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说:“唉,韦志远。”
他不理我。
我又说:“朱阿姨可能不会死的。他们说过几天她可能会醒过来的。革命小将说了,她一醒过来,他们会把她和别人关在一块,她就不会吃安眠药了。”
他还是不理我。其实他从来都不怎么理我。其实他从来不怎么理任何人。有人说大清早天不亮,听见男厕所里有人唱戏,都唱男女对唱的段子: 男腔他就唱,女腔他哼胡琴伴奏。跑进去,看见唱戏这个人是韦志远。他蹲在茅坑上,唱得好感动的,眼圈都红了。
其实韦志远人在看门,心里根本不在看门。有次他拿了一大厚摞纸到我家,说他写了个戏,是写给朱阿姨唱的,请我爸给指教。他走了,我爸把那一摞纸往床下一塞。他床下面塞满稿子,老鼠没啃完旧的,新的又塞进来了。只要人家向我爸讨还稿子,爸就会猛一拍人家肩膀说:“他妈的写得真不赖!好好干,再改它几稿!”人家一听就开心了,哪怕爸用他的稿子揩屁股他也不计较了。
韦志远不同,一个礼拜后他又来用手指“嗒嗒嗒”弹我家门。我爸拔上鞋后跟就要出去。韦志远脸洗得白白的,站在门口。我爸说:“谁来的电话?”韦志远说:“不是……”我爸说:“挂号信?”韦志远笑笑说:“您叫我过几天来的。我的剧本……”
我爸来不及耍花招了,说:“哦……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下个礼拜怎么样?我跟你好好谈,啊?”
韦志远还不走,问:“几点?”
我爸不耐烦地说:“几点都行,几点都行!”
爸关上门就说:“这种人也想写剧本!这种人也想写剧本给朱依锦唱……”他像牙疼一样咧着嘴。他只好到床下又扒又刨,扒出一摞稿子,四周给老鼠啃成了邮票的锯齿边,他手拍拍上面黑麻麻的老鼠屎,说:“他也写剧本,我就能做女人生孩子了!”
爸刚泡了茶,点了烟要看韦志远的稿,李叔叔抱着棋盒,拎着棋盘进来了。那时李叔叔还没想到半年后自己会从和平鸽上跳下来肝脑涂地。
第二个星期韦志远又来了。听见他“嗒嗒嗒”的弹门,我爸赶紧套上我妈搬煤的脏手套,门一开就对韦志远说:“你看你看!正在搬煤饼!……”韦志远一声不响照爸的意思把煤饼从我家厨房一块块搬到晾台上,白脸让汗淌黑了。我爸对他说:“下礼拜吧?今天我累了
。”
韦志远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地来。后来文化大革命也来了,把我爸救了。
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韦志远的。我已经成了个很不响、很不响的人,但我跟韦志远还是有话说的。我把许多秘密告诉了他,比如,我下雨天总要跑到菜场去捡硬币。因为下雨天硬币落在地上人家听不见。我存了许多硬币,有时我妈会问我借,我催她还我,她就很赖皮地笑:“借你小钱,将来还你大钱!”大人在向小孩借钱时的面孔非常、非常的有趣。有时我就是为了看一下我妈那样有趣的面孔而慷慨地把钱借给她的。
朱阿姨在医院住了三天了,还是老样子: 多半时间是安静躺着,偶然乱动一阵子,把我给她遮盖得很好的棉被踢开。我从家里搬了一把小折叠椅,坐在她床边。大家来看她的身体,一看见我瞪眼坐在那里,也不大好意思了。我很少上厕所,憋得气也短了,两腿拧成麻花才去。因为每次上厕所回来,朱阿姨的身子总是给亮在那里。我也尽量不睡觉,除了觉睡我,那是没办法的事。有回睡得脑子不清爽,看见那个电工走到床边,他看我头歪眼阖像个瘟鸡,就假装嘴巴一松,把香烟头掉落在朱阿姨被子上。他马上装出慌手乱脚的样子去拍打被子,生怕烟屁股把朱阿姨点着似的用手在朱阿姨身上扑上扑下。棉被还就是给他拍打不掉。他干脆抓起棉被来抖,好像要把火灾的危险抖抖干净。他眼睛一落在朱阿姨的身体上,手就僵住了。这个又瘦又白的身体天天都在缩小、干掉,两条甩水袖的胳膊开始发皱了,胸脯又薄又扁,一根鲜艳刺眼的橘黄色橡皮管不知从哪儿绕上来。电工动也不动。只有脖子上的大橄榄核在乱动。不知他认为朱阿姨的身体是太难看,还是太好看了。朱阿姨是一只白蝴蝶标本,没死就给钉在了这里,谁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她不防护自己,在你眼前展览她慢慢死掉的过程。她过去的多姿都没了,过去的飞舞都停止了……
电工听见我这边有响动,回头看,见我脸上淌满眼泪。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妈妈到医院来捉拿我。我不回去。
“你爸从牛棚放出来过年了!”妈不敢大声,又使着劲,所以挤眉弄眼的。
我说我要守着朱阿姨。有这么多的人要来掀朱阿姨的被子,守还守不住,怎么可以走开呢?
