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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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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就连前些天从北屋搬进南屋,她也没忘记带上它们。它们最后的到来才使
这一片沉闷的物体突然响亮起来,它们就像司猗纹指挥的乐队里流泻出来的华彩
乐句,有了这乐句,司猗纹的上缴计划才仿佛真正地圆满。她心满意足地绰起一
把鸡毛掸子轻轻掸着家具上面的浮尘。可是她的德国钟不见了。

    谁抱走了钟?她立刻猜出了其中的奥秘——原来有人浑水摸鱼,原来姑爸不
见了。于是司猗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西屋门口,冲着门上的玻璃喊道:“钟哪?”

    屋内没有动静。

    司猗纹哗的一声撞开了屋门,一眼就看见坐在床沿上的姑爷。原来这架瘦长
的雕花挂钟就坐落在姑爸怀里,此时因为钟摆失去了平衡,那声音好似一个心律
不齐的病人。

    “果然我没有猜错。”司猗纹站在姑爸跟前说,“还不给我放回去!”

    “你叫谁放回去?”姑爸不躲闪,也不示弱。

    “谁抱着我的钟谁放回去。”

    “怎么是你的钟?”姑爸反问道。

    “不是我的还能是你的?”

    “是老太爷的。”姑爸斩钉截铁地说,“就不兴我留一样儿作纪念?我不能
让你就这么白白交出去。”

    “怎么是白白?”

    “不白白莫非谁还给了你好处?你得到了什么好处?”

    姑爸这突如其来的发问给了司猗纹个措手不及。她闷了。不是因为她的话一
时赶不上来,是因为她从姑爸的话里听出了破绽。她心中一阵暗喜,庆幸姑爸现
在还高叫着要好处。向谁?向时代。这是个明显的破绽。司猗纹平时最愿意有人
在她眼前说话露破绽,如果是带有政治性的破绽就更好。那时她就可以一下子占
住鳌头,运用起理论这个武器,把政治上那些幼稚者们批驳得体无完肤。只有那
个时刻她才觉得自己很愉快,很年轻,很时代。姑爸这番话正给了她一个运用武
器的机会。刚才还激动着的司猗纹现在倒平静下来,她拉过一把椅子和姑爸坐了
个对脸。

    “你刚才说什么?”司猗纹像是和姑爸聊家常。

    “我是问你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姑爸仍然缺乏警惕地说。

    “你说的好处是指什么?”司猗纹进一步和姑爸探讨。

    “连好处都不懂?好处就是——不是坏处。”姑爸解释她对好处的理解。

    “我问你,”司猗纹说,“你向谁要好处?”

    “交给谁向谁要。”

    “我交给的是新社会,是革命,是党。什么人才向新社会要好处?什么人才
向革命要好处?什么人才向党要好处?我倒是想听听。”

    原来司猗纹不是和姑爸聊家常。姑爸这才有点明白她在嫂子面前言语的失策,
姑爸哑口无言了。她偷眼扫着司猗纹,那眼光显得猥琐显得凄凉,她还有几分求
饶的神态。但是司猗纹却不罢休,她信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本红书说:“最高指示。”
说完自己领先站了起来。姑爸也随着站了起来,那架钟也随着姑爸站了起来,它
心悸似的胡乱扑楞着。司猗纹不管这些,她打开语录选了一段掴给姑爸。那是一
条批判个人主义自私自利的语录。司猗纹读完以居高临下的眼光审视着姑爸,姑
爸的眼光、体态更加畏缩。她想司猗纹到底还是司猗纹,从前她是她的漂亮的、
识文断字的、能说会道的嫂子,现在她是……是什么?姑爸想了许多,是什么她
也不清楚。她怎么也不能把那个整天犯着掏耳朵瘾的半老女人,和这个故作精神
抖擞状的、觉悟的、专拿最高指示收拾她的半老女人联系在一起。但她运用的的
确是当今最高的指示,既是最高,难道说还能越过去?

    “光棍不吃眼前亏。”最后姑爸用了这么一个最通俗的、既能为自己壮胆又
能为自己留后手的脱身之计,了结了嫂子给她的窝脖儿。这时她怀里那钟响了,
它以加快了的节奏、闷声闷气的声音没完没了地敲打着,乱敲一阵闹出一阵吱吱
声,接着再敲一阵。那像在提醒姑爸,现在该是她把钟交出去的时候了。

    姑爸输了,姑爸缴了械。

    司猗纹站起来,伸出两条修长的胳膊两只修长的手,接过钟。她抱着钟正要
转身出门,姑爸却又在她身后发了言。看来她仍不甘心,不甘心她的嫂子在对她
使用了人间最高的指示后,就这么从她怀里收走了她的钟。她还是有点懵懵懂懂。
她想:走,可以,我也不能让你舒心着出去,你有你的明枪,我有我的暗器;你
能说会道,我也会道能说。

    “你先别走厂姑爸说。

    司猗纹停住脚,不知姑爸的用意。

    “我也问你句话。”姑爸又说。

    “什么话?”司猗纹站着不回头。

    “这钟到底是谁的?”姑爸问。

    “是老太爷留给我的,我自有权处置。”司猗纹说。

    “老太爷还给你留了什么?”

