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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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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谁家弄玉笙,无端枨触去年情。
  诗筒欲寄何从寄,两字相思写不成!
  女览结句,色顿变,默不一语,久之,强笑曰:“兄诗境大进。但‘一一鹤声飞上天’竟为老元偷得,亦是咄咄怪事。”自是生时往来女家,互有唱和。生才女貌,两相属意。
  是年秋试,生竟获隽郡中,阀阅家争婚焉。生俱托故坚辞。父母严诘之,则曰:“且待来春联捷,奉旨完姻,宁不荣哉?撤金莲炬下玉镜台,此词林之佳话也。”其实生意别有所在也。春闱报罢,意绪无聊,匆匆出都,取道山左。夜憩逆旅,解装小饮,三杯甫罄,醺然径醉,倦甚,和衣偃卧。忽一仆持刺入白曰:“楚相国遣骑相邀。”出则圉人控马以待。揽辔疾行,有若驰电迈,须臾,已抵相邸。甫下骑,即闻传呼启中门。拾级升堂,一老翁举手相迓,分宾主东西对坐。生视翁银髯披拂,貌古神清。亟请姓氏,则固当朝傅相也。生刺促不自安,遽离座起立。翁谓生曰:“请子少安,有事奉告。今岁闱中有割裂试卷弊,子知之乎?”袖中出一卷授生,曰:“此非尊作乎?”生视之,良是。转询翁从何得来。翁曰:“言之殊骇物听。此卷为湖北某生所得,榜出抡元,闱墨既刊,传诵一时。不意传入闺中,为小女所见,力辨为尊作。老夫不信,追取落卷,详加考核,割裂之痕显然。此事关系甚巨,科场大典,讵容舞弊若此?若一入告,干涉多人,以子之才,何患下科不高夺锦标哉?今特召子来,言明其故。子归,可置之勿论,保全众生,无量功德。老夫亦不欲以此事挂诸弹章也。”生唯唯。相国起。生亦辞出。下阶失足,蘧然而觉,几上残烛犹明,馀酒尚在。
  返里后,偶于书肆觅得会墨,展阅之,三艺一诗,果皆己作也。追思梦境,汗浃重衣。顾朝中当轴,绝无楚姓者,辗转莫解,又不敢以之询人。时生虽南还,而思女之念,未尝一刻忘也。告之堂上,特媒妁求婚于徐。不意冰人甫遣,而女姻事已成,盖即同郡陆氏子,巨富家也。生闻信怅然,若有所失,几不欲生。继而愤焉以兴,投冠于地,曰:“天既迟我之功名,而复夺我之佳丽,抑何相待之薄哉!功名匪我思存,惟此佳丽,实系我心。性命可捐,死生靡间。曩以有百岁偕老之盟,故以礼自持;若早知有今日,奈何全璧以贻牧竖哉!”
  于是负气出游江淮间,物色风尘,冀有所遇。惟是寻花问柳,赠芍彩兰,延访已穷,而迄无一当意者。旋自维扬附轮,舶达汉,怀蘅有梦,而解佩无人,废然将返。偶出行遇雨,避入古庙中,仰瞩神像,似曾相识。翘首思之,良久,憬然有悟,乃即昔日梦中见召之楚相国也。瞻对徘徊,恍惚复入梦境。跌坐蒲团,颓然竟睡。见神像忽由龛下,蹴生曰:“起,起,子意中人至矣。可急走至江边,第五株杨柳下,维一渔舟,子其速登,放乎中流,见有物触舟,立拯之起,即子佳耦。子前身为范大夫,鸱夷中有西施,幸尚无恙。子得之,可作五湖游矣。其勿忘余德。”言讫,以手拍其肩,遽醒。踉跄出庙,视其额曰:“伍相国祠。”乃恍然于梦中所见者,楚国子胥也。
