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年龄相仿的冈本也附和道:“是啊,要是大家都买我们英俊馆的书就好啦。”
耕平轻轻低下了头,觉得书籍滞销的责任似乎全在自己:“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要是能写出一本畅销百万的书该有多好啊……”
香织慌忙摆手道:“哪有,青田老师您已经很棒了。要真是那样畅销,那反而不像您了。”
香织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捂住嘴巴不再说什么。小驰在一旁淡淡地说道:“一本一千五百日元,那一百万本的话,版税就有一亿五千万日元。这就跟中彩票头奖似的,老爸你绝对没可能,没可能。”
“小驰,这事儿可说不准呐。”冈本把酒杯喝了个底朝天,“小说的世界有时候真的很不可思议,先前有个作家去参加出版社主办的高尔夫大赛,坐上了出版社租的车,他就跟司机抱怨,说自己的书卖不出去,所有的都没有加印过。司机呵呵笑着对他说,X老师年轻的时候也曾这样感叹过,总有一天,您的时代也会到来的。”
X老师堪称小说界泰斗,每本新书都能在社会上引起一番轰动,畅销逾百万本。耕平觉得自己跟X老师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此对冈本的话不甚反应。小驰却似乎饶有兴趣地双肘撑在桌上,凑近问道:“也就是说,老爸也会成为畅销作家?”
冈本看了一眼耕平,答道:“是的,尽全力不断奋斗的作家都有可能。我相信小驰的老爸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香织也插了一句:“我也相信青田老师绝对会成功的。”
耕平听了却提不起半点高兴劲儿,相反,他内心既矛盾又复杂。此事无关畅销滞销,而是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作品并非下乘之作,但听着她们对于作品成功与否的判别,他觉得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挺满足的。”
女编辑显然对耕平的话甚为不快,她拿起另一杯香槟,绷着嘴说道:“青田老师,你总说没关系、挺满足,什么都让给别人,谈话、采访节目你也不上。就是这样保守消极的态度让你太被动啦,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太不显眼了。小说家是这个书籍世界里的名角,读者们都期待着你呀,你看看今天的签名会就知道了吧。”
的确,每握起一个读者的手,耕平就麻酥酥地感受到他们内心对所崇拜的作家的期待,这种期待提醒和鞭策着他要写出更好的作品来回报自己的读者。但这跟在媒体节目上明星作家似的装模作样完全是两回事。耕平也有自己的苦衷。
小驰突然说道:“对不起,冈本小姐。”
女编辑不知所措,把视线投向了这个才上小学五年级的小男孩。
“我想可能是我的问题。四年前,老爸也经常去参加颁奖晚会,接受媒体采访,晚上还出去和编辑见面。但老妈死了以后,他担心我一个人害怕,就经常在家陪我。我想老爸工作不怎么顺利,可能是因为有我在吧。”
听着儿子的话,耕平惭愧不已。若书籍畅销可以让他不如此自责,那他无论如何都会想方设法去做。只是结果,他竭尽全力却始终不着门道。此时,香织突然说道:“我觉得,青田老师至今为止,都无愧为一个作家。”
07
骤然安静下来的一围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这个书店店员。窗外,是多摩广场灰云翻涌的夜空,灰色的积雨云遮蔽着半壁天空,悠然而又沉静地浮动着。横濑香织似乎也惊异于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满脸绯红。
“抱歉,请原谅我刚刚出言轻狂。但我从不认为青田老师存在感淡薄,也不认为您文风老土、内容贫瘠……”
文艺书专柜负责人说话肆无忌惮起来,或许有点醉意了吧。但她这一席话却如同一记重拳,沉沉地击撞在耕平的心脏上,除了以笑蒙混,他别无良策。
“你们看看今天来参加签名会的读者的反应就知道了,我也主持过不少作家的签名会,只有这次读者最热情,他们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就算比数量,这次也不少呀……”
冈本编辑“嘭”的一声放下酒杯,不知为何,似乎带着些怒气。
“就是。我一直以来就钟爱青田老师的小说,所以才自告奋勇地提出要负责您的书,虽然周围的人并不看好,还有的劝我物色年轻作家,甚至为我推荐出版数量稳步攀升的人气作家,因为他们都不懂您作品的魅力在哪里……”
原来英俊馆第二文艺部的众编辑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太好。耕平久挂的笑容渐渐僵硬起来,只觉得脸部痉挛得厉害。小驰一边得心应手地卷着盘中的意粉,一边淡淡地说道:“没办法呀,冈本小姐,谁叫老爸的书除了成名作都没加印过呢。”
香织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刀叉,问道:“……小驰,那……是真的?”
