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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无话可说。片刻,愤愤感慨:“总是大人欺负小孩儿!”
“那好,咱俩换换,你当大人我当小孩儿。你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送我上幼儿园,你欺负我,好不好?”
二人边说边进电梯出电梯,来到楼下的自行车棚,晓雪打开自行车,抱起丁丁放车后座上。“跟你说丁丁,妈妈这个大人早就当得够了!”
路边一个电线杆上贴着一张与众不同的“寻人启事”。“不同”在于它比它的同类面积大几倍之多,且色彩鲜艳,设计别致,俨然是傲立于一群草鸡中的雄孔雀,一片矮平房中的大高楼,分外醒目,吸引了不少人驻足阅读,尔后唏嘘感叹:怎么就能把女人和儿子同时丢了呢?
晓雪带着丁丁骑车路过。丁丁一下子发现了那张“启事”,接着就是一声欢呼。“妈妈,那上面有你的名字!”四岁的幼儿园中班小朋友很是认识几个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字。
晓雪“嗯”了一声,骑车过去。这个年龄的小孩儿话最多,再有耐性的大人听他们说话,也得有多一半没听进去。
丁丁拧着脖子继续看,又是一声欢呼:“还有我的名字!”
“别说话了,要过马路了!”晓雪喝斥。
晓雪下车,推着丁丁穿过车、人拥挤的十字路口。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消失在他们身后。
钟锐在微机前工作,谭马来了,神采奕奕,钟锐看他一眼。
“看样子是睡过来了。……干活吧!”
“还没吃饭呢。”
“怎么不吃了来?”
“想请一个人与我共进晚餐。”
“不行不行,我思路刚刚打开,这时候绝不能中断……”
“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请你吃饭干吗?”
“那你请谁?”
“王纯。……怎么样,这女孩儿?”
“别闲着没事儿招惹人家。”
“我是认真的。”
“真认真就先去把婚离了。”
“这观点我不能同意。好比穿衣服,旧衣服再不好,没有新的之前你也不能把它扔了,扔了穿什么,光着啊,那也不文明啊。”
“没这么比喻的。”
“嘿,古人说什么来着?……妻子如衣服!”挥挥手,走了。
王纯在接一个传真。方向平从经理室出来。通常,他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来到外间,看到了专心致志站在传真机前的王纯,便放轻脚步过去,悄悄站在她身后跟她一块儿看缓缓走动的传真纸,目光渐渐冷峻。传真结束,王纯把纸撕了下来。方向平从她背后伸过手去拿走了这纸。
“这传真是给钟总的。”王纯提醒说。
方向平淡淡一笑。“什么西来塞公司,不过是一家专为外国公司挖人的猎头公司罢了,我跟他们联系。”
“还是先跟钟总说一声好不好?”
“这事你不要管了。”方向平说完出门。王纯跟出,看着他去了机房,心中不安。她不知道钟总看到这传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年薪十万美金的高薪会不会使他离开这里。她决定等。她必须要知道结果。
方向平推开机房的门之前,将那张传真收了起来。
“嗨,该吃饭了!”
“再干会儿。”
“快出来了吧?”
“什么?”这时,钟锐回过头来。
“APRHA1。0啊。”
“我说过了,那个不能再搞。”
方向平急了,“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的吗……”
钟锐根本不想再说,只摆摆手,转过头去,留给方向平一个后脑勺。
方向平从机房出来,脸都气歪了,大口喘着气,咬牙切齿。
“这个钟锐!我恨不得、恨不得现在就开了他!”使劲拉开领扣,“叭”,一颗扣子崩落地上,“我这急等着用钱,他却非要搞什么2。0的版本。就想着自己成功成名,就想着自己出人头地,一点全局观念没有,一点不为公司的利益着想……”越说越气,“他妈的——混蛋!”一伸手端起桌上的一杯水,也不管是谁的,扬脖喝了下去,把杯子重重地蹾在桌上。
方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发生了什么事?王纯目不转睛。
方向平注意到了,疲惫地摆摆手。“吃饭去吧。”
王纯懂事的不问什么,向外走。方总又叫她。
“两件事。一、今晚八点我去见西来塞公司的人,你也去。二、通知下午来的那两个理工大的学生,明天九点来公司见我。”稍顷,自语地,“我会让钟锐懂得,我方向平面前,没有翻不过去的山。这个世界上,没有离不了的人!”
