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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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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杞忧生


  杞忧生者,房其姓,别字彩流,会稽诸生也。十岁时,梦人赠楹帖一联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君王恩重,豪杰身轻。”时罗浮庵中有乩仙,能言过去未来事。生告父,因以质之,得诗判千言,大旨谓:“生前生饶文才而荫武职,道光时遇贼巷战,见村女被劫,刃贼负女行,复遇贼,皆死之。女非贞者,赖此全节。行复相遇,了夙因。此子当以名节闻天下,然恐因以为累,神故以联语戒之。”父因诏之曰:“祖宗来坚持不破色戒者已七世,汝勿以荒淫斩先泽,贻祖德羞。”生应曰:“愿誓之城隍神前:非妻妾不同牀笫,竭忠贞以报朝廷。”父恶其言易,诫益切,遗命犹以为言。
  同治癸亥,王师下会稽,生从军入城。别舍有陈姑者,名杞子,年十四,貌庄心慧,解韵学。父死,母掠,多方护之,相处三月日,以唱酬为乐。姑尝咏枯枝牡丹云:
  不护玉阑干,宁同小草看。
  谁知花富贵,风雨不胜寒。
  又咏梅聘海棠云:
  夫婿前身萼绿华,海棠只合嫁梅花。
  心肠铁梗浑相似,桃李纤□□足夸。
  生颇意动。
  一日,妪谓生曰:“小姑未嫁,郎君未娶,老身为撮合山可乎?”生却之曰:“余有聘妻,小姑宁肯下人者?当劝老母女之耳。”翌日,迎母于吴下。至之夕,梦姑垂涕言曰:“侬为君效死,当于十八年后再见矣。”苍黄诘死状。谓:“姊掠于徐弁,已久安之。姊再三召,瞰弁外出,然后往。至则弁归,强留之,锁闭一室。乘间投水死。”生泫然曰:“死矣,岂复有相见期?”姑转慰之曰:“面是人非,面非人是,犹之未死也。”诘朝往访,室庐已空。越数日,始得陈姑所写绝命词并引云:
  春风檐铁,助我凄凉;冷月筛帘,增人惆怅。拟效崩城之哭,泪洒无名;闲吟易水之歌,慷当以慨。曾是美人薄命,铸铁案于千年;故教女子工愁,袅绮思兮万缕。纵有生花之管,难罄幽怀;空存炼石之思,终成缺憾。回忆春闺绣罢,秋夜琴余,滴露研朱,呼耶问字,和烟蘸墨,倩姊联吟。欣爱日之方长,每临风而寄兴。此乐何极,大难骤临。方拟杀身成仁,效岳家女子;偏教求死不得,似吴下名贤。犹幸桑梓情敦,燕巢暂托;椿萱健在,虎口偷安。望云霓者三年,得天日之重睹。方谓红羊已尽,黄鸟有归;讵知玉石俱焚,家成萍散。更复烽烟相逼,身类蓬飘,愧无割鼻之明,形容自毁。岂料丧身之计,肘腋生奸,狼子野心,本无忌惮,猴冠加额,益肆咆哮。弱质自怜,惭愧费娥之烈;贞怀自矢,追随伯姊之魂。呜呼!地老天荒,毕红颜于此日;风酸雨泣,埋黄土兮无期!怀往事以茫茫,徒书空而咄咄。聊吟短什,以志悲怀。
  红羊劫运太离奇,任是神仙也不知。
  贼至不教同毕命,伤心偏在太平时。
  人生难撇是耶娘,踪迹偏教两渺茫。
  欲报深恩无可报,留将清白慰高堂。
  谁家姻戚重金张,生小蓬门只自伤。
  怎么阿耶忝薄宦,不教门第也轩昂。
  雨妒韶华不见怜,夭桃含蕊待晴天。
  罡风又把花枝折,辜负春光十五年。
  清白家风好自持,敢因儿女纵情痴。
  康成不少知诗婢,那有深闺碧玉姿?
  事到两难恨不穷,漫将愁绪怨秋风,
  □来纨扇浑无用,待□心香祀放翁。
  小谪蓬莱已十年,灵根夙慧未全捐。
  师雄气概孤山操,□到梅花不羡仙。
  烟云过眼总成空,人世浮华一梦中。
  好把尘心都解脱,敢将人事怨天公?