    司猗纹听出了姑爸那话里有话,看来还得迎接一番挑战。她转过身来,两眼
直视姑爸,发现姑爸也正直视着她。两个女人的眼光到底又交织在一起。

    “老太爷还给你留了什么,说呀。”姑爸再问。

    “房子、院子、家具。”司猗纹答。

    “还有什么?”姑爸又问。

    “还有你。”

    “还有我?”

    “对,还有你。”

    司猗纹的眼光离姑爸更近了。她想,这可是你自找。就是还有你,半疯格魔
的,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你。砸着鞋帮儿还得想着你这张嘴。

    “你!”司猗纹又强调了姑爸的存在。

    谁知姑爸自有言答对。今天她就像个开了窍的可爱的小姑娘,也许是个小小
子儿,听起来贫嘴滑舌,可也不无道理:“是还有我。”姑爸说,“没有我谁听
你的‘最高指示’?可你别忘了,老太爷为什么把东西一股脑儿都留给你,不留
给我?”

    “你……你说呢?”司猗纹反问。

    “你愿意听个热闹?”姑爸说,“听那干什么。”

    姑爸没再往下说,也许是她自己的话吓住了自己。但她那半截式启发和挑衅
兼有的语言,终于使司猗纹的心震撼了一下,一个久远的、似乎早已平复了的记
忆复苏了。许多年来她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时刻,一种惧怕的等待。那是姑爸
的一句话。难道为了姑爸那一句话,她就得一辈子惧她三分?司猗纹不能老是悬
着心过日子。现在既然这个不男不女的大白脸话已露了头,司猗纹就决不能让她
咽回去。她径直走到姑爸跟前说:“我就是要听个热闹。人活一世就得活个热闹。
你说呀,你怎么不说完?”

    但姑爸不开口,一张白脸死白着,不喜不怒,让你看不出它的任何表情。

    “我可是静等着呢。”司猗纹又提醒着。

    姑爸还是不开口。

    她不开口,那句话出口的权利自然就存在了她的肚子里,而提着心的人却是
司猗纹。就像一个人的口袋里老是装着个要放的炮仗,他不甩出来就永远装着个
响儿;甩出来,听个响儿也就完了。然而姑爸不甩,只和司猗纹对视着。司猗纹
就聆听着这惊人的寂静,领受着寂静中的不安生。

    钟又一次发出了纷乱的吱吱声,接着又是乱敲乱打,这次是在司猗纹怀里。
这古怪的声音古怪的节奏才使司猗纹想到迫在眉睫的现实。“光棍不吃眼前亏。”
她也想。来日方长,现在我是要等待“他们”;过后……过后你休想再掏我的耳
朵再过你的瘾——你这个大白脸,大下巴。

    司猗纹转身出了西屋,把那架钟摆上写字台,又回过身不示弱地看看西屋。
西屋门内,一张白脸正在窥视着她。她扔下那白脸朝大门口走去,胡同里没有
“他们”。

    天忽然阴了。
浑厚的阴云就擦着灰瓦屋脊。

    快下雨了,司猗纹想。

    家具袒露在院里,无论如何她是不能再把它们挪回去的。那么,遮盖起来吧。

    她开始在屋里四处翻腾,翻腾可以遮雨的东西。宝妹在里屋号哭,眉眉在外
屋发愣,不知该怎样帮助婆婆。

    司猗纹先撤下了饭桌上的塑料台布,又找出两件雨衣,一把雨伞。最后她不
顾宝妹的哭号,跑进里屋提起宝妹的双腿,从她身子底下撤走了她的小塑料床单。

    雨点正落下来。雨点很大,但很稀疏,家具被砸得很响,溅起水花,司猗纹
在稀疏的大雨点里东遮西挡,最后只遮住了几件零星,大批的家具仍然赤身露体。
雨点越来越密,变成很有力的雨柱。锐利的雨柱戳打着家具也戳打着司猗纹的头
顶、肩膀,她被戳打得生疼。但她没从雨中退下来,舒着双臂张开十指还在东遮
西挡,那无效的奔跑使她显得滑稽而又凄凉。她仿佛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说不定
姑爸和眉眉就正在看这个浑身精湿的老太太的笑话。她很想哭,但在雨中哭不出
来。

