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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像是画道修到极高深处的手段——摄了天地之间的灵气入画。一旦画成,在法卷上动笔,便会引起天地的大变。不同的是,如今这小云山,影响的是整个世界。这……的确已经不是人的力量可以做到的了吧。
但无论如何,他绝无可能一个人、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弄清这些秘密。眼下他所知的倒是另一件事——
或许有人也畏惧这东西的威力,因而改变了这小云山的地形地貌——以河流、起伏的山丘、密林,掩去了它原本的模样。倘若不是李云心此前被狄公带入那间安置了“茧”的密室、看到墙壁上的灵气地形图,他也绝不会留意这小云山当中的蹊跷。
因而他所做的便是:通过操纵这小云山当中的地貌、布局,来改变云山之外广阔大地之上的气机。
整个小云山,长宽数百里,抵得上这世上的一个小些的州府。倘若他还有神通在,在这长宽数百里的区域内移山填河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如今可是真境的巅峰,想要将数以万吨计的泥土掀翻上天,也不过是“略吃力些”的事情罢了。然而这小云山当中偏禁制了绝大部分的神通,便是他可以唤出此前所收的那些陈豢留在石壁上的小人儿相助、也仿佛是世俗间的苦力——不过是力气大了许多倍的苦力罢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是他并没有将那间密室的墙壁上所绘的灵气地形图的全貌记下——当初只无意地略瞧了几眼。而后他催眠了自己回溯一遍,但清醒之后留下的印象也有限——仅限于对这关元地穴附近、云山附近的记忆罢了。
但实际上……也算是足够的吧。
譬如眼下——他站在一堆黄土上。
他初入小云山的时候,游魂所扮的苏玉宋引他在浮空山下的密林中走、一直走到林中一天然树屋处,而后他便在树屋中盘桓了数日。
如今站立的便是那曾经树屋的位置。
只不过大树早被数百的、由线条构成的小人儿伐倒、地面也挖掘了数丈深,露出其下本来的面目——乃是以不知名的坚硬金属浇筑的地面。其上蚀刻了山川河流的模样。在刻痕当中又有宛若水银一般的液体流淌、有黑有白,似是象征了这天地间的阴阳二气。
长宽不过数百里的小云山,便是整个中陆世界的缩微版。而这黑白两色的流金、又模拟了现实世界灵气流转的真实模样。便可知其上蚀刻的山川河流的线条有多么的密集细微——便如他从前所料,山岳同河流相互影响、同植被相互影响、又同村镇相互影响,乃是极度复杂的综合体系。而今他虽有密室当中那灵气地形图的印象,但真要对应到这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当中、那些游走不定的黑白流金当中,难度又岂是一句“难于登天”可以形容的。
他如今高高地站在土堆上,身上也沾着泥沙的印记、甚至发髻上还有几片落叶。但这些都浑然不觉,只紧皱眉头、死盯着这土堆之下、被那些小人儿发掘出来的这一片金属地面看。
论大小,这一片重见天日的地面不过只是横两步、竖两步罢了。但就在这么小小的一片空间里,却正包含了半个漫卷山、半个业中平原、整个通天泽。
此前琴君依着白散人留下的阵法炼化这片战场之上的亡魂。现实世界当中的气机流转,就在这片金属的地面上清晰地表现出来——外面的气机变化,那黑白二色流金便也变化。他正是站在这个土堆上——如同天神俯视大地,将琴君所操控的阵法看了个一清二楚。
而后在被炼化的妖力往琴君体内汇聚的时候,出手调转这地面上的二色流金。于是,仿有天神出手、拨动现实世界当中的山岳大地——整片战场之上的气机都在顷刻间被改变了。
本该流入琴君体内的妖力忽然调转,直往云山当中汇集,那玄境巅峰的大妖魔、少龙主,立时遭到重创,被离帝一掌轰出了金血、昏死过去。
而琴君此前所见到天上的极光——正是李云心在这小云山内逆转乾坤、引动天地气机时,在现实世界当中所引发的异象!
再其后,他引两具骸骨直往漫卷山中的关元地穴去,也是以同样的手段直接改变了云山之外的天地气机。
照理说,他既晓得了如此逆天的法门,合该是举世无敌、举手投足之间便有偷天换日的威能了。只怕是天人在上,也不过如此。倘若一直躲在小云山里不出、将这地面统统掘开、再用上一年半载的功夫细细参详,将世间各处的气机都调换成他自己喜欢、设计成的模样——到那时候世上的地气皆为他所掌控,同神灵还有什么区别呢?
