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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花-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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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死后,她得忙了家里活,还得忙地里活,原本就长的脸一瘦了显得更长。每到开学前,她就为筹我们的学费熬煎,已经把一间房卖给了邻居,还卖掉了她的结婚陪妆箱子、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到后来,连家里上几辈人传下来的铜脸盆锡酒壶玻璃插屏也卖了。我见过娘在灶膛烧火时哭,我给她擦眼泪,她说烟把她熏呛的,我说火是明火没有烟呀,她就唠叨我事多。娘是越来越爱唠叨,总是我这样不对,那样不对,我都有些烦她。五月初三是爹的忌日,娘要给爹的遗像前献米饭,在米饭上夹了一筷子豆腐,又夹了一筷子炒鸡蛋,还说:你就爱吃个酸白菜!把酸白菜夹上了,却突然哭起来:你轻省了,你啥都不管了,你把我闪在半路上?!把一碗饭菜和遗像全打翻在地。到了冬季,石头都冻得像糟糕,但手只要一摸上去,又把手能粘住。那天我和弟弟从学校回来,弟弟说:今日娘给咱做啥饭呀?我说:米粥吧。弟弟说:一天三顿老是米粥!我说:你再弹嫌饭碗子,让娘唠叨你!一抬头,却见娘在远处的那棵砍头柳下脱棉袄上套着的碎花衫子。从村子到镇街六里路,要路过那棵砍头柳,砍头柳就是每年都要把树枝砍掉了只剩下树桩,来年春上树桩上再长树枝,这种柳越砍越长得旺,以至于树桩粗得三个人才能搂抱住。娘最好的衣服就是那一件碎花衫子,她是去镇街了才把碎花衫子套在棉袄上,从镇街回来了又把碎花衫子脱下来。娘是去镇街了,提了一个大包,里边装着作业本,圆珠笔,一袋盐,一袋碱面,竟然还有塑料纸包着的一斤羊肉。我说:今日不过节呀。娘说:不过节咱就不能吃肉啦?吃,给你俩吃好的!那个晚上,我们是炖了肉,还烙了个大饼子,吃过饭了,娘才告诉说:这个家再这么下去就完蛋了,即便饿不死,你们的书也念不成了,村里有三个人要去城市打工,我也跟着一块去呀。娘的决定使我高兴,娘不在家了我就不受她的唠叨了,但我立即意识到照顾弟弟要成了我的责任。弟弟还小,在村里初中读一年级,学习成绩一直在他们班是前三名,而我比弟弟大五岁,初中快要毕业,高中则要去十五里外的县城。娘在问:胡蝶,你觉得你能考上高中吗?我说:我数学不好,但我的一篇作文被老师当范文在课堂给同学们念过。娘说:你不敢保证是不是?那你就休学来照看弟弟吧,弟弟是咱家的希望,我外出挣钱就是要发狠心供一个能上大学的。我呜呜地哭了,娘就唠叨:女孩子学得再好将来还不是给别人家学的?说完了,又说一句:你学不进去么。我睡下了,娘在屋里翻寻着酒,爹生前爱喝酒,死时还留有半坛子,娘觉得倒了可惜,自己就有时喝那么一口,倒也喝上了瘾。那一夜酒坛子里已没了酒,翻出了上个月给弟弟治咽喉剩下的咳嗽糖浆,她把那些咳嗽糖浆全喝了。

