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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哈尔滨-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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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得利眨眨眼睛,用手一指头上的高墙说:“八成进这院了。”
众特务都随着他的手往高墙上看,又都一同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紧鼻子咧嘴地说:“别胡说八道了,他是神仙,转眼之间驾云飞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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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大敢相信。”秦得利哭丧着脸子,一回手往后脊梁上抓了一把,汗水把浆糊冲下去了,痒痒得难受。“可我一追进胡同口的时候,恍恍惚惚看见墙头上有一个人影,一眨眼工夫又不见了。”
众特务一听又都七嘴八舌说上了:“一定是你看花眼了。”“秦哥是输钱输上火了,头火一上升,眼睛就发花……”
“秦哥是酒劲还没过去,还有点云山雾罩……”
在众警察特务乱戗戗中,齐德荫眼望着高墙心里想:墙这么高人是很难上去,可是共产党里什么能人都有。秦得利又亲眼看见墙头上有人影,这就不能轻易放过去……可是这院里的主人可不好惹,在哈尔滨德高望重,谁也不敢轻易动一动,这要是惹翻了……
他刚想到这里,那边秦得利忽然叫唤上了:“哎呀!我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众人忙问:“你认出什么来了?快说呀!”
秦得利直指着大墙说:“这是卢运启家的后院,这老头咱们可惹不了,何况还是葛大哥的亲戚,齐哥,你看……”
齐德荫本想不挑明,借个由子蔫退回去,可现在经秦得利这一揭开,反倒不好办了。自己如果就这么见硬就回地往回一退,不但面子上不好看,将来真要传到日本人耳朵里去那还了得,最轻也得弄个读职的罪名……
正在齐德荫左右为难的时候,从胡同口那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众特务忙将身子往大墙上一贴,端着枪向胡同口望去。只见有四五个人在胡同口一晃,接着就射进来两三道手电的强光,刺激得人睁不开眼睛。齐德荫忍不住地大声喝间道:“什么人?”
随着这一声喝问,胡同口的人倏一下两面分开,隐身在墙角拐弯的地方,手电光也一闪不见了,接着传来一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齐德荫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又在对方急促行动中听见刀链子哗哗响动声,便大声报了字号:“我是齐警佐,齐德荫。”
“啊,是齐署长!”随着这一声答话,胡同口的四五个人立刻聚拢在一块,跑着步过来了。齐德荫和众特务也都从高墙根下站出来。齐德荫一看又来了这么些新部下,就更不能后退了。他眼珠一转,一挥手说:“现在你们来的正是时候,马上跟我到前边卢公馆去搜索一下,到那儿不要胡言乱语,看我眼色行事。”说到这,他又转对秦得利说,“秦哥,你和我一块领他们去,其余弟兄留在这里,再辛苦一下,把这片小房小院搜索一遍,把住这两边胡同口,大墙下也要留人,我们务必要想法抓住这个反满抗日分子。”
他们开始分头行动了。
69
柳絮影踏着苍茫的月色,拖着疲倦的身体,怀着忧伤的心情,从孔氏医院往卢淑娟家中走。她不愿意坐车,她要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她该怎么对待这个以身相许的情人塞上萧?她万没有想到他竟会给敌人写下那样可耻的“字据”!当王一民从孔氏医院匆匆赶回卢家,婉转地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并要她去看望塞上萧的时候,她先是被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她弄清现实的确残酷地在塞上萧身上留下了这样一个污点以后,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她几乎不想去看他。但是王一民却极力劝她前去。王一民告诉她:听玉旨一郎说,塞上萧除了在敌人毒刑拷打下,写了这一张“字据”以外,没再给敌人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片言只语。这张“字据”,当然是张耻辱的记录,但是塞上萧已经悔恨得无地自容,甚至要用那滔滔的松花江水洗去这羞愧的污点。在这种时候,我们如果拉他一把,他就有可能重新站起来,投身到人民的行列里,写出有益于人民的篇章,将功补过。但是如果我们谁也不理他,就会迫使他再一次投进死亡的深渊,甚至投身敌人的营垒,使他真的变成千古罪人。
