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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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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茶饭也可款待,只要洁净应时。”李太道:“既如此说,一日两顿,就是随常茶饭,只好初一十五吃个犒劳有些肉,闲常是没有的。至于要吃点心吃酒是他自买。你对他说明白了就叫了他来。我还要亲自考他一考,果然通才要。”广教官道:“哪里有这个礼?还差人去请才是。”
  辞了出来,亲到干生家,向他道:“馆中虽明白了,但只修金太薄,年兄将就负屈一年罢,只当借馆中读书。就是供给不堪,也免得自己心操薪水。年兄可肯去么?”干生见老师情意殷殷,也还以为他虽是武弁,已是个显官了,必定还知些人理,就应允了。广教官又复了李太,叫他差人拿贴去请。李太道:“雇他教书,又不是请他吃酒,用什么贴?叫人口说罢。”广教官见他如此粗俗,也不与他争讲,叫门斗带那衙役同到干生家来请。干生见没有名贴,虽心中怪他无礼,然却不过老师面皮,只得同往。到了后堂,见他在正中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动也不动。看他那形状,令人绝倒。有几句写他的行乐,道:形容卤夯,相貌狰狞。话语多粗俗,仪文没半分。心如顽石无微窍,腹内稠糊有一盆。巍巍高坐垫皋比,却是当年一老兵。吁嗟乎,果是沐猴而冠;诚然哉,不谬兽性人形。
  干生先还想与他讲些揖让之礼,见他这个蠢牛样子,一肚子没好气,连手也不同他拱。见傍边一着几张椅子,也就昂然坐下。只见他问道:“你就是先生么?”干生忿然答道:“正是。”他说道:“我这样人家的先生,要会讲书的才要呢。你可会讲么?”干生又是那恼,又是那好笑,说道:“我们一个做秀才的,什么书不会讲?你要讲甚么?”他道:“别的我不懂,《百家姓》我还知道两句儿,你就讲讲我听。”干生笑道:“你要一句一句的讲,还是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讲?”他道:“自然是一块块一块块字儿讲得才明白。”干生笑着道:“你听我讲,赵钱孙李这《百家姓》是当年宋朝的人作的,那宋朝的皇帝姓赵,所以赵字就放了头一个。世上除了皇帝,就算有钱的大了,故此第二就是钱。这个孙字你当是谁?就是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猴儿。只因要让皇帝,又要让有钱的,没奈何,屈了他在第三。”干生复大笑道:“这个李字就是你了。除了这三个,还有大似你的么?故把你放做第四。”那李太大喜,大笑道:“讲得好,讲得好。这叫做上堂三下鼓,通通通。”干生又笑道:“这一讲还不足为奇,我还会倒过来讲呢。”李太愈喜道:“我虽然这样大年纪,从没有听见倒讲书。烦你再讲讲我听。”干生笑道:“你姓李的穿上几件猴儿皮,再有了几个钱,除了皇帝,倒过来就算你大了。”他听了,仰在交椅上哈哈大笑,道:“好先生,好先生,这才是个真才子,讲得有理得很。”因四顾家人,道:“我果然这样大么?先生讲得可是?”众人道:“先生讲得是得很。”他笑着向干生道:“我又没有读过书,知道甚么叫做《百家姓》上有赵钱孙李这两句?