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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无爱-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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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人对恐怖感到伸手可及,这算得上是电影化妆史上的一绝!……还有这幅,印度
电影《虔诚者》中的一个镜头,你猜扮演这位朝拜圣地的老人的演员有多大年纪,
七十五岁?八十八岁?或者,竟是九十多岁?哈,我告诉你吧,他其实只有二十九
岁,却被他的化妆师改造成了这般衰老的模样,几乎无懈可击,完完全全是一副干
骷髅架子!我甚至怀疑,这位化妆师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一套全新的技法,只不过对
外界密而不宣罢了!”
    他在屋内转来转去,指指点点给我讲一幅幅剧照,讲电影化妆的艺术技巧,好
像我是专来听他大发议论的。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几分钟,然后指着门后一幅女人大
头像右下角的一幅小剧照,不动声色地说:“你再看看这个剧照中的人物,能感觉
出其中鲜明的性格特征和风格通异的化妆技巧吗?”他的口气故意装得平平淡淡,
但分明想让我从乎淡中看出一种伟大发现。我勉勉强强俯下头去,看了那剧照中的
人物一眼,并没感到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一位姑娘戴着手套站在石油钻塔前而
已。我说了自己的简单看法,他的眉毛讶然朝上一跳:“真的吗,吴艳?你真没看
出其中与众不同的细节奥妙?你再仔细瞧瞧,剧照中的这位姑娘看上去根本不再是
那类细皮嫩内的大美人,专在镜头前空摆架子,却完全来自烈日炎炎的沙漠世界中。
    她的嘴唇爆起了皮,挣开一道道小裂缝,这是干热之风吹拂的结果;她的零乱
的发稍呈黄色,有些还绽裂开来,这是沙漠地区人们常有的一种外在特征;还有她
上下眼睑的边缘之处,因为抵御风钞的常年扑打袭击,已经变得粗糙了,厚固了,
好像筑起了两道闸墙,又好像徐了一层浓重的眼影。你难道还能说她是城市里那种
水灵灵的姑娘吗?“
    他把这幅小剧照大大赞美了一番,然后轻松扬起一只手,轻描淡写地说:“哦,
这只不过是我按照传统技法塑造出的一个演员形象,其中当然还有不尽人意之处。
我早已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想方设法要突破传统!”他用手拍拍头顶,突然想起
什么似的,声调悦偷地喊叫起来:“暖暖!吴艳,瞧我只顾说话,把什么事儿也忘
了!请坐……坐呀,来我这里还客气什么?”
    我瞅瞅左右,不知该坐在哪里。屋内仅有的一把椅子搁在他身后。他扭身搬起
这把椅子,放在靠近小铁炉的地方,一再坚持着请我坐下,这才长吁一口气,以西
方人土的派头躬身问。“您想喝点什么?要不要煮杯浓咖啡?”
    我摇摇头,说:“谢谢,不必了。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走,请你不要张罗什么。”
他马上跳了一下,故作惊讶地嚷道:“怎么,你说在我这里只呆一小会儿就走吗?
是不是这屋里显得太过于简陋,让你感到不安了呢?……好吧,你看看那里。我要
变出一个新天地来让你瞧,你信不信?”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将目光移向靠里的一堵墙壁上。但那里什么也看不出,
只有一块很大的紫绒幕布遮挡了整面墙壁,给屋内本来就明暗的格调增添着忧郁内
容。
    我不知他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块幕布,为什么又要挂在墙上。他却甩着两只手,
企鹅似的摇摇摆摆踱过去,先转身傲然瞅我一眼,随即伸手拉动一根绳子。那幕布
朝两旁无声分开,犹似一个人体被活活切开,露出了里面的墙壁。
    可我仍然看不出墙壁上有什么内容。他伸手推了下身边的砖墙,一道小门忽然
打开,现出一间黑乎乎的暗室。他走进去把灯打开,旋即转身出来,像大卫。科波
菲尔站在聚光灯前那样站在门口,做了一个变魔法的姿势,摇头晃脑说道:“对这
一切感到新奇吗,吴艳?这密室是我自己设计布置的,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
获得进入的权力!