社会上人际关系复杂,在学校时,王纯对此就有充分的耳闻和思想准备,但遇到具体事儿,比如说,两个老总之间有矛盾时该怎么办,她心里没底。根据情况判断,方总并没有给钟总看传真,他是为了别的事跟钟总生气。为了什么呢?
“王纯!”
是谭马,她脸上露出了友好的微笑。她对这个干干净净的小个子印象挺好。
“干吗去?”他问。
“吃饭。”
“巧了,我正好有个饭局,就在楼下,一块儿去?”
“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
王纯就跟着去。如果换一个人,换一个稍微高大一点,稍微英俊一点的男人,王纯会断然拒绝。但谭马不同,瘦瘦小小仿佛没发育成熟的儿童一般,这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性别。
“饭局”只有两人,她和谭马,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交谈中,得知谭马已有家室,使王纯凛然想起一个被她忽略的关键。第三,谭马与其“家室”关系恶劣。即使年轻,王纯也懂得当一个男人向你诉说他婚姻的不幸时意味着什么。因而,当谭马进一步邀请她饭后散步时,她婉辞了,她说她想写封信。
“可否问一下那个幸运儿是谁?”谭马醋溜溜道。
王纯愣了一下才明白,笑了,“我爸妈。……我到这来还没告诉他们呢。”
谭马释然,“我说呢,看你也不至于那么轻浮。……你写信,我等你。”
“不行,八点我还要陪方总跟西来塞公司的人谈事儿。”
“什么事儿非得让你陪!这简直是以权谋私!王纯,咱自己心里可得有点数!”
王纯觉着谭马很可笑:“我又不是小孩儿。”
“犯错误的都是大人。”说完,谭马板着脸愤愤而去。
晚上八点半,王纯拎着方总的包,跟方总一道与西来塞公司的杨台先生在一家大饭店的咖啡间里准时就座。寒暄落座后,方向平许久一言不发,右手食指、拇指捏着那柄细长的淡绿咖啡勺,聚精会神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咖啡间回响着美妙的钢琴,但在王纯的感觉中,四周却充满了寂静无声的压力,这正是方向平引而不发的沉默造成的威慑力量。西来塞公司的杨台果然沉不住气,在椅子上不安地扭来扭去,时不时瞟方向平一眼。终于,方向平松开了手中的咖啡勺,杨台下意识挺直了腰板。方向平抬起头,直视对方开口了,一字一字地。
“杨台先生,请转告贵方客户,钟锐先生只为本公司工作,什么地方都不去,尤其是,不去外国公司。”
“方先生,请转告钟先生,薪水、待遇我们都可以商量。”
方向平突然变脸,拿起杯子往桌上一蹾:“没商量!而且,以后也不许你再找钟锐,否则,我绝不客气。”深棕色液体由杯口溅出,飞落雪白的台布,洇出大小不一的圈圈点点。
对方被这意想不到的一棍打懵了。两小时前他接到了对面这个人主动打来的电话,自称是钟锐的经纪人,约请他今晚马上见面谈谈,态度热情诚恳彬彬有礼。他推掉跟别人早定下的事情来赴这个约会,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露出这副嘴脸。一种被戏耍、受侮辱的愤怒使他一时说不出话。“你!你!你!……”他“你”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恢复了语言功能,“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联系,还要……”又没词了,把手一扫,“还要约我来这里!”
“为了能当面警告你。”
“你这个——骗子!”
“你这个汉奸!”