我当年跟着主帅时,外头报流贼犯边。主帅差了个周守备、吴千总去征剿,他去了些日子,总不见回报。那一夜主帅做了一个梦,梦见灶跟前生了一棵李树,第二日叫人圆梦。他衙门里有个大通的主文相公姓邹,说道:”这个梦有些不详,多管应在周守备、吴千总两个身上。‘主帅问他怎么见得。邹相公说:“天机不可预泄,等应过了再讲。’又过了两日,探马来报,说周守备、吴千总都被流贼杀了。主帅问邹相公前日的梦怎么应在他二人,邹相公说总是读的书多了就无所不知,《百家姓》上说灶前生李,周吴阵亡,故此就先知了。我听了记在心里,今日考考你,谁知你比他讲得更通,真是名公。”忙吩咐家人将马房隔壁打扫了两间做学房,大大小小的七八个学生来拜了先生。不但没有贽见礼,连进馆的酒都没有。干生知他是个不知礼的人,也不与较量。
  过了几日,这学生中那三四个小的还知些怕惧,但他那父母又溺爱得很,一会叫人来说:“孩子小呢,不要拘管坏了,放他去走走。”干生见东家来说,只得依。去了一会又来,坐不上半个时辰,又来说道:“恐怕孩子饿了,叫他进去吃些点心。”一日到晚,如走马灯一般,不住的来来去去。到了这几个大学生,甚是顽劣。内中一个居长的,名叫李荪,是李三子的儿子。顽劣更甚,又刁钻心坏,内中也独他打得更多。他父母叫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学生,先生要打一齐打,怎么偏心单打他的儿子?干生听了,一肚气恼说不出来,打得更狠。这几个学生一日到晚书背不得,字写不来还在次之,干生但低头看书,那大的中就不见了两个,叫人去寻了来,每人打了几下,还不曾打完,那两个又不见了。及至拿了来,才打着,回过头来,先那两个眼泪还不曾干,又不知去向。只得拿来罚跪,他便谎说要出大恭。干生以为实话,况且没有等他撒在裤子中的理,只得放去,他人不知跑到何处顽跳去了。干生每日气也淘尽。他家那供给的饮食更为可笑。他山西边外的人不吃粳米,叫人到山东买来的小米荞面。他每顿都是这两样在一处,倒上许多醋,或切上许多腌菜,还着上了一大把秦椒。又不像粥,又不像浆糊,又酸又咸又辣,进不得嘴间。或漆黑的麦面打那一寸厚的锅盔,挺帮铁硬,嚼也嚼不动。他家中吃的都是酸菜水,从不知吃茶。干生如何吃得惯?要钟茶千难万难。那锅盔又容易吞不下去,饿得没奈何了,只得伸着脖子干咽。又不好在饮食上讲论,只得捏着鼻子拿来充饥。天气渐渐炎热,隔壁马房中那马粪臭得薰得要死。那红头大金绿花蝇满屋都是,在头脸上混撞。先也甚是难过,久之,如入鲍鱼之肆,也就不觉得十分呛鼻,也耐过了。但只是每顿送一大碗翻滚热的荞面汤来,天气又热,如何进嘴,放在桌上晾了一会,等温些好吃。那大金苍蝇就扑上几个,在碗内烫得稀烂,一肚子子飘得满碗全是蛆,忍不住恶心,只得倒去喂狗。再要添时又没有了,只得忍饿,深悔当日不该轻诺。
  一日大雨,满屋皆漏,如筛子一般往下淌水。那些学生妙极,恐湿了衣服,也不等先生吩咐,如同躲大兵的一般,轰的一声跑个干净,把书横三竖四撂的满桌。干生恐滴湿了,倒替他们一本一本的去收。雨略止了,外面虽然小下,学房里倒还大下。四处滴水,竟无一处可以容身坐得。干生叫人对李二财说要回去躲雨,叫个人打伞送他家去。李二财吩咐了一个官轿夫拿伞相送。干生走到途中,见蒙蒙细雨犹然未止,信口念一句道:潒潒细雨润如酥。