妈说:“已经五天了,她不会好转来了!”
我说我不能把朱阿姨留给那些眼睛,那些眼睛原先是不配看朱阿姨的脸的。
妈看着我又脏又倔强的脸,过了好一阵说:“朱阿姨好转来,回到戏台上照样出名,才不会记得你呢!”
等朱阿姨醒来,头一句话我要跟她讲的,就是:“千万别回戏台了。”
妈决定不跟我啰唆,上来扯起我就走。她那冷冷的、软和的雪花膏气味让我感到好亲、好亲。我回头看一眼朱阿姨,她还在脏棉被下很惨很惨地躺着。我突然双手抱紧我妈的手,全世界只有这只带雪花膏气味的手是干净的。被这只手拉着是安全的、幸运的。
我牵着妈的手回到了家。爸成了个老农民,直眉愣眼地把下巴颏放在桌沿上,喝稀饭。他和妈问我什么我都不响。看守了朱阿姨五天五夜,我已变成个更不响的人了。我一口一口往嘴里吸滚烫的稀饭,刚出芽的门牙给稀饭烫得发痛。
我只想去跟一个人讲话。韦志远。他不在那个板凳上坐着了,不知去了哪里。一个磨剪子镪菜刀的河南人东唱一声西唱一声地走进大门。
大年夜一过我就回到医院。朱阿姨的床空了,氧气瓶还斜躺在那里。曾经在她身体里有进有出的一堆管子乱七八糟地扔在床上,输液架上吊着的大小瓶子中都剩些药水,一个气泡也不冒了,成了死水。
我撞开护士值班室的门。这回是个年轻护士,也在打毛线,两根眉毛向额头上挑着,揪着眼皮,不然眼皮无论如何是要合到一块了。
我问她朱阿姨去了哪里。
她眼一大,又小回去。手上针脚一点不错地告诉我: 除夕医院人手少,病员也都准许回家过年了,不晓得谁乘机跑来,把朱依锦的氧气管拔了,把所有的管子、针头全拔了。
“那朱阿姨呢?”我脑子轰隆隆响,自己讲话自己也听不清。
“死了呗。”
我瞪着眼看着护士。
“那还不死?”护士伸个懒腰。
“谁拔的?”我半天才问。
“我怎么会晓得?唉,你把门关上!这点暖气还不够你往外放!……看着我做什么?告诉你她死了嘛!”
