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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原文指形,包括颜色等等,指形象,不是只指颜色或美色。一切可以感觉到的都必有形态,都称为“色”。任何外物,我们所能够接触而知道的只是种种形,也就是“色”。作为“五蕴”之一的术语,和下文的“色、声、香”等的“色”仅指视觉对象字同义异。
“受”原文字源出于认知,也是佛家专用术语,指一切感受,不仅是感觉,而且有感情。世间事物有形色为人所知。接触外物诸“色”的内心感受是“受”。
译得恰当。有“色”就有“受”。有刺激就有反应,包括了认知的两方面。
“想”原文本义是符号,在晚期文法中是“名词”。作为佛家专用术语指由“色”和“受”而构成的观念。“色”是外来刺激,“受”是内心反应,“想”
是关于对象的概念。一个人的身体行为种种活动都是“色”,形象。我们认识这个人,得到的和生出的反应是“受”。人不在眼前,心中的反应也消失了,但是对于这个人形成了一个概念。可以有名称,如张三,作为代表符号,也可以没有,只留下印象,或是想象,或是一个特征符号。旧译有时作“相”。《金刚经》所谓“破相”,破的就是这个“想”。鸠摩罗什译为“相”,可能为避开与“想”
蕴混淆。玄奘改译为“想”,可能为避开与别的“相”字混淆。《金刚经》中原文是同一个字,指不是实物实感而由此形成的概念。“想”不实,所以是虚妄,但不是不存在。在那部经里不是指“蕴”。
“行”又是佛家专用术语。原文本义是加工制作,装饰。为婴儿成长举行仪式等等都是“行”。佛教用作术语指“色、受、想”都消失以后仍然存在的,潜于意识中仍然继续存在的,自己不觉得而存于记忆中的,仿佛是原有的而可能已有了加工的“色、受、想”。它是潜在的,所以仿佛不存在了,却仍然继续运行,随时可以出现,所以译作“行”,是意译,很恰当。佛教根本教义是“诸行无常”,用的就是这个“行”字,不过在那里不是指“蕴”。这实际是指暂时存在的外界的形“色”和内心的感“受”以及“色”“受”全消失以后仍旧潜在的“想”以至连“想”也消失了而仍在记忆心(潜意识)中潜在运行的“行”。“行”中包含着原有的“色、受、想”而又不是一回事,所以另算一“蕴”。
“识”原文只是认识的识,是常用字。作为术语则是从感觉得来的认识一直在潜在的不自觉的潜意识无所不包。“识”有种种说法,可以成为系统理论,但在“五蕴”中只是作为世界分类之一,指“色、受、想、行”为人觉知或不自觉时所依靠的一般意识(“意识”本来是佛教术语)。佛典中用“识”字原文不止一个字。所指意义有广狭层次,用一个字也不是处处用意相同,常有争论。
“五蕴”概括世间一切。
“五蕴皆空”。什么是“空”?是无所有,不是不存在。“空”是原有物失去了留下的空。这句话是从根本教义“诸行无常”来的,是一种阐释。没有永恒的事物,那就是一无所有了。全是“暂有还无”。然而作为佛教思想,理论,没有这么简单。
佛教和其他有宗教名义和无宗教名义的宗教相比有一个不同点,或说是特点,那就是,佛陀释迦牟尼的觉悟和说教不是从“天启”“神谕”开始,而是从明白道理开始的。佛教的宇宙没有主宰,没有本体,根本教义是“无常”,没有永恒,一切皆变,生、老、病、死,成、住、坏、空,一直推论到“刹那生灭”,“念念灭”,一时一刻也不停地转动变化。超脱这个“无常”的是“涅槃”,寂灭。
“涅槃”是佛家专用词,但耆那教也说“涅槃”,婆罗门后期经典《薄伽梵歌》(神歌)也说“梵涅槃”。但是从“无常”推到极端是佛教徒以外谁也不能接受的。佛教徒和佛典著作中也不是时时刻刻处处坚持的。以“涅槃”寂灭为目标的无主宰无本体的宗教大概世上只有佛教一家。佛陀创教时除宜传教理以外,主要是建立“僧伽”,即成立组织,制定戒律,即纪律,还定期集会检查。于是有了佛(领袖)、法(理论)、僧(组织)“三宝”。这种“无常”理论如何指导修行实践本来不发生问题。大发展以后,教徒集会口诵“如是我闻”的经典越来越多。戒律细节的派别分歧越来越大。有思想有知识的教徒从事理论研究,分析整个世界以及人生,剖析排比种种的“法”越来越繁越细,称为“阿毗达磨”(对法)。寺庙越多,教内教外的理论辩论的风气越发展。千年之内陆续出现了龙树——圣天(提婆)、无著——世亲、陈那——法称为首的一代又一代大法师,思想家,理论家,照欧洲说法就是哲学家,不仅是神学家。无数经典著作传进发展翻译和印刷的中国,有了大量的汉文、藏文等译本留下来,为其他古代宗教所不及。然而这样庞大繁杂高深而又互相争辩的理论对于一般信徒有什么意义?宗教是信仰——修行——解脱怎么和这种种理论相结合?由“无常”,没有永恒,发展到“无我”,没有本性或本质、本体,以“缘”作解说,不是已经指出“涅槃”
寂灭的方向了吗?怎么还要无穷解说重复辩论?问题是如何修行成罗汉,成菩萨?
