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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文集-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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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是陈六姑。如果她不表明她是医生,我会以为她是媒人。不过她煞有介事地穿上白袍,以示神圣。
  “不用怕。”她说。她用一条带子缚紧我的手臂,那么紧,令我手上的筋脉贲起,如一条绿色的蚯蚓,几乎要破肤而出。然后她插了一根尖锐无比的针管进去,抽我的血——我不明白,我来堕胎,她抽我的血干吗?血源源而出。她一定是骗我一些血,回头好去卖给人。
  现在,我卧在一张所谓手术床的物体上。那床单犹有星星点点黄斑。本来不是黄色,也许是褐色,像经过一个不甘心的人动用大量力气,把它死命的洗擦,终于褪了色。所以当人卧上去时,就不知道是洗的不干净,抑或是不的肤色了。
  我没有机会仔细一看。
  谁有工夫一边接受手术一边观察床单?
  我还没有卧定,医生硬把我的双腿分岔托起,置于一种极冷金属架上。我也没有机会仔细一看,是什么金属,可以冷成这样?
  医生来检验我的身体,浑身上下里外,无一幸免。她在此刻占尽上风,而我肉随砧板上,我唯一的收获将是“失去”。
  无事可做,惟有瞪着天花板以压惊。
  天花板上有剥落的灰水,甚至有小片小片的渣滓危危乎地要掉到我身上来了。
  天花板上有残破的洞。
  ——忽然间,我见到一下闪闪的光。
  像刚才去自动拍照机拍照,照片中只有我一个人,但其实一共有两个,儿子在肚中。光闪的时候,我想象这是他的遗照。
  现在当这小小的光一闪。我很惊骇,那是一只眼睛呢。我用尽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力量去看清楚,距离很远,但面面相觑。
  一个小小的头伸出来,是头小老鼠。它用不安定的黑褐色的眼睛瞪着我。也不走,也不动,也不言语,也不笑。
  在我已忘记了身在何方的时候,忽然听得医生在说:“位置不大好!”
  我急忙勉力换一个自以为较为适当的位置。“这样可以吗?”卑微地问。
  “是子宫位置不好。我要收贵一点。多收你一百元吧。”
  在此关头,我裤子脱下来,双腿分岔置在金属架上。六神无主,还被一头小老鼠监视着。她要多收一百元!谁能不就范?
  渔肉乡民。
  我还不曾答应,已有各种恭后我的物件:麻醉针,小铁爪,金属棒,钳,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钳……
  “哎吔!”我惨叫一声。
  她骗我!
  她说现今科学昌明,手术一点也不痛。只是把里面的东西捣糊了,然后用管子吸出来。
  她说一点也不痛。
  我无法节制地惨叫着。我听到二十年来未听过的混杂的声音。有车声,汽笛声,金属撞击声。一只尖锐的铁爪在一块铜板上抓着;一千只大大小小的闹钟各自争鸣。人的吵架声,兽的吵架声……。像有一个密封的瓶子,世间一切声音都被强力压塞进去。渐渐忘记痛。
  我突然后悔。
  “不不不!我要回我的儿子!”
  “别动!”医生用力按住我。
  “我不落了。我要回他!你不要弄死他!”
  “叫你别动!嘘的一声就过去了。”
  然后她安慰我:“没事的呀。疤痕只在里面。休息一会儿吧。”
  她收拾一下工具,我垂下眼,刚好看到一个瓶子。
  里面,有一截肠子般的东西,连着模糊血块,支离的薄膜环抱着他。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沉下去,大概两寸高。
  这是我的儿子。
  当我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只得两寸高。
  这个看来像媒人多过医生的妇女,又告功德圆满。她回身把一对斑斓血肉,沾着血渍的棉花团,拎到外面一个厕所中。
  接着。哗啦的水声传来。
  先是在沟渠,然后流归大海。因为经过多重关卡,终于些微血色也没有。他是那样苍白地,离开了人世。
  我很寂寞,只觉得体重骤减。从未试过这样轻。
  麻醉药还未过去,又休息了一会儿。
  我没什么事可做,医生也没什么事可做。
  半个钟头前她还对我和蔼可亲,现在有些不耐烦。不过也不好意思流露。
  “一个星期后还流血,你要回来检验。”她再找些话来说:“不痛吧?早就说过不痛的。不过有点酸,麻辣。”
  我迄自掏出一瓶胭脂。糊乱地擦一点在颊上。胡乱地擦一点在唇上。镜子反映到天花板,黑褐色的邪异的小眼睛赫然仍在。
  我一愕,胭脂在嘴角向上斜飞了,我用小指头把它抹掉。
  “你们这里有老鼠?”
