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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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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耷拉下满头白发的脑袋,沉默了半天;但是当他又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变得那么严肃、凶狠。
  “你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酒精。我外甥从高加索带来的。”
  “好,亲家,咱们来悼念卡列金,为追悼这位去世的将军干杯。祝福他的在天之灵!”
  哥儿俩干了一杯。主人的女儿,一个高个子、满脸雀斑的姑娘,端来了酒菜。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开始还不时瞅瞅耷拉着脑袋。站在主人的爬犁旁边的骡马,但是亲家向他保证说:“用不着惦记马。我会叫他们去饮它,喂它的。”
  于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热烈地谈着,喝着瓶于里的酒精,很快就忘掉了马和世界上的一切。他胡乱地讲起葛利高里的事情,跟已略微有醉意的亲家争论了些什么,争论了半天,后来也就忘了究竞争论的是什么。直到黄昏时分,才猛然醒悟过来。尽管主人一个劲儿地留他过夜,但是他还是决定赶回家去。主人的儿子给他套上骡马,亲家扶他坐上爬犁。亲家公兴头一来,非要送客人一程不可;他们俩并肩坐在爬犁上,拥抱着。他们的爬犁先是在大门上撞了一下,后来,在还没有走上草地以前,每个拐角处都要撞一下子。这时候亲家公哭了起来,有意地从爬犁上摔下来。在地上趴了半天,大骂不止,怎么也爬不起来。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催马驰去,也没看到送了他一程的亲家异于扎进雪里,在雪地里乱爬,愉快地哈哈大笑着,哑着嗓子在央告:“别胳肢我!……请你别胳肢我啦!”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的骡马挨了几鞭于,跑得快起来,但是没有信心,瞎跑一气。很快,它的主人醉得昏昏欲睡,把脑袋趴在爬犁缘上,一声不响了。幸而缰绳还压在他身下,于是没人驾驭的、无所适从的骡马便慢步走起来。在第一个拐弯的地方它就迷路了,岔到通往小格罗姆切诺克村的路上去,顺着这条路走去。过了几分钟,连这条路也迷失了。骡马在荒地上,在没有道路的旷野里乱走起来,陷进树林旁边的深雪里;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走下一道小沟。爬犁挂在一丛灌木上,——它也就停了下来。爬犁一晃,使老头子醒了一会儿。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抬起头,沙哑地骂了一声:“喏,鬼东西!……”重又趴下睡着了。
  骡马平安无事地穿过树林,顺利地下到顿河边,闻着夹杂着烧马粪烟味的东风,向谢苗诺夫斯基村走去。
  在离村子半俄里的地方,顿河左岸有一处深潭:有时,春天河水退落的时候,春水就涌进深潭。从深潭附近的沙土河岸上喷出几股泉水——因此这里整个冬天都不结冰,形成了一个宽大、温暖、碧绿的半圆形冰窟窿,所以从冰上横过顿河的道路小心地躲开这个深潭,绕了个急弯。春天,退潮的河水奔腾。澎湃,流过深潭,退回顿河去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形成大漩涡,河水咆哮、上下翻滚,冲刷着河床;整个夏天,藏在几沙绳深的水底的鲤鱼总在往离深潭很近、从河岸上倒到水里去的枯树下面钻。
  麦列霍夫家的骡马朝冰窟窿左边瞎走过去。及至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翻了一下身,稍稍睁开眼睛一看,离深潭已经只有二十来沙绳远了。漆黑的夜空中闪耀着像还没有熟的樱桃似的黄绿色的星星。“夜晚……”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朦胧地想到,拼命攥了一下缓绳:“吁,吁!……我抽你啦,老骚货!”