朱阿姨死了。我沿着空荡荡的走廊往楼梯走。一个人也没有,一个观众也没有了。真的是散了戏。我觉得我很瞌睡。
清早我去找韦志远。那个板凳还是空着。我踩着死竹叶穿过死竹林,去敲他那猪圈宿舍的门。韦志远把门从里面拴住,敲得我手指骨头都快碎了,门才开条缝。门缝里是韦志远和平鸽一样的脸,斗鸡眼不看我,看我的背后。
我跟他说有人把朱阿姨害死了。他说他知道了。他不像一清早刚爬起床的人带一股臭烘烘的暖气。他冰冷的清醒。
我说外面好冷,我要进去。他说你不能进去。我说我一定要进去,他说你走开。我说我非进去不可,他说你给我滚蛋。
门关上了。我突然感觉韦志远的屋里不只他一人。我跑到后面窗户,窗户糊了报纸。一看,报纸是昨天的!拾废纸的小老头把废纸梱子堆在墙边,我把它们摞起来,爬上去。我现在是站在窗台上了。伸手可以构到瓦缝里吊着的一束灰尘结的黑絮。
窗子顶上有一条缝是报纸没能遮住的。我踮起脚把眼睛构到那条缝上。屋顶四周堆满了书,全是赤膊书,没有封皮。韦志远蹲在屋中央,把一本书一页一页撕下,填进小火炉里。我眼睛向屋的各个角落搜索,屋里的确只有他一个人。我还感觉什么地方肯定有另一个人。
这时我看到了他的床。床也是冰冷的清醒,床中央有块皱巴巴的绿色。我认出来了: 那是朱阿姨的手帕。朱阿姨一身给剥得净光,只有头发上系着这块手绢,一直系着,一定是她在吞安眠药前能想到的唯一的打扮。
韦志远始终没抬头来发现我。他就那样安安静静,一页页地把书塞进炉子。
我跳下废纸的垛子,沿着黄白黄白的死去的竹林往回走。死竹叶在我脚下响得好急。快出竹林子,我回头,看见韦志远屋顶的铁皮烟囱里飞出灰白的纸灰,有些片儿大,有些片儿小,在灰白的天空里不断翻身。
年过后,韦志远辞职回乡下去了。我有时会坐到他那个板凳上,学他的样光看人的脚。我成了个更不响的人。
梨花疫
最初余老头是乘“伏而加”轿车进这扇大门的。那时大家还叫他余司令。但我见到的余老头,就是个常坐在大门口醒酒,指挥粪车上下坡,跟出入的娘姨瞎搭讪的醉汉。他犯了很多错误,全是风流错误。几年后他就“留职察看”了,就是说,他再犯一个错误,“作家协会”这个饭碗,他就彻底砸了。因此他对人说:“你看我倒霉不倒霉?就剩一个错误可犯了!”或者:“你别惹我,我还剩一个错误没犯呢!”
穗子当时还小,但她对“错误”和“罪过”心里已很有数。余老头再犯,也是错误,而她爸规规矩矩,犯的却是罪过。
大门有四扇玻璃门,砸烂一扇,就用三合板封掉一扇。那年头公共场所的问题全是这样解决的。坏一个马桶,就堵了它,坏一个灯泡,就让它瞎着。到了这一年,四扇玻璃门给封了三扇,人们就侧起身进出,非得面对面来完成这个交错。这一年每个人都在叛卖另外的人,最是不该打这样的照面。换了穗子,穗子死也不会跟对面的人紧密相错的;冬衣穿得人都很庞大,对方的棉袄前襟蹭着了穗子的下巴颏,那前襟上有芋干糊、玉米饼渣和吐出来的山芋酒。
大门的对面是梨花街。梨花街若没有梨花非常贫贱。要没有梨花,余老头也不会对走来的女叫花子突然痴迷。很可惜我已经忘掉了女叫花子的名字,那我就以穗子当年的水平叫她萍子吧。
萍子就从梨花街朝这儿走,鳔着污垢失去光泽的头发上沾了三两点梨花。余老头一大半时间作醉汉,一小半时间作诗人,但就是在看见女叫花萍子的时分,余老头的两个一半才合而为一。他原本是要错过穗子进大门的,偶然一扭头看见了梨花街上的萍子,就改了初衷转身又出门去。最开始穗子认定余老头不愿和她照面,因为穗子深信余老头一不当心陷害了穗子的父亲。余老头知道穗子眼下营养不良和他有关,所以在这六岁小姑娘面前心虚。不过后来穗子明白,她担心人们会心虚是无道理的。人们在加害于人时从不心虚,从不会难为情。