  “不。”她有点强调:“怎会有老鼠?这是医务所呢。”
  果然它又消失了,它在监视整个过程之后,悄然引退。为什么会这样?
  “好了吧?”医生下一道微笑的逐客令:“三天之内仍流血是正常的。”
  一切都好了。
  我自小镜子中瞥到自己的脸色,因为胭脂的帮忙,充满朝气。
  一切都好了,我又再粉墨登场。
  “我走了。”试试走两步。
  一出门,我见到一个影。
  这男人背着光,我完全看不清楚他的面目。那么熟悉的身形——于黑暗里熟悉。他是我儿的父亲。多可笑,我甚至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呢。反正不要儿子,要父亲来干什么?
  当我抬头看到他,尴尬还是有的,不知说些什么?又不是秋凉天气。
  “——替我拿着这个袋子吧。”
  我的袋,是个硕大无朋的布袋,里面盛满儿童百科全书的样本,音乐集的封套……。帮我们公司买套书,可以获赠熨金封面的精装日记簿或唱片。这些起棱起角厚薄匀的东西,包括我的事业,我的爱情,我的快乐,我的不幸,真肉麻,其实,一切都在大袋子里面了。
  望定他:“我的面色不太差吧?”
  “没我想象中差。”
  他想搂着我。但姿态有些迟疑,我马上便觉察了。
  他一定在心里面想象我血肉模糊的情形。
  我不要他碰到我。
  是的。我是没用的人。没胆做妈妈。没胆堕胎,没胆再和这个男人继续下去。没用透顶。真烦。
  如今被他搂一下,补偿到什么?
  落了孩子,彼此得偿夙愿,一了百了。
  不愿同他说话。
  当初,我们没有相爱过吗?不不不,但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荒凉。
  我只好笑一下,笑,更吃力。
  又走在那直楼梯上了。这一回,望下去好象望到地狱。
  “陪你回家吧。”
  “不,自己可以了。”
  他陪到梯口。
  梯口经过一条黄狗。不知如何,黄狗嗅了我一下才走。
  第二天,我照常上工。
  劫后登场,不坐巴士了。伸手截了一辆的士。有点负气地把袋子和自己全仍进去。动作稍微激烈,感觉到痛,有血汩汩流了三秒。
  这没什么大不了。有些人动过了手术还会死呢。
  车绝尘而去,停在一间小学门前。
  走过音乐室,小孩们在唱一首歌,这时我小学时也唱过的:“请你告诉我,高原青年在何方?”
  瞄一瞄小孩们,煞有介事地表情丰富。前排左数过去第三个,还在摇头晃脑。要多少功夫才能养得这么大?
  “他在前方打仗,保卫祖国把名扬。
  我永远纪念他,希望他为国争光。“小孩。
  走过教导处,一个熨着三十年代卷卷头的凶女人,大概是训导主任,她手执刑具,在打小孩手板,小孩倔强地不肯哭,她非把他打成泪人不可。虎虎生风。这是一场师生对峙,倒觉得中间有赌气成分,多过教化。大人小孩都在赌气,真可怕。
  走过教务处,女书记在打字,男书记在写蜡纸。他写错了一个字,很小心地用一种红色指甲油般的改错液把错字涂去,然后拈起来,吹干。
  我对他笑一下。一时之间,他不知应该嘟起嘴继续吹好,还是咧开嘴回我笑容好。他的嘴回复到什么表情也没有的原状。
  谁又想到,这个男人后来……
  走进校长室,开始了我因谋生而必须的油腔滑调:“何校长,接到你的电话,说需要看样本。这套儿童百科全书一共十二册,除了打八五折以外,我们还送你四张古典名曲唱片,有贝多芬,莫扎特,小史特劳斯,巴赫等作品,一共五十五首。唱片是供成人欣赏的……”
  书记在门外看我。
  这回他晓得一笑了。
  凡事都慢了三拍,傻笑。——这傻子,真的,谁会想到会成为我第二个男朋友?
  自我与何校长生意成交后,耀宗也与我走在一起。当我听见他的名字时,真代他捏一把汗。耀宗,与什么国强家辉振邦……一般,甫出生,便有隆重心理负担。家国祖宗的指望,仿佛都由这些小人物顶起来了,一个名字便可以把人压昏。
  不见得他能干什么大事。但小事,却是无微不至。
  天气渐渐冷了,风高物燥。
  一天他发现我的指头宝拆了。
  那是一道细细的裂缝,一直没有愈合。
  他说:“你的指头爆拆了。”
  “不要紧。”
  “为什么不戴手套呢?”