  爰遵神示,信步诣江干,果有船在焉。呼渔翁求渡。诘何往,嗫嚅不能对。渔翁笑曰:“且请登舟,自有佳处。”问答间,一若知其意者。顷之,江风大作,银涛壁立,雪浪山崩,一时江中所有商舶贾踪,无不樯折楫摧,倾覆无数,断板碎篷,蔽流而下。而一叶渔舟,容与荡漾,若无事然。生骇且奇,莫测其故。俄有一物从上流来,既近舟,挂于橹。生令渔翁举之起,则衾中所裹,赫然人尸也。生惊怛欲绝,视之,乃一绝色女子,美艳异常,脸际若泛桃花,犹带酒气。渔翁投以药丸,呕水升馀,施苏。启眸见生,曰:“此何处?岂尚是人间耶?”生乃备述梦中神明指示颠末,转询女姓字。女自言:“姓朱,字素芳,楚中巨族也。是日以往汉别业,舟中与女伴赌酒沈醉,竟不知何以至此。”因命生遣人报信其家。
  生从之,顷刻间,肩舆已至,舁女而回。女详问居处,殷殷致谢再生恩。生亦随登岸。方拟重酬渔翁,而一回顾际,其舟已杳,爰惊为神助。生甫抵寓,女昆弟已来,延生至其别墅,款待优渥。越日,傅会垣显宦为月老,以女许生,且曰:“季芈从锤建,此昔时楚国故事也。敢援以为请。”完姻之日,驺从赫,所赠奁具,以巨万计,道路观者,啧啧叹羡。
  女通书史,娴吟咏。生每视以慧仙所作,言其缘浅情深,往往太息泣下。女笑曰:“慧仙得为富家郎妻,福亦不薄;惟君得陇望蜀,抑何无厌?”生有时绳慧仙之美,女曰:“君视我何如?”生曰:“君邢嫱旦,恐未易优劣也。”女曰:“此模棱语,必非出自中心。我必一睹慧仙,自判甲乙,则始信月旦之有定评也。”
  是时慧仙已适陆氏,伉俪甚谐。女以云迎致之,既相见,备道企慕意。女睨生而笑,作桓温妻语曰:“我见犹怜,何况老奴!”慧仙亦恨觌面之晚。二女之貌,盖亦在伯仲间。慧仙温靓而兼纤丽,素芬媚而具旖旎,得一已足以魂销心死。
  明年,生捷南宫,以一甲第三人授编■。偶与女话前事,曰:“迟我一科,固无所憾;特不能高踞上头,作第一流想耳。”女曰:“前科会元,我家戚串也。果窃君文,当令倍以偿君。”乃出生文示其兄,命为之从中关说,竟出万金为酬仪。自此同在史馆,颇相得焉。偶值春暮,芍药盛开,某生招生往饮,酒酣,言及伍相国何以曲为周旋,当必有故。某生曰:“我家世事伍相国甚虔,春秋设祭,数十年不懈。前年庙貌聿新,甲于一郡,神之报施,其以此欤?”慧仙耻其夫之富而不文也,纳粟为上舍生,促往应试,潜易男装,代入矮屋中,三场毕,幸人无知者,榜出,竟列高第。
  由此有女孝廉之名。生后官至湖北巡抚,兴利除弊,颇有政声。捐廉万五千金新汉伍相国祠,轮奂华丽,榱桷崇宏,一时罕俪。江上筑小庙以供渔翁,香火颇盛,求免风涛者,甚着灵验。

                        


    海外美人


  陆梅舫,汀州人。家拥巨资,有海舶十余艘,岁往来东南洋,获利无算。生平好作汗漫游,思一探海外之奇。请于父母,不之许。娶妻林氏,都阃之女公子,精拳棒,得少林指授,能御健男子数十人,当之者无不辟易。每逢海舶南还,辄述海外奇闻噩事,心为之动。于是夫妇时谈出洋之乐,跃然期一试。
  数年间,生父母相继逝。服阕,即招舵工集议,谓孰长于风云沙线,孰稔于经纬舆图;既遴人,又选舶,谓孰坚捷便利,冲涉波涛。众舵工进言曰:“与乘华船,不如用西舶;与用夹板,不如购轮舟,如此可绕地球一周而极天下之大观矣。”生哑然笑曰:“自西人未入中土,我家已世代航海为业,何必恃双轮之迅驶,而始能作万里之环行哉?”
