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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第4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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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文方是苏檀儿的弟弟,理论上来说,该是站在苏檀儿那边,对于与宁毅有暧昧的女性,应该疏离才对。然而他并不清楚宁毅与师师是否有暧昧。只是冲着可能的原因说“你们若有感情,希望姐夫回来你还活着。别让他伤心”,这是出于对宁毅的敬爱。至于师师这边,不论她对宁毅是否有感情,宁毅以往是没有流露出太多过线的痕迹的,此时的回答,涵义便颇为复杂了。

    只是一如她所说。战争面前,儿女私情又有何足道?

    走出与苏文方说话的暖阁,穿过长长的走廊,院子里里外外铺满了白色的积雪,她拖着长裙。原本步履还快,走到转角无人处,才渐渐地停下来,仰起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面上漾着笑容:能确定这件事情,真是太好了啊。

    院落一角,孤零零的石凳与石桌旁,一棵树上的梅花开了,稀稀疏疏的红色傲雪绽放着。

    师师回到自己的院子,一些人还在这里等待着她,她告罪一番,准备进去换衣衫,众人便来劝阻一番,道她这等女子,不该去战场险地。师师便只是礼貌地敷衍了他们几句,待到她穿了方便行动的衣服出来,类似于和中等几人还在,他们大多是以往与师师交情较深的人,于和中道:战场无情,我等都担心于你,也知道此次汴梁城已到难解的危局,我等也想去战场,只是一来有官职在身,无法走开,二来恨手无缚鸡之力,家中尚有妻儿父母……

    其实于和中有官身是对的,只是他的官职此次倒参与不到打仗里去,与后勤也不太搭,而且家中尚有妻儿父母,上了战场也未必能杀敌……等等等等,师师都知道。她以往最懂人之弱点,无论虚荣、骄傲、贪婪、好色……都能够理解,并且对这类人,丝毫都没有瞧不起,于和中等人原本没什么可能经常与她这个花魁来往,毕竟付不起钱,身份地位也不够,但师师将他们当成好朋友,经常也约他们玩耍,认识一些地位高的人……

    她觉得,人心中有弱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正常之事,自己心中亦然,不该做出什么指责。类似于上战场帮忙,她也只是劝劝别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太强烈的要求,只因为她觉得,命是自己的,自己愿意将它放在危险的地方,但绝不该如此强迫他人。却唯有这个瞬间,她心中觉得于和中等人令人厌烦起来,真想大声地骂一句什么出来。

    但她终究没有这样做,笑着与众人告辞了之后,她依然没有带上丫鬟,只是叫了楼里的车夫送她去城墙那边。在马车里的一路上,她便忘记今天早上来的这些人了,脑子里想起在城外的宁毅,他让女真人吃了个鳖,女真人不会放过他的吧,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她又想起那些昨晚杀进来女真人,想起在眼前死去的人,刀子砍进身体、砍断肢体、剖开肚子、砍掉脑袋,鲜血流淌,血腥的气息充斥一切,火焰将伤者烧得打滚,发出令人一生都忘不了的凄厉惨叫……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身上没有力量,想让马车掉头回去。在那样的地方,自己也可能会死的吧,只要女真人再冲进来几次,又或者是他们破了城,自己在近处,根本逃都逃不掉,而女真人若进了城,自己如果被抓,或许想死都难……

    不是不害怕的……

    于是她选了最坚硬锋利的簪子,握在手上,而后又簪在了头发上。

    在无力的时候,她想:我若是死了,立恒回来了,他真会为我伤心吗?他一直未曾表露过这方面的心思。他喜不喜欢我呢,我又喜不喜欢他呢?

    但反正。她想:若立恒真的对自己有想法,纵然只是为了自己这个花魁的名头又或者是身体,自己恐怕也是不会拒绝的了。那根本就……没关系的吧。

    若是死了……

    这样的想法让她沉湎其中,但无论如何,城墙附近的防御区。很快就到了。她从车上下去,女真人已经开始攻城。

    巨大的石头不断的摇撼城墙,箭矢呼啸,鲜血弥漫,呐喊,歇斯底里的狂吼,生命湮灭的凄厉的声音。周围人群奔行,她被冲向城墙的一队人撞到,身体摔向前方。一只手撑在石砾上,擦出鲜血来,她爬了起来,掏出布片一面奔跑,一面擦了擦手,她用那布片包住头发,往伤兵营的方向去了。

    不远处的那堵巨墙内外,无数的人朝着上方汹涌过去。在巨大的杀戮场中被淹没、吞噬,重伤者在血泊中望向天空。周围,全是厮杀的影子。

    ——死线。

    ******************

    “……女真人继续攻城了。”

    斥候将消息传过来,雪地边上,宁毅正在用自制的牙刷混着咸咸的粉末刷牙,吐出泡沫之后,他用手指碰了碰白森森的门牙。冲斥候呲了呲嘴。

    “要保护好牙齿。”他说。

    海东青在天空上飞。

    红提过来时,看见他正坐在营地边缘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前方的茫茫雪海。她走过去坐到旁边,握住了他的手。

    “在担心汴梁?”