还能不能成佛?或者是“往生佛国”?无论讲了多少道理,没有信仰和修行不成为宗教。理论和实践怎么结合?这问题必须答复。
《心经》也是回答这个问题,和《金刚经》是一类。不过我们还得先考察一下理论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方,还得说明“五蕴皆空”的“空”。
从“无常”推演很容易达到“刹那生灭”,“念念灭”。一切分析到最后成为“极微”或“邻虚”(这不是佛一家之言)。它们不停变动、生灭、集散成为种种宇宙形态(这才是佛一家之言)。这很像二十世纪初期物理学所达到的境界。
物理学可以从原子、电子一路下去找寻基本粒子。哲学思想却不必如此,可以用数学式的语言符号以“极微”或“邻虚”为代表。佛教思想家开始就是这样做的,分析种种“法”和“缘”。他们的著作成为“阿毗达磨”(对法),是“三藏”
经典之一的“论藏”,和“经藏”、“律藏”并列。一九三六年苏联史彻巴茨基教授出版两卷本《佛教逻辑》,译注法称的《正理一滴》并作了成系统的整整一卷解说。很明显,他企图将相对论、量子论的物理学和讲物理及数学的马赫、罗素等人的哲学以及佛教徒陈那、法称的思想贯串起来解说。他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是在这样现代化的解说里他有意无意忽略了极重要的一条,即,佛教毕竟是宗教。陈那、法称的著作和龙树、圣天、无着、世亲的一样,仍然不离求解脱。他们不是为认识而认识世界和人。史彻巴茨基把这部分略去了,结果是他自己建立了一套哲学体系。这不能算是佛教哲学的本来体系。他用变动不停的时空点说明“量”和“识”,但不能说明“空”,以致对这三者的说明还不够充分。他讲的不是《心经》,只是“论”。他说了哲学,没说宗教。我们还得探讨。
“空”是直译原文词义,一点不错。这不是“虚空”,梵文中那是另一个词。
“空”也不是“无”,那另有词。又不是徒劳无功,那也另有词。“空”的本义是去掉了“所有”即内容,“空空如也”。解说“空”,千言万语说不尽。可是“空”这个词在原文中另有一项专用意义,也许我们可以从这方面说明,更合常识也更现代化,也许更容易懂些。
印度古人有一项极大贡献常为人忽略。他们发明了记数法中的“零”。印度人的数字传给阿拉伯人,叫做“印度数码”,再传给欧洲人,称为阿拉伯数字。
这个“零”的符号本来只是一个点,指明这里没有数,但有一个数位,后来才改为一个圈。这个“零”字的印度原文就是“空”字。“空”就是“零”。什么也没有,但确实存在,不可缺少。“零”表示一个去掉了内容的“空”位。古地中海文明中毕达哥拉斯学派说:一切皆数。数下都是零。古中国人说: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就是零。他们的思想是通气的,都看到了这一点,但只有佛教徒发展了这种思想。“数”和“有”不停变化,即生即灭,都占有一个“零”位,“空”位。所以“空”不出现,但不断表示自己的存在。
“空”或“零”在原文中有两个词形。一个是形容词形,即“五蕴皆空”的“空”。一个是加了表示抽象词尾的。读音译本可知下文“色不异空”等的“空”
是抽象词,即零位。这样读下文“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等等也就比较容易明白了吧?
