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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居高位养成的威势,一旦当真狂暴起来的楚老爷是令人敬畏的。
房间里的墨白或许还好,不管前世今生,他都不至于被这点小场面惊住。
眼神清淡,正准备再次开口说话,却突然只听门口动静一响,一道慌乱的声音传来:“爹”
“老爷!”
“快看看老爷怎么了?”
安静被打破,喧闹声起。
墨白转头望去,只见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均是脸色慌乱的朝着里面看来。
当先一人,正是楚若先。
很明显,刚才楚老爷这声爆吼,不止在房间里回荡,就连门外一直守候的诸人也都被惊到了。
楚若先三两步便跑到近前,目光急切的朝着楚老爷看去,只见楚老爷此刻正面色若寒冰,双目爆瞪,一见便可知其愤怒。
但还不等他问情况,便只听耳边一道清冷而又直透人心底的淡然声音传来:“楚少爷,楚老爷的治疗,需要安静。可否请诸位先出去稍候片刻?”
治疗?
场中形势一望可知,楚老爷怒了,而发怒的对象正是这位小大夫。
但此时此刻,楚老爷还没有开口说话,这位小大夫居然先出声做主。
所有还处于慌乱中的人,望着这一幕都不由有些发懵。
就连那正怒火中烧的楚老爷盯着墨白的双眼都晃了一下,显然也被墨白的镇定和作为弄的愣了一下。
“爹,小大夫”又一道慌乱的娇声传来,才令所有人回过神来。
来人正是楚若涵,此刻着急无比,挤开众人进来。
楚若先反应过来,看着墨白那沉静若山的气势,清明的双眸,他的慌乱缓缓静下,一转身冲着楚老爷躬身道:“爹,那儿子先出去了!”
楚老爷目中有凶光闪烁不休,嘴唇微颤,但这一刻,却硬是没有出声回话。
楚若先直起身,又看了一眼墨白,随即拉起楚若涵的手,带着一众有些发懵的家眷出去了。
随着房门关上,房间里的气氛沉寂了许久。
墨白背靠着窗口,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出声,而楚老爷刚刚发泄了那一口气之后,也缓缓收了怒容。
良久,楚老爷率先开口:“年轻人,初次见你,我便知道你绝非常人。”
他的声音已平静许多,墨白笑了笑:“何以见得?”
“你并不惧老夫!”楚老爷回答的也干脆利落。
很明显,经过刚才那一幕之后,这楚老爷的态度有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改变。
却并不答,缓缓抬起了脚步,又来到他床头坐下,却是在楚老爷面前,将胳膊一直夹着的一副药材拿在手中举起来道:“楚老爷,您知道我为什么带来这副药材?”
楚老爷目光盯向他手中的药材,没有出声。
墨白将药材随手放在了床边,这才抬起目光,轻声道:“这副药不是给您用的,是我自己用的,因为时间还早,客栈里还没来得及为我煎药,您这边又急,所以我就只能带到您府上来煎。”
楚老爷听墨白说起过,他身体的问题,闻言点点头,却依然看着墨白,等着他继续。
很明显,这话还没有说完,墨白也不拖沓,却是突然又一笑道:“楚老爷,您可别以为,我是故作姿态,带这副药来向您表功的!”
楚老爷有些错愕,本来还真未往这上面想,毕竟他心情正压抑着。
可此时听墨白这么一说,倒是眼神真的柔和了许多,毕竟墨白的确是不顾自己的身体,便赶来为他治病的。
一句玩笑过后,房间里的气氛再次轻松了一些,刚才的摩擦还在,却可以继续交流了。
墨白这才解释道:“也只是无奈而已,我实在断不得药,否则或许若真死在您府上,那就不好了。”
“嗯?何出此言?”楚老爷神色一愣,随即脸色微变。
墨白目光微微垂下,风轻云淡般道:“您请遍明珠圣手,却难能建功,但至少医者们却都还曾为您用过药。在下运气要差一些,至手上以来,却没有一位医师敢为我开一方,均是让我回家调养便作罢!”
说到这儿,他目光抬起对视楚老爷那还有些没听明白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就是说,我已绝症,无药可医,回家等死的意思。”
楚老爷心中陡然一跳,目光骤然一凝,开口:“先生何必开玩笑?”