但只可惜世间从没有如此轻而易举的美事。
李云心出手坏了琴君的阵法、叫妖力重创了他、又引两具骸骨去往关元地穴之后才意识到,这东西似乎不是这样用的。
不是如他这样子——蛮横地以外力强行逆转黑色二色的流金、达成自己的目的。他的做法极其简单粗暴——直接用手指堵住那流金在刻痕当中的去路、或者将它们舀起来、填到别处去。他如此做,云山之外的世界气机的确被短暂改变了。然而不过十几息的功夫那流金便要重归原位、他就又得手忙脚乱地调整一番。
因而晓得必是有什么秘法——得通过什么正确的法子才能叫它们流动的轨迹发生永久的变化、叫这天地之间的气机产生永久的转变。
他这念头一起,也就想起了另一则。
——通明玉简。
他少年的时候,听李淳风和上官月为他传道。那时候二人未传他高深的道法,倒将他的根基打得极扎实——该是想着时日长久,还要细想到底要不要他踏进修行界。但后来二人身死了,他再没了什么师承。便如同一个学生——小学的时候根基打得极牢固。但一毕业便辍学,到了更高深些的领域,全得自学去了。
因而起初从陈豢留下的通明玉简中学些粗浅的法门是极快的。然而随着境界渐涨、到了修行高深处,他未经系统修习的弊病便显露出来——看那玉简当中内容的时候,许许多多的东西都似懂非懂。那陈豢随意的一句“易证可得”,他都要皱眉思忖上半天却不得其法。
并非他愚笨,而是压根就没什么头绪切入的。
可即便如此,他也常在闲时将玉简取出来懒散地看。看来看去,对其中的某些东西是有印象的。
那陈豢在简中所录的只言片语里,偶尔会出现什么“黑白精金二气”、“咫尺天地流转”之类的话。这些话,李云心一瞧就不是她的语气。而该是她从某处听来的、自己似也不甚了了,便随口录下了。他之所以到如今还有印象,便是很少见那陈豢用这种只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语气文绉绉地录事。
直到他如今见到了这黑色的、白色的、如同水流一般的金属。再见到了这将整个世界的灵力布局都蚀刻起来的铁板……可不就是陈豢在通明玉简中偶尔提到的、“黑白精金二气”、“咫尺天地流转”么?!
陈豢此前必然听说过这东西,只是不晓得她清不清楚,这东西就在小云山当中。
而那苏玉宋与卓幕遮想要通明玉简……又是不是为了这个?他们两个晓得小云山里的这个天大的秘密么?历代的圣人晓得么?
如果他们都不晓得——那共济会的狄公……瞧他的模样应该数次出入浮空山当中安置那枚“茧”的密室了——他们又知道么?
而他们,又藏身在哪里?自己眼下做的这些事、那些长老们又知不知道?
他的心里有许多的疑问,亦有许多的担忧忐忑。
如果换了旁人——此前刚在浮空山见了共济会的长老、且险些被丢下杀死。到这时候怕是屁滚尿流地就要远离此地了。可他的胆子偏是这样大——不但不走,反而在这小云山里“大兴土木”地搞事情,仿佛偏要给那群人看一般。
但直到如今,小云山里再未出现旁人。
似乎意味着……共济会的长老们并未藏身在云山上的么?