  那轿夫忽说道:“相公好诗,我续一句罢。”干生惊异道:“你一个抬轿的人,如何会作诗?”他笑道:“我难道娘胎里生下来就是抬轿的么?不瞒相公说,我当日也教过书。因江家相待十分刻薄,遂赌了一口气,想道:人生天地间,何事不可为?为甚么受这个罪?身为无罪之囚,妻守有夫之寡。况古人说:宁为轿夫长,莫做一先生。我因此才到都督府营谋捐纳了一名轿夫头儿的。”干生笑道:“既是你能续,你续一句看。”他朗吟道:夫师持伞送师夫。
  干生讶道:“你这句令我不明,何以谓夫师?又何谓师夫?只有人称师傅的,从未见师夫两个奇字眼。”他笑道:“夫师者,我今是轿夫,昔日曾为过师,故称夫师。师夫者,相公不要见罪焉。知今日之师,异日不为轿夫耶?师也轿夫也,轿夫也师也,其间不能以寸去也。不是我斗胆说,我与相公还算同寅呢。”干生也笑道:“你虽当日教过书,但今日既为轿夫。我是他家西宾,大不同了。我与你,堂前坐立分高下。”他大笑道:“据我看来,相公虽在自誉,吾语汝弗如也:若论工银君尚输。”干生道:“这又怎么讲?”他笑道:“我一年十二两银子,还有三担六斗米。相公你只得十二两工银,尚还无粟与尔之邻里乡党,岂不输我一筹?”说话之间,干生已到了家。他说道:“相公,大家说顽话,千万不要介怀。”拿着伞去了。干生想他说的话,倒也好笑了一会。
  过了两日,天大晴了,干生只得又到馆中。每日只同这几个顽童淘气,又是那气,又是那好笑,道:“这几个也不是学生,竟是一群野牛。我也不是他家请来的先生,是他家雇来做牧童的。”干生在他家坐了半年馆,李太同几个儿子连学房门也不曾进,并不知道陪先生坐一坐。惟有滑稽曾读过书,还知些人文道理,常到馆中陪先生坐谈,讲讲闲话,倒也还相投。干生偶然一日心有所触,向众学生道:“你爷爷虽是行伍出身,在官场中也混久了。别的不知道也罢了,难道连天地君亲师五个字都不知的么?我是你家的先生,就是师了。你爷爷待我,一点礼貌也不知,成何道理?”学生们回去吃饭时,那李荪就把先生的话向他爷爷说。李太笑道:“这个书呆子好不知事。他不见多少的官儿在我跟前磕头礼拜的,我还不理。那些卫所的指挥千百户在我面前,不要讲坐,连站的地方还没有。他一个精穷的秀才,我等他坐着就算我敬重斯文得很了,他还想争什么?不说他秀才们不知官体,反说我不知礼貌。况他教的是我孙子,就同我儿子是一辈子,叫我如何敬他?你就把这话教导他。”李荪到馆中又把这话说了。干生大笑道:“蠢牛蠢牛,幸喜我教的是他孙子,若是教他的曾孙,竟把我当他的孙子相待了。”干生一心要辞了回去,又因广教官嘱托,谆谆劝他了此一年之局,彼此存个体面。只得耐住,因长叹道:“大丈夫不能奋飞,糊口青毡,受此小人下贱。我见有人尚钻刺为西席者欣欣为荣,是何心耶?”因信笔题了一调《青衫湿》的词,道:青毡第一低微事,腆面向人夸。拘囚无罪,奴颜婢膝,依傍东家。
  措身无地,蒙羞忍耻。乞食争差,斯文扫地。逢人羞道,心愧无涯。
  才写完,那广教官偶来相探。干生忙接着进来,让他坐下。他一眼看见桌上那词,取过一看,笑道:“年兄此言必有所谓。”干生细将馆中这些妙处并李太所说的话,低低相告。那广教官不禁大笑道:“是我屈了年兄了,也不想一至于此。”又道:“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况宰相肚里好撑船,年兄且耐住几个月罢。”干生笑道:“那船直撑了来还可容得,他竟横撑了来,叫门生如何能容?”说罢,二人大笑。又闲谈了一会,干生要了七八回茶,只见答应,并不见到。广教官道:“不消了。”就立起作别,干生送他出去。那李荪见那张词在桌上,悄悄偷了,藏在身边。干生进来,见那张词不见,因没要紧,也不寻觅。