  骡马跑起来了。离得很近的水的气息刺进了它的鼻孔。它竖起耳朵,用迟疑的瞎眼朝着主人这面斜瞥了一下。突然它听到一阵阵的波浪的拍打声。可怕地打了一声响鼻,便往旁边转去,向回退去。被水从底下冲刷变薄的冰层在它脚底下轻轻地咯吱咯吱响着,表面盖了一层雪的薄冰陷了下去。骡马发出惊恐、绝望的悲嘶。它竭尽全力站定后腿,但是前腿已经陷了下去,落到水里,冰层经不起后腿的乱踏,也都碎裂了。轰隆一声,冰层拍溅着散开了。冰窟窿吞下了踝马,它痉挛地翘起一条后腿,往爬犁辕木上踢了一脚。就在这一刹那,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一听不好,立即跳出爬犁,往后滚去。他看到,被骤马的沉重身于坠下去的爬犁竖了起来,露出了被星光照得闪闪发光的滑杠,钻进碧绿的深渊,混杂着冰块的水发出轻轻的咝声,浪花几乎溅到他身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飞快地向后爬去,直到他牢靠地站起身来的时候,才大呼道:“救命啊,善人们哪!……淹——死——人——啦!
  他的醉意好像被一棍子打跑了。他跑到冰窟窿跟前。刚刚轧碎的冰块闪着刺眼的亮光。风和急流在宽阔的、黑洞洞的圆冰窟窿里追逐着冰块,波浪旋起绿色的漩涡,哗哗作响。四周是一片死寂。远村的点点灯火在暗夜里闪着黄光。在黑天鹅绒般的夜空中,星星像一颗颗新碾出来的米粒,晶莹、闪烁。低风卷起阵阵积雪,发出咝咝的响声,像粉尘,飞进黑洞洞的冰窟窿。冰窟窿冒着淡淡的热气,依然是那么欢快、黑乎乎的,令人生畏。
  潘苔莱。普罗可菲耶维奇明白过来,这会儿喊叫是愚蠢的,而且于事无补。他往四下看了看,想了想,全是因为自己喝醉了,瞎闯到这儿来啦,于是他恨自己,悔恨出的纸漏,气得浑身直哆嗦。他的手里还剩了一根鞭子,他是拿着鞭于跳下爬犁的。他嘴里骂着,把自己的脊背抽了半天,但是并不疼,——有光板皮袄挡着呢,为此而脱掉皮袄,又大可不必。他把大胡子揪下了一缕,在心里盘算了损失——买的东西、骡马、爬犁和马套的价值之后,又疯狂地大骂起来,朝冰窟窿走了几步。
  “瞎鬼!……”他颤抖、哽咽,对沉下去的骤马责骂道。“骚货!你自个儿淹死不算,还差一点儿把我也饶上!鬼他妈的把你领到那儿去啦?!……魔鬼会在那里把你套上拉车,骑你,可是他们却没有鞭子赶你!哪,索性把鞭子也给你们吧!……”他绝望地把手一挥,把樱桃木柄的鞭子扔到冰窟窿中心去。
  鞭子扑通一声,落到水里,直着朝水底扎下去。
  第五卷 第十五章
  在卡列金的部属重创革命的哥萨克部队之后,被迫迁到米列罗沃去的顿河革命军事委员会,给指挥抗击卡列金和乌克兰反革命拉达战争的领导人员送去一份声明,内容是这样的:哈尔科夫。一九一八年一月十九日。发自卢甘斯克,第四四九号。
  十八时二十分。——顿河哥萨克革命军事委员会请您把顿河地区内容如下的决议转呈彼得格勒人民委员苏维埃。
  哥萨克革命军事委员会根据在卡缅斯克镇召开的前线军人代表大会的决议决定如下:一、承认俄罗斯苏维埃共和国的国家中央政权,承认哥萨克、农民、兵士和工人苏维埃代表大会中央执行委员会,以及由中央执行委员会所选出的人民委员苏维埃。