  爰召巧匠,购坚木,出己意创造一舟:船身长二十八丈,按二十八宿之方位;船底亦用轮轴,依二十四气而运行;船之首尾设有日月五星二气筒,上下皆用空气阻力,而无藉煤火。驾舟者悉穿八卦道衣。船中俱燃电灯,照耀逾于白昼。人谓自刳木之制兴,所造之舟,未有如此之奇幻者也。
  择日出洋,亲朋咸来相送。生设宴高会,珍错罗列,酒酣,击铁如意而歌曰:
  天风琅琅兮,海水茫茫。
  招屏翳而驱丰隆兮,纵一苇之所杭。
  我将西穷欧土兮,东极扶桑。
  瞻月升而观日出兮,乘风直造乎帝乡。
  歌声激越,如出金石。女亦拔剑起舞,盘旋久之,众皆见剑光而不睹人体,万道寒芒,逼人毛发。须臾,剑收人现,仍嫣然一弱女子也。众皆抚掌称善。既入大洋,飓风忽发,船颠簸不定。生命任其所之,冀逢异境。
  经六七昼夜,抵一岛,岛中人皆倭国衣冠,椎髻阔袖,矫捷善走。男女皆曳金齿屐;女子肌肤白皙,眉目姣好,惟画眉染齿,风韵稍减。见生夫妇登岸,群趋前问讯,语啁啾不可辨。挽生同行,入一村落,古柏参天,幽篁夹路,一涧前横,渡以略,隔涧茅庐四五椽,颇似中华宇舍,余皆板屋。众过桥叩门,一老者扶杖而出,诘众何事。众指生夫妇,令老者与之语。老者自言曾至中国,读书京师十余年,南北方言,略有所晓。问生从何处来。生具告之。邀生至其家小憩。众渐散去。有一二状似官长,随老者俱入。坐甫定,即有小鬟跪进杯茗。杯甚小,茗作碧色,味甘。
  老者谓此为日本外岛,岁时贡献。明季有三贵官乞兵至此,久留不能去。一官日祷于神前,愿作长人以杀敌。一夜,其身暴长,状如巨灵,人见之,悉惊走。后三人俱服药死。既死而身不朽,遗命建一亭于通衢,置尸其中,四面但有栏而无窗棂,俾行道过彼者,皆得入而瞻仰,有以一瓣香诚心来拜者,吾三人阴灵有知,必起而答拜。生请一觇其异。老人遂导之往。果见三人皆明代服饰,中一人躯干瑰伟,彷佛似今之徽州詹五,生遂肃然伏地。中一人半起其身,合手作礼,生与老者俱惧而奔。问老者以三人姓名,则曰:“代远年湮,无从考矣。”
  生居岛中十日,一夕,西风大作,遂挂帆行,飘至马达屿泊焉。登岸游行,见一处筑高台耸霄汉,男女围观者甚众。生夫妇亦前而薄观之。台上南面坐者,以赤锦缠头,窄袖短衣,衣上悉缀以宝石、火钻,光怪陆离,璀璨耀目。其人面作铁色,年约三十许。台上有扁,梵字英书并列,生不解,问之同立华人,方知为与人斗力,胜者畀以黄金百两。俄闻台下乐作,操琴已三迭,请众往角。女揎袖欲登,生曰:“未可也,试观来者,则知其伎俩优劣矣。”先一粤人,后继以闽人,皆一举手即仆。旋有西服者,上体颇猥琐,而举动迅捷,其伏如鼠,其进如猱。众曰:“此日本教习师也。短小精悍,名下固不虚哉。”相持一时许,一足中日人要害处,颠去尺有咫。于是台下大哗,乐声又作,音韵激扬,若贺其成功者。女曰:“我当为日人一吐气!”耸身竟上。台上人见一中华女子,骇甚。各占一隅,悉生平艺力,两相搏击。女猝飞纤足,中其膺,其人蹲地呕血。女谓其惫甚将死,近前视之,不意遽跃起丈许,以双手扼女之喉。女内则运气,外则亦以双手紧抱其人,顷之,俱殒。生登台收其尸,则呱然一声,婴儿出自■中,盖女怀妊已七月,至是用力过甚而胎遽堕也。幸儿尚生,抱之回舟。见一广颡虬髯者立于舟侧,谓生曰:“此儿非凡器,可付我抚育之,二十年后,当见君于罗浮山麓。”生视其貌,知其为异人也,立畀之,飘然竟去。舟人舁女尸葬于高邱,树石碣曰:“中原陆孺人林氏之墓。”生既丧妻,影只形单,凄然就道。
