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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赛尼新作:灿烂千阳-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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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说你的兄弟生病了。”莱拉一边对塔里克的父亲说,一边把调羹放进她那个装满浸在水里的葡萄、开心果和杏子的碗里。

  他点燃了一根香烟。“是啊,不过他现在好了,感谢真主。”

  “心脏病发作。第二次了。”塔里克的母亲说,责备地盯了她丈夫一眼。

  塔里克的父亲呼出一口烟,朝莱拉眨眨眼。莱拉又一次发现塔里克双亲的年纪其实足够当她的爷爷奶奶了。他母亲四十好几才怀上他。

  塔里克的母亲看着她的碗,问道:“你父亲怎么样,亲爱的?”

  自从莱拉认识她的时候起,塔里克的母亲就戴着一头假发。随着年月的流逝,它已经变色暗紫色的了。今天,她的假发在额前拉得很低,莱拉能够看到她两鬓苍苍的白发。有些时候,假发戴得很高,露出整个额头。但在莱拉看来,塔里克的母亲带着假发时看上去一点都不可怜。莱拉所看到的,是假发下面那张安详而自信的脸,一双聪明的眼睛,还有那令人愉快的、从容不迫的举止。

  “他挺好的,”莱拉说,“当然,还在塞罗上班。他挺好的。”

  “你母亲呢?”

  “她呀,还是老样子,心情时好时坏。”

  “倒也是。”塔里克的母亲若有所思地说,把她的调羹放进碗里,“一个母亲见不到儿子,那该有多么难受啊。”

  “你在这里吃午饭吗?”塔里克说。

  “一定要在这里吃,”他母亲说,“我做了肉汤。”

  “不,不打扰你们啦。”

  “不会吧?”塔里克的母亲说,“我们才离开了几个星期,你就变得这么见外啊?”

  “好吧,那我留下。”莱拉红着脸说,笑了起来。

  “那就说定了。”

  事实上,莱拉喜欢在塔里克家吃饭的程度,就跟她讨厌在自己家吃饭的程度一样。在塔里克家,没有人会单独吃饭;他们总是等齐了一起吃。莱拉喜欢他们家用的紫罗兰色塑料杯,也喜欢他们家的水罐里面总是漂着几片柠檬。他们每次吃饭,总是先喝一碗新鲜的酸奶;他们在所有的饭菜上,甚至在酸奶上,都滴上一些酸橙汁;吃饭的时候还相互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所有这些都是莱拉喜欢的。

  吃完饭后,他们总是会谈谈心。虽然塔里克和他的父母都是普什图人,但莱拉在场的时候,为了照顾她,他们用法尔西语交谈,尽管莱拉在学校学过普什图语,多少能听懂他们的母语。爸爸说他们这两类人——少数族裔的塔吉克人,还有普什图人,阿富汗的主要民族——之间的关系很紧张。塔吉克人总是觉得低人一等,爸爸曾经说,普什图血统的国王统治了这个国家将近两百五十年,莱拉,可是塔吉克人的统治加起来总共才九个月,而且还是1929年的陈年旧事了。

  “你呢?”莱拉问,“你觉得低人一等吗,爸爸?”

  爸爸用衬衣的一角擦了擦眼镜。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而且是非常危险的无稽之谈——所有这些诸如我是塔吉克人、你是普什图人、他是哈扎拉人、她是乌兹别克人之类的话。我们都是阿富汗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但当一个种族统治了其他种族这么长时间……那肯定会存在一些轻蔑和敌对。肯定的。一直以来都存在。

  或许是这样吧。但在塔里克家里,从来没人提起这些话题,莱拉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莱拉觉得她和塔里克的家人相处总是那么自然,那么毫不费劲,丝毫没有因为种族或者语言的差异而变得复杂,而且跟她自己的家不同,他们家的气氛没有受到个人的好恶和争执的影响。




灿烂千阳 第十八章(3)




  “来打牌怎么样?”塔里克说。

  “好啊,你们去楼上。”他母亲说,嗔怪地挥手扇了扇她丈夫吐出来的烟雾。“我先把肉汤煮起来。”

  他们趴在塔里克的房间中央,轮流出牌,玩起潘吉帕[1]Panjpar,一种扑克游戏。[1]。塔里克的一条腿在空中摇摆,跟她说起这次的旅途。他帮叔叔种了几棵桃树。他在花园里抓住一条蛇。

  这个房间是莱拉和塔里克做作业的地方,也是他们把纸牌砌成塔楼、相互画一些怪诞肖像的地方。如果外面下起雨来,他们就会趴在窗台上,喝着温暖的、冒着泡沫的橙味芬达汽水,看着玻璃窗上饱满的雨珠往下流。

  “好啦,我有一条谜语,”莱拉洗着牌说,“什么东西只待在一个角落,却跑遍全世界?”