  二、由哥萨克、农民和工人苏维埃代表大会进行顿河地区的边区政权建设工作。
  〔备注〕顿河地区的土地问题也将由该地区代表大会解决。
  赤卫军接到这个电报以后,就派军队去支援革命军事委员会的部队,在赤卫军的帮助下,打垮了切尔涅佐夫上校的队伍,并且恢复了原来的局势。主动权转到革命军事委员会手里。在占领兹维列沃和利哈亚以后,得到革命军事委员会哥萨克部队增援的萨布林和彼得罗夫指挥的赤卫军队伍,展开了进攻,迫使敌人向新切尔卡斯克退去。
  右翼的塔甘罗格方面,西韦尔斯的队伍在涅克林诺夫克附近被库捷波夫上校的白军志愿军击败,损失了一门大炮、二十四挺机枪和一辆铁甲车,退到了阿姆夫罗西耶夫卡。但是在西韦尔斯吃了败仗退却的那天,在塔甘罗格城内的波罗的工厂里爆发了起义。工人把士官生从城里赶了出去。西韦尔斯恢复了元气,转人进攻,并发展了攻势,把志愿军压到塔甘罗格。
  形势变得越来越有利于苏维埃的军队。他们从三方面包围了白军志愿军和卡列金“杂牌”队伍的残部。一月二十八日科尔尼洛夫打电报给卡列金,通知他志愿军即将放弃罗斯托夫,向库班河流域转移。
  二十九日上午九点钟,在将军府召开顿河军政府成员紧急会议。卡列金最后一个从自己的居室来到会议厅。他沉重地坐到桌前,把一些文件挪到自己面前。他的两腮的上部由于失眠变成蜡黄色,无精打采的、忧郁的眼睛下面一片阴影;瘦脸仿佛是被微火烤得焦黄。他慢腾腾地看了科尔尼洛夫的电报,看了正在新切尔卡斯克北面抵挡赤卫军进攻的各部队指挥官的战报。他用宽大的白手掌仔细地把一叠电报压平,没有抬起那浮肿的、笼罩着阴影的眼皮,闷声说:“志愿军要撤退啦。只剩下一百四十七支枪来保卫顿河地区和新切尔卡斯克啦……”
  他的左眼皮在不住地跳动,紧闭的唇角上爬满痉挛的皱纹;他提高了嗓门,继续说:“我们已经陷于绝境。老百姓不仅不支持我们,而且敌视我们。我们已经山穷水尽,继续抵抗是无益的。我不想再作多余的流血牺牲,我提请辞职,让给别人。
  我也辞去顿河军司令官的职务。“
  米特罗凡。博加耶夫斯基瞅着宽大的窗户,正了正眼镜,连头也没有回,说:“我也辞去自己的职务。”
  “政府成员当然全都要辞职。问题是我们把政权移交给谁?”
  “交给市杜马,”卡列金冷冷地回答说。
  “要办理移交手续,”政府成员卡列夫迟疑不决地说。
  大家都苦恼、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布满哈气的窗外,是阴沉的一月上午黯淡无光的天气。晨雾弥漫、一片白霜的城市睡意朦胧地沉默不语。听不到平日生活脉搏的跳动。大炮的轰隆声——正在苏林车站附近进行的战斗的余音——窒息了一切活动,死沉沉的即将降临的灾难压城欲摧。
  窗外,寒鸦在盘旋,单调、清晰地呱呱叫着。它们在白色的钟楼顶上盘旋,就像在一头死兽上空飞绕一样。教堂广场上是一片新下的、泛着紫光的白雪。行人稀疏,偶尔驰过搭客的爬犁,留下几道黑乎乎的痕迹。
  博加耶夫斯基打破沉寂,建议编写将政权移交给市议会的文书。
  “最好是和市杜马开个联席会议,共商移交事宜。”
  “那么大家认为什么时候合适?”