    “都担心。”

    “你也说担心没有用。”

    “但还是会忍不住啊。”宁毅笑了笑,揽住了她的肩膀。

    小镇废墟的营地之中。凌晨才入睡,此时醒过来的平民们一面吃发下来的食物,一面看着不远处那站成一排排的士兵的身影。

    斥候已经大量地派出去,也安排了负责防御的人手,剩余未曾受伤的半数士兵,就都已经进入了训练状态,多是由吕梁山来的人。他们只是在雪地里笔直地站着,一排一排,一列一列,每一个人都保持一致,昂然挺立,没有丝毫的动弹。

    单调而枯燥的训练,可以淬炼意志。

    秦绍谦也在关注着汴梁城的消息,但不久之后,他便也被这些站着训练的士兵吸引了目光,此时这支队伍里也有些军官是他原本的手下,也率领有精兵的,微感不解。

    “这要站多久?女真人随时可能来,一直站着不能活动,冻伤了怎么办?”

    “冻伤?”有人去问宁毅,宁毅摇了摇头,“不用考虑。”

    真正的兵王,一个军姿可以站上好几天不动,如今女真人随时可能打来的情况下,锻炼体力的极端训练不好进行了,也只好锻炼意志。毕竟斥候放得远,女真人真过来,众人放松一下,也能恢复战力。至于冻伤……被宁毅用来做标准的那只军队,曾经为了偷袭敌人,在冰天雪地里一整个阵地的士兵被冻死都还保持着埋伏的姿势。相对于这个标准,冻伤不被考虑。

    当然,那样的军队,不是简单的军姿可以打造出来的,需要的是一次次的战斗,一次次的淬炼,一次次的跨过生死。若如今真能有一支那样的军队,别说冻伤,女真人、蒙古人,也都不用考虑了。

    而今,只能慢慢来。

    由于宁毅昨天的那番讲话,这一整天里,营地中没有打了胜仗之后的狂躁气息,保持下来的,是嗜血的安静,和随时想要跟谁干一仗的压抑。下午的时候,众人允许被活动片刻,宁毅已经跟他们通报了汴梁此刻正在发生的战斗,到了晚上,众人则被安排成一群一群的讨论眼前的局面。

    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懂得的事情不多,口中能说出来的,大多是冲过去干他之类的话,也有小部分的人能说出我们先吃掉哪一边,再吃掉哪一边的主意,纵然大都不靠谱,宁毅却并不介意,他只是想将这个传统保留下来。

    在此时的战争里,任何底层的士兵,都没有战争的知情权,即便在战场上遇敌、接敌、厮杀起来,混在人群中的他们,通常也只能看见周围几十个、几百个人的身影。又或是看见远方的帅旗,这导致战局一旦崩溃,或是帅旗一倒,大家只懂得跟着身边跑,更远的人,也只懂得跟着跑。而所谓军法队,能杀掉的,也不过是最后一排的士兵而已。雪崩效应,往往由这样的原因引起。整个战场的情况,没有人知道。

    风向一边,人心似草,只能跟着跑。

    这样的情况,延续了整个古代的战争史,到了近代。大部分的军队,也是如此。而当时只有兔子的军队,能够在整个编制都被打散分割的情况下,甚至失去所有高层联络和命令,都能以小群体自发作战,将包围和分割他们的敌人,打得手忙脚乱,甚至分不清被包围的到底是谁。

    到后来抗美援朝。美国鹰很惊讶地发现,兔子军队的作战计划。从上到下,几乎每一个基层的士兵,都能够知道——他们根本就有参与讨论作战计划的传统,这事情极端诡异,但它保证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即便失去联络。每一个士兵仍然知道自己要干嘛,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干,即便战场乱了,知道目的的他们仍然会自发地修正。

