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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除了讥讽袁薄,竟将矛头对准了她——那名所有人都知道不可招惹的万世之花头上,怎不叫人惊诧莫名!
夜莲之可怕,即不在其修为也非其美貌;虽然这两样也很可怕,足以让她成为令人生畏的存在。然而她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此,而是因为她的师尊;准确的说,是她一露面将被纳入门下的那个人:齐旻!
他是道院十三分院院长,有五雷尊者之称的超级大拿!
成为夜莲的入幕之宾?这话放在别人身上没什么关系,若是传扬出去被齐旻听到……
一句话形容,袁薄的命运就要寄托在五雷尊者当时的心情了。心情好,别人洒然一笑就此云淡风轻;心情不好的话,别说他只是一名武灵,一名被流放到落灵承担罪责的舵主,就算他是真正的战盟长老,怕也无法承受雷尊的怒火。
袁薄怒喝道:“鬼道,你竟敢亵渎仙子清誉,就不怕……”
“有吗?我有吗?”
鬼道一阵莫名其妙,轻蔑说道:“我这快要入土的老头子,还能亵渎谁谁谁的清誉?袁舵主扣帽子能不能讲点分寸,别像个孩子一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你……”
袁薄无言以对,指着鬼道,身子一个劲儿抖动。严格来说人家讲的没错,快要死的人,就算明知道他胡编乱造,又找谁说理去。然而他不在乎,袁薄却要承担谣言传播的危险,如何能不怒不惊,又或是不惧。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假如袁薄不值一文,他就是叫破天,也没人会当他真的对那位仙子有何想法。苦就苦在他的身份地位相当不俗,虽不是修士之身,五灵近二星的实力,也已相当于元婴中期;真要论起来,还真有这个资格。
修道之人不信谣言?
别扯了,修士也是人,是人就会八卦,是人就有猎奇心理;这是拥有七情六欲同时也拥有最最擅长想象的万物之灵所特有的本性,哪有什么区别。
不用多,只要经过十几人之口,这句随口戏言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摸样,更不知会发展出多少版本,演绎出多少曲折离奇的桥段戏码。没准人们会说,这件事可不是什么空穴来凤,当时有道盟长老、沧云长老以及古剑门长老现场佐证,如何如何又如何如何……
越是想下去,袁薄越是觉得脊梁骨发寒,两张薄唇抿成了线,恶狠狠盯着鬼道的双眼好似要喷火。鬼道见之心花怒放,毫不掩饰其得意卖乖的无耻嘴脸,仰头将葫中美酒一饮而尽,故做淡漠说道:“袁舵主身强力壮,正是胸怀广阔,志图长远的时候。我已年迈,就不参合此等大事了,几位慢慢商量,老夫俗事压身,还有些琐碎要处理,告辞。”
说着话,他也不管旁边两位什么脸色,径直迈步踏出桥楼,凌空化作流光而逝。随着他的离去,空气中一股凌厉骤然而起,还有一声包含着沧桑的朗笑,与几句令人色变的慨言。
“若是真有那一天,袁舵主可不要忘了,此事有老夫一份功劳。”
身后,袁薄死死咬着牙,双手如抡落琵琶般一阵急点,身体止不住连退三步。
“嗤!”
裂帛之声响起,袁薄胸前一缕布条飘散,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下来;其面色惨白,强行咽下涌至喉间的鲜血,仍不免当场出糗。
“死老鬼,好厉害的剑意!”
丁姓老者与冉云面面相觑,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
三元阁旧址的废墟上,不知何时建起一座三层小楼,砖瓦墙石皆为黑,泛着幽深与冷漠的意味。自这幢小楼建起后,周围邻居受不了那股寒意,纷纷自觉远去。如今三元阁,楼榭清新不然纤尘,却不似当年那样热闹,显得格外孤独。
一道流光自远而来,毫不停顿投入小楼,显露身形后,赫然就是刚刚大发神威的鬼道。此时的他已经收敛神色,写满沧桑的脸上透着复杂,七弯八绕,径直来到后院的洞府密室之中。
“臭小子炼剑炼好了没有,亏你好意思说自己天赋异禀,有老夫亲自指点,干点事还这么慢!”
装了半天流氓,鬼道心绪谈不上好与坏,更多的是觉得荒诞。此时回到家里,再不用装模作样按照别人要求行事,气哼哼喝道:“赶紧滚出来,好好和老夫说说,到底为什么这么干!”