  来时容易去时难,心似江头十八滩。
  欲说髫龄时节事,风声鹤唳转心寒。
  夜色苍茫一望收,春风萧瑟使人愁。
  盈盈一水埋香骨,莫向天河指斗牛。
  生得诗,不忍卒读,因号杞忧生。中年无子,谋纳室若陈姑者,不可得。卜于神,得“莫嫌舞袖太郎当,敝帚千金价自昂”之句,意当索之勾栏中。然嫌夙戒不入。
  岁光绪辛巳,距姑死十八年,生谓时不可失,遍求无当意者。冬尽,游甬江。见有招摇过市者,陈姑也,远瞩之,入小桃溪而隐。归寓,有客设席小桃溪陈氏别墅,邀生往。生奇其地,复奇其姓,欣然诺之。终席无所见。无何,车中人扶病出,则陈姑也。叩之,姬奚姓。生遂决为陈姑女弟冒奚妪姓,遂其事,驰归,请于母,并商之妇。复驰至甬,将纳之,求客关说,不遂。客乃言曰:“世有一面缘,无啮臂盟,遂托终身者乎?”生曰:“世俗所为,我不忍出。且将以议之,成否决其性之贞淫也。”闻者咸笑其迂。
  久之,生知绝望,乃往别姬曰:“我无缘,将去。然不忍卿以一朵青莲花,终沈沦于污泥中。卿所愿托终身者何在,请代输千金聘。”姬曰:“浮华子弟,龌龊市井,虽金张陶猗,匪我思存。有人焉,名不出闾巷,言不重士夫,才不能干济,学不足决疑,品不知自好,则亦一庸夫俗子耳,不可恃也。然家无数百亩田,数十椽屋,仅恃笔耕墨耒,以奔走于衣食,一旦研田逢恶岁,将何以为餬口计?则亦不可安也。至于翁姑暴戾,大妇勃溪,儿女谗间,群姬倾轧,又曷可容乎?求我所欲,难矣!无已,其家小康,人谨厚不作冶游者乎?”生奇其言,因折之曰:“人既不作冶游,卿安所得而遇之哉?今余至此,岂非大奇?或亦有数存其间乎?”姬意动。生遂举家世质直告之。姬曰:“礼教,未习也;井臼,未娴也;骄奢性成,岂合事君子?君清门德望,母老嗣虚,天伦多乐,前程远大,行恐累君,造来生孽,何如?老死此中,了前生债乎?”言已,泪涔涔下。复曰:“盟山誓海,诳语耳!金尽囊空,白眼冰语,此中人常态。而今而后,愿君善自守,无受人惑。是即所以答君者矣。”生拊其背曰:“有是哉!卿非杞子,安能若是哉?然独不忆十八年前旧约乎?我何恋乎卿,不忍负杞子耳!”姬错愕不知所解,生以实告。姬俯首默然久之,忽若有会,曰:“君固深于情者,我志决矣。”生遂涓吉纳之。却扇之夕,始知氏族,实非陈女弟,并非车中人,是日姬卧病未出,车中人乃邻女貌相似、姬素识也。夫陈姑,烈女子,无再世堕烟花理;岂果村女后身,一行之失,三生磨折如斯耶?抑情之所感,离奇变幻若有应之者耶?儒者之理既弗能通,释氏之说亦穷于议。吁!异已!
  生自纳姬后,遂不复名杞忧生。天南遁叟曰:“杞忧生之于陈姑,可谓铸六州铁成一大错字者也。一失竟成千古恨,再来已是百年人。凡说部所讲前生之事,类皆记忆分明,述之确凿;此独迷离惝恍而不可凭,殆由杞忧生信先入之言,一心之所幻欤?”

