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共 汽车在这里都设有一站,站牌上就写着〃简易宿舍〃。武汉市自五十年代末期开始绘制的市区 地图,就有简易宿舍这个地名。尽管简易宿舍比较简易,作为天花板的预制板裸露在外,等 等,但简易宿舍的社会地位算是很高的了,这一点显而易见,勿庸置疑,地图不仅仅是给全 中国人民看的,外宾一样也看。再说,像这一大片整齐划一的楼房确实能够体现出中国工人 阶级高度的组织性、纪律性和坚决性。不管历史发展到九十年代的今天别人拿什么眼光来看 待简易宿舍,也不管有多少住户千方百计地搬离简易宿舍,陆尼古吴桂芬夫妇对这里是有着 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的。他们喜欢这里。他们喜欢住宅区里弥漫的机油味柴油味和汽油味, 喜欢下班时候鱼群一般游进住宅区的老中青工人;青工们经常是下班后冲了澡回来的,姑娘 们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小伙子们神采奕奕,老工人仍穿着他们喜爱的蓝色帆布工装和大头 鞋。所有的人从同样的房间里出门,奔向工厂的机器,然后忽喇喇一块儿下班回到同样的楼 房里,这其中有一般子团结的力量叫人激动和信赖。陆尼古吴桂芬夫妇已经对他们的四个孩 子,尤其是对长子陆武桥再三申明,他们将乐意死在这里。除了陆武丽之外,陆家一家五日 人终于聚齐坐在简易宿舍三楼,一间被炊烟熏黑了的房子里了。吴桂芬半卧在床上,身后靠 着大女儿陆掌珠。谁也没有撒谎,今天吴桂芬的确闭过气了几分钟。一到仲秋,吴桂芬的枯 叶性哮喘就要发作。本来哮喘也不致于那么厉害,主要是吴桂芬的肺不行了。她十二岁进武 汉裕华纺纱厂,做过择花,弹花,挡车等工种一直做到五十岁才退休,在漫长的三十八年 里,棉花纤维完全浸润了她的双肺。近年来年岁逼人,吴桂芬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今天主要 是听了陆掌珠哭诉她丈夫要抛弃她的事,吴桂芬气忿不过,咳喘得一口气接不上来,死过去 了小半会儿。不过及时地送到医院挂了一瓶吊针,人也就恢复过来了。事实上当陆尼古和陆 掌珠抬她下楼的时候她就苏醒了,在苏醒的那一刻她认为这个家无论如何要开个会了。吴桂 芬知道现在要想召回大儿子,除非自己有生命之虞。所以她让大女儿赶快去打Call机。 她命令大女儿说:要桥桥赶快来医院,就说我死了!陆掌珠觉得这么说不合适,她迟迟疑疑 地说:妈。吴桂芬掐了她大女儿一把,说:你要不这么说我就真死给你们看!桥桥不回来, 谁能管你的事?你吃多了糊米酒蒙了心了!糊米酒是武汉市历史悠久家喻户晓老少咸宜的一 种甜食,由精细的糯米粉和醪糟做成的糊汤,晶莹濡滑,上面撒着几粒糖桂花。因为价廉物 美,它成为了大众食品。陆尼古今天是无辜的。他并没有一定要召回陆武桥的意思。他对吴 佳芬说:人家是老板,人家生意忙,叫他做什么?掌珠的事我们商量就行了。现在离婚算什 么大事?报纸上说现在北京人在街上见面了不再问吃了没有,而是问离了没有。放他妈臭 屁!吴桂芬说:写这种事的肯定是流氓小报,党报写了没有?人民日报长江日报写了没有? 桥桥不管掌珠,我们商量能行?你行?你搞得过刘板眼?反正我是不行的。我有自知之明, 一个工人大老粗,又没钱又没权现在在哪儿吃得开叫得响?老头子,放清醒一点,不是五十 年代六十年代了!陆尼古犟着说;刘板眼还不是个工人。尽管当了个小科长,也没转干还不 是工人,十几年都撅着屁股翻砂,工人味还跑得掉?在去医院途中的争论几乎使吴接芬再度 昏厥。