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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十一、苍天有泪
鲜血喷洒，断肢纷飞，这一天，好像注定了只能流血不流泪——连眼睛，也是一样流着血！
他看见南宫家的三个少爷首先成了慕容清雅剑下的祭品，南宫二少爷的头飞出去很远很远，落下来，却仍然睁着大眼睛——那永不瞑目的眼睛所死死盯着的，正是慕容清雅那没有焦距的双眼……
鲜血一次又一次润湿了她的衣服，她已经被鲜血粘黏在一起的头发，以至于到了后来，她踏在地上的每一个脚印也被染上了血的颜色。剑光闪烁中，映照着的是她苍白的脸——悲悯的神情，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头，绝望到不能再绝望的出手！
即使遍身血污，即使她的招式越来越疯狂，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仍然在痛苦，每杀一个人她就会更加的痛苦。不想再杀，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剑招；不甘心背负这样的污名，现在却在不断的给自己制造杀孽——这是中原武林的杀戮战场，却同时是慕容清雅的炼狱——
生不得，死不得；杀亦是痛苦，放下亦是痛苦……
鲜血浸透了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血色中，她依然显得那么无暇——鲜血污染不了她的气质，杀戮折损不了她的骄傲。在一片哀嚎惨叫声中，她就像一过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那么骄傲的站在那里，不管下一刻自己会变成怎样……
……
“清雅！我的清雅！”悔恨的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她冰冷的几乎已经快没有知觉的手指尖——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如果上天可以给他一次机会去改正当年那个错误，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然而，今天，就算他这个罪人已经拼尽他全部的力量，却也无法正让你多活几个时辰——甚至，他连送你回家，连送你上君山上你自己想去等死的地方的能力都没有！
也许化为脓水跟下地狱都实在太便宜他，所以上天才会让他在十年后，在六个时辰之内就爱上了她——爱上了慕容清雅，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惩罚，上天要他在错误发生的十年后，用全部的生命去忏悔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
泪水的温热仿佛让已经陷入昏迷的慕容清雅有了一点知觉，她的指尖动了动——仅仅只是像蜻蜓翅膀一样颤了颤，她便又失去了知觉。一切征兆都显示她快不行了，一连翻的奔波折腾，让她可能连清晨的曙光都等不到——她对他的全部忏悔都已经无知无觉，他连请求她原谅的机会都没有！
“清雅，慕容清雅，你醒醒，再支持一会。”颤抖的双手想再握住这冰冷的双手，想再一次借一点自己的温度给她，却在接触到她指尖的一瞬间像是触了电般的缩回手。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他想起她倒下的那一刻——那一刻，她正好被慕容得德踢飞倒在他的面前；那一刻，这指尖还不曾冰冷；那一刻，他离她奋力伸出的手指尖不到一尺的距离！
他那时还有机会去赎罪的，他还有机会证明她的无辜还有机会改变她悲惨的一生——但是他没有，他沉默的看着那个卑鄙小人狠狠地践踏她的头颅，她听见她濒死前绝望的呼喊——
“放——过——我——娘——亲！”
临到最后，你所喊得所想的，都还不是自己——慕容清雅，你有多少时间是为自己活着的，可有一刻？
就算是到了今天，你身心俱废，在你已经知道自己根本就撑不到晨曦来临的那一刻，你想到的也还不是自己——你笑着安慰他说你想去君山，你笑着告诉他你一定能，你笑着告诉他你已经找回了当年的自己，你甚至还想治好他的眼睛给他带来的心病——你知不知道，你在最后一刻，你心里想尽办法想帮助的人，就是你的大仇人！就是他，是他害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是这个世上最最该被千刀万剐的人！
“醒醒啊！醒醒啊清雅！”火光越来越近，他知道十二连环坞的人就要来了，他知道刚才慕容清雅只求猝死也是为了能让他有机会离开，他更知道如果他们看见他现在抱着慕容清雅他连化为脓水的机会都不会再有：“醒醒，你被我害得那么惨你不想报仇吗？不杀了我你能瞑目吗？醒醒啊，起来杀了我啊！”
