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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福-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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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有小贩吆喝:臭豆腐,酱豆腐,王致和的臭豆腐。
  王满堂让坠儿赶紧拿碗买了两块臭豆腐来。他说他决定无论如何再也不“苏联”了。大家都认为王满堂的举动很英明,纷纷响应,只有大妞说他们不会享受外国的现代化,不懂得洋派儿。
  麦子还在惦记着柱子,主要是怕柱子误了晚上的这场电影,农村青年搞对象,双方只要一进电影院,事情就是成功了大半,人们往往说,谁跟谁连电影都看过了,就是说这件婚事进展到了冲刺阶段,好像那黑咕龙咚的电影院是成就恋爱升华的催化剂,很少有谁看过电影还跟对象吹的。在农村,恋爱青年看的什么片子和恋爱实际并没有联系,《李二嫂改嫁》也罢,《平原游击队》也罢,电影内容对于恋爱没有指导意义。关键是看电影这件事本身,关键是那黑咕龙咚……麦子在为她的设计而得意时却没有料到,出去拉木头的柱子竟然一走两天没有露面,柱子要是还不回来,这电影就看不成了。
  大妞看了桂花一眼。
  桂花没有表情。
  大妞说不碍的,今天看不成,下礼拜记着再买两张票。今天就让鸭儿带着那个别佳去,那小子憋着看这场电影哪。鸭儿说别佳看什么片子不好,偏要看搞对象的还有什么特务。大妞说别佳是想看马。
  大家正吃着饭,一个农村青年背着包袱,找到九号来了。青年人鞋上净是土,一双裤腿挽得高高的,脑袋上顶着一个只有乡下才能见到的茶壶盖头,衣兜里还假模假式地别了一根钢笔。
  大妞刚要问找谁,桂花惊喜叫道,霜降哥,你咋来了?
  被喊作霜降的青年看到桂花,神情一下活泛起来,看见了旁边麦子,亲热地叫了声二姑。麦子向王满堂介绍说这是临村的霜降。王满堂说他不记得有个叫霜降的了。麦子说满堂不记得霜降应该记得霜降他爹,他爹就是那个往王家茅坑里扔石头,溅得屎汤飞上墙的二歪。王满堂说原来是二歪的小子,说他记着二歪扔石头的时候还没眼前这个大。麦子说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桂花热情地招呼霜降,让他坐,要给他盛饭。于是添碗加凳子,霜降也不客气,就在王满堂旁边坐了下来。
  麦子问霜降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霜降说家里没什么活了,他去王家庄看姑奶奶,姑奶奶说二姑带着桂花去北京了。他寻思北京他也没去过,不如借着二始在,也来看看皇上的金銮殿,就寻来了。
  桂花听得两眼放光。大妞看了看桂花,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粥。大妞说,我看这两张电影票就让桂花跟霜降去吧。麦子说霜降刚到,累了,得歇歇,还是让那个小洋人去,那孩子盼了半天了。霜降说他一点儿也不累,他最爱看电影了。
  大妞说,这样的电影我也爱看。
  王满堂嫌乱,吃完饭站起身来就到队上去了,他要看看那根拉回来的木头怎么样了。
  柱子和他的青年突击队拖着一身的泥水,疲惫不堪地把木头拉了回来。王满堂赶来的时候,柱子刚刚把木头创完。老石一见到王满堂就高兴地喊,满堂,好楠木,里面果真是硬铮铮的好木头啊!一青工说,死沉死沉的呢,我们二十个人上去都抬不动。
  王满堂从柱子手里接过尺,把木头上上下下地量——
  众人对木头的尺寸也很关注。王满堂量完,不多不少,正好是一根大梁。
  大伙松了一口气,这下好了,解决大问题了。有人说这也是天意,通州老木场的水早不干晚不干,偏偏这时候干,不就是为着把木头亮出来吗?有人说又是鲁班爷显圣,有人说这回是龙王爷献宝。有人说应该让老萧给论道论道,大伙找老萧,没见人,说是在干闺女家呢。
  王满堂对老石说,有了梁还是不能盲目乐观。永乐十四年的砖都酥了,风化得厉害,没有新砖不行。这儿的砖不比东直门的砖,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砖,哪儿弄去?