  “那样掀书不方便。”
  “不如戴露出指头的那种吧。”
  “但,又有什么用呢?我的指头暴露在空气中,仍然会爆拆。”
  他不作声。用心地希望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么的一宗小事,他竟然还皱眉呢。
  我很感动。
  “放心吧,不过是小小的伤口,它自己会好的。”
  一切伤口自己会好,有时侯你且不发觉有任何伤口了。
  我又想起他小心地对付他的蜡纸,企图尽善尽美,不遗余力。
  耶稣对待世人,也不过如此细致温柔罢了。谁又肯为谁死?
  如果上回我在做手术时不幸死了,我的前度刘郎一定不会以为我是为他死的。他一定认定是陈六姑的钳子没消毒,是她用力偏差,是她直捣黄龙不成功,害了一命。他一定不回以为我怀了他的儿子,不想要,才去动手术。
  但此等勾当实在不可对人言。大家只捡无伤大雅的风花雪月去令彼此快乐便算了。
  譬如有一天,耀宗来探我,拿了一封信给我看,那是不是6E的学生寄给训导主任的道歉信。
  因为他小息下楼梯的时候,捏了他前面男同学的屁股一下,被当场擒拿。
  这信写道:“李主任:我在十三日星期五第一个小息时,做了一件错事。这件错事便是:当我落楼梯时,侵袭同学肚部背后下面的地方……”
  因着填鸭教育,他会写“侵袭”,却不会写“屁股”。
  于是我们就“肚部背后下面的地方”作出了种种的发展,把身体的部位以迂回曲折字眼来形容。
  什么“肚脐背后上面的前方”,什么“脊骨数下若干节的部位的前面”……
  大家都笑作一团。
  事情演变的后果便是:——我与他上床。
  在我家。
  完全是因为寂寞。
  我一直渴望父母双全,但没有。一直渴望有个好哥哥,但没有。也好,身畔有个男友,不用自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戏。我的房间,也不过分静。
  耀宗起来了,把床上一切杂物挪开,找回他的裤子。又把另一些杂物挪开,腾出空来穿会他的裤子。
  我回头,见他要倒开水。
  “不要喝冻开水啦,要不要利宾纳?”
  他说:“随便吧。”
  也许他不是口渴,他只想忙碌一点。冲利宾纳令他多做些功夫,赶得匆忙,不必四目交投。
  我望定他,促狭他:“你怕什么?”
  “不是怕什么。”他朝我闪闪眼睛:“不过是赶时间。”
  “夜校几点钟上课?”
  未几,他去上课,廿几岁人还想考港大。
  已经打着一份工,有了一个女朋友,还去上课。上什么课?如果上夜校能让人前程似锦,市面上怎么尽多蚁民?
  我也陪他上课去。
  不过,谁想共一生一世?
  后来,他见经济不景,又去兼了一份职。给电视台抄剧本。
  不是写剧本,是抄。有些编剧字迹潦草(也许是写得不好,心虚起来,故意草得无人看懂),需要有人抄正一遍。有些编剧实在不济,那些高势危的编审不得不肩挑起来修改,有没时间写,只录了音,找人抄正一遍。
  耀宗有旧同学当PA,提携他赚外快。抄一个剧本数百元,心照地抽水,两全其美。
  耀宗视野的以扩阔,久不久告知我一些秘闻。
  “今天电池珠驾了辆平治开工。”
  “那又如何?”
  “她说那平治是姨妈借给她的。”
  “禁止人家有个有钱的姨妈吗?”
  “但昨晚,她登上那平治时,车主,就是东华三院某总理。一夜之间,‘姨妈’借了车她驶。”
  “或者总理是他姨丈。”
  男人之间何以嚼这种舌根?一个女子闯荡江湖,手无寸铁,只自备电池。难道二者交易当中有人会亏蚀吗?不,一般男人只可旁观,万勿看不起。
  耀宗或许如市面上一般穷酸男人,故意地看不起爱情买卖。——因他们买不起。
  忽然我问:“为什么你会跟外景队开工?”