    她实在无法应付这天、这雨、这家具了,她踉跄着回到南屋。眉眉心疼起婆
婆,从脸盆架上拿下一块干毛巾递到婆婆手中。她看到婆婆正要流泪。

    司猗纹接过毛巾擦着头发擦着脸。她不愿在外孙女面前表现悲痛,但抑制不
住的泪水还是当着眉眉流下来,先是稀疏,后是密集。后来她竟用毛巾捂住脸抽
噎起来,湿而乱的头发直在毛巾里摇。

    夜深人静时雨才停。司猗纹披着衣服从床上下来,拉开窗帘把脸凑在玻璃上。
她睁大眼睛朝漆黑的院里望,但是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面灰乎乎的影壁。
她这才想起院里从来都有影壁,南屋从来都在影壁的外面,北屋才在影壁的里面。
身居北屋时影壁给过她严实感和安全感,现在她睡不着了。

    她索性穿好衣服,搬把椅子就坐下来看黑夜,看影壁。望着那望不见的一切,
一种说不清的欲望又充盈了她那日渐衰竭的肌体。她带着与她那年龄不相称的精
神镇守着这黑夜,镇守着影壁那边的一切,就像要镇守住她那失去的年月。

    在司猗纹的档案中,她喜欢把自己的出身写作旧官吏,实际她的祖上比官吏
要高。官吏一般是指那些小官微吏,若用“品”而论,吏当在七品以下吧。而司
猗纹的祖上远比吏要高。据说曾有人在前清做过御前行走。但这行走究竟是司家
哪代,司猗纹从不得知,她知道的是她的父亲。父亲的官职虽不如祖上显赫,但
也当在吏之上。司先生人过中年时,曾在江南一个省充任盐铁专卖的官职,那已
是军阀割据后期。若不是军阀纷纷下野,司先生或许还能进入更高的幕僚阶层。
他上司的下野才使得他也就地做起寓公。现在他只为他有一个独生女儿而得意,
这便是司猗纹。

    司猗纹愉快地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充分地享受着家庭的和睦。这种和
睦更多地启发了她的聪慧和她开朗的天性。她先是跟家塾先生熟读了那个年龄应
该熟读的一切,当她长到十六岁,出落成一个健康、秀美的少女时,她已经熟读
过四书五经,并开始阅读二十四史了。她喜欢用蝇头小楷记日记、写诗,而到诗
则是新体白话诗。在新诗里,她模仿的是湖畔诗人那一派。

    后来,根据女儿的意见,司先生和司太太将女儿送进当地著名的教会学校:
圣心女中。司先生所以将女儿送进这所教会学校,一是为满足女儿的愿望,此外,
在当时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中,教会学校还算平静。他不愿意女儿卷入那种潮流,
他只愿意看到女儿在学业上的不断长进。

    司猗纹怀着双亲盼“子”成龙的期待,怀着对洋式学校的新鲜感和由这新鲜
感带来的惶惑,离开了她朝夕相处的家庭、她呼唤自如的仆人和娇她爱她的父母,
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两年的学校生活使她接触了现代文明,使她认识了许多从前帅不认识的人,
懂得了许多从前她不懂的事。她了解到世间原来还分着许多阶层,像她那样的家
庭原来并不多。在她的同学中,就有许多人家要靠平凡的劳动来糊口和交纳学费,
于是她和她们才有了贫富的悬殊。那些风起云涌的学潮最终目的就是要消灭这种
悬殊。于是许多学校都沸腾了,连这所与世隔绝的圣心女中最近也受了附近一所
男校的影响。女生们愿意和邻校的男生一起,讲着国家的存亡讲着平等,讲着她
们认为有意思的一切。司猗纹也受了一位男生的感化,参加了那个行列。那男生
叫华致远,他现在正走在那行列的前面。

    后来司猗纹的活动终究传进父母的耳朵。他们规劝她、阻止她,但她无视父
母的劝阻,还是随着社会的大潮、随着华致远一起游行,一起罢课,一起书写标
语。她热衷于华致远正在进行着的事业。华致远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那微黑
的脸,他那敏捷的中等身材,他那目光锐利的眼睛都唤起了司猗纹从未有过的激
动。

    和司猗纹相比,华致远倒显得矜持。然而他在富家小姐面前刻意的分寸终究
抵挡不过他对司猗纹的喜爱。她的开朗、聪慧和毫不矫揉造作的谈吐终于解除了
他对她的怯懦。当每一次行动结束之后,他一边走一边对身旁这个女孩子讲述他
的目标他的计划时,司猗纹总觉得他现在虽然是男校的一个学生,但他是属于一
个更广阔的世界的,一个她不清楚、却肯定存在的世界,她愿意跟他一起走进那
个世界。