  第二天,娘就走了,我也从此再不是学生。

  * *

  黑亮在第一晚要睡到土炕上来,我是撕破被单,用布条子把自己的裤子从腰到脚绑了无数道,而且还都打了死结。黑亮扑过来压在我身上,湿淋淋的舌头在寻找我的嘴,我掀开了黑亮的头,一用劲,翻身趴下,双手死死地抓着炕沿板。黑亮想把我再翻过来,就是翻不动,我的手,我的脚,还有整个腹部就像有了吸盘,或者说都扎了根,拔出这条根了,再去拔另一条根,这条根又扎下了。黑亮气喘吁吁,低声说:你不要叫,我爹我叔能听到的。我偏要叫。黑亮的手来捂嘴,嘴把指头咬住了,我感觉我的上牙和下牙都几乎碰上了,咯吱咯吱响,满口的咸味,黑亮哎哟一声抽出了手指,手指上带走了我一颗牙。黑亮不再翻我了,坐在炕沿上喘息,说:不动你了,你不要叫。我是不叫了,一脚把黑亮踹下炕,手在窗台上摸窗关子,却摸到了一个空酒瓶子,咵地在炕沿上磕碎了一半,一半举着,说:你要敢再动,我就戳死我!黑亮还坐在地上,说:我不动你。去了方桌旁铺席,要睡在席上。但他在来炕上拿枕头,转身要走时突然抓住了我的脚,把脚指头噙在了他的嘴里。我的双脚在蹬,他还是亲了几口然后才回到了席上。

  席就成了黑亮晚上的炕。

  黑亮在席上成半夜地睡不着,他不断地轻声叫:胡蝶,胡蝶。我在头七天里,每个晚上都不敢睡,觉得那是一只狼蹴在窑里。我在黑暗里睁大眼睛,观察着黑亮的动静。二十年里,我一直以为白天是明光的,晚上一切都是黑暗,但我现在知道了白天和黑夜其实一样都可以看清任何东西,猫不是能看见吗,老鼠不是能看见吗,我的眼睛也开始能看见了。我看见黑亮在叫着我的名字时,手就在动他腿根的东西,叫得急促了,声音是那样的颤栗和怪异,便有一股水射出来,溅到窑壁上、桌子腿上。这就是男人吗?我恶心起了黑亮,看他是丑陋和流氓。每当听到他再轻叫胡蝶胡蝶,我顺手抓起炕上能抓到的物件,或者扫炕笤帚,或者枕头,扔过去,吼道:叫你娘去!
  天亮了,黑亮起来卷了席,把铺盖枕头重新放回炕上,然后开了窑门出去,和早已起来的爹说话。

  亮,好着哩?

  好着哩,爹。

  好着哩就好,你要待人家好好的。

  好好的。

  * *

  我在想出租大院。

  出租大院在城南大兴巷的最里头,大院一圈都是加盖起来的五层楼,每一间屋里都住着打工的人,我和娘就住北楼一层的东头。门外一个水池子,池上有一个假山,房东老伯常坐在那个躺椅上,旁边的小收音机唱着戏,手里端个小陶壶,听说里边泡的是龙井茶。

  弟弟考上了县中就在学校吃住,我没事干了,到城市来帮我娘。娘去收捡破烂,我就拉着架子车,有个女人问:破烂,这姑娘是谁?我反感着那些人叫娘是破烂,我告诉娘:谁要叫你破烂就不要搭理!可娘并不在乎,倒还乐意有人喊破烂了,那就是有人让她去家收取破烂。人家从不会让她进门,而是把破烂拿出来,看着她包扎了过秤,检查秤准不准,却还在说:是你女儿呀,怎么能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呢?便再拿出她女儿的旧衣服给我,问我会不会做饭,如果会,可以来她家当保姆。

  我不喜欢那女的,当然不会去她家当保姆,那些旧衣服我还是穿了,尤其那件小西服竟是那样合身。但娘让我在和她收捡破烂时不要穿:穿得那么好收捡不到破烂的。我生气就不去收捡破烂了,在出租屋给娘做饭,洗衣服。

  我已经是城市人了,我就要有城市人的形象,不再留辫子,把长发放下来,而且娘一走就烧一盆水洗头。老家的山路不平,走路习惯脚抬高,还有点外八字,城里的姑娘腿都细细的,稍微内八字,我就有意走小步,也是内八字,有时晚上睡觉还用带子把两条腿捆起来。我也学着说普通话。当我把娘一个月挣来的两千元拿出五百元汇给弟弟的时候,我私扣了一百元给我染了一绺黄头发。后来又买了高跟鞋,娘和我闹过一次,闹过了她又抱着我哭,说女儿大了,女要富养哩,第二天还主动给我买了一条裤子。我不再恨娘,晚上给娘洗了脚剪趾甲,在心里第一次下定决心:我也要去挣钱,能挣多少是多少,即便不能让娘过上好日子,也要减轻娘的负担。