在王一民的劝说下,柳絮影来到了孔氏医院塞上萧住的病房里(经共青团员、医院护士景秀莲给安排的,是一个幽静而舒适的单人房间)。他俩在一起谈了三个多小时,塞上萧不顾自己遍身的伤痛和极度的虚弱,拼命地支撑着,淌着汗,流着泪,向柳絮影叙述了被抓走后所受到的残酷折磨,给她看身上的累累伤痕。当他讲到把他倒吊在被挖去双眼的赤身女僵尸的旁边,准备照样处死他的时候,柳絮影也禁不住颤抖着哭起来。接着他讲了他那以死相殉的决心是怎么动摇的,他讲当他在死亡线上挣扎到最后关头的时候,是如何渴望能见她一面,是她在他脑子里点起了求生的欲望……最后,他痛心疾首地表示:他今后的生死去留,前途命运,都操在她的手中。如果她能原谅他,宽恕他,继续爱他,就等于重新赐给他一条生命;反之,他就会毫不犹疑地,再一次去结束自己的残生。
塞上萧讲的是那样诚挚可信,真实动情,这不能不打动柳絮影,她对他表示了谅解,给予了爱情上的温存,使他受伤的灵魂得到了宽慰……但是当她离开他,。一个人走上静夜的街头的时候,她的心情又矛盾起来!她同情甚至可怜塞上萧,如果作为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可以继续下去,但现在是将要作为共同生活一辈子的伴侣呀!他在生活的磨难中是这样的不堪一击,以后的道路将会怎样呢?她想起自己的弟弟罗世诚,他在敌人面前是那样顶天立地,而这个人却在一天之内就倒下去了……她一向认为:爱人,应该是值得你为之献身的好男儿,当你投身在他的怀抱的时候,你对他是完全信赖的,他呼出的气息,应渗出纯正的芳香。你望着他的眼睛,会激发出希望的火花;他那有力的臂膀,不单能发出爱情的力量,也能和你靠在一起,向着一个理想的目标迈进。而这一个……她在长叹中难过地摇着头,心清烦乱地走向卢家。卢淑娟已经粗略地知道了塞上萧的情况,当柳絮影红着两只眼睛离开她的时候,她曾一再嘱咐她晚上回来。柳絮影也愿意回来,她有多少话要向她说呀。
当柳絮影走进卢家大院的时候,已经快到深夜十一点钟了。可是卢淑娟却还没睡,她一听大门响就跑到窗前去望。她望谁?是柳絮影还是王一民?两人都没回来,所以大概两者都有,而后者可能更甚于前者。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两个要好的朋友也敌不过一个热恋的情人,情人一出现朋友就退避,这不光表现在生活中,也反映在头脑里。
卢淑娟把柳絮影迎回屋去,又一同躺在软软的床铺上,她们脱了衣服,盖上被子,闭上电灯。她们要睡吗?不,当两个处在爱恋之中的知心姑娘亲呢地钻进一个被窝的时候,那话语就会像涓涓的小河一样,永远不断头地流淌下去。何况今夜柳絮影又有那么多的话想说呢。她把那矛盾的心情向好友一经披露,卢淑娟就态度明朗地表示:塞上萧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绝不能眼望着天才毁灭而置之不顾。要比过去更热烈地爱他,要用爱情的火花烧掉那因为偶然失足而染上的羞愧之色,要烧出他的勇气,使他的才能重新放出光华,那时他将百倍千倍地爱你,而你也会嗅到他重新放出的芳香……
柳絮影完全被她这位知心女友的热情所征服,蒙在她头上的乌云开始散去,一线阳光照进她的心头,她那已经疲乏的神经又开始兴奋起来。当时钟敲过午夜一点钟的时候,那小河里的流水还在哗哗地流淌着……
骤然间,一阵激烈的枪声,刺破夜空。这声音是那样近,那样响,震得窗户都发出沙沙声,真好像就响在这楼前墙后,或者是大街中。卢淑娟和柳絮影同时被吓得一激灵,又同时一伸胳膊,紧紧地抱在一块……枪声很快就停下了。出了什么事情?两人相偎着从床上坐起来,又一同下了床,没开灯,光着脚,走到前面窗前,往大门方向看。大门仍然关着,门房里的灯亮了,老田头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向外看……两人又转到后窗户去看,后园里黑黝黝的,月牙的微弱光亮只能照出一点树木的轮廓和高高的墙头。柳絮影捏了卢淑娟一下,示意要回到床上去,卢淑娟刚要扭头,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墙头上好像有一个人影,她身上一哆嗦,忙一拉柳絮影急促而轻声地说:“你看,像有人!”