  “等一下,”塔里克把自己撑起来,那条假腿甩向一旁。他身子一缩,侧过身躺着,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给我那个枕头。”他把枕头放在他的腿下面。“好了。这样好一些。”

  莱拉还记得塔里克第一次让她看他的断腿的情形。当时她六岁。她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他左边膝盖下面那紧绷的、闪亮的皮肤。她的手指头摸到一些小小的硬块,塔里克说它们都是些骨刺,人们在截肢之后有时候会长骨刺。她问他这条断腿痛不痛,他说它本来和假肢接合得很好,但如果它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发胀,和假肢接合不好,就会变得酸痛。跟手指套着顶针一个道理。有时候它会磨破。特别是天气热的时候。到时我就会发皮疹和起水泡,不过我母亲有一些药膏可以治这些。不算太糟糕。

  当时莱拉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在哭什么呀?他把那条断腿收回去,你自己要看的,你这个爱哭的小孩。早知道你会掉眼泪的话,我才不给你看呢。

  “邮票。”他说。

  “什么?”

  “你的谜语啊。谜底是邮票。吃过午饭后,我们应该去动物园。”

  “你听过那个谜语,对吧?”

  “绝对没有。”

  “你是个骗子。”

  “你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啊?”

  “嫉妒我是个聪明的男子汉。”

  “你是个聪明的男子汉?真的吗?那你说,下象棋的时候谁一直赢啊?”

  “我让你赢的。”他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两人都知道这句话不是真的。

  “谁数学考不好呀?你比我高一个年级呢,干吗还老要来找我帮你做数学作业?”

  “如果不是觉得数学很烦,我就比你高两个年级啦。”

  “我想地理也让你很烦恼吧。”

  “你怎么知道的?好啦,闭嘴啦。我们到底要不要去动物园?”

  莱拉笑起来。“去啊。”

  “很好。”

  “我想你。”

  他们沉默了一会。然后塔里克转过脸来,半是怪笑、半是讨厌地做着鬼脸。“你有什么毛病啊?”

  莱拉心想,她、哈西娜和吉提相互之间该把这三个字说了多少遍?她们只要两三天没有见到对方就会说出这句话,说的时候毫不犹豫。我想你,哈西娜。啊,我也想你。从塔里克的鬼脸中,莱拉知道男孩在这一点上和女孩不一样。他们不会表达友谊。他们觉得没有欲望、也没有必要说出诸如此类的话。在莱拉的想像中,她两个哥哥也是这样的。莱拉终于明白了,男孩对待友谊,就像他们对待太阳一样:它的存在毋庸置疑,它的光芒最好是用来享受,而不是用来直视。

  “我打算骚扰你一下。”她说。

  他瞪了她一眼。“你成功了。”

  但她认为他的脸色变得和缓了。她认为也许是他脸颊上太阳晒出来的黝黑暂时变深了。

  莱拉本来不想告诉他的。实际上,她早就知道说给他听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主意。有人会受伤的,因为塔里克肯定会追究到底。但后来,当他们走上街头、向公共汽车站走去时,她又见到卡迪姆靠在墙壁上。他身旁围满了狐朋狗友,他们纷纷翘起大拇指称赞他的腰带。他放肆地朝她怪笑着。




灿烂千阳 第十八章(4)




  所以她告诉塔里克了。她还来不及细想,故事已经一股脑从她嘴里说出来。

  “他做了什么?”

  她又跟他说了一次。

  他指着卡迪姆。“他?这个人?你看清楚了?”

  “我看得很清楚。”

  塔里克牙齿一咬,用普什图语骂了一句莱拉没听明白的话。“你在这里等我。”他说,这次说的是法尔西语。

  “别,塔里克……”

  他已经向街道对面走去。

  卡迪姆第一个看到他。他的笑容消失了,不再靠着墙壁,站直了身子。他双手从腰带上抽出来,站得更笔挺了,显然已经察觉到危险的气氛。其他人纷纷顺着他的眼光看来。

  莱拉希望她刚才什么都没说。如果他们群殴他怎么办?他们有几个人呢——十个?十一个?十二个?如果他受伤了怎么办?