世界上不会难为情的人又当数余老头为最。他会匆匆走到伙房后面,一边跟两个女伙闲扯一边往煤堆上小便。余老头还会在梨花街乘凉睡着的女人旁边久久徘徊,还会叫住一个梨花街的少女,说:“你看你把馍渣吃哪儿来了!”同时就用巴掌在少女胸前掸:“馍渣”。这时候余老头就会笑。余老头的笑是由一大嘴牙和无数皱纹组成的;而且余老头一个人长了两个人的牙,一张脸上长了三张脸的皱纹。那是怎样藏污纳垢的牙和皱纹啊!穗子以后的一生,再没见过比余老头更好的龌龊欢笑了。
余老头看着女叫花萍子一点一点走近时,脸上就堆起这样的欢笑。穗子后来想,如果词典上“眉开眼笑”一词的旁边,并排放一张余老头此刻的笑脸,编词典的人实在可以不必废话了。
好了,余老头现在在女叫花对面站着,中间隔一些梨花和刚晒出来的被单、衣裤、尿布。梨花街上的被单和尿布差别不大。萍子的头一次登场很占梨花的便宜,显得美丽、合时节
。余老头虽然是个老粗,但碰巧知道“山鬼”,余老头眼前的萍子一下子升华了。余老头于是变得柔肠寸断,风流多情。
萍子是背着她半岁的儿子从梨花街走来的。背孩子的红布带子在她黑色夹袄上打个交叉,你可以想像这一面酥胸在余老头半酒半诗的眼里会怎样。余老头的眼睛就成了两只手。萍子在马路那边,感觉余老头目光中的手弄得她痒痒的。她给了他一个白眼。萍子毛茸茸的眼睛这下彻底暴露了她的姿色。
余老头没有老婆,他在胶东打游击时,最中意的一位相好让日本人杀了。那时候余老头腰间挎着驳壳枪,枪柄上红绸巾起舞,骑一匹大马,在每个村子里都发展根据地、党组织、儿童团、妇救会和相好。相好们都叫余老头“余司令”,那些年司令特别多。余司令不愿伤相好们的心,绝不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仗打胜了,余老头就让相好们伺候着喝点土酒,写一些山东快书。最终是山东快书消灭了所向无敌的余司令,而不是日军或国军的子弹。因为余老头给提拔成了诗人,枪也因此给缴了。余老头天生有种敢死队气质,打起仗来异常骁勇,但一没仗打,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性就成了土匪气。所以进城后的余老头就像一个漏网土匪,上菜场突然看见有卖他久违的山东大葱,上去拎一捆就走。售货员说:“唉唉唉!”余老头便回答她:“老子脑瓜掖裤腰里给你打天下,吃你捆大葱咋着?”穗子印象里,父亲一听见余老头乍乍呼呼从走廊上走来,马上使眼色要母亲关门、上锁。
现在萍子跟余老头就隔着一条马路。穗子不知为什么对此刻的余老头那样关注。她加入了四五个女孩的游戏: 从大门台阶的自行车道上往下滑。自行车道因为天长日久做孩子们的滑梯,变得大理石一样细腻光亮,滑起来比真正的滑梯更具有冲刺感。但穗子始终盯紧余老头。余老头打过穗子父亲一次,把父亲胳膊反拧,拧得很高,使父亲稍一斜眼就能自己给自己看手相。余老头认为他写不出东西、找不着文人感觉都是给穗子爸这类人害的。包括他堕落成一个酒徒、绝户,永远失去了“余司令”的雄威,也都是穗子爸等人的合谋所为。穗子在迅速下滑时看见女叫花接过了余老头递给她的一个烤山芋。萍子不白他眼了。