陆尼古怎么如此不开窍!居然还拿转干不转干来衡量一个人的深浅。刘板眼之所以被 取绰号板眼,就是因为他有能耐有本事,心眼活眼头亮嘴巴甜啊!他的命好,根子落在了国 家大型钢铁企业。一搞改革开放,他就承包了工厂附属企业又参加竞选受聘担任了供销业务 科科长。他家里的罐装青岛啤酒喝不完,微波炉都有四只多得没办法用,小轿车换代了两 次。刘板眼他这是什么意义上的工人啊!他那架式,如日中天,老工人管得住他?吴桂芬毫 不动摇地吩咐:就说我死了!让桥桥来!无辜的陆尼古坦然地面对着大儿子陆武桥,剥着带 壳的花生喝小黄鹤楼酒。酒水喂得滋儿滋儿响,花生也剥得咔嚓咔嚓响,房间里的人一时间 都无话,都呆呆听着这声音。近年来陆尼古和吴桂芬在对待儿女的问题上发生了原则性的分 歧,陆尼古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自己拿点退休工资,喝点革命小 酒,打点居委会组织的麻将,交点老工人朋友,如此安度晚年就行了。而吴桂芬认为全家一 条心,黄土变成金。认为幸福不会从天降。要想陆家人人过得好,必须父母护儿女,儿女敬 父母,大家拧成一股绳。寂静中鸽子飞回来了,在阳台上咕咕地叫。陆建设拿一只掉了漆的 搪瓷碗装了半碗玉米粒去喂鸽子,陆武桥说:我来。陆武桥推开阳台门,鸽群扑扑地飞了起 来。陆武桥楞了下,他不相信家里的鸽子会生疏他。鸽子包括这用角铁钢筋焊成的鸽子笼都 是当年他亲手抱来亲手做成的,结婚后他把它们都移交给了弟弟陆建设。当年的青工少年郎 有一只钟爱的鸽子叫点点,点点带着鸽哨在武汉的上空飞呵飞呵,它寄托了少年郎的多少痴 情和幻想。喂完鸽子,陆武桥将那只印有〃江岸车辆厂第三食堂〃的搪瓷碗哐啷扔在装玉米的 塑料桶里。陆建设阴阳怪气地笑起来,用摹仿崔健的嗓音喝道:啊朋友怎能忘记过去的好时 光…吴桂芬用力拍了拍床沿,说:嚎丧啊小工贼!陆建设的歌声顿时转变为无声的但节奏感 极强的摇晃。吴桂芬望着陆武桥,目光灼灼,说:给一句话吧,你到底管不管掌珠的事还有 建设的事?陆武桥笑笑,说:妈说让我管我敢说不吗?气氛缓和过来之后,陆武桥去上厕 所。他把自己关在厕所里静静坐了一会儿。他惦记着自己那边的三个贵客和餐厅的情况,惦 记着生得太漂亮的妹妹陆武丽,还惦记着几笔别的生意,还惦记着前妻身边的女儿陆苇。他 想他如果熬到敢说不的那一天就好了。要说四十周岁的陆武桥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理想的 话,这就是。
5
在富有革命斗争经验的老纺织女工吴桂芬的主持下,家庭会议开得和工厂的会议一样正 规,郑重和有程序。程序是先易后难。先讨论陆建设的问题。陆建设一九七○年出生,是陆 尼古夫妇计划外的孩子。像他这种历史性的孩子,中国有一茬人。那时候文化大革命搞得停 工停产,没什么事做。一般工人,也不是革命的焦点所在。工资照发,不愁吃喝,社会地位 又比较高,精神上极舒坦。正所谓: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陆尼古夫妇经常在家耳鬓厮 磨,一不当心,便有了陆建设。也是冥冥之中,上天有灵。这个意外的孩子长得与其它的孩 子就是不一样。女的不比,比比陆武桥就不难看出蹊跷来。哥俩同一父母,陆武桥生得身材 颀长,五官端正,气宇轩昂;陆建设却生得委琐矮小,脸色苍白,一双三角眼坏坏地乱转。 陆建设初中没毕业就虚报年龄顶了吴桂芬的职。纺织厂的修理工,蛮好的职业,身边都是女 同志,就像贾宝玉的生活环境一样,上班也如同休息。开初有两年还不错,厂里反映说除了 爱占年轻女工的小便宜之外其它都挺好。