  他解释:“资料组走了一个人,他们找我顶替几天,帮忙借地方,拍戏。”
  呵,由抄剧本演进至替工,也许日后他们工作范围包括剪报,借景,找人赞助女艺员衣饰,然后又去陪女艺试衣饰……。那些女人是多么的兴之所至。大伙都知道她们的平治如何到手,还是兴致勃勃地展览。
  我告诉耀宗,晚上弄了好吃的等他。我开始下点功夫。买了几个雪梨,三钱川贝母。又买了猪肺切片,挤去泡沫,放进砂锅内,加冰糖少许,清水适量,慢火敦三小时。
  在这三小时之内,我好好地想念他。他虽然并不高贵,也不富贵,但他至大的吸引力书卷气,廿几岁看上去还象读书人。毕生会从事文化工作。穿浅灰色的套头毛衣,架眼镜,心细如尘。——我要在今晚告诉他一件事。
  晚上他没有来我家。
  我挂电话给他,未回,直到凌晨三点半,其家人不胜其烦。
  一锅川贝雪梨猪肺搁在炉上,没办法化痰止咳清肠润脏。
  黄昏,他又到了他的“自修室”。
  我提着我的大布袋,去找他。
  清明过了,惨灰色的墓碑旁,留了些姹紫嫣红,凋谢到一半,顽强地把它们仅余的姿采,好好点缀这人生的终局。
  一些黑色的鸟,也不知是什么鸟,忽地抖擞刺穿灰色的天空,远走他方。天空见难挽它们回头,只好怏怏地以自己的力量愈合。
  我不见耀宗,但我听见他在背一些不知所谓的文字:“——陈隋烟月恨茫茫,井带胭脂土带香。骀荡柳绵沾客鬓,叮咛莺舌恼人肠。中兴朝市繁华续,遗孽儿孙气焰张。只劝楼台追后主,不愁弓矢下残唐……”
  我经过了好些墓碑——其中一个特别小,小孩死时只三岁,石碑上有小天使像。
  耀宗埋头苦读,努力背诵。
  “背什么?”
  “桃花扇。”
  “桃花扇是什么?”
  “考试要考的。要考便要背。他们会问你这段文字的内容,文字,暗示,讽刺之类——”
  “好了,好了,难道我未考过试吗?”
  他见我负气,无奈地说起故事来:“明末有个美女李香君,被迫嫁给田仰,她用爱人侯方域所送的宫扇乱打,致昏倒伤额,血溅宫扇,痕迹斑斑……”
  我一凛。
  “……后来,她有个朋友叫做文聪,摘花研成汁,在扇面上画成一幅桃花。”
  “现实生活血淋淋,哪有这样香艳?都是骗人的。”
  “如果是骗人的,我们就不必背得死去活来。”
  “那么你是相信了。”
  他觉得我无理取闹。
  “我信不信,都要考试。这是没有得选择的事,你乖乖让我读下去。”
  我不语。我想告诉他的事,一直不知如何开口,只怕开错了口,所以心情欠佳,忐忑不安。
  我不语,暮色四合了。
  “有考试就考,考得多自然有好处。打政府工好呀。考好一些,一定转政府工。”
  我突然冲口而出:“我有了孩子!”
  他的头本来夹在书本中。
  怔一下,猛抬起来,带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有了孩子!”我大声地说。
  在这个基督教坟场中,提及一个新生命。
  真滑稽。
  生和死都如此接近。
  忽然记得耶稣不是说过:“让小孩子到我跟前来‘吗?
  我吃惊。
  他也吃惊。
  终于他语无伦次“”不要吵啦。“
  他错手把书本都碰跌了,刚想拾,马上再跌了两本。
  我也语无伦次了:“你怕吵着你,抑或吵着鬼?”
  暮色更重,树上一只黑鸟,徒地振翅。
  我目送那只黑色小鸟的背影,直至完全看不见。
  我再用力地看,肯定看不见为止。喃喃地,想说出一些往事:“我曾经,在抬头的无意中见到一头小老鼠,它瞪着我。角度和现在一样——”
  “谁没见过老鼠?”
  他打断我的话,太无聊了。他再没有心思念及其他动物,他将会是一头动物的父亲。真是!还在预备考港大,考进去最好,考不进也希望有入学资格,申请政府工容易一点。
  你用支坐轮直指他太阳穴,他也不可能有心理准备。
  一切是我的错,也许是上一回手术搅到一塌糊涂,无法规避,出了意外,也许是,他一定要来。——要这个孩子?
  不要这个孩子?
  我坐在火车上,每隔一分钟,换一个决定。
  要?不要?
  火车上,有五个小男孩分别坐在我身畔及对面,他们大概是六年级模样,背着水壶及干粮去旅行。
  窗外是田野乡屋。
  “你们去哪儿旅行?”
  “上水。”他们众口一词。
  “上水好玩吗?”
  “姐姐你去哪儿玩呢?”
  “深圳。”
  某男孩好奇的问:“一个人去?”
  我平静地答:“两个。”
  “深圳好玩吗?”
  深圳当然好玩。我去玩一宵,他们此生也不会知道,人民医院的手术高明。
  有人见到甚至六七个月大像小猫一般的胎儿,被打了包,扔在垃圾堆中。
  但我只能对他们说:“我去看医生。”
  “姐姐你病了吗?真惨。”
  未几,他们又再嘻笑一团,各人的难题自己承担。
  车至上水,他们下车了,一一钻出车厢,弹至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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