    现在,请进来参观一下吧,我将把自己的秘密向你完全敞开!“
    我在椅子旁慢慢站起身,迟疑不决地走到突然出现的小门边,猜不透此人玩什
么鬼把戏,为何要把事情搞得如此神秘。莫非我眼前出现的是一个陷讲么?莫非他
像许多恐怖电影里的恶魔一样,常在这不为人知的密室里干些杀人分尸的勾当么?
这些古怪念头从我脑海中冒出来,竟使我不易察觉地打个寒噤,感到屋内气氛一下
子变得阴森可怖,有许多双眼睛不出声息地朝我窥视。但我鼓一鼓勇气,还是壮着
胆子走过去。他也在我身后跟进来。
    原来,这只是个套间,比外屋面积略小些,约有十平方米左右。被他这么一弄,
反倒像是上天太地似的,凭空给人造成些毛骨谏然的印象,感到墙壁增厚了几尺,
地面下陷了许多,人走进来,恍若踏进地容之中。这暗室设有窗户,后墙壁开了一
个小通风口,被报纸严严实实堵住。
    室内亮着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我的视觉适应了昏暗光线后,看情紧靠四壁摆放
着的全是高大宽厚的书架,沿着墙壁摆了一目。奇怪的是所有书架上见不到一本书,
却一层层置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瓶子,多的数不清,使人疑心走进了收集玻璃制品的
储藏室里。
    屋子中间,在四面书架的包围中放置着一张宽大的写字台,或日是一个工作台,
台面上摆着酒精灯,蒸溜瓶,量具,烧杯,显微镜等等只有化学试验室才能见到的
东西。台面的其余部分被一些小吊架和重叠垒放的瓶瓶罐罐挤满,看上去似要溢出
一块孤岛去,比香港九龙之地林立的楼群还触目惊心。
    那盏昏暗的小灯泡就悬垂在工作台上方。
    地面潮潮的,铺着一层砖。有一只蟑螂急急忙忙窜开,逃过哪个角落里。
    我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人费解的一切,并不想挪动脚步再
朝里深入一公分。我有些纳闷地想:此人躲在这洞穴般的密室里究竟想干什么呢?
难道他要把自己变成一只甲虫,“常年食用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着的肥料吗?可那些
小瓶里装的东西显然又不能吃,很让人怀疑都是些培养蘑菇的毒菌。这时,他突然
开口了,声音在狭窄的暗室中吱吱嘎嘎回荡,类似猫头鹰在叫。
    “吴艳,这下你该明白了吧?我以前对你说的并不是谎话。我要完成自己的事
业,就必须有自己的研究基地。
    所有这些我都做到了,你也看见了。最后剩下的一件事情,就是要让全世界大
吃一惊,再也不能让世人对我的存在熟视无睹了!“
    他抱着两臂从我身旁走到工作台前,十分踌躇满志地扫视着四壁的书架,其兴
奋,其洋洋自得,其自信而无比傲慢的神态,不亚于一个君主巡视自己的帝国,随
便摄起哪一个省份的泥土,都是他家的财产。他唇边挂着沉迷的微笑,将慈爱的目
光缓缓移动,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瞧瞧这些小瓶,多么可爱,多么
美丽啊!能说里面装的结晶不是我的孩子么?我一个个辛勤地把它们培育起来,眼
见着它们一点一滴汇聚成一片汪洋,一片充满神奇的天空。这其中付出的心血,只
有这些小宝贝们知道”可是,这些小瓶里装着什么呢?我不明白它们有什么用途!