还有需要注意的是:就音译本读原文,“五蕴皆空”是“五蕴自性皆空”。
其他译本也有这样译的。“自性”表示了“空”的抽象词义,与下文“空”的抽象词形义相符。“是诸法空相”的“相”不是《金刚经》鸿摩罗什译的“相”,那里的“相”是“想”,这里的“相”是另一个字。还有,“不异”等等照梵文习惯思路读原文和照汉文习惯思路读译文,虽准确相符而得来意味有所不同。这是语言文体特性,不必多说。(我在印度抄的刊行本原文于劫中失去,凭记忆不能核实,所以只引敦煌音译本。)
打一个比方:电视荧屏上不停闪现即生即灭的光点组合成一些活动图像。没有空的荧屏,便没有这些光点。光点灭便是“空”。光点生也因为有“空”。
“空”不出现而存在。“空”和“有”可说是“不异,不一”,也就是“不生不灭”等等了。屏幕是零,由数码光点闪现而有,本身仍是空的。“有”和“空”
都是“无常”理论的发展。
这样读下去,《上篇》三段就只剩术语问题了。其中的“缘生”是和“空”
有关的佛教根本教义。这里没有说由解析“因缘”而知“自性”是“空”。
《下篇》答复“行”的问题。
第一段说菩萨。用全译“菩提萨埵”表示指一般菩萨,不是称号,前面已说过。“菩提”是觉悟。“萨埵”是生物,人。两字合成“有觉悟的人”。佛自称经历无数“劫”当菩萨,最后才成佛。“依”指的是“行”。菩萨的最后境界是“涅槃”。
第二段说“三世诸佛”。“三世”是过去、未来、现在。过去佛如阿弥陀佛,未来佛如弥勒佛,过去未来都有很多佛。现在佛只有一位是释迦牟尼佛。现在是释迦佛时代,一切教导从他来。佛出世为教化众生。他的“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
即“无上正等正觉”也是“依般若波罗蜜多”法门。前文说“无得”,这里又说“得”,两者的原文不是一个字。这里的“得”是“证得”,“亲证”,不是得到。佛和菩萨的性质不同。佛的“般涅槃”只是“示寂”。
第三段确实这个法门“是大神咒,是大明咒”等等。这里的“咒”是“满怛罗”,不是“陀罗尼”,前面已说过了。
《终篇》是“咒”,仍是“满怛罗”。表面的字义是:“去了!去了!到那边去了!完完全全到那边去了!觉悟啊!娑婆诃!”最后一词是婆罗门诵《吠陀》经咒呼神献祭时用的祷词,无意义。佛教徒沿用这习惯语。
全篇中《序篇》总纲之后,《上篇》说“空”,讲理论,只是断语。《下篇》说“行”是“依”,没说怎么“行”,怎么“依”。《终篇》是咒语,又不能“望文生义”。如何由智慧而修行得解脱?还是没有说。也可以说是,能说出的都已说过了,说不出的,脱离语言的“行”,说出也只能是密码。语言密码破解出来仍旧是语言,仍旧是密码。修行只能口传,甚至是不能口传的。可传的只是形式,如持戒、参禅、念咒、结印、设坛之类。智慧修行更加不能用语言传授,最多只能用符号或象征暗示。宗教的出发点是信仰,归宿点是修行。不说修行不算全面。佛经末尾照例是说“信受奉行”。下面我对这不可说的“说”或者说智慧修行提一点浅见。
凡语言都可以说是符号,但语言符号有种种不同。古人、外国人的习惯思路和表达方式和我们现在的有同有不同。有的话今人不直说而古人直话直说。例如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今天谁这样说老实话?有的话今天直说,古人用曲说,例如庄子说:“寓言十九,危言日出。”什么意思?另有符号语言是“行话”,非同行同时人不懂。例如说“形而上学猖撅”。形而上学从亚里士多德的书以来就是很难的学问,古今中外没有多少人能懂。怎么会“猖撅”?这是符号语言,不是谜语。说的话明白,懂的人懂。是同行,不用破译。不懂的,破译出来也还是不懂。还有的是将说不出来的用种种方式和符号语言表达出来。
宗教、艺术、文学中很多这样的情况。宗教经典中有可说的部分是理论,也常用符号语言。还有不可说的部分是修行,更重要。“行”的是什么?怎么“行”?
怎么传授和修炼这种“行”?更需要用符号语言暗示。现在能不能比古时说得稍微明白些?试试看。
各种宗教,有招牌的和没有招牌的,都有一部分不讲道理的理论和行为,被笼统称为神秘主义。这是全球性的。其中最发达而且文献最繁多的是雪山(喜马拉雅)南北的许多教派。在佛教名义下的传进了好翻译又善印刷的中国,在汉译和藏译的文献中保存得最多。有些梵文文献不用佛教名义称为“怛多罗”,也刊印出了一小部分。在印度,这类修行称为“苦行”或“瑜伽行”。这类文献和修行者多数被认为是秘密教派。“秘密”的含义是,这种修行只能是个人单独进行的,不能有求于外(名、利、权、欲等),也不可能为人所知。因此炫耀、宣扬、传播的都应当另属于江湖法术,不是宗教修行。那么,这种不可言说而又有符号语言作暗示的文献的修行究竟是怎么回事?