  然后塔里克在卡迪姆和他那群朋友前面几步站住了。他站在那儿沉思了一会,莱拉想,可能是改变主意了吧;当他弯下腰的时候,莱拉想像他会假装鞋带松开了,走回她身边。接着他的手动了起来,她明白了。

  等到塔里克挺起腰,用一条腿站着的时候,其他人也恍然大悟了。他一边向卡迪姆跳过去,一边责骂着他,解下来那条腿扛在他的肩膀上,像一把剑。

  那些男孩匆忙让开。他们在塔里克和卡迪姆之间清出一条道路。

  接着是尘土飞扬,拳打脚踢,哭喊求饶。

  卡迪姆再也没有欺负莱拉了。

  那天晚上,跟多数夜晚一样,莱拉在桌子上摆了两个人的晚饭。妈妈说她不饿。在她觉得饿的夜晚,即使爸爸已经回家了,她也会带着一盘食物到自己的房间去。每当莱拉和爸爸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她通常已经睡着了,或者清醒地躺在床上。

  爸爸从浴室走出来,他的头发——回家时头发上有很多灰尘——洗得干干净净,向后梳起。

  “我们有什么吃的,莱拉?”

  “昨天吃剩的面汤。”

  “听上去不错。”他说,把那条用来擦干头发的毛巾叠了起来。“那么,我们今晚要做些什么呢?把分数加起来?”

  “实际上,是把分数转换为带分数。”

  “啊。好的。”

  每天晚上,吃过晚饭之后,爸爸会指导莱拉解答题目,也给她布置一些他自己安排的作业。这只是为了让莱拉比他们班的同学多学一点东西,而不是由于他对学校安排的作业不满——尽管那只是一些洗脑式的教育。实际上,在爸爸看来,阿富汗的共产党人有一件事做对了,那就是他们办的教育,而讽刺的是,他正是从这个职业中被他们开除掉的。更为确切地说,爸爸认为他们让妇女接受教育是对的。这个政府为妇女办了一些扫盲班。爸爸说,现在喀布尔大学里面,几乎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是女生了,她们学习法律、医学和工程学。

  在这个国家,女人的日子总是过得很辛苦,莱拉,但现在,在共产党的统治下,她们也许更自由了,比以前拥有更多的权利,爸爸说,说的时候总是压低嗓音,他知道就算对共产党做出最为无关紧要的正面评价,也会惹得妈妈暴跳如雷。但这是真的,爸爸说,现在是阿富汗妇女的好年代。你可以利用这个大环境,莱拉。当然了,妇女的自由——说到这儿,他悲伤地摇摇头——也是促使那儿的人们拿起武器的首要原因之一。

  他说的“那儿”并不是喀布尔,这个城市向来是相对自由和进步的地方。在喀布尔这里,女人可以在大学里教书,当中小学校长,在政府中拥有一官半职。不,爸爸说的是那些种族聚居的地方,尤其是南部或者东部毗邻巴基斯塔国界的普什图人聚居地。那些地方的街道上很少能看到妇女,上街的妇女都穿着布卡,有男人陪同。在他指的那些地区,男人信奉祖先传下的古老民俗,这些人反抗共产党人和他们的信条——解放妇女,废除强迫婚姻,把女孩的最低结婚年龄提高到十六岁。爸爸说,政府——而且是一个不信真主的政府——教导人们要放女人离开家门,上学接受教育,和男人一起工作,但那儿的男人认为这亵渎了他们祖国的古老传统。




灿烂千阳 第十八章(5)




  爸爸喜欢讽刺地说:真主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然后他会叹气说,莱拉,我的孩子,阿富汗人惟一不能打败的敌人就是他自己。

  爸爸在桌子旁边坐下,拿面包去蘸他那碗面汤。

  莱拉决定吃过饭之后、开始学习分数之前,把塔里克教训卡迪姆的事告诉爸爸。但她没有机会说出来。因为,就在那时,有人在敲门,门外有个陌生人带来了一条消息。




灿烂千阳 第十九章(1)




  莱拉把门打开,那人说:“我想见见你的父母,亲爱的小姑娘。”他是个结实的男人,一张瘦削的脸看上去饱经沧桑。他穿着土豆色的外套,头上戴着棕色的毡帽。

  “我能跟他们说你是谁吗?”

  然后爸爸的手出现在莱拉肩膀上,轻轻地把她从门口往里拉。

  “你到楼上去吧,莱拉。快去。”

  她爬上楼梯的时候,听到客人对爸爸说他有一条潘杰希尔传来的消息。这时妈妈也在客厅里面了。她一只手掩住嘴巴,眼睛来回看着爸爸和那个戴毡帽的男人。

  莱拉从楼梯上方向下偷看。她见到那个陌生人和她父母一起坐下。他的身体倾向他们。说了几句莱拉听不见的话。然后爸爸脸色灰白,越来越白,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而妈妈则哭喊起来,不停地哭喊,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第二天是出殡的日子,一群邻居的女人突然来到家里,承担起准备葬礼之后那顿晚餐的任务。妈妈整个早上一直坐在沙发上,手中抓着手帕,脸庞都哭肿了。两个不停抽鼻子的女人在照料她,她们轮流轻轻地拍拍妈妈的手,仿佛她是全世界最为珍稀、最为脆弱的洋娃娃。妈妈好像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存在。