但后来经常开假病休单,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到处赌博抹牌,还被派出所抓赌拘留过两次,罚款500元。最近的问题更严重,有人看见 陆建设在汉口宝丰路一带民工聚集的地方设地摊用猜牌的方式骗钱。陆武桥问弟弟:是不 是?陆建设说:不是。陆尼古说;这小杂种!有人亲眼看见的,说得出时间地点,你还鸭子 死了嘴巴硬!陆建设说:他妈个×!谁看见的?你们说是谁看见的?我倒希望三人对六面, 让他好好看看我。陆尼古说:什么?你还想报复别人?休想!你休想知道告诉我们的是谁! 陆建设说:那就是造谣!是诬陷!父子俩隔着饭桌向对方伸直脖子,两人都是怒目喷火的样 子。吴桂芬说:算了算了,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吴桂芬从陆掌珠手里接过茶,喝了一口,又 递回去,说:死老头子,你住嘴。一点方式方法都不懂。你又不是这小工贼的同学同事。建 设,你实话告诉生你养你的妈,做过那事没有?陆建设立刻说:没有。陆建设用阴鸷的目光 久久地盯着他的母亲。〃小工贼〃是他平生刻骨痛恨的一个名词,她可想过?陆武桥说:没有 就好。我希望以前没有,更希望往后没有。陆建设又阴阳怪气地嘎嘎笑,说:桥老板说话像 知识分子。一直没开腔的陆掌珠突然说话了,她说:建设,别做犯法的事,犯法了要坐牢 的,人一坐牢一切都完了。方丹丹肯定就不会和你结婚了。陆建设说:陆掌珠,你不说话没 人会把你当哑巴的,苕里苕气,一边去吧。陆掌珠气得结结巴巴,说:你看你这个人……你 看你这个人……吴桂芬抄起床上挠痒的竹制痒抓,劈头朝陆建设打去。陆武桥在半空中擎住 了母亲的手,夺下了痒抓。吴桂芬一句话欲说说不出来,捂住胸口一阵狠咳。陆武桥在陆建 设离开之前对他说了一段话。建设,陆武桥说:建设,你是我骨肉相联的亲弟弟,我总是巴 望你好。我挖着脑袋撅着屁股拼命做生意,决不是为了我自己一个人。老头老娘退休老工 人,没几个钱的工资;姐姐厂里效益不好,已经内退在家,每月生活费50元;武丽的厂倒 闭,在家待业;这一家老小妇孺,只有我俩是大男人了。陆建设插了一句嘴说:陆老板请你 别把我当个大男人。陆武桥像没听见弟弟的话一样继续说:你们厂效益不行这谁都知道,但 这年头有句话也谁都知道,叫做:遍地是黄金。就看你舍得不舍得吃苦玩命地干。平时大家 都忙难得有闲坐在一起,说这种动感情的话也不大好意思,一家人谁不明白谁?还用说什 么?但今天我要硬着头皮说一通。建设,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以前的事,我们一笔抹去:没 有!但从今以后,如果让我抓到了证据,我就对不起你了。陆武桥的话越说越狠,声音冰凉 似铁,房内鸦雀无声,都盯着他的脸。陆武桥说:你做什么事都可以,就是不能做那下三滥 的犯法的事。不管怎么样,老头老娘生你养你二十四年,你不能打他们的脸。他们虽然只是 工人,但在中国的历史上,在社会上,在这简易宿舍一大片地方,在亲戚朋友中,他们是光 荣的是体面的,走哪儿都是清清白白昂首挺胸的,从来都只有他们说别人没有别人指他们后 背的。所以,对你要求只有一个:不要丢他们的脸,让他们体体面面过完这一生。吴桂芬挺 直了背脊,叫了一声:好!这就是孝心!陆尼古却泪眼婆娑,背转身扯起袖子揩眼角。他激 动地说:我们陆家四代工人阶级呵!陆建设用轻松而客气的语调说:我可以走了吗?他说: 我很忙,我的一寸光阴一寸金。拜!陆建设说完就走,把门带得轰隆一响。