  我去菜市场买菜,菜摊上总有买菜的人要把白菜包菜剥下老叶子,卖菜的大娘照看不及,我就数落剥老叶子的人,大娘说我好,天黑时将那些被剥下的老叶子全给了我。有一个男人几天来老在菜市场转悠,对大娘说你闺女水灵呀!大娘说这不是我闺女,那人就问我家情况,末了说你想不想挣大钱?我当然想的,问挣什么钱,如果是娱乐场所那我是不去的。他说去他们公司,每月工资可以拿到三千。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么,我说我去,他就让第二天到喜来登酒店报到。我把这事并没有告诉娘,我要挣到一笔钱了让她大吃一惊。第二天,娘出门去收捡破烂了,我就在出租屋精心打扮自己,换上了那件小西服,新裤子,穿上了高跟鞋,就去了喜来登酒店。在酒店里,我才知道了招聘我的那男的姓王,是公司推销部的部长,我就叫他王总。王总把我带进一个房间,那里已经有了五个女孩,我应该是比她们都漂亮,她们都是随打工的父母来到城市的,问我哪儿人,我说家在南郊,她们稀罕我的高跟鞋,我让她们试穿,她们不是脚太大就是脚太胖,她们天生就不是城市人。

  这一个下午,我们都在酒店里洗了澡,王总给每人发了二百元,说是明日都烫个发吧,还发了一盒擦脸粉。我心想,以后上班也就在这么豪华的酒店吗?可到了晚上,王总却说兰州有个展销会,得连夜赶去参展。我问兰州在什么地方,去那儿多长时间?王总说兰州也是大城市,去四五天,展销会一完就回来了。要去四五天,我就不放心娘了,便在出发前给房东老伯打了个电话,出租大院里只有房东老伯那儿有个座机,我告诉他给我娘传话:我找到一份工作了,过几天把钱带回去。

  我们是夜里搭乘了一辆客运车,车里人多特别挤,又颠簸得厉害,我不知道这是经过了哪里又到了哪里,先还趴在车窗往外看,夜幕下起伏绵延的群山,山下这儿一簇那儿一堆黑乎乎的村庄和村庄里还亮着的灯光,后来就昏昏沉沉睡去。当第二天中午车停了,我才醒过来,好像是一个县城或者镇子,迷迷瞪瞪又被领到一个小宾馆。住在小宾馆了,王总并不让我们出房间,说是这里治安不好,又人生地不熟,就别乱跑,买了盒饭让我们吃。到了晚上,又让上车,这次竟然是辆小车,但上车的只有我和王总,车里还有一个男的,我不认识。那男的极其和气,还买了一大堆零食和饮料让我吃喝,我很快就在车上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问:咋还没到?回答着:快了快了。又头沉得想睡。我那时还不好意思地说这多的瞌睡呀!现在才明白,他们让我喝的饮料里一定放了什么药。到了傍晚,我终于下了车,腿都肿了,头晕得厉害,就这样来到了这个村子。

  * *

  黑亮爹把又一个石女人像放在了硷畔沿上,我脚脖子上的铁链被取掉,但窑门依然是锁上的,狗就卧在那里。黑家的狗原本是个游狗,它除了打盹外,醒来就不安静,撵鸡,也撵老鼠,而且一听到村里什么地方有一声哟哟声,那是谁家的小孩又拉屎了叫狗来吃,它立即翻身跑去,半天不见踪影。黑亮爹骂过它几次,它改不了本性,就把一条铁链一头拴在石女人像上,一头挂在窑门上,然后给狗也系了绳,绳很长,绳环套在铁丝上,它可以在硷畔上来回活动,却再也不能离开。

  当初给我使用的办法现在给了狗,我有些幸灾乐祸,给狗做鬼脸,说:我没自由你也没自由了!它报复我,我在窗台趴着的时候,它偏到窗根下,奓了腿撒尿。狗尿的味道难闻,黑亮就专门痛打过它一次。