“我在原地纹丝未动,有些迷们地问道。
    “啊,这有什么不明白呢?”他把两手扬起来,身子转了小半圈儿,让那盏小
灯泡映照着他头顶上明暗不定的亮处,重复的声音好像在教堂里曾唱。“这有什么
不明白呢?我从生命的精髓中将它们一点一滴提取出来,就是要使其服务于人类,
服务于神圣的电影化妆业。我敢打赌,你只要走过来瞧上它们一眼,立刻便会喜欢
上它们,再也不舍得离开它们。等你了解了它们的深刻内容和永久的意义,你也会
像我一样,不错把整个身心奉献给它们!……
    来呀,请过来瞧瞧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们。难道你没感到,你现在已经进入一种
忘我的境界,浸泡在永恒的芬香中了吗?“
    他以热烈的、恳切般的姿势情我到他身旁的书架跟前去。他面部那种沉迷的微
笑也显得更奇特。更意味深长。
    室内的空气神秘流动,每一个小瓶晶莹闪亮,似在跳跃,在灯光下静静浮动,
聚散分解着复杂的内容。
    我无法消除心中的戒备因素,始终被恐惧意识控制着,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这感觉是滋生好奇心的土壤,也是诱发心理刺激的根本所在。它使我身不由己地、
像被魔力吸引似地走到那些书架跟前,小心翼翼俯下头去。我不敢轻易触摸这些令
人捉摸不透的小瓶,只是努力睁大眼睛,力未透过外表看出里面的内容。在灯光的
奇异映射下,我看见所有的小瓶里都装着一些液体。这些液体通彻透明,似有生命
又无生命,无一例外地封存在各自的小瓶内,每一瓶口被软塞紧紧盖着,贴了封条,
摘了蜡油,盖了印戳,宛如锁住魔鬼的锡瓶,生怕里面的东西变成轻烟逃逸出来。
    我不出声息地、静静地观看着一只只小瓶里装着的晶液,忽然觉得有种冰冷彻
骨的寒意从心底慢慢升起来,迅速向全身肌体侵袭扩展。我有些惊异,说不清这是
幻觉还是其它的什么。我感到小瓶里有许多灵魂在挣扎,在痛苦地推操骚动,并非
狂呼乱喊或高声喧闹,而是一派低低的呻吟和窃声絮语。再瞅瞅那些小瓶外面,都
贴了标签,编了号码。每一块标签上工工整整写着一种植物或花草的名称,分门别
类摆放在一层层书架上,有如化学原素周期表的排列,安排得精细缤密。我疑惑地
抬起头,将目光朝两边分扫开去,便看到了更多的标签。
    只见头一只书架的第一层位置上,摆放着的小瓶标签上依次写着:黄松花、干
菊花、粟米花、赤杨花、鸭茅草花、罂粟花、凤仙花、杜鹃花、蔷蔽花、石竹花、
百合花、兰花、芍药花、忍冬花、荣莉花、野牛花、梅花、葫芦花、五福花、牡丹
花……,挨挨挤挤、难以数清。
    在第二只书架的第二层位置上,依次摆着:透骨草、寻麻草、鹿蹄草、醉浆革、
虎耳草、野麦草、红豆草、发发草、蛇形草、龙胆草、毛良草、马齿克草、车前草、
紫草、蒿草、鸭历草、灯心草、莎草、瓶子草、小二仙草。
    灵芝草……,名目繁多,无法计数。
    在第三只书架的第三层位置上有:松针、柏枝、杨叶、柳叶、槐叶、白禅叶、
榆叶、核桃叶、紫极叶、柞标叶、水曲柳叶、冷杉枝、梧桐叶、黄波萝叶、枫叶、
枣叶、揪叶、檀香叶、梨叶、山李叶……,种类庞杂,一言难括。