用二十世纪发展的新知识可以说,这些所谓神秘主义修行实际是一种试验,千方百计想打通并支配统一的显意识和隐意识。人类早就发现了自己除有理性和能用意志支配的意识以外还有一种自己不能控制的隐意识。佛教徒很注意这一方面,文献中时常论到。一百多年来由医生诊断病人发现的病态或变态心理其实也隐伏于常态之中,由此发展出以潜意识活动为对象的研究,有不少发展,而且立即影响了文学艺术,但还远未达到其他科学那样的明白确切程度,因为除了诊病治病以外无法做实验。其实全世界古往今来无数真正的修行者都做过这种试验。
他们是正常人,但这种试验很危险,往往导致变态心理发作而“走火入魔”。实际是潜意识失去控制而与显意识混淆起来指导行为和语言。没有“入魔”而竟能达到一种境界的,旁人只见外表。本人也说不出来。这样的修行者总是孤独者。
宗教脱离不了修行。全面研究宗教(不是教派)思想及行为的科学还是尚待发展而且很难发展。不过,对于人类的显意识加隐意识或潜意识,或者说第一意识和第二意识的研究发展到将来,可能对于人类从过去直到现在的许多无意识非理性的行为多少作出一点较为确切的解说。眼卜对许多古文献还只能作对符号语言的试探译解,正如同对当前人类的许多莫名其妙的行为一样。
依我看,《心经》说“五蕴”等等之下都是“空”,凡数码之下都是零,“照见”了这个“空”,修行到了这个零位,从显意识通到了相交错的隐意识或潜意识而能全面自觉认识并支配统一双重意识的人就达到最高的心理境界而是另一个具备高超行为的“超人”了。“转识成智”了。
以上由解说《心经》而提出的说法不过是试作探索,不是“悟道”,也不是“野狐禅”吧。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九九六年一月
再阅《楞伽》
印度佛典,真是久违了。想当年在印度鹿野苑一间小书库里匆忙翻阅堆在屋角积满灰尘的《破砂藏》、《频伽藏))(中国佛教徒所赠),整整五十年了。
现在想起来是由于有青年来对我谈佛典,随后才从劫余残书中找出这《藏要》本《楞伽阿跋多罗宝经》(《人楞伽经》)。这是吕秋逸(徽)居士校刊的。由此又想起五十年代末期和吕先生的会面,感觉到好像还有债没有还。于是翻开书来看。哪知一读之下不禁如经中所说:“譬如巨海浪,斯由猛风起,洪波鼓冥壑,无有断绝时。”五十年前后两次翻阅(说不上读)大不一样。到底这五十年不是白活过来的。看来不啰嗦几句,就会心潮澎湃不得平息了。
《楞伽经》地位很高,名声很大(金庸小说中一再提到),但是远不如《心经》、《金刚经》、《法华经》读的人多。格式和其他佛经一样,可是没有神话和诵经写经功德等颂赞成分(同是讲哲理的《解深密经》、《维摩洁经》中还有这类宣传成分)。全文讲道理,这是一个特点。
《楞伽经》开篇不久就讲:“云何不食肉?云何制(制定)断肉?食肉诸种类,何因故食肉?”经末另有专章详说“断食肉”。不仅肉不能吃,葱、韭、蒜等(所谓小五荤)都不能吃。这是信佛吃素的人的最高依据,是靠乞食化缘为生食“三净肉”的比丘很难做到的。这是又一特点。
经中开篇后便像百科全书列目,又讲了许多深奥道理,可是在长篇大论末尾忽然说:“所说诸法为令愚夫发欢喜故,非实圣智在于言说。是故当依于义,莫着言说。”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原来是要脱离语言而修行“亲证”的。所以这经是中国禅宗的圣经宝典。传说禅宗初祖菩提达摩将此经授予二祖慧可,作为基本读物,以致有过一些“楞伽师”。
经中开篇就提到,而且后文大发挥,“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这是中国法相宗讲“唯识”的基本理论。后文还再三讲出和世亲的《唯识三十颂》中共同的话。《楞伽》是法相宗经典。
以上是任何人一翻开此经就可以看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