                        


    陈霞仙


  霞仙姓陈,名雯,平湖良家女也。幼失怙恃,育于舅家。舅固小康,且为邑中名士,所往来者多文人学士,觅句联吟,留连诗酒,视为常事。女至六七龄,亦入塾读书。授以字义,时有妙解。诵唐诗,琅琅上口。舅固无所出,爱若掌珠。女少即慧美,善伺人意旨。客来,以少小无所避。客有所作,时解与之听,颇有领会。私告其妗氏曰:“文则吾不敢知;若五七言句,亦易与耳。舅如开诗社,愿亦预一席,任教元白才人,亦当压倒。”妗笑曰:“汝甫知四声,略哦七字,便出此大言,不怕人笑倒耶?”转述之于舅。舅颇奇其言,曰:“既欲入社,当有佳诗,岂容汝作曳白士子耶?”女即于妆台畔取一小册示舅,曰:“此即甥女朝夕所闲吟者也。未知可登词坛,让执一帜否?”舅视其题签曰《忏碧吟》,中有咏寒月云:“登楼人远霜千里,倚槛天高笛一声。”寒钟云:“霜警客船千里梦,风清旅邸五更心。”寒灯云:“窗外光寒残雪积,夜阑人去落花凉。”寒鬓云:“帘底风尖欹堕马,镜中霜冷压修蛾。”散句如“积阴似作水云响,落叶疑闻风雨声。”均有思致。舅曰:“甥年仅十许龄,而落笔便尔如此,真我家不栉进士也。嗣后社中当屈一座矣。”女于针黹组绣,初不经意,而所制精细,胜人百倍,咸谓女慧自天生,不假人力。诗文之外,又旁涉风鉴子平等书,精思妙悟,迥出寻常,与人略言休咎,百无一爽。以是人多奇之,远近求婚者踵至,妗婉询之女,女不可。舅以女年尚稚,托辞却之。
  一日,女作词二阕,缮写正竟,忽为风吹至南邻,乃顾氏别墅也,颇有池石亭台之胜。顾生冰,于春秋佳日,读书其中。生素耳女能诗,曾嘱卖花媪窃其诗稿,得之大喜,以为苏蕙、左芬亦不过如是耳,娶妻若此,亦复何憾。时新丧偶,隐有下玉镜台意。继闻连却诸家聘,未敢轻举,特贿卖花媪常揄扬其家世品望于舅妗之前而已。舅妗以其为续弦,不甚注意。是日,生正在环碧亭边巡栏闲步,忽睹一绛笺从天飞下。拾视之,其上并不署名,然簪花字格,娟妙异常,知出深闺手笔。
  其一调寄《点绛唇》,云:
  非病非痴,闭门镇日无情绪。昼长如许,帘外潇潇雨。  拚不相思,又听相思语。愁无据,夜来好梦,化作漫天絮。
  其二调寄《忆萝月》,云:
  相逢无语,去也添愁绪。却怪梦魂拦不住,夜夜枕边来去。  秋期曾约新凉,银河咫尺相望。又是一番风雨,不知几度思量。
  生吟哦久之,如获珙璧,疑为隔邻陈女所作,而语气又稍不类。正踌躇间,见一雏鬟穿径踏莎而至,四顾瞻望,若有所觅。瞥睹生,颇形瑟缩。后见生手中所持,遽前向生索取,曰:“何处不寻到,不意乃入君手耶?”生问之曰:“汝从何处来?此笺是谁所遗?明告我,当可畀汝。”婢曰:“我主姚姓,即君之北邻。我家姑子姓陈,名霞仙。笺上之字,乃其所写,顷被风吹入君家,故遣余来觅耳。幸即还我,毋致我家姑子聒絮。”生指亭外圆石磴,曰:“汝但坐此。余入即出,当遂还汝。”生入亭,良久,将红笺折角付婢。雏鬟匆匆遽返,以笺呈女。女接观之,则一笺忽为两纸,一即己词,词是而字非,盖生为之代书而留其真迹矣。一则生所作也,亦系词二阕,一调寄《喝火令》,云:
  浓绿遮帘软,飞红扑座香。背人兀自费思量。记得淡黄裙子幅幅绣鸳鸯。  玉笛怜歌短,银河怨路长。小姑居处是江乡,记得门前,一树碧垂杨;记得碧垂杨外,一带短花墙。
  其二调寄《台城路》,云:
  黄昏寂静文窗闭,春风暗吹花气。兽炭茶温,鸭炉香烬,怎奈夜长滋味。新愁又起。叹缺月重圆,几时有此。碧汉银墙,都在梦痕里。  佳人天末有几?怅明河咫尺,谁送双鲤。貌到能怜,才还相妒,不愧文章知己。书生有例。总好事多磨,深情旖旎。金屋谁家,一灯先报喜。女反复阅之,默无一言,不愠,亦不喜,将纸搁于研底。起往东轩,临窗刺绣。
  时近重阳,篱角黄花,烂熳开矣。女家莳菊数畦,尤多异种。中有墨菊,推为奇品。园丁自以栽灌毕生,从未觏此,爰购古磁盆贮之,借供清玩,凡得十盆,尽置斋中。女舅特设盛筵,招同人作赏菊会,顾亦在列。女舅曰:“今日之集,实为仅事。对此名花,不可无佳作。诗如不成,自有金谷旧例在。”诸人咸曰:“善。”俱各擘笺濡墨,仰首思维。须臾,顾诗先就,诸人亦陆续呈阅。众加评泊,当以顾为擅场。顷之,闺中一纸飞出,诸客传观,皆啧啧叹羡,曰:“骊珠为彼所独探矣,吾辈所得诚鳞爪之不如。顾作虽佳,当让一筹。”客散,女私告妗氏曰:“儿于屏角窃观诸人风度举止,似皆不如顾子,诚可谓鹤集鸡树,骏空马群者矣。惟嫌清而不腴,文而不质,恐非功名中人。然儿自相口畔痕深,额间色黯,尚有寒齑三百瓮未曾消受,与彼正相等耳。”妗会其意,讽卖花媪达意于生。生欣然出望外,亟遣冰人关说,婚议遂定。
  择吉行亲迎礼,一时仪币之隆,驺从之盛,炫耀闾里。生家本素封,而以女故,百物具备。有剧盗侦知之,谋乘夜劫其家。于时贺客盈门,群悉女美而才,咸欲一觇女貌以为荣。红巾既揭,仪态万方,正如柳细迎风,荷娇含露,皆曰:“新郎艳福不浅哉,何■而得此神仙中人!”更阑烛,宾朋尽去,掩扉入睡。忽闻檐际一瓦坠地,铿然作响。女袖占一课,曰:“殆矣!”密谓伴媪曰:“今夕当必有警,戒诸人勿眠。”令于中庭及堂移几椅,纵横相间,先以箸排列部位方向,又画纸作图,嘱随嫁婢紫莺指示臧获,按法布置。既毕,命具绳索,明烛严妆,环坐以待,设有警,但静观勿惧,自有制之之法。诸人弗解其意,俱笑不信。部署甫竟,陡听门外人声鼎沸,似以马策挝门。女传语勿启,并戒勿妄动。未几,已斩关入矣,则见群盗数十人,操北音,皆持刀械,形状狰狞,乱次争先或由中庭,或竟登堂。但一入几椅中,疾趋狂奔,曲踊距跃,往来寻丈之间,俱不得出。久之,力尽气促,或仆或蹲。紫莺导诸人入内,一一缚之,撤去几椅,则已曙色在窗。报于官,悉置之法。人始服女之神。生问女:“此用何术?”女曰:“非术也,即武侯八阵图法。但世人不得其真传耳。”逾数日,有来报者,生布屋数十椽在李热闹处,是夕邻居失火,救之将灭,忽反风燃及生屋,焚其半。女闻之,叹曰:“定数不可逃也。”
  生与女相得甚欢。每逢月夕花晨,辄瀹茗煮酒,互相酬唱,殊不以进取为意。曰:“人生如白驹过隙,得佳妇,犹与名花相对,春秋佳日,安可令其空过哉?”顾生自娶女后,收租多逋亡,行贾多折阅,辄事事不如意,而生怡然自得也,曰:“俗财易得,美妻难求。然则逆境不过身外,而顺境自在心中。况才而贤如卿者哉!”女患不育,生行年四十,犹无子嗣。女力劝之纳室,生终不应,曰:“百岁欢娱,能有几何,岂可使他人间之哉?”一日,生赴友人之招,约十日必返。逮归,阻石尢风,将逾一月。入室,见女与一娃对弈,丰韵娉婷,神情媚,更出女上。见生,急避去。生疑为邻家碧玉。及夕登牀,灯忽骤灭。暗中摸索,微觉有异。呼婢媪,亦无应者。倦甚,遽入睡乡,明晨乃知非女。笑谓女曰:“胡再不谋?”女亦笑曰:“此风姨之作合也。老奴又生■到哉!”