    所谓主观能动,无非如此了。

    当然。要做到这样的事情,对军队的要求也是极为全面的,首先,忠诚心、情报会不会泄密,就是最重要的考虑。一支强大的军队,必然不会是极端的,而必须是全面的。

    不过,放在眼前,事情多少也可以做起来……

    至少在昨天的战斗里,当女真人的营地里忽然升起烟柱,正面攻击的军队战力能够忽然膨胀,也正是因此而来。

    这一天的时间,小镇这边,在安静的训练中度过了。十余里外的汴梁城,宗望对于城墙的攻势未有停歇,然而城墙内的人们以近乎绝望的姿态一**的抵御住了攻击,纵然血流成河、伤亡惨重,这股防御的姿态,竟变得更加坚决起来。

    宗望都有些意外了。

    在攻打辽国的时候,他们也曾经遇上强大的队伍,如萧干、如耶律大石等人,这些都是强将,也都有着精兵,他们曾经做出顽强的抵抗,也曾经仗着优势的兵力,让自己这边吃到过败仗的苦果,但眼前不一样。

    武朝人懦弱、贪生怕死、士兵战力低下,然而这一刻,他们拿人命填……

    武朝固然有些不怕死的愚笨儒生,但毕竟少数,眼前的这一幕,他们怎么做到的……

    又能做到什么时候呢?

    他忽然间都有些好奇了。

    而在攻城和产生这种疑惑的同时,他也在关注着另外一方面的事情。

    那支偷袭了牟驼岗的军队,等在了十数里外,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相对于眼下只能防守的汴梁城,这支神秘武朝军队的出现,给了他些许的压迫感。

    在牟驼岗被偷袭之后,他已经加强了对汴梁城外大营的防守,以杜绝被偷袭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对方趁着攻城的时候突然不怕死的杀过来,要逼自己展开双向作战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然而即便自己如此猛烈地攻城,对方在偷袭完后,拉开了与牟驼岗的距离,却并没有往自己这边过来,也没有回去他原本可能属于的军队,而是在汴梁、牟驼岗的三角点上停下了。由于它的存在和威慑,女真人暂时不可能派兵出去找粮,甚至连汴梁和牟驼岗营地之间的来往,都要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对方到底是不希望自己知道他们具体的归处,还是在等待援军到来,突袭汴梁解围,又或者是在那附近编织着埋伏——无论如何,苍蝇的出现,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爽。

    “郭药师在干什么?”宗望想要继续催促一下,但命令还未发出,斥候已经传来情报。

    “今日午时,郭将军率常胜军于程浦渡与武朝西军发生战斗,西军溃败了。郭将军判断种师中主动溃退,故作佯败姿态,实为空城之计,他已率领骑兵包抄追赶。”

    常胜军与西军作战,西军没有主动撤退,而是佯败,实际上也是为了迷惑郭药师,让其不再追赶。但郭药师也是久历战阵之人。真败也好,佯败也罢,断定对方并无埋伏反扑的能力后,直接杀了过去。但宗望并不在意这些战斗。

    “传令过去,我不管他跟西军怎么周旋,让他先顾中盘!”他的手在前方地图上一挥。“让他把这四千人给我吃了!”

    接到命令,斥候迅速地离开了。

    小镇废墟的营地里,篝火燃烧,发出微微的声响。房间里,宁毅等人也收到了消息。

    “种师中不愿意与郭药师硬拼,虽然早就想过,但还是有些遗憾哪。”

    “人之常情。常胜军三万六千多人,都是能跟宗望周旋的精锐,种师中麾下。只有两万四,打起来,胜败都惨,而且解不了围,种师道在,怕也是一样的做法。”秦嗣源叹了口气。

    “我有一事不明。”红提问道,“若是不想打,为何不主动撤退。而要佯败后撤,如今被对方识破。他也是有伤亡的吧。”

    “我觉得……西军毕竟有些名气,试试对方是否战意坚决,另一方面,这次是佯败,被对方识破,下次可能是真的诱敌深入。对方有思维惯性,就要中计了。应该也是因为种师中对军队指挥高明,才敢这样做吧……嗯,我只能想到这些了。”宁毅偏了偏头,“不过。接下来,可能就要反过头来吃我们了。”

    自己手上,真正能打的只有四千多人,宁毅也好,秦绍谦也好,原本也打了西军也许能干掉对方一部分军队的期待,甚至还辛辛苦苦地放出了消息,准备决黄河的就是西军一系,郭药师这才朝那边杀过去,但种师中无心恋战——虽然正常,但多少有些失望。

    若是种师中知道此事,不知道会发怎样的脾气。但在此时,能用的筹码如此之少,他们也没办法。

    韩敬从旁边过来:“是否可以将救下的一千多人,往其他地方转移,我们也佯作转移,先让这些人,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汴梁以北,数月以来三十多万的军队被击溃,此时重整起队伍的还有几支军队。但当时就不能打的他们,这时候就更加别说了。