  黑亮仍是十天八天去镇上县上进货,回来给我买一兜白蒸馍,有一次竟还是买了个猪肘子,我以为这是要做一顿红烧肉或包饺子呀,黑亮爹却是把肉煮了切碎,做了臊子,装进一个瓷罐里,让黑亮把瓷罐放到我的窑里,叮咛吃荞面饸饹或是吃炖土豆粉条了,挖一勺放在碗里。而那根大骨头扔给了狗,说:你要尽职哩!狗就整天啃那骨头,骨头上没有肉,差不多成了黑木棒,它还在啃。

  到了二百零五天的傍晚,黑亮去了老老爷窑里,瞎子又在推着石磨磨苞谷,我在窑壁上刻了道儿,黑亮回来了,拿着一张纸往墙上贴。纸上只写了一个墨笔字:。我认不得,数了数,竟然是六十四笔画。就问:贴这样的字干啥?黑亮见我请教他,一下子得意张狂了,说:能有六十四笔画的字,我们这儿人厉害吧?你没见过吧,不知道这字怎么读吧?便盘脚搭手地坐在炕沿上介绍这个字读波阳音,专指一种面食,就是那种宽面片子。这个字可能是秦朝统一文字前就有了,文字统一后这里还在使用,一直就用到了现在。老老爷每年都要写好多张这样的字送给村里人,老老爷解释这个字里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有车有牲口有心灵有言论,还有好风光去旅游,把这个字挂在家里,这个家就幸福了。
  黑亮正说得起劲,我插了一句:我幸福?!

  黑亮一下子拙了口,看了我一会儿,说:你只要配合,这些你都会有的。

  我说:啥是配合,刽子手杀犯人了,让犯人乖乖伸长脖子?!

  黑亮还没有回过嘴,硷畔入口响着了脚步声,卧在窑门口的狗呼哧跳起来,绳环在铁丝上唰地一响,它已经站在井台边汪汪大叫,声如打雷。来的人忙从地上捡起一根棍,抡着就打。黑亮爹从他的窑里出来,说:哎,哎,你认不得村长啦?!村长还抡了一下棍,打得狗吱唔吱唔叫,说:我今天没披衣服,就咬我?村长身后还有一人,说:是咬我哩,我穿得烂。那人是穿得烂,见黑亮爹从窑里往外拿凳子,忙去帮了拿给村长,村长坐了,问:黑亮呢?黑亮爹捡着从磨盘上蹦过来的一颗苞谷,说:黑亮黑亮,村长来啦!要把苞谷扔到磨盘上去,又担心扔不准,丢在嘴里嚼起来,又说:找黑亮有事?村长说:我得操全村的心么,你家的日子现在是回全了,园笼还烂着呀。黑亮爹就问那个烂衣服的人:园笼你出啥事啦?园笼说:黑亮来了,让村长说。黑亮爹抬头说:你也不套驴?瞎子推着石磨,满头的汗明晃晃的,应着:犁了三天地,让歇着。黑亮爹把手巾扔过去,恰好扔在瞎子的磨棍上,黑亮,黑亮,他又朝我的窑里喊了一声,一群乌鸦开始落到白皮松上。

  黑亮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出去了,村长在给黑亮说话,园笼就双手合掌,不停地说:兄弟,兄弟。原来是村长接到消息,镇上又有了一个女的,他看着园笼可怜,想给园笼办成这个事,镇上那边催得紧,要连夜去领人,这就得黑亮开手扶拖拉机去一趟。黑亮有些为难,说这么晚了,手扶拖拉机上又没有夜灯,路不好走呀。村长说:有多难走,我有手电哩,这你得去,你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园笼就拿出一卷钱给黑亮,黑亮不收。黑亮爹就说:黑亮你去。黑亮说:那我跑一趟。和村长去收拾起手扶拖拉机。黑亮爹在问园笼:花了多少钱?园笼说:两万。黑亮爹说:不贵么。园笼说:说是一个眼睛不好。园笼便把钱又往黑亮爹怀里塞,还看了一下村长,声小下来:我给黑亮一千,你也别嫌少,我也就两万六千元,给村长了五千,只剩下这一千了。黑亮爹说:你别这样,要不黑亮就不去了。手扶拖拉机发动了很久才发动起来,村长在说:黑亮,你有啥好衣服,借给园笼。园笼说:我这衣服行么。村长说:行个屁,你不怕丢人我还顾脸面哩!你回去拿些绳去。园笼说:拿绳?村长说:不拿绳绑着,人要跑了,咱两个能追上?拿了绳你就在村口等着。园笼哦哦地从硷畔跑下去了,黑亮爹却把黑亮叫到一边,叽叽咕咕了一阵,黑亮就回窑里来。

