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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妇·山泉·有点田-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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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应松 

  一 
   
  以下的故事有些我知道,有些我并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都是我哥哥梦中告诉我的——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与我哥哥有某种灵犀,仿佛是一个人似的,谁叫我们是孪生兄弟呢。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是这样的: 
   
  三年前,母亲死了。母亲在田里干活,一块石头砸下来,死了。当时还请了山下很好的老中医来看过,喝了大粪和童子尿,母亲还睁开了一下眼看了我们哥俩,后来就死了。母亲死后,爹疯了一阵子,把田里的庄稼全拔了。我跟哥哥商量着就准备出去打工。我们山谷有不少人在河南挖煤,我们也准备加入那个队伍。给爹说了,爹那时候吃了些药,病情控制住了,点点头算是表示同意和给我们送行。我们从羊家村出发,沿着落羊溪河岸,跟在一群光屁股的纤夫后头,一直走到十堰,再坐火车到了河南挖煤的地方。 
  走的时候,鲍家姊妹一人给我们绣了一条汗巾,说是擦汗的,上面绣了些喜鹊梅花的图案。当然也像是樱桃。每到春天来临的时候,哥哥就拿出那汗巾说樱桃开了。因为鲍家门口有一棵山樱桃树。樱桃开花早,花事很盛。每当樱桃开花时,一定是春雷滚滚的三月,细雨润物的三月,哥哥就使劲地抽着鼻子说:樱桃的花好香。他一定会丢下手中的农活去看鲍家的大女儿鲍早霞。 
  哥哥拿着汗巾说了三年,三年没回去。这怎么也说不过去,然而事实如此。甚至三年没有和自己的意中人通书信来往。但是有一次,爹来鬼鬼祟祟地看过我们,后面还跟着一个派出所长的老婆。那个女人是我们出了五服的三表姑,我们叫秀三姑。爹见了我们,劈头一句话:“还活着啊!”——这是什么话!爹说是随秀三姑来河南办什么事的,要我们给几个钱。爹的疯病好了,这是我们高兴的。还带来了鲍家早霞晚霞的口信,说是希望与我们哥俩尽快把“会头过了”(就是办喜事)。哥哥很高兴,说总得把房子修修,两张新床总得打吧,就给了爹五百块钱。爹拿着钱就与秀三姑一起走了。 
   