  老石也说修角楼的工程一点儿也不能马虎,得开全体党团员会议,发动群众想办法。大摊儿就说这回老剩儿不在,没有练武场可拆了。老石告诉大家说下午接到通知,老剩儿他们那个部队明天就回国到北京了。柱子们要去车站接,朱惠芬说她组织秧歌队。
  王满堂说,老剩儿是从我家里走的,明天我还在家给徒弟接风。
  电影院里,霜降和桂花的兴趣果然不在电影上。霜降攥着桂花的手,从一进场就攥着一直没有松开。他们只对彼此有兴趣,至于银幕上演的什么他们连看也没看。
  桂花说霜降真没脸没皮。霜降说他从临州追到北京,这足以表达了他对桂花的忠心。桂花说当突击队长的柱子也是个挺不错的人。霜降说他绝不能让桂花嫁给什么柱子,他之所以这么急急火火地追来,就是为了阻挡这桩婚事。桂花说她不会嫁给柱子。霜降说他来到北京,第一是要跟城里的柱子摊牌,别看他霜降是乡下人,乡下人一点儿也不比城里人窝囊;他的第二件事就是要看金銮殿,不但是他看,也是替他爹看,看皇上住的地方,这不是所有的中国农民都能有的福气。
  霜降桂花们看电影的时候,大妞也正在家里折腾,她把晚上吃下去的“苏联吃食”几乎一点不剩地全吐出来了。麦子一边帮着打扫秽物一边让大妞明天上医院看看,说这样吃什么吐什么终不是好事。大妞也说她明天一准上医院,绝不再拖了。
  别佳在周大夫门口急切地叫出了周大夫,周大夫从屋里趿拉着鞋出来问别佳有什么事。别佳说还是得让周大夫给开点焦三仙。周大夫问这回是别佳还是他妈。别佳说当然是他妈,他哪能吃成那样。周大夫问他们晚上都吃了什么。
  别佳说,半个面包半锅绿豆粥,半只鸭子半瓶酱豆腐,半听奶酪半斤萨琪玛,半盘酸黄瓜半截腊红肠……
  周大夫说,行了,光那半只鸭子就够我开焦三仙的了,你妈的胃有多大。
  别佳说他爸在工地上班,一礼拜回家一趟,他妈在家不鼓捣吃干吗呀!
  周大夫将药方开出,让别佳到胡同西口济仁堂药铺去抓药。别佳说,我知道,掌柜的姓宋,小伙计姓孟。看了一下方子说,周大叔,您再给下头添十丸大山植丸,那是我的。
  周大夫说,十丸,你拿它当糖吃啊?
  别佳说,我跟山植丸有缘。那回我拉稀,一下吃了二十丸,您猜怎么着?
  周大夫说,你的脸儿都成了山植色了。
  别佳说,好了。一下四天没拉屎,大便干燥。
  周大夫说,我算服了你了。
  福来来找周大夫,周大夫让福来坐下,说是要给他好好号号脉……别佳也让周大夫给他号脉,被周大夫骂出来了。
  这天王满堂和柱子很晚才回来。王满堂嘱咐大妞明天多准备几个菜,说是老剩儿要回来,麦子说她正好从老家带来两只油鸡,不如一并杀了。王满堂问明天给老剩儿吃什么,大妞说当然吃面。上马饺子下马面,这是老北京的规矩。
  九号小院这天回来最晚的是那对看电影的人。
  志愿军同志今天回国,孩子们在鸭儿的指挥下,在制作“欢迎最可爱的人”的小旗。别佳笨手笨脚,做了几个都坏了,鸭儿不让他做了,说他净浪费材料。别佳说那我干吗?你们都有事干,也得给我找点儿事啊。梁子说别佳的嗓子好,让别佳给大伙唱歌。别佳说这有什么难的,张嘴就来:
    水牛儿水牛儿,
    先出来犄角后出头哎。
    你爹你妈,
    给你买了烧肝烧羊肉哎。
    ……
  坠儿说不听这个,这是什么歌啊,吱吱呀呀的。她让别佳唱个苏联歌,唱个有气魄的。别佳就又换了一首: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
    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共青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
    ……
  这首歌中国的孩子们都会,不用指挥,就变成了几个孩子的合唱:
    我们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
  忽然别佳换了俄语,中俄文混杂的歌声飘荡在小院上空。
    我们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
  麦子擀出了又细又长的面条,大妞择黄花木耳,准备打卤。八仙桌上的酒菜已经上齐,炸花生、拌粉皮、拍黄瓜、酱肚子,都是家常菜,也都是老剩儿爱吃的菜。大妞从厨房端出了一碗人宝饭,热腾腾地也摆在了桌子上。王满堂随时随地在监视着大妞,防备她把苏联的黄油往上端。
  王满堂问二歪儿子上哪儿了。麦子正在杀老母鸡,说跟着桂花逛隆福寺了。老萧来了,老萧说年轻人都到车站接老剩儿去了,他先来九号等着。鸭儿的小旗也糊好了,她将几个孩子拢到大门口,指挥他们一边站俩人,不许乱跑,志愿军同志来了要热情,要亲切。
  坠儿说,咱们这么站着跟跑龙套的似的。
  别佳说,这不叫龙套,这叫列队。
  鸭儿让大家注意衣服整洁,注意情绪高涨,注意精神饱满。
  别佳是个没长性,闲不住的孩子。在门口等待的时候他看上了坠儿背后的书包,坠儿的书包是用线钩的那种网扣书包,他在苏联没见过这种书包。他夸坠儿的书包好。坠儿问他怎么好。他说凉快。坠儿说他德性,没正经,不理他了。别佳就跟鸭儿说,让鸭儿也给他约一个坠儿那样的书包。鸭儿说那样的书包是丫头背的。别佳说他就爱丫头背的。
  王满堂和老萧在桌前坐着喝茶等待老剩儿。王满堂说老剩儿这一走一晃几年了,别看是个壮工,回来可是把好手,底下这些杂活交给他放心。老萧说枪林弹雨,出生人死的,好不容易停了战,回来好,回来就让人放心了。
  老萧看看表说这会儿到车站了,柱子他们迎上去了。
  王满堂说,好像你真看见了似的。
  老萧说,我会算。
  王满堂看了看座钟。老萧说甭看了,这会儿下铛铛车了,正朝胡同走呢,不出两分钟,准到。
  王满堂说,老萧,人要活到你这份儿上也没意思。
  老萧问为什么。王满堂说什么都能掐出来,连自个儿什么时候咽气都一清二楚,还活个什么劲。老萧说话不能这么说,其实还是失算的时候多。
  这时坠儿飞奔进来告诉说:来了!