墨白微微摇头,并不解释,只是轻声道:“所以,说实话,我本身便在生死线上徘徊,在这世间也几乎没有了什么牵挂,如今又性命堪忧,故而也就比其他人看的更开一些。您说我不惧您,可能便是如此,毕竟就我这情况,似乎也真的没必要再怕什么了。”
看着墨白轻声慢语,说出这生死攸关的大事,却如此轻松写意。
楚老爷很难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这年轻人的坦然,却又让人不得不信。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吐尽心中的纠结,先前无论他自己如何说,他心中当然始终都是抱着期望的,他那威势又何尝不是在恐吓墨白,让他不敢开口说出坏消息。
只要墨白不说出来,他便始终抱有一丝期望。
实际上,这便是一种最愚蠢,而又所有人都避免不了的心理。
一面心中怀着最悲观的意志,而一面又最强烈的不肯接受现实!
纠结之下,没有人能够再保持冷静。
就如刚才,他如此愤怒,却最终只听墨白提到治疗两个字,便不敢让楚若先拿下墨白,这便是抱有期望的最大证明。
可是这一刻,再面对这年轻人,他却再也没有了心理上的优势,一个真正不怕自己的人,再如何恐吓结果也不会变了。
微微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如何,便是如何了。
当心中真正定下来的时候,人反而会平静起来。
墨白眼神一直注意着楚老爷的神色,身为医者,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少不得的。
见他吐出那口气,墨白眼中一动,又突然笑道:“当然,您也不要误会,我并不想死的,所幸自己还有些能为,如今我这条命却还是有些希望的,虽然还不乐观,但却也寻到了几分生机,每日里靠汤药保着性命,至今仍然还在生命线上奔波。这次之所以来为您治病,一是出于医者治病救人的天职,二也正是为了挣些汤药钱,以求续命。”
“嗯?”楚老爷目光又波动了一下。
“就不说在下了,还是说说楚老爷您的情况吧!”墨白话题一转。
经过这番波折之后,楚老爷当真没了脾气,深吸一口气:“您请说!”
墨白点头,神色正了正道:“首先您放心,如今可以确定的是从您恢复知觉的那一刻开始,您的情况其实就已经好转了,在下的药效也的确见到了,这一点是绝不会有误的。”
“先生是说我现在已经好了?可以下床?”楚老爷眼神一瞪,但又瞬间平息,他明显一动不能动啊,墨白却信誓旦旦。
“可以!”墨白直接点头。
楚老爷沉声问道:“先生,还请您明说即可?”
“还是在下先前说的那句话,只待您能找到,您心中那深藏的恐惧究竟来自何处,将它释怀,那便可以动了。”墨白面色不再轻佻,而是正经沉声道。
话题再次回到了原点,但现在却不一样了,楚老爷眼中当真开始思索起来,半晌之后却仍然摇头道:“先生,老夫当真没有觉得心里有何不妥。”
墨白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视,又过半晌,楚老爷再次紧皱眉头道:“先生不信?老夫虽然不敢说为人光明正大,但要说真能令老夫夜不能寐的亏心事,当真没有。”
第106章 神经病()
亏心事?
单单只看,巡防司光明正大的配合朱医师昧了自己的财货,便可以想象如今的巡防司到底是个什么环境。
更别说,楚少爷因一个医者的过错,便动用私刑,甚至祸连家人仆役,赶尽杀绝的行为了。
“恐怕不是没有亏心事,而是许多事,您都习以为常,并不亏心而已!”墨白微微一笑,心中想道。
但这话,他自然也不会当着楚老爷的面说出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是在下没有说清楚,并非是指您做了亏心事,良心不安。请恕在下冒昧,敢问楚老爷,从您发病至今,想必您已经不止一次的考虑过自己起不来的后果了吧!”
“这是当然,老夫又不是一块木头,怎么可能躺了两个月,却什么都不想?”楚老爷点点头,理所当然道。
一说完,还不待墨白开口,他又紧接着道:“先生的意思,难道是说老夫如今的恐惧就来源于这个?若真是如此,那先生小瞧老夫了,怎么说老夫如今也已五十而知天命,还不至于会因此吓破了胆!”