  回去的时候,情况并不是这样,爹跑了。爹扔下奶奶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跑了。哥哥走进自家房子里的时候,房子歪歪欲倒,就像全家人都去城里打工去了一样——凡是全家去城里打工的人家,房子都是这么一副七歪八倒的破相,门前荒草丛生,草中小兽扒出的浮土成堆。还不止这么,哥进村的时候人们一副难看的眼光看着他,说:“大双还是小?”当证实是大双之后,又说:“活着呀?你究竟是人是鬼?”热气腾腾走得大汗直冒的哥哥惊诧得不行,我不是个活人么?他就说:“我不是个活人么?”那些人说:“唔。真还活着哪。”他们握他的手,手上是热的,还一股子狐臭味,这是大双小双。他们说:“唉。”哥哥万分不解。可一想也是,山谷里有几个死了。到煤矿活着回来也不易。就给他们说:“我跟小双下矿井,是分开班次的——他下我不下,我下他不下,万一有事,总有一个可以回来。”可他们说:“说是你们两个都死球了咧。” 
  咒人死的人不得好死。哥哥心情极坏地走进屋子里,从黑暗中伸出一双死尸般的手,还有个死尸一样的声音说:“大双,是大双么?大双真回来了?……”这就是奶奶。奶奶已经没有了人形,花白的头发一团一团的,没有牙齿支撑的嘴巴和腮部,已经变成了泄气的皮球。奶奶说:“给我口水喝。”奶奶说,她有三天没吃没喝了。没人给她吃喝。她摔了一跤,爬不起来了。奶奶说,她经常挨饿,经常病,起不了床,就这么饿着,连家里的狗也饿死了。可人是顽强的,奶奶虽然三天没吃没喝,却吐字清晰,看人准确。如果不是哥哥回家,她不会三十天没吃没喝么?就算三十天没吃没喝,奶奶还会活着。这就是咱山里的人,跟石头一样坚强的人。 
  爹不见了,修理过的房子呢?新打的床呢?没有。哥哥就说:“奶奶,我是给爹五百块钱了的啊!”奶奶说:“鬼的钱,连一头猪都被你该死的爹背走了,这个奎友贱鬼呀!” 
  “我跟您去找您的贱鬼儿子奎友回来!”哥哥说。 
  他就去村里问,看爹奎友是到哪儿去了。走出门去,狗都咬他,都是些新狗,不识人。有一家人家正在放鞭,听说是生了娃儿,请客坐流水席,派出所长也来了,就要我哥大双去喝一杯。大双盛情难却,上了二十块钱的人情,正准备进屋,派出所长出来了,姓艾,大家私下叫他艾滋哥,脸上长着许多疱疹,鼻子发紫,牙齿发黑,常年吞云吐雾,连舌头都是黑的。这个长我们一辈的派出所长见到我哥哥,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咧得开开的,牙缝里夹着绿莹莹的蔬菜,说: 
  “鬼啵?” 
  我哥哥吃得很难受,艾所长又拿很难听的话取笑他,主人看派出所长的面子,赔着笑。派出所长说的很恶毒,大意是说那么多人死在窑里了,你为何活着回来了;还说,说死的没死,没说死的死了。 
  我哥哥当时还是蒙在鼓里,直到他去了自家的田里,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走到自家地头,有两亩多上好的阳坡地,一挂流泉从石上逶迤下来,田土被泡得松松的,苞谷苗比别人早出半个月。田里果然出了苗,迎风摇曳,绿得让人直想流泪,想都没想究竟是谁种的,爹或者奶奶。可有人从山石背后钻出来了,竟是邻家的梁毛子。 
  “大双小双呀?” 
  那梁毛子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睛直了,好半天吐出一口气来,摇摇晃晃站起来,拿上锄头,说了声:“我中了圈套了!”就飞也似的跑下坡去,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我哥哥甚为吃惊,恰好上来个打柴的人,就问刚才梁毛子为何躲着他,说什么中了圈套?那人想了想说:“可能是他见你回来了,这田又要回归你名下。”我哥说:“这田给了梁毛子?”那人说:“可不是,都说你们死在河南了咧,你爹疯了也不见了,田就给了毛子种了,这可是一亩顶十亩的好地啊,哪能闲着。” 
  我哥望着碧绿的苞谷苗,这地成了他人的地。我哥哥前思后想,不是个滋味,地旁有妈的坟,坟塌了,青草黄草杂乱,我哥哥就跪在妈的坟前好一阵痛哭。哭过之后又用泉水洗了一把脸,决定去野羊尖鲍家。 
   