……
回去的路上,方向平对王纯说:“今晚的事,这所有的事,不许跟钟总露出一个字。”稍停,“我们不能让他为这些事分心。”
他是对的,至少在这件事上。王纯重重点头。
方向平手扶方向盘目视前方再不说话。汽车行驶。许久,方向平自语:“年薪十万美金,想不到钟锐会这么值钱……”
王纯却觉着钟锐远远不止值这些。
方总叫理工大的那两个学生来是为了让他们做APRHA1。0,称这是录取他们与否的考卷。两个学生满口答应,事实上,他们已从市场上看到过类似软件,只要稍加修改即可。当然,这些情况他们绝对缄口不言。
这两个大学生的出现,等于公开了方向平与钟锐的矛盾,钟锐对此一无所知。王纯几次想提醒他,又觉不合适,再者也没有意义,谁对谁错,谁胜谁负,只能看最后的结果。
两个学生很快做出了APRHA1。0,方向平决定软件销售和买地同时进行。
那是城外一片空旷的土地,过不了几年,这里就会高楼林立群雄崛起。谁有眼光,谁有魄力,谁就可以在这里称霸一方。方向平已到这里来过多次,对周边环境,各方的投资方向,都做了详细的调查摸底。卖方的赵先生跟着他,时不时看一下他的神情,不说话,深知方向平这种人决不会为别人的意见左右,他只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风很大,方向平极目远眺,任风吹动着他的头发,心中的蓝图条缕分明,宏伟壮美。这一切钟锐不会懂得,无须再说,让他看事实吧。
今天,他将在协议书上签字,他将是这块地的主人。
赵先生从包里取出协议书,方向平把它垫在皮包上,风吹纸动哗哗地响,使签字变得颇为困难。他们本可以在办公室、在饭店、在宾馆,在其他任何豪华场所完成这个庄严程序,是方向平坚持要到现场。他喜欢这块土地给他的感觉。
钟锐是在这一刻才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把最后一张软盘从机器里取出,起身去找方向平,却只看到王纯。王纯决定对钟锐实话实说。首先,方总没要求她对他的行踪保密,其次,这些天她亲身感受到的钟锐的工作精神,使她无法对这个人有一丝欺骗。
王纯说完后钟锐沉默片刻,“你去过那个地方吗?”王纯点点头。“走,带我去。”
“现在?”
“现在。”
方向平在协议书上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竖时,钟锐赶到。他看到了那张木已成舟的纸。他对方向平说:“ARPHA2。0,做出来了。”
王纯睁大了眼睛。
方向平愣了一下,继而喜形于色:“是吗?这么快!太好了!那我们就将会有更多的资金……”
“买房子买地投股入市?不。我的目标是建立一个真正的软件公司。”
“像比尔·盖茨?可惜你没有生在美国。”
“我希望能够赶上、超过美国。”
“在软件方面?……白日做梦。”
“如果连梦都不敢做就只好永远落后。”
王纯一字不落地听着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方向平低头沉默一会儿,忽然仰头大笑:“嗨,咱们俩吵什么?其实,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一致的。”
“方向平,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方向平沉郁地:“你想怎么着?”
“分、手。”
“那么走的只能是你。”
“是我。”
方向平终于大叫起来:“可以。但是ARPRHA2。0属于公司,你不能把它带走!”
“我没法不把它带走,因为,它在我的脑袋里。”转身走。
王纯犹犹豫豫地想随之离开,被方向平的一声断喝止住脚步。
钟锐乘的汽车在众人的目光中远去,消失。
风更大了。
晚上晓雪不能去幼儿园接丁丁。局里有个外事活动,她被局长叫去做翻译,局里的两个专职翻译一个不在家,一个马上要生孩子,她只好打电话请晓冰帮忙。如果姐姐是单身一人,晓冰绝无二话,但她有丈夫呀,为什么从来不用?晓冰对姐姐的这种作风颇为不满,钟锐就是这样给惯坏的!
“为什么我妈妈不来接我?”去接丁丁时,偏偏丁丁又这样问。
“你怎么从来不问问你爸爸为什么不来接你?”晓冰反问。
“我爸爸要工作。”
“你妈妈也要工作!”
“你为什么不工作?”
“你为什么不工作?”
“因为我要上幼儿园。”
“因为我要上学。”
二人斗着嘴来到了公共汽车站,站牌下已集合了大队人马,远处,仍不见公共汽车的踪影,晓冰不耐烦再听一个四岁孩子的聒噪,就去看贴在站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目光一下子被其中一张“寻人启事”吸引了过去。她看着,先是一愣,接着便微笑了。她微笑着看完了这则“启事”,然后动手往下揭,这时车来了。
“小姨,来车了!”
晓冰头也不回。“等下一辆。”
丁丁好奇地凑了过来,立刻欢欣鼓舞地大叫:“我知道!上面有我和妈妈的名字!”