“楚老爷莫急,您如今的情况,在下并不陌生,甚至还亲手治愈过,所以如果您信得过在下,那便稍安勿躁即可,只要配合在下,在下保您天亮之前下地如何?”面对他的反问,墨白却并不做解答,只是轻声言道。
“天亮之前下地?”楚老爷眼神顿时精光大放。
“在下如今就在府中,距离天亮也不过还剩两个时辰而已,若在下不能做到,那这副药,在下便不吃了!”墨白从床边拿起那服药,举到楚老爷面前,声音不大,但很明显,他不是开玩笑。
楚老爷望向这副药,沉默着不出声。
墨白见状,微微一笑,却冲着门外声音提高,开口道:“楚少爷,您可在门口。”
果然,门立刻便开了,只见楚若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先生,有事您请吩咐!”
“楚少爷,麻烦进来一下。”墨白点头,轻声笑了笑。
楚老爷看着墨白在自己家中,镇定自若的做主安排,却没出声。
“楚少爷,你用手摸一下我的脉搏!”待楚若先走到近前,墨白将左手放于床边,开口道。
“嗯?”楚若先不由一愣,有些茫然道:“先生这是何意?”
“没事,不是让您帮我诊病,您摸一下就知道了。”墨白摇头道。
“这!”楚若先纳闷,却看了一眼父亲,却见父亲神色平静似在想着什么。
既然墨白先前说过,让他配合,他配合就是,说着便学着医者的模样,眯起眼睛,深处三根手指搭上墨白的脉搏。
初时,并无感觉脉搏跳动,他等了等,却仍未感觉到,不由眼神里一抹疑惑闪过,有些尴尬的看向墨白:“先生,不知我按的位置是不是不对?怎么感觉不到脉搏?”
没脉搏,那不是死人了?
“瞎说什么?”墨白还没说话,楚老爷却是口中呵斥,但随即头却一偏,眼睛连忙朝着墨白的手看去,但见楚若先的手指正是搭在墨白的脉搏之上没错。
这让他脸色陡然一变,自然是想到了墨白已是绝症病体的情况。
也明白了墨白让楚若先搭脉的意思,是向他证明,所言不虚。
“没错,就是这里,你静下心来,当可以感觉到微弱波动的,再等一等!”墨白却只是轻声一笑道。
楚若先闻言,连忙尴尬点头,手指微微用力按下,当真细心感应。
这一下,还当真感觉到那气若游丝,虽然不是医者,但是个人也知道这情况不对,他脸色变了,正待开口,却突然又只觉得手指微跳,墨白的脉搏瞬间如鼓剧震,波动剧烈。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将他吓了一跳,手连忙拿开,脸上变色道“先生有了,跳动好快”
墨白点点头,站起身来对楚若先拱了拱手:“楚少爷,麻烦了,还请您先出去,再等待一会。”
楚若先带着满头雾水出了门,站在门口心中仍自思索刚才异状,又用手搭上自己的脉搏,做对比
房间里。
墨白将衣袖拂下,带着一抹笑意轻声道:“楚老爷,在医学上,这种长时间摸不到脉,便是心脉枯竭。而脉一来又鼓跳如雷的情况,则有一种俗称,便是回光返照之象。想必您不必通医道,也应当知晓,在下的确已生机微弱。”
这一幕后,楚老爷的确不能不信了,毕竟这是常识,他还是懂的。
“所以,这副药对在下来说,可是续命必须,先前在下说过,并不想死,所以您放心,您的病,在下不用摸脉,便能确定,的确已经有了好转,否则,在下当断不敢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好,先生只管问!”楚老爷终于深吸一口气,眼神里亮了起来。
墨白见之,不由暗叹,楚老爷这种人心思太过复杂,不拿铁一般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他心中总会对一件事多绕几遍,带着怀疑。
“那在下就直说了,您的病症相较其他中风患者,要更严重,关键便是那条蜈蚣,那日在下已经向您说过,这条蜈蚣便是由于头部血管淤堵,压制视觉神经所致的幻影。”墨白神色正经下来,微微凝眉沉声道。
“不错!”楚老爷点头,的确墨白曾解释过。
“在下曾接手过众多中风病症,您这种情况,比例并不多。如果在下没有猜错,这幻影,并非是患病之初便有,而是患病之后才越来越清晰的。”墨白又道。
这一点,楚老爷还当真没有注意过,微微皱眉细细回忆了一下,又点头道:“好像的确如此,具体日期老夫记不得了。”
“嗯。”墨白直接点头,并不含丝毫犹豫道:“这便是由于您病后思虑过多导致的,人的情绪和病症息息相关,而您这种情况,便是恐惧过甚的象征,的确,就像您说的,每个人如果换成您的情况都会紧张,害怕。但紧张,害怕到您这种程度的却是极少,甚至如今,您都已经有了好转,明明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您却不相信自己已经好了。这定是您心中的结,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所导致的。相信您应该听说过,这世间其实有一种病,叫做神经病!”