  二 
   
  应该是第二天。 
  应该是第二天吧。这天夜里,雷声轰鸣,好像世界要翻覆过来一样。我哥哥是送走了梁毛子,雷才开始打的。梁毛子是个可怜虫,爹死得早,娘又再嫁了。娘想管他,后爹打他,从小在外乱蹿,与我们年龄相仿;后来是被他的舅舅找回来的,村里二轮承包已经分完了地,村长就说等谁死了划地给你,就要他吃百家饭,像个小康工作队队员一样,吃派饭,到了吃饭的时间,只消拿个碗去别人家就行了,点着吃,有腊肉吃腊肉,有活鸡吃活鸡,你若不干,就找村长来,大家恨死他,巴不得他得急症死了,或吃鸡让鸡骨头卡了喉咙。奇怪的是,那几年村里没死一个人。可如今回来,我们哥俩成了死人,田给了梁毛子。梁毛子怕我们哥俩,那时因他偷吃我家一只鸭子,揍过他,揍服了。梁毛子就来给我哥哥说:地我退了,损失我找村长算去,还给我哥拎来了一块麂肉。后来雷就打起来了。 
  这个晚上的雷声是我哥哥听到的最不安的雷声。在我们落羊山谷,是个雷暴多发区,只要打雷,那一定是惊心动魄,电光闪闪,火球滚滚,树啊,人啊,畜啊,谁沾上谁亡。雷本来是最好的,漫长的冬天过去后,雷会把阴暗潮毒的秽物彻底打跑,让阳光春光回到这遥远的山谷,让河水解冻,土地酥松,墒情爆发,万物昂扬。听着这山谷的雷声,还夹杂着雨的欢歌,躺在暖和的被窝里,重回故乡的感觉应是无比安逸的,就像一首歌所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可我哥哥听到那尖锐严厉残忍的雷声,就像是自己的心肝放在磨刀石上来回揉搓撕刮一样。风在狂烈地吹着,下起了冰雹。雷还不走,在村子上空无耻流连,像个无赖,寻找着下手的目标。 
  我哥哥认为这雷是冲着他来的——有一忽他这么想,可我哥哥没有找到他被雷打的理由。我哥哥跟我一样,都是个善良的人,三年暗无天日的煤矿生活,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们就会念着“农妇/山泉/有点田”互相鼓励,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赚点钱,回家娶个媳妇,养儿、种地、过日子去。 
  第二天,是雷暴过后的寻常日子,天晴了,田野和山谷清亮过人,云彩像洗晒过的棉花,远处的山峰历历在目。而且植物的气味会更重,开花的花蕾只要晾干了水珠,就会绽放出来,碧绿的叶子会更清纯,像少女的羞涩。猪在烂泥里叫得欢,牛铃的声音亮晶晶的,村庄像天堂一样干净美丽。哥哥向野羊尖走去时,在路边看到一棵被雷劈断的巴山冷杉,烧得黑糊糊的。他的心情本已经被早晨弄好了的,看到那树,又惴惴不安起来,并且心跳突然紊乱,这时,就看到了鲍早霞,我未来的嫂嫂。 
  我未来的嫂嫂为什么这样子呢?我未来的嫂嫂烫了发,还染了,染得黄不拉叽,嘴巴上亮晃晃的,好像拔过胡子一样,一看就是个妇人。最要命的她是从山下来的,敞着怀,两个松松垮垮的乳房在毛衣里乱蹿。我哥哥怎么想呢?我哥哥想过一千次,看到的早霞应该是像初升的早霞一样出现在樱桃树下,眼波如泉水,微露尖细的米牙,可能会对着山下唱两句晃晃悠悠的山歌,一定要带着让人心痒的神秘和调皮,当然了,还会有一丝他所理会的放荡。一个女人不放荡,就简直不是女人。 
  哥哥说:“早霞!” 
  那早霞正埋头爬坡,听到一声熟悉的唤她名字的声音,就站住了,抬起头,看到逆光里的我哥哥,大双。 
  “你……你!……” 
  早霞盯着哥哥,上前来,抽了他三个耳光,说:“是真的?” 
  早霞的手打麻了,一下子抱住我哥,悲也似的大哭起来,还找他的嘴,要亲吻他,安慰他。 