然而这事,他一时也搞不清。这云山上的秘密太多,即便是它真正的主人,似乎也无法一窥全貌的。他所能的唯有尽快取回那通明玉简——倘若能从玉简当中找到什么窍门,或许今日会有更大的收获。倘若没有……
他料理了此间的事情之后,便该向东边远遁了。
然而将是“远遁”——绝不会是如同以往一般,乃是“逃遁”。
这许许多多的念头在心中转了一遍之后,李云心跳下黄土堆。他此前用这里的黑白二色流金布置阵法、叫云山之外的禁制笼住了整片战场、又令自己的影像在百里之外现形。
而今更是要做另一件事——
倒不是“操纵气机施展神通、将通明玉简收到云山上”这样的小把戏。
而是将那诸龙子、诸游魂辛苦这一场所得来的甜蜜果实……尽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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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详见第二百三十八章 ,盖世妖魔。
注2:详见第五百五十章 ,投影。
第五百六十八章 云本无心水自闲
于是他落地、两步走到阵前。脚下踩踏的正是那有流金转动的金属板。这令他这样的人,都在心里感到了某种异样的快感——这板上刻画的纹路、纹路中流转的金气,乃是代表了整个天下的。
虽说不使灵力、只寻常地踩踏不会对这些东西造成丝毫干扰。然而这个……可不是被那些世俗间的帝王摆在书房里、拿来瞧来瞧去意淫的什么随随便便的地形图。这个,是真正可以对整个天下产生影响的——而如今便好像,天下都被他踩在脚下了。
好在世人虽说他是个妖魔、也有人说他残忍癫狂,他却并非是游魂那般的疯子。
——什么样的人发起疯最可怕?总之不会是他这种人——他这样的人心机多,思虑的便也多。要论真疯起来,可比不过譬如那些游魂、鬼修一样的存在。他们的执念对于他们而言是存于世间的根本。为了一个偏执的念头,“叫全世界陪葬”这种事可能好比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倘若叫那些家伙晓得了这个秘密、看到这玩意儿——哪怕只能以灵气暂时地对某些地方的气机造成改变……
也很难想象那些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来。譬如如今被他调转地气阻隔在云山外头上蹿下跳的苏玉宋,瞧着就很有“与子偕亡”的气势嘛——但李云心又不是桀,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也正是因此,他改变了之前的主意——本想要设计亲手将苏玉宋干掉。结果后来有红娘子为他代劳。然而依着他的性子,本该是欢天喜地地下手痛打落水狗的——得好端端地站在苏玉宋面前、将自己的设计一桩桩地都说出来。然后再将那游魂从前对他说的,都一句句地还回去,如此方能解气的。
他最痛恨的事情就是衣锦夜行——要是那种把死对头不声不响地做掉他偏还不晓得是谁的……
那简直要让人发疯。
——做了漂亮事,就一定要听人夸奖、瞧人惊讶、看人目瞪口呆地说“万万没想到”的嘛!
所以到这个时候他心里略有些丧气。
其实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接管那白散人留下的关元地穴里炼化魂魄的大阵。此前琴君启动了那阵法,自然也可以再毁掉那阵法。正因此他先耐心等待、在紧要关头将琴君重创。如今看他这位大哥被离帝抓在手里,可当真是满心欢喜——
可还记得他那大哥和二哥的影像来了小云山的时候。
两个人瞧他境况窘迫、旋即将死,却站在那里与苏玉宋、卓幕遮说笑——哪怕有人唱红脸儿、有人唱白脸儿呢?结果都想要在他将死之时得到自己的秘密,连个伪君子都不乐意做了。
到如今么……他那大哥和二哥的结果倒是好的——琴君原本就受了伤。再受到李云心调动天地气机给他造成的一击,伤势可谓坏无可坏,短时间内都难有什么起色了。
实际上这便也是从前高阶的修士、妖魔不轻易动手的原因之一。要知道这个……可不是李云心从前那个世界的什么游戏。你受了伤、吃些什么丹药立时好了。在这里,就如同世俗世界当中的人一般。伤筋动骨一百天乃是说得轻松。这世道寻常人真伤到了筋骨,搞不好就要落下残疾。而妖魔与修行人——尤其到了琴君、睚眦这个境界,动起手来都有移山填海的威能。
一不留神一个正着、被重创了、损了境界,得需要好多好多的妖力、灵力才补得回。可断没什么“修了几百年才到如此境界”、“受了重创调养数日便好”的道理——就是树上结个果儿你给摘了去,还得再一年长回来呢!
此前琴君与睚眦敢做这些事,大抵是、琴君是因着自信——信他玄境巅峰的实力、又是龙族的妖魔,可难有什么人能真伤到他。那睚眦呢,则是老早就打了炼化亡魂的主意。受伤了倒不很怕。只要死不了——数十万修士、妖魔的亡魂炼化成的妖力,很快便补得回。
两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也的确没有被旁的修士伤——结果是被两具骸伤了。那邪王可谓是将这两位坑害了一把,只是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心。
如今琴君在离帝的手里、睚眦被他的铁索缚着。
那铁索不是凡物,一旦受缚可没什么法子挣脱。因它捆绑的不是肉身,而是缚魂的——将还留在身体里的神魂困住了,人的身子又怎能动呢。但以睚眦的修为,要在他生龙活虎的时候把他捆了可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然而今夜有九公子帮忙,可一点都不费功夫。
眼下曾在陈豢书房里看他凄惨模样却又谈笑风生的四位都落了凄惨下场——半些是他设计的,半些是机缘巧合。且那通明玉简……此刻更有九公子给他送过来。
所谓的主角命格、十世功德、也不过是如此吧。
但李云心仍是没什么精神。
就仿佛……他从前那个世界里,某些人瞧见了美景,相机却没电了。
他如此停下脚步、俯下身,再仔仔细细地往地上瞧一眼。
在这东西上,是瞧不见外面的影像的。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由着流转的黑白二色流金推断。譬如某处地气忽然大动,却并不是自然流转时的磅礴气势、而是有许许多多的小细流交织在一处、极具规律地扰动——便晓得那里是有修为高强之辈在斗法、征战的。
因而才能再微微地调整那处的气息、经过极度复杂的计算、思量,既考虑了大地本身的气机流转、又考虑那一处因着人而带来的影响——再叫自己在那里显出分身、调动气机。
否则,他在这片将近方圆千里的广阔区域胡乱现身,只怕一天的功夫都撞不见一个活人呢!