他以为，他就要死了，他以为这是上天怜悯他，他以为这样慕容清雅如果离他而去他起码不会太伤心——他错了，就在她眸子闭上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锥心刺骨，那种痛，他身上的毒根本不及其万一……
他不能让那些卑鄙小人糟蹋慕容清雅的尸身，如果清雅注定到不了君山，那么，他应该抱着她葬身湖底——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来逼迫她，他下不了手杀她，这也算完成对她的承诺了吧？
“王公子，玉颜，玉颜她怎么了？”
就在王羽昕已经准备抱着慕容清雅跳湖的时候，陆远之正好赶了来：“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是想——”
还好他听了苏玉颜那个无缘的老公的指点，快马加鞭赶过来，刚到三江口就远远看见不远处的火光，当时他几乎万念俱灰还以为自己赶不上了。还好，差点这个糊涂王羽昕就要把玉颜给害死了。
“陆公子，清雅，清雅她这次真的不行了！”王羽昕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带着严重的哭腔。
“不会的，还没到时间啊！”说完这句，他自己都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什么叫没到时间？提前了四个时辰？难道四个时辰后苏玉颜就该死？
“不到时间又如何，你看看那边！”手指着距离他们已经可以依稀辨清人影的船队。
“不会的，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当年她那样艰难都活了下来！”那一天，他在芙蓉阁的窗子下接住了因为激愤而一跃而下的她，一瞬间，他就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后悔——他看得出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子，这份认知让他在今后的十年都漠视了对她的伤害。他想不到，她熬了整整十年，现在却要在这里，却要因为他——不可以，如果她现在真的死去，他这辈子能原谅自己吗？
“就是因为她活得太艰难了……”他看向陆远之，这个脸上写满了痛不欲生却不自知的男子——也许，慕容清雅真的活得太淡然，太不懂得去为自己争取。以至于，直到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痛彻心扉，以至于陆远之或许要真的等到黄土埋了她才可以去正视那十年他真正的感情！
眼睛看向陆远之，再看向陆远之的身后，突然，一个想法闪过他的脑子——
大江之上，水气弥漫，黑夜中的能见度很低，这时候就算是他看见严芳华的样子也会被吓一跳，更何况十二连环坞的人十年都没有再见过慕容清雅？
“严姑娘，得罪了！”猛的将慕容清雅抛向陆远之，在陆远之这个文弱公子连退好几步才勉强抱住慕容清雅的同时，他骤然出手攥住了严芳华的咽喉。
他又在犯错，他世知道的——当年，他就是为了阻止慕容清心进宫而害了慕容清雅，那么深的悔恨跟自责他知道他不该再犯同样的错误！
但是他忍不住，他真的下不了手就这么带着这样骄傲的女子沉入湖底——他可以死，今时今日死对他来说跟花去一文钱已经没什么区别，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王公子，你疯了，她——她是芳华啊！”愣了一下，陆远之也马上就反应过来王羽昕想干什么：“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你千万不要乱来！”他想拿严芳华冒充慕容清雅，严芳华现在浑身是伤，如果落在那些找慕容清雅寻仇的人的手中，她一定会死的很惨很惨！
“严姑娘，就当王某对不起你，王某知道你是为了救我们而来！”恩将仇报，他确实是连畜生都不如，估计慕容清雅醒来都会唾弃他。心模糊的疼痛中着，疼痛中那最执着的念头反而更加的坚定——哪怕出卖灵魂，他也一定要救她！就算，会被她唾弃，就算，其实这个计划他也一定不可能活着回来！
“王公子，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放开芳华，你——”他应该紧张万分的，他十年心心念念的人现在正被一个疯子强迫去送死！但是他现在心中满满的充斥的是不忍，是那种对无辜生命的不忍——陆远之可耻的发现自己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的双手是紧紧的抱住怀中的苏玉颜，他像保护自己最最珍视的珍宝一样抱着她，他甚至不敢看王羽昕手中的严芳华的眼神——