或许他不知道这话的严重性吧,小驰天真烂漫地点了点头:“嗯,是啊,老爸经常嘟囔什么书卖不出去、卖不出去的。”
小驰注意到冈本和耕平一直低着头:“怎么了,老爸,难道你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么?”
事已至此,再想隐瞒也无济于事了。耕平抬起头,看着香织:“呃,说起来实在惭愧,小驰说的都是真的。虽然我一直在努力,但加印似乎离我还远着呢。”
耕平挠挠头笑了,背上却冷汗直流。这时香织突然“腾”的站起来,似乎使尽全身气力地说道:“一定……”
年轻女店员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意式餐厅里,引得旁桌的视线齐刷刷地射了过来,耕平抱歉地用眼睛示意邻桌一位中年妇女投射过来的惊异目光。香织却完全不予理会:“一定是搞错了。青田老师的书,只要好好读就自然懂得其中滋味,只要好好卖就自然卖得出去,我们的文艺书柜台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耕平惊愕地看着她,张口结舌。冈本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再加大力度进行新一轮推广,从明天开始扩大柜台面积。”
“太好了!你说是吧,青田老师。我也一定鼓足干劲努力销售,横濑小姐,我们一起努力吧。”
冈本和香织相视一笑,点了点头。耕平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隐约觉得编辑和书店员似是出于同情。他只好微微点点头:“呃,那就拜托了。”
小驰漫不关心地说道:“真好,老爸。再来一杯葡萄汁。”
签名会的庆功宴还在波涛不惊地进行着,只是耕平心底的秘密已变得不再是秘密,那道无意识中筑起的防线似乎已被瓦解。虽与香织是初次相见,但耕平已经完全信任她,谈话间也跟她说起自己的家庭经济状况、身兼作家和父亲双重角色的艰难,甚至是对亡妻的思念。
香织总是认真地听着,不时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也搭话说起书店工作的辛苦和曾经历的失败。不知不觉间,桌边的笑声多了起来。在耕平看来,思维活跃、谈笑风生的女人比容貌漂亮的女人更容易使他倾心。和这个知识渊博、反应敏捷的女人在一起,他觉得就像一对配合默契的网球混双搭档。
餐厅的钟摆鼓荡了十次,似乎在宣告庆功宴即将结束。冈本拿起挎包起身去收银台结账,小驰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随后站起来说道:“我去尿尿。”
座位上,只剩耕平和香织两人相对而坐。耕平只觉周围空气好像突然稀薄起来,让他喘不过气。于是他扭头望望窗外,只见街道两旁绿树葱葱,在路灯的辉映下,就是一幅和谐美丽的图画。
“今天我太高兴了,本来还胆战心惊的,不知道签名会到底会开成什么样子,结果超乎想象地顺利。横濑小姐,谢谢你。”
香织轻轻地摇摇头,耕平隐约觉得,那微微摆动的刘海真好看。
“没有啦,签名会的成功应该归功于您的实力,是您一部又一部的优秀作品吸引了这么多忠实的读者,我该谢谢您才对。”
老套的礼节性寒暄过后,两人都不知还该说点什么,但这微醺的沉默并不尴尬,相反甚是轻松。耕平又望了望窗外站前转盘的夜景,似乎想把这一切刻进脑里,融进心里。
“那个……青田老师。”
香织思虑深重的声音把耕平的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她直盯盯地望着耕平,眼睛微微泛着红,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
“怎么了?”