                        


    倩云


  秦雨衫,陕西人,寄居于武昌,固武世家也。幼习拳勇,得少林家法。继获《易筋经》秘本,又赖其师何鸾阁悉心指授,具有真传。一时大江南北,殆无敌手。然生韬晦殊甚,不轻示人以所长。家本中资,至是日落,乃为人保镳,往来京师,所有燕齐间鸣镝探丸者,咸惮之不敢犯。有一盗新自秦中来,负其绝技,不屑下人。闻生能,殊不信,曰:“俟其来,当与之一较优劣。”
  一日,生道经盗所伏处,茂树丛林,阴翳蔽日。疑之,踌躇不遽进,曰:“此必有异。”发一矢,着树有声。闻林间弓弦鸣,箭连珠迭至,生急拨以弓。箭尽,则继之以弹,生一一接之以手,凡九而止,以为无矣。忽见巨弹若卵,自空旋转而下。生发手中弹横击之,弹破其中,火星迸裂,遇风飞扑,斜射生面,须发皆燃。生纵马驰避,而盗已至前,遂与之角。久之,无所胜负。生思夕阳将落,距市尚遥,恐盗不止一人,则堕其彀中矣;陡忆师所传秘法有所谓囊锥脱颖者,何不一试之?方当两马盘旋时,生跃马出圈外,掷剑拟盗。盗却,中马首,陨,马仆而盗亦坠地。方欲飞剑斩之,而盗已自地跃起,疾趋去。生叹曰:“是亦绿林之豪也。”遂督辎重前进。
  行未十余里,前盗偕一女子至,谓生曰:“此吾妹倩云也。”生视之,雪肌花貌,雾鬓云鬟,神仙不啻也。盗曰:“吾妹勇力百倍于我,若君能胜之,即为君妇;否则当留君物为质。”言竟忽吹■栗,数十骑驰骤而来,驱生车竟发,其去若风。生欲前截之,为女所阻。盗向生拱手曰:“君好为之,我从此逝矣。”倏忽已远。生忿甚,方欲与女死命相抵,才一转瞬,则又杳矣。生遥望马尘尽向西行,思欲孤身往探之,奋然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岂有三十岁老娘而倒绷婴孩者!”因命仆从可投逆旅,不必相从。
  遂策马独行旷野中,天色已暮,星月微茫。忽睹林薄中漏有灯光,爰趋就之,则一巨宅也。门外列树千章,粗俱拱把;石狮对峙左右,高可隐人。生意如此荒郊,何来阀阅大家?必盗薮也。勿先叩门,使之有备。猱升树杪,俯瞰室中,历历皆见。西偏一堂,窗四敞,灯烛交辉,盗与女子据案对坐,群婢环侍,容并妖冶。生念入而与斗,必不能胜;不如俟其睡而杀之。乃自树登墙,复隐身于庭畔山石下。顷之,闻女笑曰:“吾固料其无胆,必不敢来此。且让我高枕夜眠也。”遥见女秉烛归房,侍女阖扉竟去。须臾,寂无声息。生念男子技平平,不如女子能,当先了之。竟诣女室,仗剑拨窗,窗呀然开。妆台上兰犹明,红罗帐垂,双舄贴地,纤如莲瓣。揭帐飞剑直入,瞥见女子向内侧卧,香云半缕,粉颈一弯,犹在枕上。斲之,如中败革,惊而逼视之,则以锦衾裹一木偶也。正■徨间,女子已自牀后出,笑曰:“不过取君些子物,何便恶作剧如是哉?幸我先已料定,不然当饱君三尺霜锋矣。向君作骑墙状元时,吾早已见君矣。男子汉作事,当磊磊落落;如君所为,即使将余兄妹两人杀却,亦徒贻耻笑耳。”生惭,额汗盈盈,不能作一语。女曰:“君今意欲何为?”生曰:“斗力斗技俱不能如,只索长揖而归耳。今而后我不敢轻相天下士矣。一女子尚不能敌,何况他哉?真令我辈须眉愧杀矣。”女曰:“孺子尚可教也。君苟肯拜余为师,当以平生绝技相授。”生俯首唯唯。女因呼其兄出见。叙述乡里,方知盗奚姓,足称其名。洪洞望族,俱是长安道上人。继询家世,则生与女固同出荆氏,俱系中表葭莩亲,因亦以兄妹称,愈相亲昵。女授以剑术,能于数百步外取人首级,不动声色,剑去而头自陨地。
  凡三阅月,尽得其伎俩。女曰:“自此可为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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