柳絮影也看见了,她紧紧攥着卢淑娟的手说:“真的,是个人!”
两人刚要把脸贴到窗上去细看,只见那人影往下一沉,不见了。
卢淑娟忙问柳絮影:“是不是进院了?”
柳絮影点点头,她忽然趴到卢淑娟耳旁急促地问道:“他回来没有?”
卢淑娟身上一抖,她知道柳絮影说的“他”是谁,她几乎是失声地说:“你是说他会被追……”
“我很担心,他会武术,能上高墙……”
“快别说了。”卢淑娟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音说,“你说的正是我所害怕的,从枪声一响,我就怕是他……”
正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卢淑娟一听马上说:“是冬梅。”她忙跑过去打开屋门。
冬梅一边系着衣服扣一边从刚欠开的门缝里闪身进来,她进屋就问:“小姐,你们听见枪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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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了。”卢淑娟急促地说,‘你来得正好。你有开后楼门的钥匙没有?“
“有。”
“在身上带着吗?”
“没有。在房间里。”
“你赶快去取。要悄悄的,不要惊动任何人。然后打开后楼门,等着我和柳小姐,我们就出去。”
“可我那屋里的春兰、夏鹃、秋菊也被惊醒了,她们要是问我拿钥匙干什么……”
还没等冬梅说完淑娟就果断地说:“你就说我用。让她们都躺下睡觉,不要多管多问。快去吧。”
“是。”冬梅答应完一转身,把门又推开一道缝,一闪身轻快地走出去了。
卢淑娟关严门,回身问柳絮影道:“你去不?”
“这还用问,咱们穿上衣服。”柳絮影说完要去开灯。
“不要开灯。摸黑穿。”
两个姑娘迅速地穿上衣服。手拉着手走出屋门。淑娟对面屋里住着卢运启的原配夫人,她抬头一看,门玻璃上透出灯光,侧耳一听,屋里静悄悄的。她知道她父亲不在这房间里睡,老太太年老体衰,不好走动,可以放心地行动。于是就拉着柳絮影,小跑着奔向楼梯。脚下是软软的地毯,发出很轻微的声音。当她们摸着黑走到后楼门的时候,只觉一阵凉丝丝的夜风迎面袭来,原来后楼门已经打开,冬梅正站在门旁等候着呢。
冬梅等她俩走近身旁的时候,悄声问道:“小姐,我把手电筒拿来了,用不?”
