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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准许,所以有关方面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年轻人在那个石坪上,一住就是三年。
那对於别人来说,简直不可想像,三年来,在那种荒僻的冰天雪地山上,陪伴他的,只
是冰、雪、呼啸的风、酒和他对公主的思念。
他曾对著明月清风积雪,捶胸顿足地号哭,他也曾酗酒,并把自己整个身子都埋进积雪
之中,他对自己的生命完全放弃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甚麽来历,都只把山中那个蓬头散发
、满腮胡子的人,叫作「发疯的野人」。自然,根本没有人知道「发疯的野人」心中的痛苦
。(年轻人叙述到他过去三年来的生活时,语调十分平淡,像是讲述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事,
而是别人的经历。但原振侠却可以在那种压抑的平淡之中,了解到他内心深切的痛楚。他用
他的神情,表示了他对年轻人不幸遭遇的同情。)
(原振侠同时地想到:一定是有甚麽转变,才使年轻人结束了「发疯的野人」的生活。
)
(的确,是有了极特异的变化。)
那一天,年轻人呆坐在石坪上,面向著西方,每当夕阳西下时,他总是面对著西方坐著
,看火红的夕阳,在山梁之间缓慢地沈下去,看漫天的红霞,渐渐变得绚丽的紫色。有时还
会有一抹亮丽的浅红,可是不消几分钟,整个天地之间,就是一片淡淡的灰蒙蒙,不会有甚
麽真正的黑夜,因为皑皑的积雪,可以把最微弱的星月微光,反映成为一种蒙胧的、暧昧的
半明不暗的光线。
年轻人十分讨厌这种环境——那吞噬了他的公主。所以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就更加急着
喝酒,努力使酒精进入他的血管,循著他体内的循环系统,在他身体各处奔流。大循环和小
循环,酒精在主动脉、中动脉、小动脉、毛细血管、小静脉、大静脉、上下腔静脉中任意冲
突,使得整个身子,像是可以浮在半空之中。脑中浑浑噩噩一片。甚麽也不能想——要命的
是,只能想一点,想念所爱的人,这就形成一阵又一阵的心痛,使他手按在心口,发出可怕
的呻吟声——这也几乎是每天晚上都不变的,可是今晚却不同。
不同的并不是由於今晚是月圆之夜,月色、雪光相映,出奇地明亮,也不是由於他把喝
空了的酒瓶,用力向山谷之中抛出去时所发出的那一下惨叫声,听来格外令人心酸。而是当
他又随手拿起一瓶烈酒,用拇指推开瓶塞,正要把瓶中的酒,倾进口中时,他突然看到,在
自己坐著的,映在雪地上的影子旁,多了一条人影。
月亮才出现不多久,雪地上的人影又细又长,可是一眼看去,还是可以肯定,那是一个
女人的身影!
他的体中,虽然已充满了酒精,可是他的脑子,还保持著三分清醒,他陡然叫了起来:
「公主——」
一面叫,一面他疾转过身,人也同时站了起来。
既然有影子,必然有人。那是一个女人,然而在这样的山上,不可能有别的女人出现。
那一定是他三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系的公主!所以,当他转过身来时,兴奋得整个人像是
要炸开来一样——
他已经张开双臂,准备向前扑出去,把公主紧紧拥在怀中,可是脚下一个踉跄,令他几
乎仆跌在积雪上,一时间,他不懂得如何才能收住势子,他仍在向前冲跌著,一直到了石坪
的边缘,仍然无法收得住往前窜的势子!
石坪下面,是至少超过两百公尺的山谷,他眼看要冲跌下去了,才在他的背后,产生了
一股力量,使他停止在石坪的边上——有人在他的背後,抓住了他的衣服,拉住了他。
他知道拉住他的是甚麽人,因为刚才一转身过来时,他就会和这个人打了一个照面,那
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全身像是裹在一重又一重的黑烟之中,所以在雪地上看来,也就格外
夺目。
那女人的脸色极白,几乎比皑皑的积雪还要白,这就使她那双漆黑的胖子,看来更深遂
动人——当年轻人一转过身来,一和那双眼睛接触时,他就可以肯定,对方的眼神中,有著
说不尽的语言!