  到午间放吃饭,这李荪到他爷爷处来。这日李太的一个大肥骡子病死了,他叫人开剥煮熟,切做大脔,同着几个儿子在那里痛吃。正吃得大饱,忽李荪走到跟前,将那首词拿出来,道:“这是先生写了骂爷爷的,方才同那个教官看了大笑。又低低的向那教官骂了爷爷好些话,我也记不得那许多。”李太怒道:“他为什么好好的骂我?”叫儿子们道:“你们大家看看,看骂的是甚么话?”原来他这几个乃郎都不愿儿子读书,因是老子的主意,不敢违拗。又见先生常打他们的儿子,心疼得说不出来。那几个妇人又护短,常啯哝丈夫道:“一个孩子们好容易养大了,恁他们顽顽罢。好好的叫他们念甚么书?受这样的罪。时常打得唧嘛喊叫的,你们也忍心么?我见你们没有念过书,一般也过日子穿衣吃饭的。”他们听了老婆的话,巴不得撵了先生去,让他儿子好快乐。他四个人本不认得字,见老子叫看,假意接过来,看了一会。那李二财认得一个奴字,指着说道:“这不是个奴才的奴字么?他骂爷是奴才呢。好骂好骂。”又道:“我前日在学房门口过,也不知他骂那一个孩子,甚么狗肏心,肏肏心,又肏心。做先生的人这样话都骂出来。又咒孩子们短命死矣,真野贼奴,骂得这么刻毒。我气得了不得,要告诉爷,恐怕爷嗔。说请个先生教孙子,我们护短挤撮他。今日连爷都骂起来了。”李四禄瞎指着一句,道:“骂爷奴才值什么?这一句才骂得狠呢。我也不敢说。”李五寿又指一句,道:“你说那一句狠,我看还轻,这一句才利害呢。”李三子道:“你们不通文理,都是混说。我看这纸上东一道西一道画的,哪一句不狠。一大些黑字,都是人骂不出来的话,他都骂出来了。不要说是爷,叫我也受不得这些恶话,就教出个状元来也有限。这样的坏人不撵掉他,还留他做甚么?被他轰扬出去,爷倒罢了,叫我们拿甚么脸面见人?”他弟兄几个,你一嘴我一舌,把李太激得一腔怒气,拍着胸叫道:“气杀俺咧,气杀俺咧。”一冲性走到学房。
  干生正在看书,忽见他气忿忿走来,尚不知何故,还笑着站起相迎。他指着干生骂道:“你这驴毬毬攮的,我管下多少兵丁,一年只关十二两银子,还当多少差事,稍误了还要打狗腿。你自己摸摸良心想一想,我一年十二两银子雇你来家,成日高高的坐着,你做些什么重活来?一日两顿小米饭荞面汤供给着你受用,你吃得肥疯了,反骂起我来。走你奶的村路,我的孙子就不念书也不怕没有饭吃,他们跷起腿来比你穷秀才的头还高些。”干生也不知是因什事,见他无状,也大怒道:“我还爱在你家么?因却不过广老师的面皮,才在这里忍受。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你满嘴喷的是什么粪?”因大笑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恨道:“畜生畜生,杀才杀才。”忿然去了。李三子向他老子道:“爷听见没有,他骂爷畜生,还说杀来杀来,还要来杀爷呢。”李太愈怒道:“他想杀我,你们跟了我去杀了他,才除得这恨。”就叫人备马拿腰刀来。
  那滑稽听得,忙来劝止。他哪里肯听,急得暴跳如雷,嘴中的白沫都泛了出来。滑稽暗叫人上去忙对滑氏说了,滑氏叫人下来请他上去,说道:“皇帝老儿人背地下还要说长道短呢。他骂你,你亲耳朵听见了么?你信孙子们胡说,就要去杀他。他一个穷秀才你同他拼什么?这杀了他,你不偿命的么?况这南京的秀才有几千,他们要齐了心,可就是《西游记》上说的,男人们到了女儿国,一个人掐一下,就只剩个骷髅了。我说的是好话,快不许去胡做,不然我就了不得。你不要疑惑我心疼那先生,我却是为你的好意。”那李太见夫人说了,不敢不遵,忍了一口暗气。他一肚子的骡子肉因气一裹,不能消克,渐渐饮食不下,成了噎食,百般医治不能痊可。