但他这一眼,倒是瞧出了别的东西——
似是有人在同那两具骸骨争斗的。漫卷山里藏了许许多多的妖魔溃兵他晓得。且能够在此前的那场令他也心有余悸的火雨当中幸存下来的,可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多为各处的大妖王。这群人被骸骨盯上、自是要反抗的。便瞧见那一片的黑色、白色流金分成了无数极度细小的漩涡,每一个团团旋转的漩涡便代表了一个人或妖——数量足有数百,在与两具骸骨争斗!
这些……该是如今此地残存的绝大部分妖王了吧。
或者说——是如今中陆世界上残存的绝大部分妖王。
这些没什么交情的妖魔李云心才不会在意。但吸引他注意里的乃是另一个尤其强悍些的——强悍到了……该是玄境巅峰的地步。
此前群妖在外面争斗,他便在这里面观瞧。于是晓得龙族诸子虽强,但至强的只有两个。一个是那龙大琴君,另一个,便是他的三姐煞君了。
当日在阵前,煞君很是同他说了些暖心的话。但他这种人岂会因三言两句就被蒙蔽呢。漂亮话人人会说,他自己就是个中高手——光说话不作数,还得看事情怎么办。于是眼下就看到了他这便宜三姐煞君办的事情……
她似是在护着一个人呢。
那个气息李云心也熟。白云心。
白云心这金鹏王的义女、如今因着得回了羽衣重归玄境的妖魔,不晓得如何得了煞君的青眼。可以瞧得出,她的确是在处处庇护她的。
两具骸骨的身边禁制了妖魔们的绝大部分神通。因而大家打架倒像是世俗间的凡人,全得靠拳头和兵器。可那骸骨就好比一个壮汉,诸妖王就好比是地上的蚂蚁。这些“蚂蚁”倒是比货真价值的蚂蚁强些——至少肉身强横、行动敏捷、且有相对聪慧的头脑。他们的身躯与骸骨虽不成比例,然而蚁多咬死象,还是可以再周旋一段时间的。
可也仅仅是“一段时间”罢了。这附近的区域被李云心调动气机、以云山外面那阵法封印住。他如今躲在云山这龟壳里看一群困兽被骸骨逐个儿吞掉,乃是很轻松的事情的。
倒是可叹白云心的命不好——红娘子出了云山就远遁了。而她倒是未来得及走、被留了下来。
但无论如何叫他惊诧的,便是煞君这举动——“回护”。
琴君似是不会做这种事。他那二哥九公子也不会做这事。但红娘子会做、白云心也会做的吧。还有一个……九公子。他此前的影像对龙九说的倒是心里话——现在晓得九公子这妖魔实则性情单纯得很。倘若是他,也会做这种事的吧。
他如今在云山上,目睹了这样多的死亡。便是心如坚铁也总要有些触动。这种事情,倘若是当作故事来讲、来说给旁人听,头脑当中留下的便只是“数十万的性命”这样单薄的字句罢了。然而眼见着那些人和妖身陨,却是另一番震撼。
这震撼……不是来自旁的。
而是来自头顶。
尽管他晓得这个世界的所谓天人或许并非世俗间传说当中的神灵。然而冥冥之中举头三尺……却总是会怕有什么因着杀戮过重的报应。这报应或许不是来自一个人、一个集团,而或许来自命运呢?
这念头……在头脑当中这么走了一遭,李云心便猛地眨了眨眼、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念头,竟然是他想出来的。
“心如坚铁也要有些触动”这种事的前提……是还得有心呀。
可他都不晓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慢慢生出了这样一颗心——会为这些死亡而略微感到一丝不安,而不是……“觉得自己应该感到不安”!
第五百六十九章 无情与无情
大概是从那一夜开始的吧——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