“别急啊老爷子,这是炼制本命法器,又不是打铁。”
随着话音,十三郎从密室中走出,眨眨眼睛问道:“感觉怎么样?爽不爽?”
“爽个屁!”鬼道没好气儿地骂了声,随后想了想,老实承认了自己的感受。
“还是有点爽的。”
第259章善小必为
“今儿卖了这张老脸,臭小子可不能再打马虎眼,老老实实和我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在战道两盟主事者面前扬眉吐气,对谁都是值得为之骄傲的事情;尤其对鬼道而言,能够晚年卿发少年狂,肆意羞辱被他视为敌却又难奈其何的对手,心里除了欢喜,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感受。
鬼道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仿佛是从身上卸下了一层枷锁,几条锁链,放肆而又轻松惬意,很是让人留恋。
以他的身份做这种悍妇骂街的举动,原本是件丢人丢份丢颜面的事情,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去做了,鬼道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甚至有些得意,还有些后悔,暗自想着自己若是一直这样行事,没准儿当初的祸事就不会发生,爱孙也不会神灭魂消,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犯禁就像吸毒,是会上瘾的。
十三郎望着鬼道苍老的面容,心头涌起酸楚,认真说道:“我想让他们离开仓云,都去紫云城关注道院大比。”
鬼道微微一楞,说道:“这又是何意?”
十三郎目光低垂,脚尖在地上碾了碾,说道:“大哥的事情,已经到了提起来的时候。”
他的话音平直,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说的是一件如吃饭喝水般的普通俗事;听在鬼道耳中却不亚于一记炸雷,震得头晕目眩,几乎无法置信。
“什么,你是想……报……仇!”
费尽力气,鬼道才将这几个简单的字句吐出,随即怒气勃发,涨红着老脸喝道:“兔崽子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十三郎料不到他的反应有这么大,惊奇地问。
“还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你又知道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势力,知不知道他们拥有多大的能力,多深的底蕴和影响!”
鬼道越说越怒,抬手一巴掌甩在十三郎头上,叱责道:“亏了老夫对你这么好,还费尽心机,想让你继承天绝双剑。原本我以为你小子天资不怎么样,心性却比较机灵警惕,比我那个……”
提到塔山,鬼道眼圈忍不住有些暗红,骂道:“你想死干脆去自杀,不要来支派我老人家,省得老夫替你操心。”
一番痛骂,老人心里放不下担忧,死死盯住十三郎的脸,只盼着听他说出只是开个玩笑,前辈莫要当真之类的话。
只可惜,十三郎先是委屈地揉揉脑袋,抱怨说道:“演流氓那么过瘾吗,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别打岔!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真有这个打算,还是在说梦话?”
“不是打岔,我是说真的。”
十三郎神情平静而坚定,淡淡说道:“我这次专门为这个来的,怎么会是梦话。”
鬼道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把捏死他,讥讽说道:“出息了,真是出息了,几年没见,一只野猴子楞当自己是天龙降世。要对付战道双盟,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筋骨。”
十三郎苦笑说道:“不用那么夸张吧,几只小杂鱼,您非说我对付的是战道双盟,是抬举我,还是贬低他们。”
鬼道不为所动,说道:“杀了人家的人,还不就是挑战权威,挑战权威不就是挑战战道两盟,本质有何区别?”
“当年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主要因为战道两盟之间的渗透吞并引起;这种事情在宗门大派见再寻常不过,涉及到方方面面。我那孙儿实际上是受了池鱼之灾,连个准确的仇家都没有,找谁去报仇?”
“真要较起真来,战盟盟主、道盟掌教都可以算做仇家,难道你要找他们报仇?”
不待十三郎分辨,他又道:“干脆点说,你不是认为自己很牛吗,和我打一架先,只要打赢了我,你爱干嘛就去干吗,老夫再不拦阻。”
十三郎听得直摇头,心想老头子心性象孩子一样顽劣,哪有这样比的道理。
鬼道说道:“甭和我装无辜,老夫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一肚子坑蒙拐骗花花肠子,今天不和我说个究竟,老夫就把你关起来,别说惹是生非,连道院都别想再回去。”
蛮横的老人一旦发横,十三郎不得不服软,耐心说道:“老爷子先别生气,听我讲个故事,您给评判评判,不是这么个理儿。”
“还讲什么故事……说!”