  黑亮在窑里取了一件他的衣服,我说:又去拐卖人呀?他说:这是去买。我说:就是你们买,才有人在拐在卖!你害人吧,你害了我还要再害别人!他说:这是帮园笼,你不知道园笼多可怜。你有红吗?他向我讨红。他说他们这里辟邪是要在身上装上媳妇的红,他说这些话时,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但我明白了,他在索要我的月经纸。我哪里还有月经纸,窑里没有卫生巾,连报纸都没有,我用的是从麻袋里掏出来的一卷棉絮。我从身下撕了那么一丁点,他快活地用苞谷叶包了,揣在了贴身的口袋里,说:这就对了么,有我媳妇的红,我百无禁忌!我一挥手,滚吧滚吧,我只是不愿意让他出车祸罢了。

  手扶拖拉机是开走了。到了鸡叫两遍,天就下起雨,硷畔上很快起了一层水,雨脚落上去像跳跃着无数的钉子。我看见黑亮爹还站在他的窑门口,在说:雨咋这大的!回应他的是瞎子,瞎子可能也站在他的窑门口,但我看不见,瞎子在说:雨咋这么大的!

  整整一夜,黑亮没有回来,我没有睡,黑亮爹和瞎子也没有睡。我没有睡在想着那个眼睛不好的女孩是哪儿的,怎么也遭人拐卖了?黑亮爹和瞎子在操心着手扶拖拉机在雨夜的山路上是否安全。我突然冒出出个车祸也好,如果伤亡了人,那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吧,想完又觉得不该这么想,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脸。

  到了天明,雨是停了,手扶拖拉机还是没回来,黑亮爹凿了一会儿石头,站起来在硷畔上走来走去,硷畔上就走得一片泥泞,在葫芦架下了,问老老爷:不会有啥事吧?老老爷说:有啥事?没事!他又坐下来凿石头。

  我终于听见了突,突突,突的声,这是手扶拖拉机在响,响得像是在哮喘,似乎喘得闭了气了,要过去了,却又一声缓活过来。黑亮爹咣咣地凿石头,这时候突然停下来,对着才喂了毛驴、自个在窑门框上蹭身子的瞎子说:你听那声音不对吗?瞎子说:哦,路滑得开不上来?手扶拖拉机的吼叫断断续续,似乎油箱里装的不是油,是沙石泥浆,从油管里通过一疙瘩沙石了,轰地一下,再通过一疙瘩沙石了,轰地一下,机器是放不完的屁。黑亮爹和瞎子赶紧抱了草帘子跑下硷畔。

  黑亮是安全回来了,但并没有把那个女孩买回来。黑亮说,他们去了镇上那个小旅馆,经纪人变了卦,说两万元少了,须要三万元,他们和人家讨价还价,最后谈到两万五,园笼给村长发誓回去后他会给还五千的,让村长先垫上五千元。村长是垫了五千元,去一手交钱一手领人时,开了旅馆房间门,那女孩却不知什么时候从后窗逃跑了。那女孩是把床单撕了拧成绳从后窗吊下去跑的,那是三层楼呀,楼下有一摊血,但人没见了。

  那天我蒙了被子睡了一中午,我庆幸着那个女孩,却又为我的蠢笨和无能而哭了。

  * *

  我在想小水池。

  小水池在夏天里有了三株莲,还有十二只小绿蛙,我在出租屋一开窗就看见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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