“给我吧。”淑娟一伸手接过手电筒,然后一只手拉着柳絮影说,“走吧。冬梅,你也来。”
冬梅答应了一声,一只手按在怦怦直跳的心口上,一只手拉住淑娟拿手电筒的胳膊,嘴伸到她耳朵旁问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先不要问,看看就知道了。”
冬梅觉着她的小姐今天声音很特别,颤抖中带着哭音,哎呀!她不光声音颤抖,连身子都突突抖着,牙帮骨好像还发出响声。她陡然意识到可能发生了和小姐有某种联系的重大事故,不然一向沉得住气的小姐怎会这样!一想到这她不由得心疼起小姐来,忙小心搀扶着她往前走。
后园里很宁静,她们走在树丛中,裙衣声惊醒了宿鸟,扑棱棱抖着翅膀飞走了。园墙外传来阵阵犬吠声,反衬得园中更宁静。奇怪,跳进院里的人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卢淑娟认准了跳墙人跳下来的地方,拂花越柳,不顾露重苔滑,拉着柳絮影,依傍着冬梅,很快地来到了大墙下,在她还在四处搜寻的时候,忽听冬梅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惊叫:“哎呀!一个人!”
随着冬梅手指处,卢淑娟和柳絮影都看见了:在离大墙根三步远的草丛中,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这人一动不动,莫非是死了!
卢淑娟突然抖身甩开柳絮影和冬梅,像发疯一样猛扑到那人身旁,蹲下身,用手电一晃,电光过处,看清了,原来是一张年轻的娃娃脸。
随着这一晃,卢淑娟吐出了一声发自肺腑的长吁:“呀!不是他。”她的身子站起来了。这时柳絮影和冬梅也急跟过来,冬梅又扶住淑娟,柳絮影一边探头向前看着一边问:“真的,不是他?”
“嗯。”
冬梅不知道她们说的“他”是指谁,只觉得她搀着的小姐的那只手,不像刚才那样抖颤了。面前躺着一个“死”人,她却不抖了,可见她担心的事已经过去。冬梅想到这,才忽然觉察到她小姐担心的可能是……她正在思索着,只见柳絮影一指大墙悄声说:“哎,你们听,墙外有人说话!”
真的!大墙外有人说话!三个人一齐扑身到大墙下,耳贴着大墙听。说话声来自右边,三个人循着说话声往右边挪,又挪了七八步远,听见了!只听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说:“报告齐署长,我们炮队街派出所的弟兄是听见枪声跑来的……”
接着就听见另一个男人说话了,这大概是那个被称做齐署长的人,他用的完全是发号施令的口吻。大墙里面的三个姑娘都听清了下面几个要点:他们追捕的是一个撒反满抗日传单的人;现在马上要进卢家院里来搜查;后面胡同口和大墙下还留人守着;务必要把反满抗日分子捕捉到……
他们开始行动了!一群皮鞋脚发着咚咚的响声向远处跑去,狗又叫起来。
大墙里面的三个姑娘也立即离开墙根,柳絮影一指草丛里躺着的人悄声说:“他们要进院搜查的人大概就是这个人。”
“一定是。”卢淑娟点点头说,“来,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还没等三个姑娘往前走,那个躺着的人的胳膊忽然举起来,腿也动弹了……三个姑娘一齐扑过去,俯下身,看着那人的脸。月光太暗;看不清,卢淑娟忙用一只手捂住手电筒的玻璃片,然后打亮,手电筒的光透过她那白嫩的手指缝,发出一点暗红的光亮,照到躺着的人的脸上。这回可看清了,这是一张长得讨人喜欢的娃娃面孔,鼓鼻子鼓眼的圆脸盘上没有一丝皱纹,鼻子下边长着一点小绒毛,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是个小青年!
小青年睁开眼睛了,他用两只黑琉璃般的圆眼睛,惊讶地望着俯身在他眼前的三个姑娘的脸,好像在问:“怎么回事2 你们是谁?”但是没等他问,卢淑娟先开口了,她急促而轻声地问道:“你是从墙上跳进来的吗?外面追捕的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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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睛眨了眨,没有回答。
柳絮影也忙悄声问道:“你是不是撒反满抗日传单的人?”