  “晚一些,下午四点。”
  政府成员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沉默铆死的寂静打破了,开始讨论移交政权和会议的时间问题。卡列金一声不吭,用鼓胀的手指轻轻地、有规律地敲着桌子。八字眉毛下黯淡无光地眨着云母般的眼睛。过度的疲劳、厌恶和病态的紧张使他的目光变得迟钝、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位政府成员不知道是在反驳谁的意见,唠叨了半天。卡列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诸位,说话请简短些!时间宝贵。要知道俄罗斯就是亡于废话的呀。现在休会半小时。大家商量一下……然后尽快结束这次会议。”
  他回到自己住的房间。政府成员三五成堆,低声交谈起来。有一个人说,卡列金的脸色很难看。博加耶夫斯基站在窗边,一句低得像耳语的话传到他耳边:“像阿列克谢。马克西莫耶维奇这样的人物,自杀是他惟一的出路。”
  博加耶夫斯基哆嗦了一下,快步赶往卡列金的住处。很快他就陪着将军回来了。
  决定在下午四点钟和市杜马举行联席会议,共商移交政权事宜以及编写交接书的问题。卡列金站了起来,其余的人也跟着他站起来。卡列金一面和政府的一个重要成员道别,一面注视着正在与卡列夫低语的亚诺夫。
  “你们在谈什么!”他问道。
  亚诺夫略显窘态,走过来。
  “部分非哥萨克政府成员,要求发给他们一些路费。”
  卡列金皱起眉头,严厉地说:“我没有钱……真烦人!”
  大家开始散去。博加耶夫斯基听到了这段谈话,便把亚诺夫叫到一边。
  “请您到我那儿去一下。告诉斯韦托扎罗夫,叫他在存衣室等一会几。”
  他们一起跟着驼着背、快步走去的卡列金走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博加耶夫斯基交给亚诺夫一叠钞票。
  “这是四万四千卢布,请您发给那些人。”
  在存衣室里等候亚诺夫的斯韦托扎罗夫接过钱,道了谢,辞别后,就往门口走去。正当亚诺夫从看门人手里接过军大衣的时候,听见楼梯上一片叫喊声,他回头看了看,看见卡列金的副官——摩尔达维斯基正顺着楼梯飞跑下来。
  “找医生!快点儿!
  亚诺夫扔下军大衣,朝他冲去。值勤的副官和聚在存衣室里的传令兵们围住了跑下来的摩尔达维斯基。
  “怎么回事?!”亚诺夫脸色苍白地喊道。
  “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自杀啦!”摩尔达维斯基伏在楼梯栏杆上,号陶大哭起来。
  博加耶夫斯基从房间里跑出来;好像是被严寒冻的嘴唇直哆嗦,结结巴巴地问:“什么事?什么事?”
  大家争先恐后往楼上奔去。奔跑的脚步声轰轰隆隆、僻僻啪啪响成一片。博加耶夫斯基张大嘴吸着空气,呼哧呼哧直喘。他头一个砰地一声推开门,穿过前厅向办公室冲去。办公室通小房间的门大敞着。从那里飘出一股淡淡的灰色苦烟和爆炸的火药气味。
  “哦!哦!啊——啊——哈——哈!……阿廖沙!亲——人——哪!……”传出了卡列金的妻子变了声的、可怕的、透不过气来的哀号。
  博加耶夫斯基好像要闷死了似的,撕开衬衣领子,冲进小房间。卡列夫弯着背,紧握着黯淡的镀金窗户把手,站在窗边。他的肩胛骨在背上的外衣里面,痉挛地伸缩着,全身在哆嗦。哆嗦得很凶,间隔很长。成年人闷声的像野兽嚎叫似的大哭使博加耶夫斯基几乎站立不住。
  卡列金直挺挺的、仰面躺在一张军官行军床上,双手放在胸前。脑袋略微朝墙那面歪着;雪白的枕头套使他那发青的、湿漉漉的额角和紧贴在枕头套上的脸颊显得更阴森。眼睛半闭着,似睡似醒,表情严厉的嘴角痛苦地歪扭着。妻子跪在他脚边痛哭。粗野的拖着长声的哭号,令人心碎。行军床上放着一把手枪。一条欢快的、暗红色的涓涓细流,曲曲折折,顺着衬衣从手枪边流过去。
  军服上衣整整齐齐地挂在行军床旁边的椅背上,小桌上放着一只手表。