香织顿了顿,说道:“刚刚我给您的名片,还在吧。”
耕平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如果您方便,就请往那个邮箱发个短信吧。虽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书店员,一个普通的读者,这样的要求可能有些厚颜无耻,但是……”
“呃,你别这么说……”
“那今晚我就等您的短信了。”
香织真诚的眼神如同架在耕平脖子上的一把利刃,让他无法拒绝。这是第一次有一个女人如此直接地要求他联系,耕平紧张不已,似乎除了点头,此时的他已不会其他任何动作。
“久等了。”
冈本和小驰一起走了过来。小驰晃了晃手中的小纸盒,说道:“这是冈本小姐给我买的巧克力曲奇。”
“冈本小姐真疼你。”
香织的表情顿时变得天使般清澈纯净。女人真是善变。
走出大楼,春天的晚风迎面吹来,宛如被一双双轻柔温润的手环抱抚摸。黑色雷克萨斯静静地等在人行横道对面。耕平站在司机为他打开的车门前,说道:“横濑小姐,今天谢谢你了。”
说完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冈本见状,也慌忙低下了头。小驰却“噌”地跳了起来,说道:“姐姐,下次再一起玩喔。”
香织摸摸他的头,说道:“嗯,下次东京见。”
冈本坐上副驾位,耕平和小驰则坐在了车后座。慢慢地,黑亮的汽车驶动了。耕平按住车窗边的按钮,淡蓝的车窗玻璃降了下来。
“再见。谢谢你。”
香织走上来,轻轻掩口说道:“青田老师,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我等你。”
雷克萨斯如黑鱼般绕着站前转盘转了一圈,然后飞快地走远了,车后窗外,还在不停挥手的香织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冈本转身问道:“和横濑小姐的约定,是什么呀?”
“呃,没什么啦,关于书的事情。”
“总觉得怪怪的呢。”
小驰把额头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夜色中的城市。耕平背靠在车座上,开始构思写给香织的第一条短信。比起这个,小说的开篇简单得多了。
08
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两侧的路灯踏着欢快的旋律向后跳跃着远去。今天真漫长啊,僵硬强撑的欢笑、连续不断的握手,这一切让青田耕平已有些头晕,但他心情还不错。坐在副驾位上的冈本编辑说道:“今天签名会的气氛真好啊。横濑小姐真是百分百的青田迷,居然把单行本文库本都集齐了,还是个大美女。青田老师,她还不错吧。”
不愧是实至名归的大编辑,眼神实在犀利,应该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吧。虽然身为作家,但首先是个男人,还是个健康正常的男人,看到年轻漂亮女人湿润着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自己,如何拒绝得了呢?耕平的视线落到了手中的银色手机上。
(今晚还得给香织发短信……)
给一位几小时前才认识的比自己年轻近十岁的女人发短信,该写点什么呢?对方不但是自己的忠实读者,还是极力为自己宣传销售的书店员。耕平想着,望了望身边的小驰,刚才还在兴致高昂地欣赏车窗外夜景的他,现在已枕着车窗甜甜地睡着了。两个小时的签名会,三个小时的庆功宴,陪着几个大人折腾了这么久,大概是累坏了吧。耕平定了定神,手指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敲打起来。
》今天谢谢你,
》给了我一个终生难忘的签名会。
》哪个周末你来神乐坂,我请你吃饭吧。
》小驰也非常期待你来。
》再见。
一条平凡得不会让人联想到出自作家之手的短信。耕平知道,打着儿子的幌子会让人觉得自己胆小怯懦,但是他更知道,过于直白只会让自己无法释怀。妻子去世四年,他反而对女人变得慎重了起来。很多人都说他是在享受单身的自由,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已快四十,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已经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了。其实男人单身并不自由,结婚反倒自由得多。
耕平有时会问自己,就这样和儿子一起生活下去么?能就这样和儿子一起生活下去么?虽不至于忐忑不安,但偶尔亦会有恍惚之感。总有一天,小驰会长大成人,离开自己开始新的生活。那时年过五十的自己却仍形单影只。耕平不敢多想,眼前既当爸又当妈的双重角色和步步紧逼的交稿日期也让他无暇多想十多年后未知的未来。
“小驰好像睡着了吧。”
冈本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中轻声问道。
“青田老师,您从没考虑过再婚么?”