在这样的境地之中,突然看到了这样的一位美女,只能使人想起两种情形,一是自己喝
醉了,出现在眼前的,只是幻象。二是原来真有「仙女下凡」这回事!
可是,那对年轻人来说,都没有意义。当他看到有女人的身影时,他以为是公主突然出
现了,而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美人!
(就算眼前的美人比公主更美,那又怎样?)
(陌生的——)
他在那一霎间,所受的打击之甚,比本来几乎已经绝望了还要深重。他本来准备对著人
扑过去,这时硬生生转了一个方向。
酒精似乎在那一霎间全涌上了他的头部,使他无法控制自己,要不是那女人拉了他一下
,他只怕跌下山谷去了。
他喘著气,就著手中的瓶酒,又大口喝了几口,没有勇气转过身来。在感觉上,拉住他
的手已经松开了,他听到,在他身後,传来了一下低沈的、缓慢的,像是有千愁万绪的悠悠
叹息声。
这些日子来,年轻人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下叹息,他对於这种声音,再熟悉也没有。
所以一听之後,自然而然,也伴之以一下长叹!然後,令他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那甚至
使得他已扬起了的酒瓶,僵在半空,而不是熟练地把酒倾进口中。他听到一个十分动听的声
音,也可以肯定,声音出自一个诚挚的心灵,没有任何嘻笑的成分:「唉!你要一直折磨自
己多久?不必再等下去,她已经死了!我告诉你。她已经死了!真不明白……一个生命的消
失,竟然会对另一个生命造成那麽大的损害。实际上,每一个生命都完全可以独立生活——
」
声音动听而诚挚,可是所说的话,却又理智得令人心寒。年轻人的喉际,发出了一阵「
格格」的声响,他有许多疑问,可是都不问,只是道:「有一些人。当感情和另一个人结合
在一起之後,就无法单独生活了……」
那女人的声音听来更轻柔:「这……就叫作爱情,是不是?」
年轻人用一下长叹,作为回答。这时,他已经逐渐镇定了下来,使他可以缓缓转过身来
,面对幻象——当时他的确认为那是幻象,因为事实上,绝无可能会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有
一个这样的美女,来和他讨论爱情!然而,当他转过身,再次面对那美女时,他还是有足够
的清醒可以知道,在眼前的,并不是幻象,而是实实在在,有一个那样的美女在他面前,和
他的距离不超过一公尺……
他盯著那美女看,山上的气温极低,长年都在摄氏零度之下,这时,他估计是摄氏零下
十五度左右,可是那美女身上所穿的,是甚麽衣服呢?使得她看来如同裹在一重一重浓烟之
中的,是黑色的轻纱,山风相当劲,吹得那袭轻纱不住颤动,有时紧贴著她的胴体,令她玲
珑浮凸的娇躯,如同裸露。有时吹得飞扬起来,她虽然凝立著不动,但是却又显得灵劲无比
。
年轻人把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打量了两遍——他喝了不少酒,动作不免有点迟钝,
但是他的目光,还是十分锐利。
那美女十分安详地站著,承受著他的眼光。
年轻人大口吸进冰冷的空气,又抓起了一把雪,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擦著,直到完全可以
肯定,真是实实在在有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时,才问:「你是谁?」
美人扬了扬眉:「很难向你解释,只好对你说:我就是我……」
年轻人的声音有点发颤:「你怎麽可以肯定……她……我的她……已经死了……」
美人叹了一声,双眼之中,现出了一股极难捉摸的复杂神采:「很简单……是我做的事
,那场雪崩,我结束了十九个人的生命。」
年轻人呆立著不动,酒使得他的思绪有点呆板。尤其那几句话,听来实在不是那麽容易
理解。他张大了口,麻木地问:「你……制造了那场雪崩?」
美人轻缓地点头,年轻人陡然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为甚麽?」
美人的神态和声音,甚为平静:「因为我要结束那十九个生命——」
年轻人仍在嘶叫:「为甚麽?为甚麽?」
美人的语声中,竟然有了责备的意味:「我已经一再说了,你应该明白——」
年轻人陡然仰头大笑,笑得眼泪迸流——在他的脸颊上,凝成了一颗颗的泪珠,又随著
面部肌肉的抖动,而簌簌地落下来。
他一面笑,一面逼近那美人,一定是他那时的神情十分怪异,所以使得美人的神情十分
诧异。而当他一开口说话,连他自己也不以为那是自他口中所发出来的声音,听来简直可怕
之极,像是甚麽猛兽在受了重创之後的嘶叫:「你杀了那麽多人,你制造雪崩的目的,就是
为了要结束那麽多人的生命?」
那美人的双眼仍然极其澄澈,她看来只有惊讶。并没有恐惧,她的回答是:「对!」
年轻人说到这里时,已经喝完了一瓶酒,当他用不知是由於酒精的影响,还是由於心情
的激动而颤抖著的手,又拿起另一瓶酒来时,原振侠也听得呆了!