鬼道原本不想听,然而看着十三郎认真的表情,心头忽然生出痛意,答应了他的荒诞请求。
“国家打仗,为了是守土护民,是为大义。军队要打仗,自然要筹集军粮物质,皇帝下令,臣子执行,层层传达,最终落道百姓身上,一户一斗变成一户三斗;百姓交不起,酷吏催讨逼迫,罚徭役夺钱财,恰好某家娘子美貌,被贪色的脏官看中。”
十三郎说道:“皇帝本无伤民意,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赃官依旧逍遥,皇帝懵然不知。”
他的声音平静,眼中却有一股火焰在跳跃,嘲谑的声音说道:“某家有兄弟,自负勇力且有豪侠之志;老爷子说说,这个仇,他该不该报,又该去找谁报。”
听到一半的时候,鬼道就已经明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你那个嫂子可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以豪侠自比,你可真够无耻。”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虽不是豪侠,但也恩怨分明。至于虎嫂……在我眼中,她比世上诸多绝色美得多。且其身份既然能为您所知,别人就同样看得出来,或许这就是大哥取祸之根源,哪来的池鱼之说。”
鬼道一时无语,良久才说道:“若如此,触动的怕就是如老夫这样、甚至更高级别的人物,你又如何查清,如何报仇。”
十三郎说道:“杀一人,审一人;审一人,知一人;知一人,我便杀一人……或者将来再杀”
森然的话语令鬼道觉得心寒,他望着神情平静狠毅的十三郎,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只能喟然一叹,默默在心里自嘲。
“老了吗?看来是真的老了。”
……
“我的计划很简单,甚至没有什么计划可言;借着临近的道院大比,我借口闭关遁出紫云,行杀人复仇事。之前请您着意在那几人面前表演,一来是为了调开他们,二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我想的不差,没有人会认为有望进入内院的萧十三郎会置修行于不顾,在这个时候跑到仓云。”
“那你呢?你难道不参加大比?”
“内院于我毫无意义,参不参加大比又有什么关系?”
“人人渴望进入内院,当初你也曾说过要千方百计进入内院,如今怎么变了卦?”
“今时不同往日,我需要的东西外院都有,也找到了我想找的信息,何须困死在内院不得入世?您先别生气,到时候根据情形而定,若有闲暇,参加也无妨。”
“你要找什么信息?”
“这是我的私事。”
“对我也不能说?”
“……”
“好吧当我没问,可你不好好修行,就算参加大比,又岂能获胜?”
“老爷子您看低我了,外院学子结丹期是最高限制;与这样的人同台竞技,实话说我有些羞愧。”
“羞愧?”
“嗯,羞愧。”
十三郎淡淡说道:“太欺负他们了。”
“……狂妄!”
……
为了取信,或者是为了让老人心安,十三郎挑几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战斗说与他听,最后诚恳说道:“晚辈不是狂妄,我要针对的目标不是如您这样的上位大拿,而且有诸多手段作掩饰,实在不值得担心罢了。”
鬼道明白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心中感慨莫名,说道:“既然有这么多优势,为什么不等十年之后,你的修为再高一些,在道院的地位稳固一些,再考虑复仇之道?”
“十年太久,这个世界很不安全,我怕那些人会死。”
十三郎淡漠的目光仿佛没有焦距,自语般说道:“他们要由我来杀,我来问,在此之前,不可以出意外。”
鬼道愣愣地望着他,再次感受那股让他都觉得心悸的寒冽之意,忍不住在暗自想,塔山有这样的兄弟,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在修真界历来有个传言,那些杀戮深重、几不为天道所容的人,通常不可以拥有亲情。他们的煞气太重,普通人甚至连修士都承受不住,长期与之相处,恐怕会被煞气所激,最终不得善果。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萧十三郎都极为符合这类人的特点;鬼道纵横一生,如今连脖子都快要入土的人,此时望着他的双眼,竟有几分被刺伤乃至不敢与之面对的感觉。
“此子若是成长起来,绝对是个煞星!”鬼道在心里对自己说。
“未来十年,我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只能将精力专注于修行。假设那几名老怪难以调动,不用您提醒,我会主动放弃这个计划。因此,即便这个过程中出些差错,只要不被抓个现形,纵然有人怀疑,也奈何不了我。”
“总而言之,我想抓住机会把这件事情做成;我觉得它是好事,早一点做完,不但自己图个心安,或许还能帮到别的什么人。”
讲到这里,十三郎似乎想到什么悲惨之事,目光微有些黯然,脸上却涌起干净的笑容,认真且诚恳地说。
“老爷子不要这副表情看我,我是个好人,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这么认为。”
第260章您是好人!