  我哥哥被她的动作搞得连连后退,差一步就要退到悬崖边摔下去了。我哥哥推开她,远远地打量她,带着愤怒和遗憾打量她,说: 
  “你从哪儿来的啊?” 
  “我问你从哪儿来的?” 
  “家里。” 
  “我也是家里。” 
  “下面?” 
  “下面,你还活着呀大双,我已经死了,我嫁了个老公叫艾滋!……” 
  这时一个晴天霹雳,一个晴天霹雳就是早霞的话。 
  他们互相搀扶着上了野羊尖,野羊尖的樱桃蔫了,野羊尖的鲍家老屋,弥漫着一股腐臭,他的未来的弟媳——晚霞双腿溃烂,眼睛已经瞎了。 
  “……我每天早晨都要上山来,取下在树上接的露水,为晚霞洗眼睛和双腿的。” 
  早霞从那要死不活的樱桃树上,拿下一个大盘子,那里面存积着晚上收集的露水,来给晚霞洗眼睛。可是晚霞在号叫着,捂着她的腹部。她萎缩的双腿流着奇怪的黄水。 
  我哥哥越来越感觉不到真实生活的刺激,他像在噩梦中迷路穿行一样,听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怪号。另一个花枝招展如女妖的女子手拿着从山上承接的露水,为这号叫的女子擦洗着眼眸和身子——而这女子已经病入膏肓。 
  “哥哥,大双哥哥……”这个女子喊他,声音带着痛感。 
  “你会好起来的。” 
  这时她们的父亲,一个瘸腿的老男人蹲在门槛上悲声大哭起来,手捧着干瘪的脸腮。他这一哭,把我哥哥弄得更加惶惶不安,心里尤其难受。 
  “啊呀!……哇呀!……” 
  狗也汪汪叫起来。 
  “没有用了,怎么都治了,没有用了,家产都败完了……”早霞伤心地说。 
  后来,因为那个老男人的哭声止不住,早霞也被勾引了,哭声从喉咙里冲了出来,同时捶打我哥哥的肩膀: 
  “你呀,你呀!砍脑壳的,都怪你们两兄弟呀!……” 
  事情是:在我们去河南打工的第二年春天,樱桃花开之后,早霞就想去找我们。于是姐妹俩就去了河南。可找不到具体的地方,只好坐火车回到宜昌,在宜昌碰到一个神农架的熟人,那熟人就神说鬼吹要姐妹俩去福建上班,说是一个月吃了喝了一千块钱,还不加班。早霞不为所动,晚霞动了心,就与几个兴山、秭归的女孩子一起跟那人去了福建。在一个小鞋厂里上班。没想到半年以后就开始头晕、呕吐、肌肉发颤、萎缩、视力下降。没撑到年底就回来了,回来眼就看不见了,不能正常走路了。后来找对方赔了三万多块钱。这钱治病也花完了…… 
  早霞讲完这些,无望的、无神的眼睛看着门外,解冻的泉水在屋后流向前面的悬崖,发出欢跳的碰撞声。春风像一个孩童,在森林里左一下右一下地奔跑着,躲藏着。那声音像一个遥远的梦境。 
  我哥哥说:“是所长带你去要的钱?” 
  早霞说:“是。” 
  我哥哥说:“是你们两个去福建?” 
  早霞说:“是。” 
  我哥哥说:“那时还是你干爹。” 
  早霞说:“是。” 
  我哥哥说:“那时就出血了。” 
  早霞说:“大双,你说什么呀!” 
  我哥哥说:“他要你出血,我也要他出点血!”我哥哥咬牙切齿地怒吼说。 
  “我有血吗?”晚霞问。后来她又坚持地问了几声。 
  门外的春风依然和煦,还带着阳光的明亮。狗这时向山冈狂吠,他们看到山冈上出现了一些从冬眠中醒过来的野兽的影子,也许是熊,也许是别的。反正,春天来了,这是事实。 
  “……当时,都说你们兄弟死了,瓦斯爆炸。四呆就来找我提亲……” 
  “哪个四呆?” 
  “老艾的侄子,咱们的同学,毕四呆,毕家山药材场的。每天死缠,还唱歌,彩礼都挑来了。老爹就要我求老艾,找人整了三桌酒席,拜他成了干爹。老艾就应允了,就把四呆抓去了……” 
  “打了吗?” 
  “那还不打。” 
  “现在他在哪?” 
  “好像在巴东长江码头挑磷矿粉……” 
   