  王满堂和老萧以及大妞等都随坠儿来到门口影壁前。只见柱子、老石、朱惠芬、大摊儿灰溜溜地进来了。王满堂朝街上看,问老剩儿呢?
  没人说话。
  老萧的脸刷地变了。
  王满堂还不住地问老剩儿,老石让王满堂冷静一些。
  柱子说老剩儿牺牲了。
  大妞说前几天来信不是还好好的吗?不是说早已停战了吗?
  老石说,临回国的前一天,部队住在至东里。朝鲜老乡家的草房着火了,老剩儿跑去救火。先抢出来了一个孩子,又听说还有个老太太在里头,他立即返回去背老太太,就在这时候,房塌下来了……
  王满堂但住了,一句话说不出。他的嘴唇哆嗦着,已经完全失去了思维。
  大妞说,这是鸭儿他爹最上心的一个徒弟,老天爷怎么就把他收回去了呢!
  老萧说,他命里犯火。我让他往东走留神。至东里,你们听听这名,至东,就是最东边,他不出事等什么?
  满堂流泪了。
  孩子们静穆地站着。
  老石打开黄书包说这是老剩儿留下的东西。王满堂一看黄书包里取出来的东西,心都要裂了。
  原来是一块雕好的砖。
  王满堂接过砖雕,来到影壁前,把它嵌在影壁的空缺之处,严丝合缝,与原砖浑然一体。一只可爱的免儿直起身子伸展着小爪向着左角的月亮遥拜。王满堂想起老剩儿的话,师傅,这块砖雕一补上,您这小院就齐了。
  王满堂抚着砖雕,久久不愿撒手。老萧看着砖雕说这是老剩儿给大家留下的念想。王满堂说,没了,一个人,好好儿的他说没就没了……和泥他是把好手,工长一派活,用什么泥,不用吩咐,他早和好备在那儿了……在修角楼的关键时候,要铺锡里被,要挂琉璃瓦,泥浆最要紧,我还指望着他……队里就缺这么一个人儿。
  大家看着那只兔儿,都很悲伤。
  时间一天天过去,刘家的药锅还在沸腾。刘婶还在贯彻她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顽强精神,所不同的是换了服务对象。
  刘婶滗了药,将一碗黑汤端到福来跟前,哄他喝药。福来问他妈这是第几服了。刘婶说第八十服吧。福来嫌苦。
  刘婶说,你还嫌苦,你媳妇喝了多少年哪!
  福来苦着脸吃药,吃完药一张嘴,糖。
  刘婶赶紧往儿子嘴里搁了一块冰糖。
  福来嘎嘣嘎嘣嚼了说,再来!