“你说老夫神经病?”楚老爷本来还心平气和的听着病症,但墨白最后一句话一出,他却还是没忍住,差点当场便呵斥起来。
“神经病并非乃是骂人,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医学上称之为精神障碍疾病。这种病症有重有轻,重则迷失了心智,不知道德尊卑,茫然于世。轻则如一个醉汉,就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行为,这便是酒精麻痹了神经所导致的。又或者一个人暴怒,控制不住情绪,明知花瓶贵重无比,却仍然砸碎了它。这种情况很多人都有,其实不用讳言。”墨白点点头,神色依然正经的解释道。
其实也就是神经病三个字,不好接受。如今楚老爷对着墨白发不出脾气来,只能平心静气的听和接受,这一番话解释之后,他倒也并不难受了,却还是声明道:“也就是说,老夫只是因为久病,情绪有点问题而已。”
墨白望向他,微微一笑道:“您这句话总结的好,人若是能够控制情绪,那便不叫做病。而如果控制不了,那就是病,而这种病,是最难治,又最易治的。”
“老夫明白!”楚老爷竟然直接点头,唏嘘一叹道:“自古人心莫测啊!”
气氛很好!
墨白却是心底摇头,越是明白人,便越执着,便越认为自己什么都懂,也就越难改变。
但这也没办法,还是得循循善佑,不过还好,这也正合他意。
光只是治疗之恩,人一旦痊愈之后,未必便会多么看重,尤其是这种官家人物,和他们之间只讲情谊,不讲利益,那是幼稚。
而如今,治这心病,又何尝不是在交心,在拉近距离,在成为熟人?
墨白眼底再是微闪:“若能再给他见到些自己的有用之处,那便更好了。”
随即,墨白道:“楚老爷,您说的是,人心莫测,这四个字很恰当的说明了您现在的症结所在,您的心思只有您自己知道,没有人能够揣测,您如今独自去想,可能很难想到自己究竟纠结在了哪里,在下纵是有再多手段,对不了症,也是下不了药的。”
楚老爷此刻已经能够赞同他的观点,但又是一番细想,却仍然皱眉:“先生,并非老夫有隐瞒之处,而是老夫真不觉得自己心里有解不开的结,从病倒之后,至今为止也从未放弃过要寻找名医治疗,未曾有过心灰意冷。就按照您说的,我若是当真起不来了,会怎样,老夫的确担心,但也只是担心一些工作上,或者家里之间的琐事罢了。”
“请恕在下冒昧,在下虽只来楚家两次,但却可见您在家中定是一家之主,威严莫测,不知您可曾会想,若当真起不来了,这些敬畏您的家眷会逐渐不再将您当回事?甚至将您当成累赘,今后会让您看尽脸色。”墨白眼神微凝,目光前所未有的锐利,直直盯着楚老爷的眼睛,不让他有丝毫退缩之意。
“谁敢”楚老爷当场脸色一红,就是一声低喝。
但墨白此时的目光仿佛直直透入了他心底一般,让他的话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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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请教()
天边一抹光亮浮现。
楚老爷坐在床边,手中拳头握紧又放开,再握紧
如稚龄幼童一般,频繁反复的把玩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良久,他眼中的兴奋与雀跃才缓缓平息。
抬起头来,目光看向了那站在窗口的单薄身影,眼中复杂一闪。
这复杂,很难说清到底是什么意味。
是庆幸?感激?
还是晦暗?杀机
或许都有。
墨白静静站在窗口,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后那双复杂眼睛,因为他神色很平静。
清晨的花园,空气清新,伴随着露水的湿气,传来淡淡芬芳,墨白微微仰着头,浸润在这雅致气息中,清雅而卓绝!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都没说话,气氛沉重而又轻松。
楚老爷眼中的交织渐渐熄灭,终于再次恢复了平静,他不再似躺着的时候那般压抑。
此时的他,尽管坐着不动,却有不怒而威的气势自然而发,终于,他轻声开口道:“先生辛苦了,此番搭救之恩,老夫没齿难忘!”
随着他的声音,那窗口单薄的人影,才仿若从雅致环境中被惊醒,只见他望着远方花草的眼里,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来看向楚老爷,嘴角已挂起一抹微笑,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