因为，如果他真的要救她，拿手中的慕容清雅作人质就可以了——用她做威胁，王羽昕不可能不妥协！但是他没有，他连做个样子都没有——在这个紧要关头，他才发现他引以为自豪的十年痴情居然是那么的单薄毫无说服力。如果真的爱严芳华，真的很爱很爱，他应该也可以像王羽昕这样可以为了心中所爱不惜出卖灵魂，可惜他没有——
是因为他的爱太肤浅，如法超越他心中的道德底线，还是因为他——他其实也在乎怀中这名女子，他在潜意识里也知道这是唯一可以救她的方法？
“严姑娘，王某答应你，只要王某还剩下一口气，就算粉身碎骨也会保护姑娘周全！”他是他唯一能补偿她的，即使他知道在他粉身碎骨之后，严芳华也依然会死……
就像他也知道，他不会再回来——这一去，他连死在她身边的机会都没有，陪着他浴血奋战，陪着他共赴黄泉的只有眼前这个被自己挟持的严芳华……
“严姑娘，你到了地底下一定要记住，今日抓你做替死鬼的是我王羽昕，不是慕容清雅！我这一世所欠你的，下一世就算做牛做马我也会还给你！”
正文 四十二、两相对望
“陆公子，带她带君山，求你，一定要带她上君山！”
其实，他也知道君山的山顶根本就看不到慕容世家，从她一开口他就知道的。可是，他依然要达成她在最后弥留之际的最后一个愿望——他永远都忘不了，当她念出“君山”两个字时，她那目光缓缓流淌而出的依恋……
那君山，是否是她一生中唯一美好的记忆？又或许，那君山上真的有她要等你的人？
他不知道，他更不想知道她要等的人是谁，他不想把这跟她唯一一点相处的时间浪费去嫉妒——他所能做的，就是不计代价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去实现她的愿望，去守护她要守护的东西！
嘴唇颤动了一下，陆远之知道在此时他应该为严芳华的生命作最后一份努力，但是王羽昕的眼神阻止了他。托孤一样的神情，仿佛他已经把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托付给萍水相逢的他，那份信任让他再也开不了口：“一定！”
他知道在他们这些江湖人的眼中，他懦弱，他没用，这一点当时那个凌少堡主的眼神已经明确的告诉了他。这一切，让他跟慕容清雅的过去变得更为可笑，不止是旁人的目光，在知道慕容清雅的过去后，连他自己都认为——
慕容清雅不可能真的喜欢上这样一无是处的他——她等他，不过是因为时间对她来说已经停顿，她需要一个等待下去的理由。又或许，她心中其实有了另外一个需要带等待的人，他不过是个影子——她要等待的人再也等不到，所以她需要他这个可以看见的影子……
给了他一个死而无憾一样的笑容，王羽昕抱着严芳华飞身上了他们刚刚来的那艘船：“清雅，他们来了，我们快走！”如此大声的呼喊，把本来就要对他们成包围趋势的船队通通引了过去。
“清雅，你快逃啊！”他想喊的严姑娘小心的，他真的是想喊这一句，但喊出口的却是这句足可以定下严芳华死罪的话。
他知道，他这一声，那些船会立刻调转船头向他们追去——那么多人，他们一个中毒一个受伤绝对都逃不掉！
放下慕容清雅，他闭上眼睛拼命的划船——他不敢再睁眼，他怕一睁眼就能看见听见他这句话后严芳华那无比绝望的神情，那天地之间再无一个亲人爱人的凄凉；他怕他只要一睁开眼，就会看到她在他的面前被人乱刀分尸——那个自己宣称爱了十年，等了十年，为她不惜出生入死的女子；那个像一个落难仙子一样降落在他的马车里，痴情的让他无比心疼的女子！发过誓死也不放手的——今天，他终究还是放弃了她……
他的肺在剧烈疼痛，他一辈子都没试过这么剧烈的运动，甚至在那天婚礼上，他带着身披嫁衣的芳华逃命他都没这么卖力过。他不知道这样无用的自己到底还能带上苏玉颜逃多久——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来，他绝对不能停下来！
严芳华靠在王羽昕怀里，其实王羽昕并没用多大力气扣住她的咽喉，使她就快要倒下的那陆远之刚刚喊的那句话——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是潜意识里，他已经希望她可以代替慕容清雅！
但是她还没有倒下，也许，在坚持跟着陆远之追上他们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连她自己都认为这样的主意不坏——只不过，自己提出来，跟被别人选择去牺牲，意义很不同吧？陆远之，这个她一直以为亏欠，一直认为他会爱自己一辈子的人，居然也开始离她远去……
“王公子，请放开我，你带着我这样一个大活人，能替慕容清雅拖多久？”她不想认命的，她一辈子都被这个女人拖累，生活在她的阴影下十年，现在却要连生命都奉献给她——这个女人，她本来该恨入骨髓女人，她却找不到她身上任何一点可恨的地方！
