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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三部曲-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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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双手从我身后拢住了我。把我紧紧地拥在怀里。他的手掌握住了我冰凉的、沾满泪水的手指。“好了,好了,安静下来,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知道这是西决。因为我清楚我此时此刻的样子有多么不堪和丢脸,我瘫在地上变成一堆如我妈那般的烂泥,这种时候只有西决敢走上来抱紧我,这种时候我也只允许西决走过来,因为我能确定,只有他是真的不会嫌弃我。“深呼吸。”他简洁有力地跟我耳语,“马上就过去了,只要你用力地深呼吸,你很快就不会想哭。来,听话。”他心跳的声音规律得可怕,它们就在我的耳膜边舒缓地震动着。他的呼吸吹着我的脸,我用力地让自己的呼吸也能慢一点儿,不知不觉间就想跟从着他的节奏,然后就觉得我似乎是可以这样睡过去的。

“她到底在说什么?”我听见了冷杉困惑的问题,“郑岩是谁?”

“她爸爸。”西决回答。

“冷杉,冷杉你过来。”我突然间抬起头,寻找他的眼睛。找到了,他的脸凑了过来,他甚至有点儿害羞地把手伸给了我,我不顾一切地抓住他,从西决那里离开,让他用力地抱紧了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小声地对他说,“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是不是?”他眼神复杂地望着我,灼热地亲了亲我的额头、眼角还有脸庞。他避开了我的嘴唇。

我听见西决在我身后静静地站起了身。“让她稍微睡一会儿吧。”他的语气依然平和得没有起伏。

“哥,我们回家吧。”后来当我回想起那天的时候,最后的记忆总是停顿在南音有些悲哀的声音里。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夜色。我似乎忘记了是谁把我弄到床上来的。这种感觉很奇怪,类似宿醉,一种微妙的眩晕控制着我的脑袋和眼睛。然后我发现,贴着右边脸颊,有个正在融化的冰袋。我艰难地爬起来,摸到了我的手机,急急忙忙地抓在手里,是晚上十点了。很好,只要我能知道时间,我就觉得自己没丢。手机上有一个三婶打来的电话,还有两条短信。一条是冷杉的,他说他要去店里了他爱我;另一条是方靖晖的,他说“东霓,原谅我”。

雪碧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我出来,静静地把脸转过来。“你醒了。”她细声细气地说。

“我现在要出门一趟,你别看到太晚,自己早点儿睡觉,好么?”

她轻轻地点点头,嘴里却说:“姑姑,小弟弟今天跟着那个人住到酒店里去了,他很快就要走了吗?”

“对。”我慢慢地吞咽着一杯水。

“你不想要他了么?”她轻轻松松地说。

我一阵烦躁,本来想说:“乱讲什么呀?”可我却是没有表情地喝干了那杯水,说:“对。”这个字一说出来,我的心反倒是静下来了。也许是她安宁的语气、眼睛和表情让我觉得,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果然,她只是问:“为什么呀?”

于是我很痛快地说:“我不知道。”

“我永远都不会不要可乐。”她深深地看着我。

“你比我强。”我笑笑,把空玻璃杯放下,出了门。

夜晚工厂区的街道看上去比白天要长,也许是因为黑暗,也许是因为黑暗尽头路灯那一点点不动声色的光芒。寥寥三四个人在那路灯下面打牌或者下象棋,我坐在车里,听不见他们兴趣盎然的对骂声。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每次结束了和男孩子们的约会,都会拎着我沉重的书包面无表情地经过他们。我当然知道他们会抬起脸冲我吹口哨的,年长一些的会笑着问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我打开了大车灯,它杷延伸在我眼前的路面映照得光怪陆离,就像天文望远镜里面看见的月球表面。这一小段被照亮的路有了生命,自己慢慢地像灵魂一样往前飘移。快要汇合到彼岸那抹路灯了。这让我心生凄凉,然后无处话凄凉,再然后,就好了,因为整个人安然地变成了凄凉的一部分。

我妈坐在那张旧沙发里,沙发套的颜色原本是鲜艳的,现在蒙了一层污浊,看上去反倒是顺眼了些,至少我妈坐在上头又不再像是坐着一个刑具。除了日光灯,她还开了盏落地灯,在色泽复杂的光晕下面,仔细地读着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的书。我还以为她在查字典,又觉得不像,仔细看看才发现那烫金的字,《圣经》。我轻轻地笑,满不在乎地坐在沙发里,“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嗜好。”