    在第四只书架的第四层位置上摆放着:提灯藓、大帽藓、碎米藓、大镰刀藓、
瓦藓、并齿藓、塔藓、毛梳藓、阿拉斯加塔藓、长叶曲尾藓、高山砂藓、银藓、泥
碳藓、牛毛藓、丛藓、四齿藓、木灵藓、孔雀藓、皱葫藓……等等等等,令人瞠目。
    第五只书架,第六只书架……,我依次眼花缭乱地瞅下去,恍格感到,这狭窄
的暗室汇集成为一个植物的世界,名目庞杂,包罗万象,从花草树木到藤蓼根蕨,
由地衣苔藓至菌块藻类,无所不及。但我面对的并非真实植物,而是它们虚幻的影
子。这些影子在我注视下全然复活似的,一株株一棵棵迎风摇曳着,一片片一洼洼
蔓延着,由丛山峻岭压过来,从河川平原通过来,在脚下蓬蓬勃勃冒起来,密密匝
匝,厚厚沉沉,重重叠叠,将我围困在枝影晃动的孤岛间。我感到恐慌,压抑,微
栗不止,却又无法摆脱幻觉的纠缠。我失神地看到,这些植物既无色彩,又无声息,
也无象征生命的丁点芬芳(没有任何气味,哪怕是臭味),它们所具有的特征,只
是枯萎,衰败,和集体走向死亡的沉闷,是生命万物行将终结时合唱的一首沉默的
挽歌。此种明惨黯淡的情景深深震动了我,使我万分惊骇。我重新急切地、克制不
住地扑到就近的书架前,逐个儿拿起那些小瓶仔细瞅,拼命嗅,不顾一切地想用嗅
觉、视觉、感觉、直觉,或者是超出这种总会以外的任何一种潜在能力,寻找到生
命存在的依据,以此证明我的幻觉的失误。可是,没有,我丝毫没有嗅出一丁点正
常的或异常的气味,也丝毫没有感觉或直觉到一丁点生命的火星在最微不足道的暗
处跃动。我面对着的依然是一个个贴了标签的冷冰冰的小瓶,是一处处封了瓶口盖
了印戳的蜡滴痕迹。如果说我此时清晰无比地看见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一条条茎络
在枝叶中慢慢抽缩,抗拒不住地由葱绿转向美黄;一批批大鲸绝望地冲向荒凉海岸,
在浅滩上睁大眼睛静待死亡降临;人的尸体一具具飘移而去,自觉自愿落入墓地;
一座座繁华的城市相继毁灭,化为连片废墟……。
    我茫然了,失望了,呆立于校影晃动的绝境中,一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
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和站在近旁的那个人。
    在那盏昏暗灯炮的映照下,我瞧见自己的脸色灰白且毫无血色。
    这是一个没有声音也没有色彩的世界!连游鱼也沉入水底昏睡不动了!我对自
己啼啼说。一个失去了生动内容的无生命的世界,是多么空洞,多么沉寂可怕呵!
我又对自己啼啼说。在这一封里,我感到自己几近发疯,极其焦虑地想抓住任意一
样东西,将其撕开,扯碎,只要它是一个真实物体就行,只要它能证明有一种对立
事物的存在就行。但我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抓不住,包括我本身在内,似乎也无
组合地悬浮在空间,正虚无飘渺地化成一滩水,被周围无声息地吸收而去。莫非,
我跟这死寂的世界一样,已经不由自主地走进墓地,被荒土一点一点埋上头顶了吗?