  莱拉在她母亲前面跪下,握住她的双手。“妈妈。”

  妈妈恍惚地向下看。她眨眨眼。

  “我们会照顾她的,亲爱的莱拉。”这两个女人中,有一个以自负的口气说。莱拉曾在她去过的几个葬礼上见识到这样的女人,这些女人喜欢应付一切跟死亡有关的事情,她们的爱好就是劝慰死者的亲属,决不会让人侵犯她们这点自我指派的职责。

  “我们应付得来。你忙去吧,姑娘,做点别的事情。别理你的母亲。”

  被支开的莱拉觉得自己毫无用处。她从一个房间走进另一个房间。她在厨房瞎混了一阵子。哈西娜乖乖地跟着她的母亲来了。吉提和她母亲也来了。看到莱拉的时候,吉提匆匆跑过来,用她那双骨瘦如柴的手抱住她,久久地抱着,莱拉没想到她能够抱得这么紧。当她松开手时,眼里充满了盈盈欲滴的泪水。“我很难过,莱拉。”她说。莱拉感谢她。这三个女孩走出屋外,坐在院子里,直到有个女人安排她们去洗玻璃杯,还有把餐盘叠在桌子上。

  爸爸也是茫然地在这座屋子走进走出,好像是在找一些可做的事情。

  “别让他靠近我。”一整个早上,妈妈就说了这句话。

  爸爸最后独自坐在走廊的一张折叠椅上,看上去凄凉而渺小。然后有个女人说他挡到路了。他连忙道歉,回到他的书房去。

  那天下午,男人们都到爸爸在卡德察区租来办出殡仪式的礼堂去了。女人们则到莱拉家里来。根据传统,死者的家属应该坐在客厅门口,莱拉和妈妈坐在那个地方。前来致哀的人在门口脱了鞋,一边走进客厅,一边和熟人点头打招呼,在沿墙边摆放的折叠椅上坐下。莱拉看到瓦吉玛,那个在她出世时给妈妈接生的老婆婆。她还看见塔里克的母亲,在假发上披了一条黑色的围巾。她朝莱拉点点头,嘴唇紧闭,慢慢地露出悲伤的微笑。

  录音机传出一个鼻音很重的男人朗诵《古兰经》经文的声音。每当他念完一段经文,那些女人有的叹气,有的挪动身体,有的啜泣。也有人捂着嘴巴咳嗽,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有人发出一声戏剧性的、一点也不悲哀的号哭。

  拉希德的妻子玛丽雅姆走了进来。她戴着黑色的头巾。额头上有几绺头发从头巾之下垂下来。她在莱拉对面的墙边找了个位子坐下。妈妈在莱拉身边,不停地前后摇晃着身体。莱拉把妈妈的手拉到自己的膝盖上,用双手捧住它,但妈妈好像没有注意到。

  “你想喝点水吗,妈妈?”莱拉在她耳边说,“你渴吗?”

  但妈妈什么都没说。她只顾来回摇晃着身体,冷漠无神的双眼盯着地毯看。

  莱拉坐在妈妈身边,不停地看看周围,又把眼光垂下,满屋子都是哀伤的表情,莱拉总算明白她家里遭遇的这场灾难有多么深重。各种可能性消失了。各种希望破灭了。




灿烂千阳 第十九章(2)




  可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莱拉很难感受,很难真的感受到妈妈的痛苦。莱拉从来就不认为他们活着,所以也很难因为他们的去世而感到悲伤和哀悼。对她来说,艾哈迈德和努尔一直以来就像是传说。就像是寓言故事中的人物。历史书中的国王。

  塔里克才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塔里克教她用普什图话骂人;他喜欢吃盐渍的苜蓿叶;他吃东西的时候会皱眉,慢慢地发出呻吟声;他左边的锁骨下方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形状像一把倒放的曼陀林[1]一种类似琵琶的乐器。[1]。

  所以,她坐在妈妈身旁,尽她的责任去哀悼艾哈迈德和努尔,但是,在莱拉心中,她真正的兄弟还活得好好的。




灿烂千阳 第二十章(1)




  将会折磨妈妈余生的病痛出现了。胸痛,头痛,关节痛,夜间盗汗,双耳痹痛,还有别的人摸不到的肿块。爸爸带她去看医生,医生做了血检和尿检,给妈妈的身体照了X光,但没有找到什么身体上的疾病。

  多数日子里,妈妈躺在床上。她穿黑色的衣服。她揪自己的头发,掐她的嘴唇下面那颗痣。妈妈醒着的时候,莱拉会发现她跌跌撞撞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每次到了最后,她总会走进莱拉的房间,好像只要在那两个男孩睡过、玩过、用枕头打过架的房间里不停地走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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