她淡淡地抬起头,“我是在你舅舅家住的那段时间,跟着你舅妈,开始去查经班。我觉得吧,我真的变了很多。其实你也该去,《圣经》里面什么都有,主什么都知道,什么事情到了主那里都不是问题。”

我冷笑道  “我就免了吧,你也别再麻烦人家上帝了,你死了以后一定是要去地狱的,你再怎么修行也没用。”

她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翻到一页,“你看,《旧约》里面的《箴言》,有很多做人的道理,说得特别好。”她纹路深刻的手指重重地放往几行字上,她念道:“我所测不透的奇妙有三样,连我所不知道的共有四样:就是鹰在空中飞的道,蛇在磐石上爬的道,船在海中行的道,男与女交合的道。淫妇的道也是这样,她吃了,把嘴一擦就说:‘我没有行恶。’”她看着我,笑笑,“看到没?人家说得对不对?你就是这榉的淫妇。”

我笑了出来,“好吧、反正我就准备死掉以后去那些最坏最受罪的地方,只要能看着你和郑岩比我先去,我就满意了。”

她充耳不闻,突然像孩子那般兴奋了起来,“这是我们上周刚刚学的一段,我得练练。明天要一起唱的,我要是跑了调子那可就丢人了。是《希伯来书》里面的一段。你听着。”完全无视我难以置信的表情,她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神啊,你的宝座是永永远远的;

你的国权是正直的。

你喜爱公义,憎恶罪恶;所以神……

“够了!”她那副愚蠢的喜悦表情让我反胃,我只好忍无可忍地打断她,短暂的沉寂之后,她微微一笑,说:“你喜欢唱歌.这点像我。”

“方靖晖什么时候来找你的?你又是为什么让南音去偷我的东西?”我咬紧了牙、注视着她灰黄的眼睑和微微抖动的睫毛。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总之他找到了阳城去。他说他想把那个孩子带走,他说他的父母愿意照看那个孩子,我说这是多好的事情。但是他说你不愿意,他说你还要钱……你就是个蠢货。”她斜瞟着我,淡淡地说。

“少废话。”我烦躁地一挥手,“接着说,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我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实在要不回来孩子就只好打官司了,可是打官司也未必能帮他把孩子要回来,最多只能让你们离婚,让你拿不到你想要的那么多钱。我说管他呢,那就先做做要打官司的样子吓唬她一下,说不定是管用的。再然后我就跟着他回了一趟龙城,我找到南音她们大学里去。那个学校真漂亮呀,种满了梧桐树,南音从一排梧桐树里面走过来的样子直是好看死了。”她微笑,眼睛里突然柔软了。

“能不能别那么多废话啊,然后呢?”我狠狠地把烟盒丢在茶几上。

“我也想要一支。”她说。

“拿吧。”我看着她慢吞吞地捡出一支夹往于指间,然后举着打火机把身子往前倾了倾,手臂终究还是停顿在了我们两个人中间,不自觉地,大拇指按下去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听话地腾起来,却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烧着。

“还是你自己来吧。”我笑笑,把打火机塞进她手里,“我最不喜欢给别人点烟,我也最害怕别人给我点烟。”

“叮”的一声过后,烟雾开始围绕着她的脸缠绵,她笑了。“你这个习惯其实和我一样。”

我默不做声,把自己的脊背软软地甩在靠垫里,“南音就是傻,别人说什么她都听。”我用力地呼吸了一下,烟模糊了我前面的灯光。

“我就跟她说,南南大妈求你,大妈只求你这一回,我就一直这么说,后来她就答应了。我告诉她,按方靖晖说的做,就这样。”

“为什么?”我淡淡地问,我原本也不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把孩子交给那个人多好,你就不用再背这个包袱,想嫁人也没什么问题。我不能眼看着你为了贪财,就把事情搞砸了。”

“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我好?我怎么这么不习惯呢?”我笑得差点儿被烟呛了喉咙。

“当然了,你以为你自己多有能耐啊,你已经有了……”她停了下来,看着我的脸。

“我已经有了谁?你说啊,谁?”我瞪大了眼睛,“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要说,你的心也够狠的。郑成功不管怎么说,是你外孙呢,你就这么处心积虑地要他走吗?”