我闷闷不乐地想。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处在这样的幻觉里,变得如此阴沉抑郁。
    我离开那些挨靠的书架,朝着工作台——一块名副其实的“孤岛”——步步走
过去。我的目光直勾勾,死盯着工作台上放着的一只没有封口的小瓶,对身外的事
物一概视而不见。那瓶看上去跟其它小瓶没什么两样,瓶内装着亮晶晶的液体。这
大约是我所剩的唯一希望,唯一能挣脱困境的出路所在。我想依此来证明真实事物
和我本身的存在,证实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绝非某种虚幻影像。对我来说,这几步
路感觉十分奇特漫长,居然现出了我一生的道路。一方面,我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影
子:那个采摘着野花在旷野里奔跑嬉笑的小姑娘;那个挽起裤腿将街道上横流雨水
跌得麻啪四溅的青春少女;那个成熟的、略带点忧郁气质的、内心情感格外敏感细
致的大龄女青年。另一方面,我也看见了自己将来的影子: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
步履蹒跚地拿着一束枯萎白花,背朝着自己童年的方向朝另一处荒野走去。在她前
面,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了,惟有无边的黑暗迅速扑来,将她一步步裹进大
团雾障之中……。不过,这些幻觉在我眼前稍纵即逝,并没有长久停留。我走到工
作台前,凑近这只小瓶,好像凝视着一座重峦叠蟑的大山,郑重其事俯下头去。我
深深地。
    深深地唤了小瓶里一下。接着又嗅一下。接着再嗅一下。
    这时,一个严厉的声音喊叫起来,仿佛来自十分遥远的地方:“吴艳!别闻那
个小瓶里的的气体!它是罂粟花和介味子的混合产物,会使你的鼻子起格打皱,变
成一个小老太婆的模样!”
    我抬起头,脸孔涨得通红,愤怒嚷叫说:“你骗人!
    这小瓶里根本没有任何气味,更谈不上什么刺激感!你搞的鬼把戏让人难以理
解!……它们原有的色泽和气味哪里去了?“
    他嘎嘎地笑了,那笑声从岩石缝里挤出来,通过他脸上狡黠的纹路朝外扩散,
令人产生一种森冷的感觉。“你说的很对。它们确实没有气味或颜色,这种杂质早
已被我彻底离拆除掉了。我只提取它们最后的一点精髓——衰老。这个世界的本质,
难道不正是以衰老做为依据,然后才更替出新生的吗?”
    他朝我走近两步,加重语气说:“你应该明白,吴艳,我所指的芳香,只是针
对永恒而言。对一种永恒不变的规律来讲,这种无颜色的颜色,无气味的气味,才
真正是宇宙间的真理,是最伟大的造化。当我发现这个最基本的事实时,就全心全
意遵照它的规则去做了,而且做得很好,令人十分满意,这下你懂了吧?”
    说话的同时,他以上帝的姿态倔傲地瞅着我,抬起一只手压在狭窄的前额上,
轻轻拍两下。这手随即叉开五指略略举高点,手的投影在灯光下便显得特别大,特
别阴森,不仅遮住整个工作台,遮住半间屋子,也遮蔽了他的半张脸,使他看上去
好像一个矮小奇特的阴阳人:暴露在灯光下的半张面孔狭长细窄,纹痕楼刻,一只
无限扩大的瞳孔里焕散出烛黄的颜色;掩藏在阴影里的另半拉面孔变形缩短,无法
捉摸的轮廓上只剩了一只躲躲闪闪的绿眼珠。他头顶上的一轮光圈——那块秃顶—
—则如月亮般被界线分明地从中分开,一半交与光明,皎洁地挂在半空里,另一半
出卖给黑暗,行迹暧昧地藏起自己的形影。他就用他躲在黑暗中的那只眼睛闪烁不
定地瞅我。
    我茫然望着他,望着这位装成上帝化身的人,神思不定地说:“是的,也许是
这样。不过,你想的这一切和做的这一切,跟电影化妆又有什么联系呢?我实在不
明白这其中的必然关系!”
    “这有什么不明白呢?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啦!”
    他习惯地耸耸肩,以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斜瞥我一眼,挨个儿拿起酒精灯,蒸
馏瓶,显微镜什么的,举在脸前左摆弄右摆弄。他对我解释说,他已经研究出一套
全新的演员化妆方法。这种方法跟传统的对人的脸部施行外在造形的方法不同,而
是要利用衰老植物的提取液浸润人的肌肤骨骼,使其按照需要萎缩变形,从面部结
构上彻底改变原来的面貌,以适合每一演员所扮演角色的特征要求。
    他尽量想使自己的表述方式娓娓动听些,然而日气中处处流露出傲慢之态,不
无得意。
    “你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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