他好几次想插口打断年轻人的叙述,但是又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才好——那个身披层层黑
色轻纱的美人,他可以肯定,那是黑纱——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结束一些地球人的生命,
取得他们的灵魂,那正是他们在地球上活动的目的!
可是原振侠却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年轻人说到伤心激动处,声音和身子一起发
颤,双眼之中,充满了不可测的疑惧,样貌看来有点可怖,也有著深切的悲哀和伤痛。
他咬牙切齿地道:「当时我就决定,不论她如何美丽动人,也或许她神通广大,甚至她
可能是甚麽妖魔鬼怪,但是我要杀死她,我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杀死她。我要……扼死她……
」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双手紧紧扼住了酒瓶。他指节骨凸起,骨节发出「格格」的声响
来,原振侠知道他真的可以把瓶扼碎!
他叹了一声:「你无法扼死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人——」年轻人突然震动,双手松开,
望向原振侠:「你真的知道她?」原振侠尽量使自己平静:「你就是为这个来找我——」
年轻人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听来十分怪异的声音,双手抱住了头,好一会不出声。原振
侠乘机打电话到医院去告假,院长在电话中向他咆哮,他自己也觉得医生业务之外的事情太
多了,或许这说明他不适合在医院中服务,他在那一霎间,考虑要离开医院。
他轻轻放下电话,伸手在年轻人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年轻人抬起头来,神情惘然:「
她……她真……可以肯定……公主死了!」
原振侠声音苦涩:「如果她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事实……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回答-
-」
年轻人的神情,更陷入极度的迷惘之中:「她又为甚麽要来告诉我?」
原振侠摇头:「我不知道,你……没有问她?」
年轻人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问了……」
他接连叹了几声,才继续说下去。
年轻人的全身,似乎都在冒著愤怒的火焰,竟然有人在他的面前,那麽直接,那麽赤裸
裸地承认了自己杀人的罪行,而遇难者之一,又是他的公主!
他本来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就算完全没有酒精在他体内推波
助澜,他也一样会做出那个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扼死她!
他缓缓地扬起手来,十只手指,像是毒蛇一样地扭曲著,发出「格格」的声响,双眼之
中,射出复仇者应有的怒火,喉际先是咕咕作响,当愤怒积聚到一定程度时,他发出了一下
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双手突然伸向前,已经紧紧扼住了那美人雪白的颈!
当他的手和美人的颈部相接触时,他就全身皆震——竟然那麽冷,简直是扼住了根冰柱
——
但是更令他震悸的是美人的神情!
任何人,别说是一个看来十分纤弱的美人,就算是一个极强壮的猛男,被他强而有力的
双手扼住了脖子,而且十指在渐渐收紧之际,都不可能现出这样神情来的:而她居然就是那
样的神情——十分不解地望向他,还低叹了一声,而且,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无法明白何以她在自己的双手紧扼之下可以做到这些的,但是她的确做到了!不
但做到了,她还十分从容地开口说话:「你想扼死我?你做不到这一点的,因为我不是人,
不会像人那样丧失生命,我和你完全不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年轻人那时,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他的样子简直有点狰狞,他自然而然问:「你是甚
麽?」
那美人低叹一声,声音有点幽幽地:「我是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
年轻人再度发出声音嘶哑的吼叫,嘴角向上一扬,他双手仍然紧扼著对方的脖子,把那
美人摔得双足离开了立足点,他还不断晃动著,使得她的身子剧烈地晃动,她有点不快,「
不要这样……不要……」
可是那种无力的话,如何阻止得了年轻人那种狂暴的动作?