黑眼睛大睁着,仍然没有回答。
三个姑娘着急了,几乎都同时凑到他耳边说:“快说呀,他们现在正要进院搜查,你要是,我们好把你藏起来。”
黑眼睛审视着三个姑娘的脸,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来。柳絮影一伸手接住,凑到被捂着的手电筒前边去看,卢淑娟忙把手指缝稍稍放宽一点,一线白光照到那纸上,柳絮影看清了,卢淑娟也看见那标题了,两人同时兴奋地一点头,卢淑娟忙对那黑眼睛说:“你能站起来跟我们走吗?”
黑眼睛又眨了眨,然后一咬牙,一挺身子坐起来,又用手撑着草地,挣扎着往起站。他站得很吃力,冬梅忙伸手搀住他,柳絮影也搀住他另一只胳膊。他站起来了,往左右看看,摇着头轻声说:“不用搀,我自己能走。”
卢淑娟忙说:“搀着你走吧,走快点,走轻些,到我房间去。”说完她在前边走,柳絮影和冬梅仍然搀扶着他。几个人悄悄地,尽可能快步地向后楼门走去。
70
肖光义摔得不重,昏迷醒来以后,只是觉得左腿十分疼,走路不敢落地,但他咬紧牙关坚持着。他本不想让两位素不相识的女人来搀扶,可又实在身不由己,只好任她们扶着走了。天黑,他看不清几位女人的面孔,就是方才借着微暗的手电筒的漏光,也没大看清楚,只觉得这几个女人很年轻,好像都是大姑娘,说话声音虽然低而且急,但都很斯文,很诚恳。所以他一下就信任她们了,把传单掏给她们看。实际在那种情况下,也只有此一招了。
肖光义被搀到一座楼门旁,只见走在前边拿手电筒的姑娘回身对他身旁一个姑娘轻声说:“冬梅,进去看看,有人没有?”
被唤作冬梅的姑娘像只小猫一样钻进楼门里去了。不大一会儿又从门里钻出来说:“没有,快进!”说完,她又过来搀着肖光义。肖光义感到这回她靠得更近,用的力量也大,像是准备做最后冲刺一样。
他们进了楼门,楼门里静悄悄的。走廊里灯光不太亮,但是一切东西却又照得清清楚楚,是经过采光设计的。这时走在前边的姑娘加快了脚步,搀着肖光义的两个姑娘也增加了力气。肖光义当然明白这是到了紧要关头,便也忍着剧烈的疼痛,用尽全身的力量,流着满头热汗挣扎着走,接着又拼力往楼梯上爬。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难以观察周围的环境了。但是他却立即感觉到脚下踩的软软的东西是地毯。他对地毯的感觉是特别敏锐的。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经常踩地毯吗2 不,恰恰相反,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踩这玩意儿。第一次是他念高小的时候,跟着一位经商的远方叔叔上马送尔旅馆,当他头一脚踩上那花花绿绿的玩意儿的时候,他几乎都不敢再接着踩下去,这简直像把他家的棉被铺在地下让人拿皮鞋脚踩一样,他很心痛。后来他把这感觉告诉他叔叔了,他叔叔听见后哈哈大笑着告诉他:把十床绣花锦缎被加起来也没有那一块花花绿绿的地毯值钱……一句话,就在他那少年的头脑里打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铺地毯就像铺金子一样,是把大把的钱撒在地下!也就从这时起,那种踩在脚下软绵绵的感觉就永远进入他的记忆了,有时还不断重复出现,譬如踩在春天柔软的草地上,踩在他外祖父房后那厚厚的青苔上,都有踩地毯的感觉,但是真的第二次踩上,却是在今天这非常时刻,这就使他特别惊讶:地下能铺地毯,而且是在屋外的走廊里,楼梯碰上——虽然这地毯不像马送尔旅馆的那么软和,但是也绝非一般人家了……对,他家那高高的院墙,那幽静的后花园……所有这一切,都说明这是一家高门贵族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往四周看了看,呀!墙上也和马迭尔差不多,有枝形的壁灯,有用镜框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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