行驶平稳的车内,光影模糊的微妙氛围,似乎很适合八卦这样微妙的问题。
“呃,这个……倒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只是还没遇到合缘的,小驰也会有想法吧,再说我现在这样的经济条件……总之各种问题交织啊。”
作家看似名利双收,其实年收入跟同龄工薪族并无二样。没有优厚的福利,没有企业年金,还带着一个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除了身体健康、没长啤酒肚、是个职业作家外,耕平再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优点。
“我可不觉得都是问题。”冈本口中嘀咕,“你不知道,我们公司好多女同事都是您的粉丝呢,公司决定让我负责您这边的时候,还有人悄悄跟我说好羡慕我之类的,而且不是一个,是接连三个。”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或者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初次相见的书店员要求给她发短信,现在编辑又说出版社里有自己的粉丝,这辆雷克萨斯该不会也凑热闹似的来场车祸吧。
“这种事你该早点告诉我嘛,冈本小姐。”
“编辑与作家之间的关系难处理啊,差异太明显了。”
耕平双手抱在胸前,无数对作家配编辑的成功案例在他脑海中浮现。一半以上同龄的大出版社编辑,年收入都比自己高,耕平从不认为作家与编辑之间存在什么上下关系。
“哪有什么差异。以前尊称作家为老师,是一种让人抬头仰望的职业,但是如今,大多读者都以一种与自身平等的态度视之,而对于最近的年轻作家,读者甚至抱以一种出于同情而支持的轻视态度。”
在博客、网络上公开自己作品的作家日趋增多,伴随着这种趋势,创作过程也日益民间化、大众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巨著也越来越难产。耕平完全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诞生伟大作品的年代,往往也是充满苦难的年代。若果真这样,还不如就生活在一个诞生不了伟大作品却可以创作自己喜爱的作品的平凡时代。已为人父的耕平在这个逐年紧缩的出版界摸爬滚打了近十年,什么理想、什么追求,早已在他的心里渐渐淡化。
到达神乐坂,已临近晚上十一点。这个时间,冈本说还得先回公司一趟,有一个重要的邮件必须在今天之内查收。她简单地同耕平父子俩道了别,然后顺着车直奔公司去了。文艺编辑们简直就是一群可怕的工作狂。
耕平抱着熟睡的小驰,踏进了去往十二层的电梯,可儿子太沉了,沉得耕平只得蹲在这个狭小的盒子里。他估摸着,这小家伙足有三十公斤了吧,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地长这么重了啊。
好容易打开大门,耕平轻轻地把小驰放在玄关的地板上,正准备给他脱下小皮鞋时,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打开屏幕一看,原来是香织发来的短信。
》应该说谢谢的其实是我。
》当我在签名会上看到那位双目失明的读者,》我不禁感动得泪流满面。
》等到下个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我有好多话想说,也非常想再见到您和小驰。
应该马上回复她吗?据说如今的小情侣都以回信的速度来衡量对方对自己的在乎程度。耕平迷惘了,久久地站在玄关处,似乎凝思着什么。突然,小驰的声音响起:“老爸,貌似是条不错的短信哈……”
“呃,是么。”
“当然。不然你老站在那里傻笑什么呢,笑得我心里直发毛。我困了,你抱我去床上吧。”
耕平笑着挠乱他的头发。不知是不是难为情,小驰猛地自己站起身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呀?”
小驰向走廊深处走去:“到神乐坂的时候我就醒啦。我是想看看你会不会一直抱着我,所以才装睡了这么久。”
原来男孩长到十岁,嘴巴也越来越贫啦。真不知是应该说他可爱,还是说他可恨。
“现在已经很晚了,赶紧刷完牙睡觉去吧。”
小驰从盥洗室门缝里探出个脑袋,说道:“横濑小姐真是个大美女。老爸,你挺喜欢她的吧。”
居然连个小孩子都能洞察世事了,耕平不禁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啊?”
“因为,她笑起来有点像老妈……”
“是么……晚安。”
无力的自言自语中,耕平走进书房,浅坐在书桌上,呆呆看着那个摆满自己著书的书架一角出神。那里摆着亡妻久荣的相架,相架边放着一个小小的乳白色香炉,那是她的骨灰。四年来一直在那里,从没动过。
“怎么感觉小驰突然长大了呢。久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耕平远远看着亡妻的相片,却并不双手合十,因为他觉得,此刻久荣就在他身边。
09
夜晚的神乐坂,流光溢彩。
陡坡两侧,餐厅、茶座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竞相闪烁,街旁绿树上挂着的红白灯笼在风中悠然摇曳。横濑香织坐在二楼的榻榻米包厢里,远远地望着人行横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小驰说得没错,她尖尖的鼻子和嘴角,的确和久荣有几分相像。
“还是日式房间最舒服啊。”身穿一袭明灰色夏裙的香织开口说道。她今天的打扮和上次见面时的围裙制服简直有天壤之别,俨然一副成熟女人模样。
“我在多摩广场附近都没看见有这种地方,这儿真不错。”
这是以前和编辑一起来过的鸡肉火锅店。
“你喜欢就好。其实这条街上还有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