她看来无法可施,只好双臂环抱向年轻人的头,把自己的身子靠向年轻人,以求稳定下
来。
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年轻人只觉得她身子靠向自己,柔软之极(虽然隔著厚厚的御寒衣
,依然可以觉出那种极度的柔软),但同时,也寒冷之极(虽然隔著厚厚的御寒衣,依然可
以觉出那种极度的寒冷)。
年轻人叹气,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她的脖子,踉跄後退,盯著她看,身子抖得和筛糠一样
。
那美人轻叹一声:「你……这是何苦……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思念,竟可以到这一地
步!」
因为实在不能相信在实际生活中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虽然实际生活有时荒谬起来,可以
比任何想像更荒谬十倍!他觉得,既然一切都虚幻,何必那么认真!他高声纵笑,又把酒倾
进自己口中。
他一面笑,一面问:「你忽然来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甚麽?」
他刚才狂暴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引起美人的害怕,她向他走近:「不想看到你再这样折
磨自己!」
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叫了出来:「我是不是折磨自己,关你甚麽事?」美人的脸上,居
然显出了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说了这两句话,转身向外走开去,恰好这时,一阵风过,把她身上黑色的轻纱,吹得
有一幅扬了起来,扬向年轻人的脸,年轻人又是一声怒吼,一伸手,抓住了轻纱,用力一扯
,「嗤」地一声,拉下了一大幅来。
接著,眼前甚麽也没有了,进入他体内的酒精,也到了他不能支持的极限,他还想再去
找那美人,可是身子一个不稳,就栽倒在积雪之中。
年轻人只觉得浑噩一片。他开始以为一切全是一场梦。
这也几乎是这三年中,他结束每一天生命的固定形式。他知道,人在酒醉之後,身体抵
抗低温的能力会削弱,通常,甚至於零下两三度,就足以使人毙命,所以,他穿著十分有效
的御寒服,可以使他在醉得不省人事的状态下,跌卧在积雪之上。不至於因为低温而丧生。
也照例,早上的阳光刺激他醒来。他绝不会立即张开眼睛,那时,他已经很清醒了,知
道在猛烈的阳光之下,积雪会反射出多麽可怕的强光,足以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令眼睛
灼伤!
他闭著眼睛,由於每晚都有不同的梦,所以他也习惯在这时候——那可能是他一天之中
,极短暂的清醒时刻,把昨晚的梦想上一想。
他立卸觉得昨晚的「梦」太奇特了!
不但奇特在一切经过都那麽清晰地印在他的记忆之中,而且,他的右手,正紧捏著一团
又轻又软的纱!
他深深地吸进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他的左手,仍然握住了一瓶酒,他先喝了一口酒,才
放下酒瓶,仍然闭著眼,双手把轻纱摊开来,约有一平方公尺大,他把它对摺,再对摺,摺
到小得只能覆盖他的脸的上半部,然後,遮在眼上。
他记得,那轻纱应该是黑色的——黑色的轻纱,裹在一个令人心跳的胴体上,那身体柔
软而冰冷,那不是人的身体,那个看来那麽美丽,承认制造了雪崩,杀了许多人的美女不是
人,不知是甚麽东西!
昨晚的一切,不是梦,是真实的经历!
那美女突然消失了——是他醉了,再也感不到美女的存在,还是那美女离开之後他才跌
倒的,这一点,他已经无法肯定。
但只要有这幅纱在,再只要睁开眼来,纱是黑的,就可以证明昨天晚上发生的,是实实
在在的事!
他这时,倒真的希望一睁开眼来之後,覆在眼前的轻纱是红的、黄的、绿的……可是,
那是黑的。
至少有十重以上的黑纱,遮在眼上,光线依然十分强烈。他叹了一声——昨晚的遭遇如
果是真的,那麽,公主的死,也就是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