“你才是他妈,我是你妈。”她粗鲁地把烟灰掸到地上,“遇上事情我只替你打算,怎么替他打算那是你的事情。”

“算你狠。”我颓然地把烟蒂按灭了,烟灰缸里有一两滴水珠,按上去,轻微地一响。“喂,问你件事儿。”我看着她不动声色的眼睛。

“问吧。”

“你当年跟那个人睡觉的时候,只是为了能把爸爸调回来,还是……还是你其实有一点点喜欢他?”我的声音轻得就像在说情话。

她贪婪地吸了最后一口,然后看着烟蒂慢慢地苟延残喘,答非所问地说:“那个人,他是大学生。我最羡慕的就是大学生。”她的表情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也笑了,“看来我爸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你的确欠揍。骨头这么轻。’

“其实你和我一样,你喜欢的也是念过书的男人。别不承认。你为什么要嫁给那个什么劳什子植物博士啊?”她用力地看着我,我不置可否。

“将来,无论如何,你要送雪碧去念大学。郑成功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可是雪碧要念大学。你得答应我。”她说。

“她功课不好。”我皱皱眉头,“就算是想办法塞进那些四五流的大学里,也没什么用。”

“那也是大学。也要念的。”她毋庸置疑地点点头,接着跟我说,“你走吧,不早了,我再练习一下也要睡了。”

“最后一件事。”我站起身的时候,像突然想起什么那样,随意地问,“我小的时候,睡在摇篮里的时候,有一回,你是不是想要掐死我?”

“你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件事?”她大惊失色,“你那时候那么小。”

“我就是记得。是不是你做的?”我从沙发上拿起我的包,正好,身体稍微弯曲的时候,可以避免直视彼此的脸。

“不是我,是郑岩。”她语气肯定得很,“那天你睡在小床里面,我看见他在那里,掐着你的脖子,是我跑过去跟他打,抓他,把你抢下来——其实吧,我怎么打得过他?他力气那么大,是他自己终究下不了手,你的小脸儿都憋紫了,哇哇地哭,郑岩居然也哭,他说要是你死了我们俩就能像过去那样好好过日子了。你说他居然说这种话,真替他害臊,还是不是个男人?”

“不骗我?”我问,“那么你敢把手放在那个上面发誓吗?”我眼睛看着那个黑封面上金色的字。

她把她粗糙的、纹路深刻的手放在那上面。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指尖似乎在微微发颤,她低声却肯定地说:“我敢。”

我笑了笑,算了,并不重要。转身往门边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她唱歌的声音:

王啊,你起初立了地的根基,天也是你手所造的。

天地都要灭没,你却要长存。

天地都要像衣服渐渐旧了,

你要将天地卷起来,像一件外衣,天地就都变了……

那个粗糙的歌声终究还是让我回了头。她的脸和那本黑封皮的《圣经》贴得那样近。灯光颤抖地沿着她灰暗的后背涂抹了一个弧。因为这涂抹的动作,有一些尘埃飞了起来,就像水鸟。

第十六章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第一天开学的时候,雪碧很认真地问我:“姑姑,我现在应该觉得自己长大了么?”

我愣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要‘应该觉得’长大呢?”

“别人的作文里面都这么写,”雪碧放下牛奶杯,唇边蹭上了一抹白色,“都说‘我是中学生了,我长大了’。我怎么就不觉得呢?只是隔了个暑假而已,为什么就必须得觉得自己长大了呢?”

“那就对了。”我笑道,“你看看我,雪碧,我今年三十岁了,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比,当然变了很多,早就长大了,可是我也没有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你三十岁,我十二岁,你比我大十八岁。”雪碧认真地歪着脑袋计算。

“是。”我被她认真的表情逗笑了,“你算得没错。”

“那么多。”她感叹着,我知道,对于现在的她来讲,十八年绝对是她的想象抵达不了的地方。

“年底的时候,给你过十二周岁生日,跟平安夜重了,不容易呢。”我淡淡地说。

“姑姑,那你的生日呢?”她专注地看着我,“什么时候?”

“我?”我自嘲地说,“是在四月初,早就过了。不过.我现在哪里还有庆祝生日的本钱?根本不想提自己的年龄。还有啊,我生日正好是清明节,晦气不晦气?”