  长年林四,妻之远族兄也,谓生曰:“闻西方多美人,俗传有女子国,距此当不远,盍于海外觅佳丽,且减愁思,当有妙遇。”测定罗针,径向西行,月余进地中海口,地名墨面拿,意大利国之属土,即史书所称为大秦者也。甫泊舟,即有求售珊瑚宝石者■至。觅寓解装,为游历计。寓中多妇女,长裙曳地,罗袂生香,手中均操筝琵诸乐器,询之,皆乐工也。午餐既设,众乐毕奏,铿锵聒耳。座客犒以银钱二三枚。自生闻之,异方之乐,只令人悲耳。
  越日,有一别国巨舶来泊生舟旁,生视船中指挥作主者,华人也。其人见生中土装束,亦异之,与生殷懃通问讯,方悉客住漳州,固同乡也。招生登舟。入内舱,在前奔走趋承者,皆美丽女子,粉白黛绿,尽态极妍。生向若辈伊谁。其人曰:“皆妾媵之属,久充下陈,备箕帚而捧盘者也。”生不觉生艳羡心,曰:“天赐艳福,何修而得?”此客笑曰:“君欲之乎?当拔其尤者以奉赠。”即于左舱呼二女子出,曰:“君视此佳否?”问其名,一曰真真,一曰素素,并皆长眉入鬓,秀靥承颧,媚态花嫣,丰肌雪艳,较前所见六七辈,尤旖旎温存也。生不禁魂销心醉,遽问需聘金若干,曰:“如此天仙化人,虽量珠十斛,索璧连城,亦未足多也。”客曰:“吴市看西施,尚须输一金钱,此则不消破费半文,君但携归,置诸玉镜台前,安心消受可也。舟中惟此二女为全璧,下体亦佳,余则如习凿齿之半人耳。”生闻言,索解不得。客曰:“君以为若辈美丽天生乎?抑人力乎?若辈皆产于罗剎国中,奇丑异常,无有人过而问者。前十年,其国天降男女两圣人,能修人体,使丑者易而为美。其法:先制人皮一具,薄如纸绢,上自耳目口鼻,中至胸乳腰脊,下逮髀股足趾,无一不备,既蒙其体,与真逼肖,至于香温柔滑,腻理靡颜,虽真者犹有所不及;平日从不去身,惟洗濯时一脱耳。子所见,皮相也;若露真形,定当吓杀。修价不赀,钱少者仅得半体,其下依然丑恶。君所得者,实为完体美人,故以全璧呼之。”生恍然有悟曰:“此真海外奇事,闻所未闻。然不免视横陈时如嚼蜡矣。”客又曰:“其国修人之法,但行于女,而不行于男,以修男者法未成而遽死也。今其国辄贩女于远方,人多见其美,而不知其出自矫揉造作也。”生聆此一席话,不觉毛发尽戴,愿还二美人不敢受。客曰:“君真愚矣!世间一切事,孰是真者?红粉变相,即是骷髅,夜叉画皮,遂成菩萨,子将来必由此二女得悟大道。余倦矣,君盍归休。”生甫举足离舟,客已扬帆遽去。生返视二女,媚眼流波,娇姿生倩,顾盼之间,自饶丰韵,日夕对之,弥觉其美。
  既归里门,即以二女为室,不复言娶。二女当盛暑时亦裸体,窃窥其浴,亦如常人,因疑客所述为戏言。惟生平从未一至罗浮云。

                        


    乩仙逸事


  柳翠云,明季宫人,籍隶杭州。父德明,固名秀才。仅生一女,幼耽书史,长习咏吟,年甫及笄,容姿绰约,体态轻盈,见者以为神仙中人不啻也。宏光南渡,妙选才人以充后宫,女亦预其列。临行别父母,泣涕登车。
  时国事已不可为,而宏光在宫中日事宴游,繁弦急管,藉破愁城,往往自宵达旦。大兵下江南,诸臣迎降,宏光遁去,女为胡珏所掠,献于某王麾下。女宛转哀祈,惨淡玉颜,有若梨花带雨。王怜之,纵归。冀得重与父母相见。其母路氏,时偕乡民避兵村落。有王十一者,绐云送之往,遂挟女至溧阳,投潘奴。潘奴名茂,江宁彭氏仆也。素以桀骜称,横行乡曲,至是乘乱据城叛,城内外皆贼,甲马汹汹。溧阳城北有太白楼,往日名流赋诗饮酒所也。潘奴艳女色,命幽之楼上。女佯作临窗眺望,时思跃身赴楼下死,为左右女奴所持,不得遂。潘奴闻之,使数十女奴环而守焉。潘奴败,贼党挟女将奔广德,行至溧阳南门外三十余里,有镇曰戴埠,一聚落也。女恒欲觅死,贼防闲益严。