    他们离得更近了。

    他终于被当做她的客人领进了司家。司先生、司太太问清华致远的家世后,
马上对他表现出正常的冷淡;华致远目前所进行的事业更增加了他们对他的敌意。
华致远告辞后,司先生立刻就对女儿发出了训告,他告诫她,如果她再与姓华的
来往,他们就立刻让她退学。

    司猗纹仿佛听进了父亲的训告。

    但事隔不久,司先生还是吩咐管家到圣心女中替女儿办了退学手续。原因是
有人对司先生说,司猗纹仍然跟着华致远在走,就走在他那个行列里。

    司猗纹的被迫退学却激起了她更强烈的自主意识,在家里她气急败坏地顶撞
着父亲,她像是从一个自由世界一下子落入了专制主义的王国。这时她才发现她
正在热恋。热恋中的少女从来是勇敢的,她差遣家里的女佣给华致远送去了一封
信。信的大意是现在她迫切想要见到他,如果他不来,她甚至要离开人间了。

    当天午夜他来了。她在她的闺房里迎接了他。他说他正好也要来见她,因为
时局的激变,他就要离开城市去乡下。

    他带给她的消息太突然了,她只有哭。她哭着只重复着一句话,她要跟他走,
哪怕天涯海角。他想他不应该立刻把她带到那个连他自己也不知深浅的无底洞去。
他告诉她,终有一天他会回来接她,因为他爱她。

    外面正在下雨,是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没完没了的秋雨。

    当他们都觉出不得不分开时,他自己开了房门。
 他开了门。不能走。

    因为有雨。

    淅淅沥沥的秋雨,他会无处躲身。他想。

    她关上门。他不能走。她想。

    因为有雨。

    淅淅沥沥的秋雨会把他淋成个落汤鸡。

    现在司猗纹面前也有过一场雨。如果现在的雨涤荡的是庄家留给她的那些藕
断丝连,那么她十八岁的那场淅淅沥沥的秋雨涤荡的便是她所受的全部家庭教育
和她做姑娘的无比坚贞。

    当那扇沦落在秋雨中的门再次打开时(这次是她打开的),她看见他还站在
门口。

    原来他并没有走。他猜她还会把门打开。

    原来她猜到他不会走,她还要把他追回来。

    也许他们都觉得他们的离别还缺了点什么,假如他决心从乡下回来接她的话,
假如她坚定地相信他会回来接她。

    过去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他吻过她许多次,她还过他许多吻。他抱过她许
多次,她许多次就让他那么抱。他们都问过自己那吻那抱是因了什么,那是爱。

    为了爱,现在他又来吻她了又来抱她了。这吻、这抱使他们都变成了爱的糊
涂人。难道现在不再是爱吗?当然。但他们分明又觉出和以往那爱的不同。

    如果过去的行为是爱的一种徐缓和渗透,那么现在这便是一种爱的迫不及待。

    过去是一个活泛的华致远吻着一个活泛的司猗纹,现在是一个僵硬的司猗纹
正被一个僵硬的华致远在吻。

    他们都觉出了一个僵硬的自己,他们不知道这个爱的迫不及待的僵硬要干什
么。

    他们忽然陌生了。

    也许人在爱得最陌生的时刻才是一个最熟悉的时刻,那熟悉还得用一种陌生
来作代价。

    那时由于陌生你连你自己都会畏惧。

    那时由于熟悉你会觉得你最熟悉的还是你自己的一切陌生。

    这便是一个陌生的你和一个熟悉的你的结合。

    他们结合着,她显出笨拙地去承受一个不明白的重量。

    他们结合着,他显出无可奈何地去开掘一个无可奈何。

    这是互相的袭击又是互相的吸吮。

    是对自己的怜惜又是对自己的厌恶。

    他和她有所不同,她觉得她已是经过改变的自己,他却觉得他是自己的没有
改变。

    后来司猗纹只听见华致远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迷乱的句子。那句子她永远也听
不清记不住,她永远都在猜,她猜了几乎一生。有时她觉得那句子不是语言只是
一些念头,只是两个相爱的人在相互准允之后的多嘴多舌。但这念头、这准允之
后的多嘴多舌分明渗进她的血液里,和她的血液永远奔流在一起。原来和人血一
起奔流的远不是医生对血液的那些自作聪明的化验单,虽然化验单的项目总在增
加。

    天快亮了,雨也停了,他没有再耽搁的理由了。他走了,他带着司猗纹的体
温闯人了黎明前的黑暗。

    他给她留了乡下的地址,她攥着那个地址一直睡到天亮。

    她觉得自己很僵很懒,觉得自己很散又很完整。

    雨早就停了,天快亮了,坐在窗前的司猗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擦干净家具,
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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