还挺年轻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细看她的长相,也比若华、若茵两位姐姐漂亮多了。
  裴玄静道:“请四娘子去我房中谈吧。”
  “不必,只几句话,交代完了就走。”
  “那么……四娘子请说。”
  宋若昭道:“那日炼师走后,家姐便命我把木盒和笔都画成图纸,送去将作监,请他们按图制作一个新的扶乩笔盒。将作大匠看了图样后说需要三天时间,所以家姐便让我昨日去取。不想昨日我到将作监时,将作大匠不仅给了我做好的笔盒,还拿出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图纸。我一看便知,另一份则是三姐所画。”
  “你是说,宋三娘子身边的木盒也是在将作监制作的?”
  宋若昭点头:“是。我和大姐曾经这样猜测过,但后来我们又认为不太可能。其一,三姐身边的木盒工艺太粗糙,不像将作监拿得出手的。其二,三姐设计的木盒能杀人,即使核心机关在于毒笔,她大概也不敢直接让将作监制作。三姐在宫外认识的能工巧匠不少,既然能找到‘飞云轩’和老张做毒笔,要找一个做木盒的,亦非难事。此外……我们觉得,就算三姐的木盒是将作监制作的,我们也得装作不知道,才比较好。”
  裴玄静点了点头。宋家姐妹心思之细密,由此可见一斑。如果她们想对付什么人,联手盘算的话,只怕够对方受的。可悲的是,宋若茵的谋杀对象是自己的亲姐姐。
  “但你用你画的图纸定制木盒时,将作大匠并没提到三娘子也曾委托过他们。”
  “确实如此。事实上,三姐是瞒着将作大匠,偷偷找了将作监一名新学徒的木匠制作的木盒。”
  “原来如此!”裴玄静点头道,“怪不得木盒做得粗糙,原来出自学徒之手。”
  宋若昭说:“炼师莫急,且听我从头道来。将作大匠听说木盒将为扶乩所用,非常重视,便亲自开样监制。由于将作监经手各色金银宝物,故对每位匠人使用的材料和工具查验都非常严格,每次取用都必须登记造册,否则便无法开工。将作大匠在开样的时候,顺便查了查之前的账册,突然发现,就在差不多十天前,有人刚刚领取了完全相同的材料和完全相同的工具!并且也注为制作木盒。将作大匠深感纳罕,宫中平常绝对不会要将作监来做区区一个木盒。他便找来了册上登记的匠人询问。”
  说到这里,宋若昭向裴玄静瞟了一眼:“炼师或许还不知道,宫中的匠人都是宦者。”
  “哦。”裴玄静此前还真不知道这一点。
  宋若昭继续说:“那名匠人是个才十五岁的石姓学徒。起先还想隐瞒,禁不住将作大匠一番逼问,最终承认说,十多天前正是三姐找的他,命他按图纸制作木盒,并给了他一笔钱。按理将作监的匠人不能私下接活,但这个学徒利欲熏心,况且以他的手艺,要再熬上很久才能有独立做工的机会,所以便毫不犹豫地应了这个活儿。”
  “原来如此。”
  “还不只如此。”宋若昭满面愁容地说,“将作大匠把那个学徒教训了一顿,本以为这事就完了。却不料之后将作大匠开始做木盒,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同样的木盒,那学徒开了成倍的料。”
  “是否技艺不精,浪费太多?”
  宋若昭摇了摇头,“于是将作大匠把学徒叫来重新审问,这次不客气,对他下了狠手。那人才彻底招了——”
  “他招了什么?”
  宋若昭扬起煞白的脸,道:“他说,三姐当初让他做的是两个盒子。”
  “两个?”裴玄静也大惊失色,“另一个在哪里?”
  “他说……三姐让他送去了……平康坊北里的杜秋娘宅。”

第三章 杀连环

  1
  庭院中央的巨树亭亭如盖,树身粗至需几人合抱,吐突承璀认得出是榕树。而那满园似火般怒放的红花,吐突承璀就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了。昨夜刚刚赶到广州,迎接他的是一场潇潇春雨。早起雨止,地面尚湿,金灿灿的阳光便遒劲地洒下,从每一片透绿的树叶上反射过来,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便是南国了。
  眼前的一切都让见多识广的吐突承璀觉得新鲜。不过,榕树下那几具绣架他还是熟悉的。丝绢以特别的折角方式绷紧在绣架上,只在大唐皇宫的尚衣坊中,才有这种技术。
  绣架大多空着,大榕树下仅坐着一位绣娘。因为光线的缘故,她背对院门而坐,正在专注地飞针走线。庭深寂寂,偶尔从树荫中冒出几声莺啼。吐突承璀刚想上前去,忽从榕树下飘起一阵轻柔的歌声。
  这个绣娘的习惯,每绣到陶醉忘形之时,便要唱上几句。
  她唱的是:
  我思仙人乃在碧海之东隅。
  海寒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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