  闻明之号七王者,驻兵千口,卢中书象同驻兵张渚,知明亡消息,乃殉难于丁山岭。岭距戴埠仅十许里,贼亦顺道趋此,探明兵已溃散,遂不复留,径驰至棉岭少休焉。棉岭距溧阳南城六十里。贼四出纵掠。民家有宋连寿者,世居后冈,去棉岭不过里许,素以巨富著名,庐舍栉比,阡陌云连,一乡中推为巨擘。贼排闼直入,搜得家酿数十瓮,纵饮沈醉,狼藉卧地,守者其防遂疏。后冈有大溪回环,水声潺不绝,侧有大松树,亭亭若偃盖,其高数丈,荫蔽十余亩,虬龙攫拿,苍翠干霄。女乃仰天而叹曰:“此乃我死所矣!”解带自缢。
  当时莫有知者。后二百余年,溧阳诸文士于长夏赋闲,洒扫静室,结社扶鸾,女乃降乩,先书一五绝云:
  落花空自舞,飞絮扑帘旌。
  多少仙才士,谁怜殉节人?继乃详述颠末如此,且云:“于太白楼下欲死,于戴埠欲死,而俱不得,及至棉岭,乃得以身殉焉。又不能杀一贼而与之俱死,殊足惜焉。以帝王之宫嫔而受辱于人奴,国法未诛;以节烈之名媛而屈死于非命,史册不载。一心耿耿,此意茫茫。虽沈魂魄于山阿,未睹阐扬于韵士。今诸君子徘徊树下,能不伤心?故于灯影将阑,炉香未灭,聊陈往事。若得发为歌咏,谱入管弦,或赐以表章,载诸志乘,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翠云感且不朽!”由是女之名遂传于世。
  好事者求其墓,在溧阳城外二十里,为树石碣以志焉。华亭高药房孝廉崇瑞秉铎颖上,曾征诗于诸同人。上海艾杏坪茂才采女事入杂录,而系以四诗,云:
  节烈流传溯溧阳,寒泉涧底姓名香。
  深宫未得君王宠,一死长留壶牒光。
  名媛才调出天家,何物潘奴敢驻车。
  尚有费宫人媲美,宫墙一样女贞花。
  太白楼边认泪痕,落花飞絮冷孤衬。
  丁山岭外松林下,冰雪无瑕玉女魂。
  宏光天子太风流,歌舞场空迹未留。
  独有青山埋艳骨,芳名乔木共千秋。
  又有程季玉者,亦以才媛而遭兵劫,
  前后二百年,事若相类,有同悲焉。
  季玉姓程,名琬,吴兴人,出自世家。幼即延师课读,于唐宋元明诸大家诗,皆能琅琅上口。喜为韵语。偶尔落笔,便自斐然。上有二姊,长曰伯,次曰仲琳,咸能识字知书。女年最幼而性最聪敏。每值闺中倡和,女诗独先成,往往独探骊珠,压倒元白,群呼为不栉进士。父母尤宠爱之,视为掌上珍。父以一官需次吴门,遂家焉。
  庚申,发逆南窜,江浙沦陷,赖先期徙居邓尉,得免于难,时女年仅十龄也。旋知邓尉亦不可居,乃赁扁舟一叶,作浮家泛宅想,往来淀泖间。女于仓皇急难之中,不废吟诗。逮后乱事粗定,避兵谋食者,群聚于沪渎一隅,遂亦寄迹春申浦上。女稍长,容益美艳,不假涂泽,而其秀在骨,见者无不爱慕臻至。壬戌春初,沪上亦时有风鹤之警。大吏方檄女父往江北劝捐,遂挈眷以行,侨寓如臯,固贾大夫射雉之所也。女于刺绣之余,常至冒家废墅游览。或遇枯木寒花,断桥流水,辄低徊不忍去。有时剔藓书字,坐石看云,偶获一二佳句,即鎸诸竹树,率以为常。
  一日,短墙外忽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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