“严姑娘，就当王某人十恶不赦好了，我不能放开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她说的对，那么多人，他带着个不肯合作的女人又能撑多久？陆远之手无缚鸡之力，他又能带着已经算是油尽灯枯的慕容清雅走多远？她们，能走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吗？“我不管这么多，我们能撑多久我就要撑多久！”
因为十年的亏负，因为当年的一时知错，因为他——只用了六个时辰就爱上了，爱上了一个他一辈子都没资格说爱的女人……
“不，啊——”激动中王羽昕的手腕加重了力道，痛的严芳华眉头紧皱：“我是说，我是说——”放开她，他们并肩而战，或许可以多争取一点时间……
也许是命中注定，她注定必须成为她的影子。她为此愤恨了十年，但是这一刻，看着为了她的生命那样努力的陆公子，再看向面前这个为了她几乎可以不择手段的王羽昕——如果没记错，他们到现在为止才认识了八个时辰，八个时辰居然就可以让他为她疯狂如此！
她被震慑了，被王羽昕眼中的爱恋——他是多么依依不舍的送走慕容清雅，然后独自面对死亡，他早就知道他不会活着回去，他甚至来不及跟她倾吐这段相思。在这一刻，她也想为那个女人多争取一段时间——为那个再艰难也可以风淡云轻，那个背负再多也可以不吭一声的坚强女子。
不是因为她盲目的善良，而是——
她现在正对着王羽昕的眼，那目光深情的可以让任何一个女人瞬间拜倒在他的脚下——他是那样深情的看着她，却又不是她！
她知道的，他在看慕容清雅，透过她这张相似的脸，透过她这双相像的眼——他知道这已经是永别，他再也不会看到她，所以他才会望着自己的脸——一段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刻苦相思，通过她，望向另外一个人！
然而，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这眼神，好熟悉……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被身上的伤痛折磨时，她受伤昏迷时，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无法忘记的眼神！
“严姑娘，你看，教主在看你呢！”
手中的剑滑了一下，早就看她不顺眼的赫连堂主趁机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那本来就看的如痴如醉的眼眸居然闪过一丝心疼！
她确定自己没看错，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那种感同身受很心疼很心疼的神情，甚至让她忘记了要去狠狠地瞪赫连平夏一眼。
“你少胡说了，教主怎么可能会偷偷看我？专心练功，小心堂主罚我们跪铁链！”他也感觉到自己发现他在看她，居然狠狠地调转视线，做出非常厌恶的表情。
“教主怎么不可能看你，你可是他的女人啊！”
是啊，是他的女人，是他不在乎的女人，更或许说——你在假装不在乎，十年来你偷看她的神情成了她唯一可以坚持下去的动力。不断的告诉自己，你是在乎的，只是你在欺骗你自己！
然而这一刻，同样是因为在看她，让她看到了一个几乎一摸一样的眼神——同样如痴如狂，同样的心疼，同样的遥不可及——
这一刻，她终于不能再骗自己；这一刻，她心中才真正有了答案！
真的恨慕容清雅吗？如果恨，又怎么会照顾到那么无微不至；如果恨，你这样绝情绝性的人大可以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你呢？请大夫，送披风——他可以绝情的将她打得遍体鳞伤只不过因为面子，却在被激怒到浑身颤抖的时候也不伤害她分毫！
如果这也算恨，那她情愿就这样被他恨一辈子！
真的不能再骗自己，他不爱她，从来不爱——那迷惑了她十年的眼神，不过是在穿透她去看另外一个人……
“王公子，放开我，我要跟你并肩作战！”
“你说什么？”
终于明白，为什么所谓奇耻大辱，却可以十年不思报仇；终于可以明白，为什么当年他知道她不是慕容清雅时，为何会愤怒的欲置她于死地——那温柔的细语，不是说给她听的；那份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原来是她窃取别人的！
要有多爱她，才可以熬过这漫长的十年，才可以不去恨她怨她，才可以控制住自己连陆远之都放过？
那如果慕容清雅要是死了，他会怎样？
说她傻也好，说她痴情也罢——她是同情慕容清雅，却不至于舍命相救！但是，他却可以让她这样做！
十年的爱恋，即使其实都是她自我欺骗的错觉，但是错了就错了，付出的感情已经收不回来。更何况，他并不薄情——他只是太深情太深情，深情到已经多不出半点的感情再去分给她……
更何况，在他重伤垂死的那一年里，她其实也算是幸福的——
姬近枫我，就要死了，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