    宁毅摇了摇头:“他们本来就是软柿子,一戳就破,留着还有些存在感,还是算了吧。至于这一千多人……”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众人看着他。这一千多人,身份毕竟是敏感的,他们被女真人抓去,受尽折磨,体质也弱。如今这边营地被斥候盯着,这些人怎么送走,送去哪里,都是问题。一旦女真人真的大军压来,自己这边四千多人要转移,对方又是累赘。

    “这一千多人,我首先还是想带回夏村。”宁毅道,“对,他们身体不好,战意不高,上了战场,一千多人加起来,抵不了三五十,还要吃饭,但是让夏村的人看看他们,也是必要的。他们很惨,所以很有价值,让其他人看到,宣传好,夏村的一万多人,说不定也可以增加相当一千人的战力……然后,我再想办法送走他们。”

    即便有昨日的铺垫,宁毅此时的话语,仍旧冷酷无情。众人默然听了,秦绍谦首先点头:“我觉得可以。”

    “剩下的见步行步吧。接下来就是看别人什么时候来打我们……”宁毅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汴梁撑不撑得下去了……”

    常胜军三万六,牟驼岗过万,汴梁城外五万余,无论如何,四千人真是太少太少了。

    小镇废墟外,雪岭,林野之中,小规模的冲突在这个夜里偶尔爆发,斥候之间的搜寻、厮杀、碰撞,从未停歇过……

    汴梁,师师坐在角落里啃馒头,她的身上、手上都是血腥气,就在刚才,一名伤兵在她的眼前死去了。

    战事在夜晚停了下来,大营粮草被烧之后,女真人反倒似变得不紧不慢起来。实际上到夜晚的时候,双方的战力差距反而会缩短,女真人趁夜攻城,也会付出大的代价。

    早晨得到的鼓舞,到此时,漫长得像是过了一整个冬天,鼓舞只是那一瞬间,无论如何,如此多的死人,给人带来的,只会是煎熬以及持续的恐惧。即便是躲在伤兵营里,她也不知道城墙什么时候可能被攻破,什么时候女真人就会杀到眼前,自己会被杀死,或者被强暴……

    但她觉得,她似乎要适应这场战争了。

    所以她躲在角落里。一面啃馒头,一面想起宁毅来,如此,便不至于反胃。

    这是她的心中,眼下唯一可以用来对抗这种事情的心思了。小小的心思,便随她一块蜷缩在那角落里,谁也不知道。

    薛长功站在城墙上,抬头看天空中的月亮。

    前方便是女真人的大营,看起来。简直近在咫尺,女真人的攻击也近在咫尺,这几天里,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冲过来,将这里变为一道血河。眼下也一样。

    但无论如何,这一刻,城头上下在这个夜里安静得令人叹息。这些天里。薛长功已经升官了,手下的部众越来越多。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熟悉的人死了,新的补充进来,他一个人在这城墙上,也变得愈来愈冷漠了。

    有时候,他会很想去矾楼,找贺蕾儿。抱着她的身体,慰藉一下自己,又或是将她叫到军营里来。以他现在的地位,这样做也没人说什么,毕竟太累了。女真人停歇的时候,他在营房里歇息一下,也没人会说什么。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说不定……全都会死……

    回头望去,汴梁城中万家灯火,有的还在庆祝今天早上传出的胜利,他们不知道城墙上的惨烈状况,也不知道女真人虽然被偷袭,也还在不紧不慢地攻城——毕竟他们被烧掉的,也只是其中粮草的六七成。

    他们还是可以持续攻城的。

    然而这里,还能坚持多久呢?

    这个夜里,女真人绕开强攻的北面城墙,对汴梁城西侧城墙发起了一次偷袭,失败之后,迅速离开了。

    师师是在睡梦中惊醒的。

    她以为女真人打进来了,叫着惊醒过来时,旁边的几名伤员朝这边看她,有人对她说:“师师姑娘,你该找个地方好好睡会了。”

    她笑了笑,揉脸站起来。伤兵营里其实不安静,旁边皆是重伤员,有的人一直在惨叫,大夫和帮忙的人在四处奔走,她看了看旁边的几个伤员,有一个一直在呻吟的伤员,此时却没有声音了,那人被砍掉了一条腿,身上中了数刀,脸上一道刀伤将他的皮肉都翻了出来,颇为狰狞。师师在他旁边蹲下时,看见他一只手耷拉了下来,他睁着眼睛,眼睛里都是血,呲着牙齿——这是因为他强忍疼痛时一直在拼命咬牙,拼命瞪眼——他是以这样的姿态死去的。

    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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