  他一日睡着,总不见醒。滑氏心疑,上前摸了一摸,手足冰冷,只口中微有温气。不住堕泪,坐在傍边守着。到了三鼓,听他连叹了几口气,道:“悔迟了,悔迟了。”滑氏忙问他,他也不答。只两目直视,泪下如雨。过了半晌,叫把儿子媳妇孙子都叫到面前,道:“我才到阴司去来,阎王怪我疑老子不孝。待先生无礼,拿粪清灌了我好几碗。”哭道:“暂放我回来说与你们知道,劝世人不要像我。都要孝敬父母,尊敬师长。我这去,听得说还要变只夯狗,日日要囔粪的呢。”哭了几声,做狗嗥而死。他妻子少不得装殓搬丧回家。他老子见了也不哭,也不问他因何而死,心怀前恨,但骂道:“这奴才死迟了。”此时李得用见主人已死,他囊中已厚,又恐当日假书的事或有人泄漏与老主知道,不能免罪,他带着老婆儿子逃之夭夭了。过后众家人方把李得用带假信并后来请先生的这些话,告诉了李之富。李之富倒反恸哭道:“我那不通的儿罗,你听奴才的假书,疑我老子。又听孙子的谗言,骂逐先生。你死何足惜,但苦我老年人将来入土,不见贵儿子,只有坏孙子了。”后来不知他家下落,亦不复再赘。
  再说那干生自李太家出来,迳到广教官处,将前事说了。广教官自愧不该荐他这馆,再三自认不是。干生竟毫不介怀,付之一笑而已。钟趋知他贫寒,久矣萌悔亲之念。他两个贤郎钟吾仁、钟吾义又常力劝父亲道:“古云相女配夫。我家虽不算大富,也还是有碗饭吃的人家。妹子什么豪门巨族嫁不得,为何配他一个穷酸?虽然说当年曾指腹为婚,那不过是儿戏的事,如何做得准?”钟趋原有此心,又听两个儿子这一番话,遂拿定主意反悔。因听得他在李都督家坐馆,尚不敢造次。今闻得他宾主不合出来了,料道他力不能娶,算计一番。先不好就露其意,恐亲友谈论。一面托人来催他行聘迎娶,一面又出一个难题目,要多少头面,要多少尺头,多少羊酒,多少果饼,不然如何进得我家的门?干生听了这话,笑道:“既然如此,等我有侥幸之时,然后再议。”那人复了钟趋。钟趋便发话道:“放他的狗屁。他若一百年不得中,我女儿留一百年不成。他既不能娶,他若情愿退婚,叫我女儿另嫁,我还与他几两银子度日。”那人又来会干生,就直言拜上。干生大笑道:“老杀才见我贫欲悔盟耳,何多言?我岂屑要他分文?”竟写了一张退婚文书与他,钟趋喜不胜言。
  干生的业师真佳训知道了,大怒,要约些朋友,叫干生递张公呈在学院处告他。反是干生劝道:“老师盛情,门生深感。人生但患不能功名成立耳,何患无妻?以门生嫌他家之女则不可。彼嫌贫弃婿,我就争来,亦无颜矣。”真佳训见他志气可嘉,又平素爱他抱负不凡,便道:“贤契既不屑要他,我有一小女,作贤契之配何如?”干生辞谢道:“老师云天高谊,门生铭感五内。但门生今日一贫彻骨,岂敢辱老师门楣?”真佳训正色道:“贤契以钟趋视我耶?若恐我小女愚陋,不足为贤契之匹则止。至于其他,我不较也。”干生道:“蒙老师如此错爱,门生岂不愿为门下婿?”还拜谢道:“门生愧无寸丝之聘,奈何?”真佳训笑道:“何必拘些世俗之套。我前得了徽州府祁门县教官,数日内就要起身。小女既许奉箕帚,若带了去,将来婚娶便费事了。”因在袖中取出一封银子来,道:“我适间问一敝友贷得五十金做途费,今以二十两赠与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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