晓冰顾不上理睬丁丁话中的话,“启事”贴得很牢,揭不下来。她想了想,打开丁丁的小水壶,往上面洒水,待水洇透后,纸的贴面才有些松动。她小心翼翼一点点往下揭,饶是如此,仍残缺了两个角——不缺内容就行!晓冰两手捏着“启事”的两个边,直等到风干后,才带着丁丁上了车。
晓雪从局里到家的时候,妈妈、晓冰正在吃饭,丁丁在看电视。局长的外事活动持续了整整一天,对方是日本人,尽管尽最大努力做了准备,到现场后,仍是穷于对付。有好几个地方干脆就翻不出来,逼得局长同对方用英语直接交谈才没误事。扔得实在太久了,好像从有了丁丁起,不,从怀上丁丁起,她就再没有摸过外文书,不管是日文还是英文。局里对她本来相当重用,是她自己要求调到了资料室。资料室没有业务压力,不这样,她没办法顾全家里。
晓雪同妈妈、妹妹打了招呼,放下包,去洗手。她洗了很久,她想一个人待会儿。妈妈和妹妹都很关心她,这关心一向是她的负担。曾经,她是这个家中的骄傲。小学当大队委,中学是团支部书记,高考时,是当年的文科状元。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却对孩子的成长没有一点影响。为此,妇联几次邀请妈妈去谈教子体会。这次局长让她做翻译,她们比她还上心,希望这是一次能使她重新振作的机会。她让她们失望了。……看着雪白的肥皂沫打着旋流进下水管,在毛巾上仔仔细细擦干手,向水池上方镜子里的自己望上一眼,努力清除掉脸上的沮丧,晓雪才走出卫生间。
夏心玉和晓冰什么都不问,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她们心里就完全明白了。晓雪也立刻明白了她们的明白,心里难过,嘴上故作轻松。
“没想到我的日语会扔到这种程度。当初托福都通过了,要不是为丁丁,现在都该留学回来了。”
夏心玉说:“前几年孩子小,事儿多。现在丁丁已经上幼儿园了,慢慢会好起来的,没关系。”
“姐姐,丁丁翻你的包了哎!”晓冰叫。
丁丁从包里找到了那天早晨他在门口拾到的那张广告。
“这是我的!”
“给我看看!”晓冰霸道地从丁丁手里抽了过去,看,然后说,“姐姐,这广告不错,你可以和姐夫去试试。”
“什么?”
“婚纱摄影。”
晓雪生气晓冰开玩笑也不分时候,起身,招呼丁丁:“走,丁丁,回家。……妈妈,我们走了。”
晓冰拦住她,双手把一张残缺了两个角的纸举到她的脸前。晓雪先是不明白,接着明白了,目光急骤地看,看完了,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重看,最后四个特大号的“必有重谢”,以及其后三个重重的感叹号无一不在向她传递着钟锐在失去她们时深深的焦灼和痛苦,一直沉沉的心怦然跳跃,将一股股温暖的血流送往冰冷了多日的全身,抑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她曾一直认为那抑郁是由于单位里的事。
“是贴在公共汽车站的。”晓冰的声音。
“电线杆子上也有,有好多!”丁丁的声音。
“哪里的电线杆子上有?你怎么不早说?”晓冰说。
“我早说了,妈妈她不听!”丁丁说。
晓雪则只是一遍遍看眼前这篇短短的文字,什么话都不说。
晓冰又说了:“姐姐,我真的认为你们应该去婚纱摄影一番。不是为了赶时髦。首先,你们没有,就你们花三毛钱照的那结婚照,哪里有一点Romapic?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我认为,你们俩婚后生活的主要问题是太实际,内容太单一,这么着下去,再好的感情也得磨没了。得不断增加新内容,注入新的活力,得去‘做’,顺其自然听之任之不行。……正好趁现在结婚六周年,趁脸上还没长皱纹,浪漫一把,青春一把,回忆初恋,展望百年……”
天已经黑下来了,晓雪骑车带着丁丁走,让丁丁领她去找有寻人启事的“电线杆子”。
找到了一处。
又是一处。
又一处。
……
每一处,晓雪都像第一次看到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一遍,仿佛初学写作者读自己第一次变成铅字的文章,百读不厌。
“妈妈我困了。”
晓雪蹲下,把脸埋进儿子温暖的小身体,“回家,我们回家,叫爸爸也回家。”
钟锐在机房收拾属于他的东西,听到推门声,他回过头去,是王纯。
“怎么还不回家?”
“我家在厦门。”
钟锐没想到,“那你一直住哪里?”
“会客室的长沙发上。”
“……我真该死!”
王纯笑了,把一直拿在手里的纸递了过去。那是她凭记忆写下的西来塞公司的传真内容,钟总反正要走,那么去哪里于公司利益都无关系,她这样对自己的行为予以解释,避而不想倘若让老板方向平知道会作何反应。
钟锐接过,看,看完了,抬头询问地看王纯。
“还不明白?让你当部门总经理,年薪十万美金,按照上面的电话跟他们联系。”
“我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纯含含糊糊:“前几天。”
钟锐也就不再多问,顺手把纸塞进上衣口袋。
“你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