  博加耶夫斯基一溜歪斜地跑来,跪到床前,把耳朵贴在还有热气、柔软的胸膛上。他闻到了一股像醋似的、强烈的男人的汗味。卡列金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博加耶夫斯基,——在这一片刻,他的整个生命都聚集在听觉上,——贪婪地谛听着,但是只听到小桌于上手表清晰的滴喀声、已经死去的将军的妻子沙哑的呜咽声和从窗外传来不祥的。急切的寒鸦的悲啼。
  第五卷 第十六章
  本丘克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安娜那闪着泪花含笑的黑眼睛。
  一连三个星期,他昏迷不醒,梦语不断。在这三个星期,他一直在另一个渺茫、神奇的世界中漫游。十二月二十四日傍晚他恢复了知觉。他用认真、朦胧的目光把安娜打量了很久,试图回忆起与她有关的一切事情;他只是偶尔想起一些,——记忆很迟钝,不听话,很多事情还深藏在记忆隐秘的地方。
  “给我点水喝……”依然是从远处传来自己的声音,这使他高兴起来;他笑了。
  安娜立即来到他跟前;她容光焕发,露出淡淡的、抑制的微笑。
  “我端着你喝,”她推开本丘克无力地向杯子伸来的手。
  他吃力地抬起头,哆嗦着,喝够了,又疲倦地躺到枕头上。朝一旁看了半天,想说点儿什么,但是毕竟太软弱了,——又打起盹来。
  依然和第一次一样——醒来以后,他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安娜不安的、直盯着他的眼睛,后来看到的是橙黄色的灯光,没有油漆的木制天花板上的灯光照出的白圈。
  “阿尼娜,过来。”
  她走了过来,握住他的手。他也软弱无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你觉得怎么样?”
  “舌头、脑袋都像是别人的,腿也这样,而我好像是两百岁的老头子啦,”他仔细地说出每一个字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是害了伤寒病吧!”
  “是伤寒病。”
  他环视了一下屋于,含糊不清地说道:“这是在哪儿?”
  她明白这个问话的意思,笑了。
  “我们是在察里津。”
  “可是你……怎么?”
  “我一个人留下来陪你的,”她仿佛是在辩解,或者是在竭力避开从未向他透露过的想法,急忙说道:“不能把你扔给陌生的人哪。阿布拉姆松和党委会的同志们托付我来照料你……你瞧,真没料到会突然来服侍你。”
  他用眼睛和软弱无力的手的动作向她致谢。
  “克鲁托戈罗夫呢?”
  “经过沃罗涅什到卢甘斯克去了。”
  “格沃尔基扬茨呢?”
  “他呀……你知道吧……害伤寒病死啦。”
  “嗅!
  两人都沉默了,仿佛是在悼念死者。
  “我很担心你。你那时病得厉害,”她低声说道。
  “那么博戈沃伊呢?”
  “所有的人都走啦。有些到卡缅斯克去啦。但是,你听我说,话说多了对你不好吧?还有,你想不想喝牛奶?”
  本丘克否定地摇了摇脑袋;他艰难地移动着舌头,继续问道:“阿布拉姆松呢?”
  “一个星期以前到沃罗涅什去了。”
  他笨拙地翻了一下身,——立刻就觉得头晕眼花,血液直往眼睛里涌。他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巴掌放到他额角上,就睁开了眼睛。一个问题使他很苦恼: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是谁照料他拉屎撒尿的呢?莫非是她?他的脸颊泛起一阵红晕,问道:“那些日子,也就你一个人照料我吗?”
  “是的,就我一个人。”
  他翻过身去,对着墙,低声说道:“这些家伙真应该感到害臊……这帮混蛋!
  把我扔下来让你来照料……“
  伤寒的后遗症表现在听觉上:本丘克的听力减退了。察里津党委派来的医生告诉安娜,必须等到病人痊愈后,才可以治疗耳病。本丘克的健康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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