  三 
   
  我哥哥感到他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就在这天,在这野羊尖上,望着茫茫的、乱石滚滚的落羊山谷,四周的山峰直插云天,野羊咩咩地哀叫着,狂乱的春风在河谷里奔蹿,四处驱赶着那好好的腐叶和陈年的果球。成群的苍蝇和蝴蝶在寻找着花朵,忧伤的山歌从一个牧羊老汉的嘴里浑浊地发出来。 
  他在一个路边酒店喝了两杯苞谷酒。那可是咱山谷地道的苞谷酒。他想先去找父亲,我们的爹奎友。想问问那土地的事,毕竟爹是户主嘛。 
  爹就藏在山里面的毕家山药材场,与那个老艾的老婆秀三姑过。 
  我哥哥从一个死火山的底部往上爬,看到了许多搅乱心思的鹰,它们的爪子上都抓着猎物,不是蛇就是兔子,或是小羊。这时候,他看见一只鹰和一条蛇在空中搏斗。那蛇虽然在老鹰的爪子下,可身管粗大,死缠着那鹰,鹰突然摇摇晃晃起来,忽高忽低,最后一头栽了下来,栽倒在死火山口里。“它被毒蛇咬了!”我哥哥这么想时,就想人是要反抗,要毒一点,要咬那些混球蛋一口。他想,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连老婆都被别人占了…… 
  我哥哥带着混乱的大脑和疲惫的身心走到毕家山药材场。这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山坳,在巫山雁门口的旁边,平常只有采药人和猎人才会踏足此地,可它也生长着奇花异草——它们全是上等中药,如党参、灵芝、三七、雪胆、红景天等。山上依然有残雪,因为这里海拔很高,空气凉丝丝的。他后悔不该让早霞回去,如果让她陪他来见我们爹,兴许心情会好一点,他没有想到为什么艾所长过去的老婆会跟爹在一起。直到走到村口,碰见许多恶狗,他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可一个带路的老头却不走了,说:“你自己往里走吧,千万别说是我指的路。”我哥哥问:“为什么?”那老头说:“如果我把陌生人带来找他们,特别是那秀三姑她是要把我撕烂的,她沾染了一些坏习气,还以为自己是所长老婆呢。” 
  我哥哥走进村子,在一个山坡上的一间木屋里找到了我爹。我爹见到我哥,面部肌肉开始抽搐起来,好像疯病要犯了。这时秀三姑进来了,用身子挡住我爹,恶狠狠地对着我哥哥说: 
  “你想干什么?” 
  我哥哥说:“我的地没了,我们的地没了。” 
  那秀三姑说:“我的家还没了呢,”说完就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两个煎蛋般的垂奶来,“这都是老艾这狗日的打的!” 
  我哥哥看到秀三姑胸前、背后全是紫色的伤疤,乳头都好像咬掉了半边。我那爹这时也站出来说: 
  “你想让老艾来抓我们啵?” 
  据说我爹操起小薅锄,就来薅我哥的头。他已经是愤怒和烦躁到极点了,终于疯病犯了。我哥躲闪不及,肩膀终于被他重重地薅了一下,当即差一点倒在地上,那后果就严重了,会让我爹把我哥碾成齑粉,薅成烂泥。我哥哥跑出门去,门口的钉子把我爹的衣裳挂住了,他在那儿挣扎。秀三姑这时不拉我爹,反倒教训起我哥哥来: 
  “你要娶的那个小骚?菖啊!她把贱?菖送上门让老艾的老鸡巴捅,天底下没见过这么贱的贱?菖!你不去找他们来找我们呐?你不能把那贱?菖鲍早霞一顿死打?” 
  我哥哥说: 
  “我凭什么打她?你还不是跟我爹跑了。” 
  我爹挣脱不了钉子,暴跳如雷说: 
  “大双,有种的把老艾杀了!” 
  我哥哥说: 
  “应该把你杀了,你诓走我和小双的五百块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你还把奶奶丢了,把家里的承包地丢了——我们明明活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村里?你现在在这里逍遥自在,真不要脸!” 
  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全是那些种药材的临时工,有从陕西来的,有从重庆来的,有从四川来的。我哥哥看那些人巴不得他们父子打起来,没一点劝架的意思,就捂着受伤流血的肩膀赶快溜了。 
   
  那天晚上我哥哥躺在山上的一个岩洞里,呜呜地哭了一场。天气很冷,他决定还是到野羊尖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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