“Cool……”她突然诡秘地一笑,“明年我们一起给你过生日好不好?你、我、可乐,把冷杉哥哥也叫来吧。”

“喂——你们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可怕,这关你什么事?你上学要迟到了!”我的脸上居然无地自容地一阵发烧,“从今天起,你就要自己坐公车去上学了。这就是上中学和上小学的区别。”

“知道啦。”她站起身对我挥手,然后又去对着沙发上的可乐挥手,其实我就是从她那个挥手的姿态里,感觉到了一点点少女的味道。其实她还是在变的,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

这个家,突然间就变得如此安静了,花盆里不会再出现郑成功的小鞋子;郑成功的积木也被整整齐齐地收在盒子里,再也不会像炸弹那样掩埋在沙发靠垫中;餐桌顿时变得干净和整齐,没有了那些被他沾满巧克力的小手弄出来的指纹;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我就可以从容地把听筒拿起来,再也不用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手足无措地决定究竟是要先跑过去接电话,还是要先去抢救被那个小家伙以一种无辜的表情弄翻在地板上的水杯。

就像是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大假。一时间不知道拿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怎么办了。

“喂?陈嫣啊,你有事情?”我的浯气简直轻松愉快得不正常。

“东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可能闯祸了。”她丝毫不配合我,用她沉郁的声音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说啊。”我叹了口气。

“刚刚,西决到我这里来过,是为了来给你小叔送一样东西,可是你小叔不在,我就和他说了几句话,我……我其实就是很随便地问他江薏到了北京以后跟他联络过没有,我真的只是想随便问问而已……”

“行了你快点儿说重点吧,你想急死我啊?”我大声地说——她又一次成功地浇灭了我的耐心。

“你听着嘛!”她提高了声音继续吞吞吐吐,“他说没有联络了,他说他们已经分手丁,他说他不想再跟她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因为那不大可能……然后,我一不小心,就说,我就说‘那件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他就问我什么事情,我就说,我说‘就是江薏和方靖晖的事情啊’……他要我把话说清楚,我……我当时也慌了,我说其实我也是听东霓说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细节……东霓,应该不要紧吧?反正你当初不是还拜托我说,要我找个机会告诉他的吗?你说句话行不行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词,就是为她这种人发明的。我紧紧地攥着电话机,倒抽了一口凉气,“得了吧你,我都能想象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你有那么无辜吗?你准是跟他说不要再难过了不要再理江薏了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早点儿放弃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对不对?”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那边传来的难堪的呼吸声,“陈嫣我说你什么好啊……画蛇添足也不是你这么添的!当时我要你帮忙是想让他们俩分手,现在他们俩既然都已经分开了你干吗还去说这个呢?你不会用用脑子啊?你他妈怎么长这么大的!”

“喂!”她也不服气地对我喊过来,“我怎么知道啊?我还以为他是因为知道了那件事情所以才和江薏分开的呀!当初要不是你来求我帮忙我怎么会知道那码事的……”

“好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没错,我承认我疏忽了,我应该从海南回来的时候就跟你说一声你不用再想着帮我那个忙了,那件事情你也从此别再提了——我哪知道你就……你当初拒绝我的时候多义正词严啊,你要是真的不想蹚这趟浑水你……”

“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她可怜兮兮地打断我,“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脸色,真的很可怕。”

“所以你就把难题都推到我身上来了,你告诉他只有我才清楚其实你也是听我说的!”我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儿。

“说不定,”陈嫣的声音更加底气不足,“他现在正在去你那儿的路上——因为我跟他说了‘东霓知道’以后,他就站起来走出去了……我怎么叫他都不回头——东霓,祝你好运。”她居然有脸就这样收了线。

好吧。就让该来的都来吧。我会告诉他所有的来龙去脉,我会告诉他江薏离开他真的只是因为他知道的那些原因而已,我会告诉他方靖晖和江薏的事情全是我的猜测,我会告诉他所有的猜测不过是因为一些错误的假定不过是因为我太相信南音,我什么都告诉他……这一次我不会再撒谎,这一次我想要做一个诚实的人,真心的。

西决,我承认我是对你做过坏事,但是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你明不明白?

心里很紧张的时候,我就喜欢用力地把五个手指张开在半空中,看它们无依无靠地在那里微微地颤抖,像是某种昆虫透明的翅膀。我桃红色的指甲油斑驳了,白的底色零零碎碎地露出来,像老旧的墙,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看七零八落的指甲油。指缝之间的地板是一个勉强的扇形,正好放得下西决的鞋子。十九岁那年,我从新加坡回到龙城,在三叔家的门厅里,惊讶地看到西决的运动鞋,怎么那么大?我才知道他已经是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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