半晌,吴桂芬才说:我要是有枪,我就给这小工贼一粒花生米!我真后侮当年怎么要这 个小孽障!四代堂堂正正的工人!陆尼古说:四代堂堂正正的工人!我爹的名字在〃二七〃大 罢工的史册上永垂不朽,我们为党为人民开了一辈子的机器,我自豪啊!毛主席都说工人阶 级是领导阶级,我们应该自豪啊!现在倒好…得了!陆武桥给陆尼古泼了一瓢冷水:给你点 颜色就开染坊。陆尼古对吴桂芬说:你看你看,你看这小狗日的怎么对他老头讲话。吴桂芬 把脸车到墙壁那边。陆武桥说:老头老娘,我也要劝你们一句,对建设好一点。你们当工人 的时候神气,他现在的处境却是非常糟糕,真的。这时门外仿佛有响动,陆武桥敏捷地过去 贴着房门听了听。他又赶紧跑到阳台上,看见了弟弟陆建设穿过简易宿舍的背影。在陈旧的 蒙满了岁月灰尘的千篇一律的枯燥的工人住宅区,他的处境糟糕,不受父母疼爱的工人弟弟 在于踽踽独行,他将去哪儿呢?一种钝钝的疼痛细细密密地绗过陆武桥的心。
6
轮到谈陆掌珠问题的时候,陆掌珠从她母亲背后抽出了身,在房间光线明亮的地方,陆 掌珠的模样让陆武桥大吃一惊。距离现在最近的对于陆掌珠比较深刻的印象是今年的春节。 正月初二的那天陆掌珠带着儿子刘帅回家拜年,说刘帅他爸作为领导给厂里职工拜年去了不 能一同前来。陆掌珠说话和颜悦色,接着脱掉羽绒大衣光穿着毛衣下厨房做菜。她的毛衣是 大红的颜色,穿一条将军呢的全毛西裤,头发做成大花被在肩上,两腮椭圆,椭圆处闪着粉 红的光泽。她和武丽在厨房边做活边说话,不时听到她嘹亮爽朗的一串串笑声。从春节到现 在,时间无非只过去了七八个月。现在的陆掌珠枯瘦得像一块门板,前前后后都是平的,骨 骼显得异常粗大僵硬。她肤色晦暗干涩,嘴唇瘪了下去,唇周的皱纹深刻而仇恨地放射出 来。她的耳朵、颈脖、手指和手腕上全都戴着赤金的首饰,但首饰已经十分肮脏。她的羊毛 衫上面缀着大朵的玻璃珠花,下面穿着一条黑色踩裤。这种踩裤不知是谁发明的,裤腰那儿 就是一道橡皮筋,裤脚那儿有一条带子让人踩在脚下,质地是纯粹的化纤,动辄便有静电吸 附许多的灰尘。即便质地好这种款式也让人生厌,将一条带子套在脚上是什么意思?不过, 奇怪的是这种踩裤居然由武汉开始流行继而风靡全中国,在大街上森林般的人腿中,踩裤的 比例之高让人难以置信,好像全中国的妇女们开过会似的。陆武丽在前两年率先穿踩裤,当 效仿的人一多,她马上就扔掉了并且非常赞成陆武桥的观点。陆武丽仅是个连高中都没读完 的赶时髦的女孩,而陆掌珠高中毕业时已经熟读了唐诗三百首。可陆掌珠竟然被卷入已经发 展到俗不可耐的连引车卖浆者流都起哄的市井时髦当中去了。陆掌珠还纹了眉毛和眼线,没 有了质感的两撇模式化的蓝眉毛使她活像动画片里头的妖精。陆武桥感到了深深的悲哀。失 业像个魔法,很快就把一个大方开朗,感觉准确,精神饱满的织袜女工变成了一个丧魂失 魄,求助于美容化妆及首饰和时髦来表示自己存在的俗妇。尽管是自己的一母同胞,陆武桥 心里还是公正地承认现在这个模样的陆掌珠比较可怕。陆掌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 地用手遮了遮眉毛。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说:你刚才还说我有50元的生活费你真是贵人多忘 事,我们厂和我们早就两不靠了。陆武桥说;什么叫两不靠?陆掌珠说:你呀,现在工人都 知道什么是两不靠。就是工人保留厂籍和工龄,但不上班,厂里也不给工人钱,互相不依 靠,这就叫两不靠。陆武桥说:两不靠了工人吃什么?陆掌珠说:你问我我问谁?下海呗, 做小生意呗,偷呀抢呗。陆尼古一听很不高兴,说:别把工人说得那么没觉悟。吴桂芬下地 了,扶着膝盖在挪动。她果断地制止了一家人漫无边际的谈话,说:掌珠,抓紧时间讲刘板 眼变修的事!