萍子是否真好看,在穗子以后的记忆中一直有矛盾。这样肮脏一个女人,能好看到哪里去呢。还有那一头看上去就生满虱子的头发,那身不必去闻就知道气味很糟的黑袄黑裤。她掰开烤山芋,往滚烫的金黄瓤子上使劲吹一口气,同时啃了一大口。被烫伤的嘴大幅度动起来,动成了一个接一个的鬼脸。她跟余老头笑一下。她的意思是,我没钱,不过我可以付给你一个笑。
余老头问萍子的家乡在哪里,孩子多大了,等等。萍子觉得他口气像一位首长。其实余老头此刻就是一位首长,八面威风的余司令在萍子眼前还原了。萍子说自己来自寿县,余老头一听,说:“难怪呀,是老区的乡亲。”
不知是不是因为穗子,女孩们此刻都盯起余老头来。余老头把女叫花搀过了马路,两眼由于长年酗酒而泪汪汪的。而此刻一双泪光迷蒙的眼睛长在余老头脸上,非常相宜。余老头身上有十来处枪伤在此刻全面复发,疼痛出现在他的嘴角和眉梢,使他的满脸皱纹更乱了。
萍子给安置在那座废弃的警察岗亭里。岗亭只有东、南、西三面墙。没有北墙。北墙被整个地拆下来,做了铺板,给一个看守大字报的人垫着睡觉了。总有一批人贴出大字报给另一批人去反对,反对的一方常常在夜里用新的大字报盖掉旧的。闹得凶时,就得给大字报站夜岗。
余老头不久就抱了一床被子送到岗亭里。被面上有“××招待所”的红字,以及烟头灼的洞眼,还有臭虫血迹。余老头住招待所往往把招待所的东西打成行军包背走。他给萍子的脸盆、茶缸、手巾,都印有“招待所”的红字。有的招待所不干了,说你十二级厅局级高干也不能揩国家油哇。余老头就说:“知道胶东有支歌吗:‘太阳一出暖洋洋,余司令跨马打东洋?’不知道哇?那你可白吃一月二十七斤粮了。揩国家什么油?我余金纯一百三十八斤连肥带瘦,连五脏带板油都是国家的!”
萍子很少在岗亭里待。她喜欢晒太阳、搔痒痒、捉虱子。四月的太阳晒起来,人都酥了一半。萍子酥在那儿,背抵住墙,臀又大又厚,团团地盘坐在一摞烂大字报上。在此之前,如果穗子认为她是个深色皮肤的女人,此刻就要大吃一惊了: 萍子在太阳下晒出的一个乳房白得耀眼。萍子把乳头塞在她儿子嘴里,儿子一只手抱在富强粉乳房上,却完全抱不住。那只婴儿手在明晃晃的白乳房上显得既干瘪又黑暗。
余老头看见了,也同样大吃一惊: 原来她是可以很白的。
萍子跟余老头都马上习惯了沉默。就好比村子谷场上坐的乡亲们。他们不必讲什么就聊得很好了。这无言里该滋生什么照样滋生什么;滋生出来的,该来去过往,照样来去过往。余老头咂着烟袋嘴,眼不眨地看萍子的雪白胸怀,咂出的甜头不亚于半岁男孩。
男孩吃饱了奶,要睡去了。余老头说:“叫我抱抱吧。”他上前,手抄进雪白的怀里,不敢耽误太久,把孩子抱过来,小嘴巴却把乳头衔得很紧,拽了几回都拽不出来。最后是拽出来了,乳头嗞出一道乳汁,准准地嗞在余老头鼻尖上。乳汁的劲头真大,等于一个袖珍消防水龙头。萍子先笑起来,余老头也跟着笑了。他还是一笑就有三张脸的皱纹,但这次却是新皱纹,没藏着老垢。
接下去他俩就交谈起来。交谈是余老头打的头。他急于让萍子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个糟老头。
我相信穗子在此时此刻已经看出了一些疑点,萍子有另一个来头。萍子不是像她自己讲的,只是个守寡的乞妇,萍子的疑点越来越大;她甚至是知书达礼的;她把一摞大字报垫屁股时,把“毛主席”、“毛泽东思想”这样的字句专门撕下来,搁在一边。她请余老头坐,也是从自己屁股下抽出若干大字报纸,而不是伸手去拿那些有神明字样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