  刘婶说,没你这样的,糖比药吃得多。
  福来在治病,大妞也在治病。最近大妞的感觉越来越不好,老是胸口堵。医院当然看过了,还做了钡餐透视,也没见有什么,可大妞就是吃不下东西。有一回听说有种叫噎膈的病就是这症状,大妞有些害怕了,找到周大夫咨询病情。周大夫没说什么给大妞号脉。
  周大夫按着大妞的寸关尺,一脸惊异。大妞说,周大夫,您要看我真没多少日子了,您就给我说实话……我挺得住……
  周大夫告诉大妞说她怀孕了。大妞说怀孕不可能,她的月经早绝了大半年了。以她这年龄,不会再怀孩子了。
  但事实证明大妞确实怀孕了。
  四十四岁的孕妇。让王满堂和大妞都有些哭笑不得。
  一九五七年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个很敏感的日子,同样对于国民党军医出身的周大夫来说也是一个复杂的日子,只能说是复杂,不能说是敏感。第一,在这一年周大夫被单位评为了右派;第二,当右派这天,对于周大夫来说也不能说全是黑色的,在当右派的同时他还有很大的喜悦在心底涌动,所以一九五七年就周大夫来说是个很别样的年份。
  周大夫的右派只能说是“评”上的,不能说是“打”成了的。因为找了半天,除了他的国民党军医身份以外,找不出其他任何右派言论和行动。那天医院里上午开了一个动员会,说上边有精神,反右斗争要补课。在深挖细找精神指导下,要补划一批右派,周大夫所在的妇产科也分到一个名额。动员之后便是“选举”,妇产科一共四个人,要出一个右派。四个人里一个是才从学校毕业的十六岁的护理员,一个是带着三个孩子的女大夫,再一个是下个月就退休的老太太。四个人问了一下午,没人发言,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想法。周大夫熬不住了,内急,周大夫上厕所了。就周大夫上厕所的一会儿工夫,出结果了,他是右派。
  周大夫心里窝火,可他又没地方发去。鉴于科室的情况,明摆着,他不当右派谁当右派?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当就当吧。在名额报上去的同时,周大夫的工资就被降了三级。并且通知他从第二天起提前到岗,打扫门诊楼道卫生。这样的安排使周大夫没费什么劲,很快找到了右派的感觉和心情,用现在的话说是角色对位非常准确。所以从当右派的那一刻起,周大夫就很自觉地把脑袋耷拉下来了。
  霜打了一样的周大夫下班走进九号,在门口,他当然要看看有信没有,还好,有一封江南的来信。周大夫拿着信进门,碰到刘婶,刘婶说听说周大夫当了右派了。
  周大夫说,是他们推举的我。
  刘婶说周大夫当了右派她也有事干了。她让周大夫往后一个月给街道写一回思想汇报,说这方面的工作正好归她抓。在她的眼皮底下,周大夫更应该好好改造自己,不要抱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侥幸心理。周大夫说他有单位,用不着接受刘婶的改造。刘婶说周大夫的户口在街道,在街道就得接受街道监督,这些上边都是有精神的。
  所说的“内心涌动着喜悦”是指周大夫在当右派当天收到的那封信,那封江南女朋友的来信对周大夫来说是个明亮的信号。信上说经政府有关部门批准,她已经同她不爱的丈夫解除了婚姻关系,现在她终于自由了,她和周大夫之间再没有任何障碍了……
  周大夫长出一口气,他想今儿这一天也不净是坏事,老天爷也有睁开三分眼的时候。把两件事一权衡,周大夫觉着还是后一件重要。对于周大夫来说,右派是件扯淡的事,他们医院一共才二百来人,就有三十多右派,铺天盖地呢,他算什么。
  这么一想,周大夫就高兴,索性把昔日女友的照片取出,挂在墙上欣赏起来。
  周大夫的这位女友,叫林美娇,是大学时代的同学,在学校里曾经和周大夫热恋得一塌糊涂。后来,林家家长做主,将林美娇嫁给了美国面粉驻中国代理的郑大公子,林美娇自然是没死没活地闭。周大夫哪里是郑公子的对手,人家似乎并没有怎么使劲,就轻而易举地把美而娇的林小姐弄到了手,这点很是让周大夫遗憾。林小姐婚后第一个星期就给周大夫写来了一封长信,颇有后悔、埋怨之意。那封信写得凄婉悲哀,催人泪下,让周大夫捶胸顿足,发誓将林小姐等到底。解放后,林小姐频频来信,讲述家庭不幸,企望重温旧好。但是周大夫每每回信却非常谨慎。毕竟人家是夫妻,毕竟林小姐与郑大公子的关系还存在,尽管大公子的境况已经是非常非常的今不如昔。周大夫虽然在等待,但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想法似乎更占了主体。
  现在,林小姐那边的问题解决了,周大夫感到舒了一口气。
  院子里传来孩子们的争吵声夹杂着梁子的高声朗诵: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上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周大夫推门一看,坠儿和别佳等人在为一些破铁争执。还有几个孩子,大约是同学吧,也在为谁的铁丝谁的锅圈而说三道四。有一个局外人——梁子,他站在花池子上大声朗诵着,听众也只有一个,一个穿着小细花布裙子的小姑娘。小姑娘叫英子,是梁子学校文学小组的同学。周大夫说这首诗真好,问是不是梁子写的。梁子说是他们语文书上的课文。梁子说他爱这篇课文,将来他也要写这么美的诗。英子说梁子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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