“报仇就报仇,与好人坏人有何关系,别在老夫面前卖弄,当初我就说过,你在落灵干的那些事情,出了单纯就是幼稚,几近痴蠢。”
鬼道刚刚与人讨论完关于“大局”的话题,忍不住嘲讽说道:“惩奸除恶、扶弱济贫不过是凡人无力反抗才会有的无聊臆想,你若是抱着这种念头行事,迟早会横……”
苍老面孔抽动几次,他终究不忍说出那个字。
十三郎望着老人,脸上亦有不忍,最终仍摇头。
“我不这么看。”
“那你怎么看?”
十三郎说道:“我觉得手段没有对错,立场还是应该分一分。”
鬼道冷笑说道:“自欺欺人!手段没有对错,那些人不择手段自然也没错;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报仇杀人就是对?”
他的声音转厉,说道:“塔山是我的孙子,你替塔山报仇符合我心意,我不会帮助害他的人说话;但如果你要借此标榜自己,老夫宁可不要!”
“您想错了。”
十三郎的表情依旧平静,诚恳说道:“其实我也想错了,以往我就经常把刚才您说的这些话对别人讲,可经过这么多时间这么多事,我不再那么看。”
鬼道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开口打断。
“不择手段本身没有对错,但它有前提,这个前提正是由立场所决定。您刚才说的不择手段,不过是替自己寻求借口。”
“问题是,为什么人会需要借口呢?或者放大了说,每个人在做事情的时候,为什么都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出发点呢?”
本质上,十三郎从来都不是个可以轻信别人的人,他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多疑,与人交往总以防范开始,很难敞开心防。
他的防范不以灵魔划分,当初对麦少飞,如今对童埀等人,他的态度基本平齐,没有太多区别。
这与其经历有关,同时也是一种发自灵魂的本能,十三郎从不认为自己悲观,却始终保持足够谨慎;对人如此,对事,他同样如此。
只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一旦他下定决心,或是认为自己有了足够把握,便会打开一切护栏,态度异常坚决;对人如此,对事,他同样如此。
在这个世界上,假如说有一个人可以让十三郎刚结识就彻底敞开心扉,将信任毫无保留地投注给对方,唯有鬼道!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修士也是人;为了活下去,为了长生,不问立场的不择手段……看起来没有错。”
信任来自理性判断,很大程度上还有直觉的因素,除了对危险的判断,十三郎向来不怎么喜欢依赖直觉,然而这一次,他信了。
信了便会吐露真言,便会与之交心,十三郎愿意与鬼道交心,且是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十三郎说道:“就拿您来讲,假如真的没有立场,又何须在意道战双盟的强大,何须在意他们怎么想?您已经快死了,为什么还会这样想?”
鬼道回答道:“那是因为顾忌!老夫是有宗门的人,老夫在意的人不值塔山一人,老夫……”
十三郎打断他说道:“顾忌也是立场,立场必然分善恶,虽然有时比较模糊,甚至难以区分;这不是什么空无理想,也不是什么寻求心安避免心魔可以解释,是不同的人源自灵魂本能的不同,是真正的本我。”
或许是因为塔山,或许是因为久违的老少亲情,总之他信了鬼道,便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将一切对鬼道和盘托出,包括自己认为比生命更重要的那部分。
与前次与院长那次深入交流不同的是,面对院长,十三郎相瞒也瞒不住,对鬼道则是为了安对方的心,让这位老人少些顾虑,不要替自己担忧。
本质的区别!
……
很难说他的做法对或不对,鬼道看似生无所恋疯疯癫癫,然而他如果真疯,落灵城哪会如此平静,早在几年前就该掀起腥风血雨,非大能出马不得平息。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老人活得痛苦无比,疲惫无比,心里时刻在流血。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耗尽生机,以至精气全无,即将归墟。
十三郎不忍他这样。
他说道:“我看过一个故事……”
鬼道大怒说道:“又是故事,小小年纪,你哪来的这么多故事!”
“闲着也是闲着,讲将故事有什么打紧。”
十三郎耍起无赖,继续讲下去:“故事讲述人类在末日后面临重新开始,因为缺乏基本秩序,整个世界一片混乱。有名勇士受神灵庇护与指引,带着一本含有神力的书,要将送到指定的地方,成为人类的支柱与指引。”(注)
“有不少人认为人类与野兽无意,应当照搬丛林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