刘板眼与陆掌珠的故事是一个新时代的老故事,古老得和宋朝的陈士美秦香莲大同小 异。当年刘板眼陆掌珠一同下放当知识青年,两人并肩战斗,情投意合。由于陆掌珠出身 好,根子红,又年轻活泼,在两人的关系上,刘板眼十分主动。后来在招工招生的人生关键 时刻,刘板眼屡次受挫,痛不欲生。是陆掌珠陪伴他安慰他,又是陆掌珠把自己到武汉钢铁 公司当工人的名额让给了他。刘板眼感激涕零,曾跪在陆掌珠面前对天发誓,要一辈子热爱 和忠于陆掌珠,海枯石烂不变心。再后来陆掌珠也顺利招工回到武汉。两个人每个星期六都 逛中山公园,两个人共同使用一个存款折子每月攒钱。当钱攒到了他们预定的数目后,他们 就结了婚。头年结婚,第二年生子刘帅,不幸刘帅是个先天弱智。恰在此时,电视大学业余 大学成人大学风起云涌,刘板眼陆掌珠都想读书。一番磋商,结果是陆掌珠牺牲自己,上班 带孩子做家务,支持刘板眼读完电大。此时,刘板眼对陆掌珠更是铭感于心,枕边激动之时 差点敬陆掌珠为母,亲吻她的脚尖,言称她对自己有再造之恩。从此,夫妻感情弥笃,生活 和美,刘板眼处处依从陆掌珠。不料八十年代后期刘板眼搞承包,当经理,又搞竞选,当科 长,家庭生活逐渐发生变化。变化是家里一天比一天富有,高档家用电器一件件地增加,而 刘板眼在家露面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陆掌珠在刘板眼崛起的开初满心欢喜,准备再次全力 以赴支持丈夫。谁知刘板眼业已变心,在外面勾搭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最近正式向陆掌 珠提出离婚要求。男人一阔脸就变,可是陆掌珠现在连个组织都没有,没人帮她讨公道,没 人维护她的正当权益。日前刘板眼下了最后通牒,如果陆掌珠还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从 下个月起,刘板眼既不给她们母子的生活费也不回家。陆尼古一拳擂在饭桌上,说:他妈个 ×,真是欺人太甚!陆掌珠早伏在吴桂芬怀里哭得直抽冷气。吴桂芬抚摸着大女儿的后背, 面色铁青,说:桥桥,你看这事怎么办?陆武桥沉默着,一手支着头,一手玩弄陆尼古的青 花小酒杯。他将杯子这么转一通那么转一通,这么转一通那么转一通。怎么办?其实他的答 案他们知道,那就是:离呗。他自己不就是离了?说男人一阔脸就变,女人何尝不是一阔脸 就变?谁又不是一阔脸就变?应该这么理解问题:阔了变脸是正常的,阔了不变脸才是不正 常的。一个富翁还像个小瘪三合适吗?显然不合适。我们不能责怪任何人的变化。我们可以 理睬他可以不理睬他,可以绝交可以离婚,但责怪别人毫无道理也毫无意义。以上这些话, 陆武桥不愿意说。老工人接受不了,遭到时代和男人双重抛弃的织袜女工更接受不了。他们 今天不想听他讲新观念新道理,他们要他拿出阻止离婚的具体办法。他是陆家的头男长子, 又当着老板骑着日本进口的摩托,他们要求他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