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钜公谩诩飞腾笔,不出卑田院里游。
唐筼的第一首诗意在劝吴宓晚宴时放量多饮,“应感间关来一聚,莫辞浊酒劝多樽”,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才捞着相聚,可是得多喝他几杯啊。陈寅恪七律是在向吴宓交待自己的近况。七绝第一首说吴宓间关道远来相看,久别重逢的老友无限感慨激动万千。暮年一句最引人注目,因为“生离死别”的用词无意中下语成谶,其后,尽管1964年的时候,吴宓曾三度想再来探望,但终未成行,两位几十年相知相交的老友再也没能相见。第三首颇为难解,约是意在述其对朋辈降志屈节者流的哀怨与愤恨。最后一首明其不惧如洪波东逝的弦箭文章,清水虽浅亏自西流,“钜公谩诩飞腾笔,不出卑田院里游”,是在表示对上层的不屑,说他们不过是逡游于一群卑躬人中间而已,言外之意,卑田自卑田高山仍高山,我是不会自贬从俗降志自辱的。
颇值得注意的是唐筼的《送雨僧先生重游北京》和陈寅恪《赠吴雨僧》的第二首。这两首有一个共同的初衷,“幸有人间佳亲在”,“神仙眷属须珍重”,夫妇二人都在劝吴宓复婚。与陈心一离婚是三十二年前的旧事,尽管有许多人反对,说是和《学衡》一贯所宣扬的宗旨有悖,陈寅恪也劝其“无论如何错误失悔,对正式之妻不能脱离背弃或丝毫蔑视。应严持道德,悬崖勒马,勿存他想”,但当时的吴宓心意已决,认为“宓之为此,乃本于真道德真感情,真符合人文主义”,①终于还是和陈心一解除了婚姻关系。然而心一女士毕竟曾经是吴宓的发妻,30年后的1959年,吴宓又生了跟心一复合的念头。当时后者身体状况不好屡屡生病很让吴宓担心,而且顾廷林的诗也让吴宓想起了昔年内子对他事业的襄助,于是1959年1月29日午饭后,他写了封长信给陈寅恪夫妇,叙其近六年情事以及欲与心一复合的心思。当年2月10日的时候陈寅恪复信给吴对此事极表赞成,还把自己1958年唐筼六十生日时撰赠的“乌丝写韵能偕老,红豆生春共卜居”的联文一并寄示。两年以后吴宓来访,陈寅恪夫妇当然忘不了对老友幸福至关重要的这一章,于是一同撰诗相劝。为了方便吴宓,也是为了劝说心一同意,唐筼还强行让吴宓给陈心一带上了一大包块塘,希望她的块糖能给吴宓提供一个与心一相见叙旧的机会。女性的精细,在此显露无疑。诚可谓用心良苦!
4日早晨,大雨中,吴宓坐上中大的小汽车去车站。小彭和美延代父母来给吴宓送行,刘节、陈序经二人也亲来送行。牵挂故友的吴宓终于顶风冒雨地一尝所愿。
以吴宓的来访为突出标志,1961、1962年间陈寅恪的生活可以说相当地不错。
吴宓来访前半年,还有另外一位远方的学者去拜访过陈寅恪。
这就是郭沫若。
早年以一月之功创通甲骨文跻身四堂之列,并以卓越的文学天赋写下《凤凰涅槃》之类新文学史上顶极诗作的郭沫若,凭着历史剧《屈原》等的创作深受毛泽东的赏识,而今早已是中国科学院院长,在新史学阵营中也是众所公认的权威。经周恩来特许南下休息的郭沫若,在三月的一天敲开了中大东南区一号的大门。据信,才情横溢的郭沫若以一联“壬水庚金龙虎斗,郭聋陈瞽马牛风”,从一开始就为两人的会面营造了一个甚为轻松和欢愉的氛围。所谓壬水庚金是从二人生年的不同上作的文章,郭沫若小陈寅恪两岁,生1892年,旧历壬辰年,属龙,与五行相对壬为水,而陈寅恪出生的1890年,旧历为庚寅年,属虎,庚为金,郭沫若巧妙地将两人的生年和属相化在了对联里,一句马牛风更是在试图向寅恪解释某些被世人错解和误认了的东西。后来两人又谈到了陈寅恪的《论再生缘》,谈到了陈寅恪正倾力其中的“钱柳姻缘”。不知不觉间,学问的吸引力消磨了二者间阵营的距离感,或者是故事本身或者是陈寅恪以残病之身坚持治学的刚毅与不悔,多年来奔波于政学之间的郭沫若,那一刻深为感动,而后说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有“钱柳”的资料,准备回京后影印寄中大。谈话的尾声,郭沫若真诚地询问还有何需要和要求,陈寅恪提了两点:一是建议郭沫若组织力量整理出版《文苑英华》;二是希望郭沫若能够帮忙解决一下稿纸的问题。整理《文化英华》的事姑且不论,稿纸的问题在当时的郭沫若自然是不成问题,出了陈宅,他就交待好友冯乃超着手为陈寅恪解决稿纸的问题。在当时各种供应都极为紧张的情况下,后者专门安排中大印刷厂为陈寅恪印制了一批特别格式的稿纸。时值三年困难时期,缺少稿纸自然是实情。有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寅恪的学问再大,写不到纸上公诸于众对于师友和后学来说那也是白搭。所以说稿纸问题的解决对当时的陈寅恪应该也是实实在在的一种帮助。
吴宓走后的好几周,陈寅恪夫妇一直都沉浸在和老友久别重逢的喜悦里。三周以后的9月27日,陈寅恪又请唐筼给吴宓寄去了一封诗函,内有答朱师辙绝句五首,另有一首《辛丑中秋》七律,后者为唐筼用毛笔书写,前者为钢笔。一周后的10月4日,吴宓收到诗函,并把它认真地写进了日记。此时的他大约不会猜到包括陈寅恪在内的广东知识分子就在深秋时节又迎来了一个温暖异常的“春天”,许多长期带着资产阶级帽子,被大字报贴来贴去的知识分子被感动得老泪纵横,痛哭流涕。
这就是所谓的“脱帽加冕”。
事情就发生在陈寅恪寄信给吴宓的第二天。
这一天,陶铸又一次把广东的一批高级知识分子拉到了从化温泉,应邀者包括广东的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高级知识分子中的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以及广东省各民主党派的知名人士。当然,陈寅恪也在被邀之列,但他没有去参加。
座谈会上陶铸动情而有力地向与会者说,“今后不能采用大搞群众运动的办法来解决思想问题”,“对于过去批判搞错的,应该平反、道歉、老老实实认错”,“在什么场合戴的帽子,就在什么场合脱帽子,不留尾巴。凡是三年来斗争批判错了的,我代表中南局和广东省委向你们道歉、认错”。这样的讲话,就基本上否定了1958年以来高校里进行的种种政治运动。
以此为起始,在三个月的时间内陶铸先后召开了五次“高级知识分子座谈会”,传达同一精神。从化传出的滚烫的暖意迅速的在广东弥漫开来。后来陶铸的做法得到了
周恩来、陈毅的肯定,二者都在全国性的会议上强调过要给知识分子脱掉“资产阶级”帽子。最让人激动的一幕出现在10月上旬,陶铸代表广东省委文教领导小组指示:
1。确定一个两千人的名单,包括高校副教授及相当于副教授的科研人员、工程技术人员、医疗卫生人员、作家、画家、音乐家、书法家、雕刻家、演员、国家级裁判、专业运动员及名匠巧手等,从六一年十一月份起,每人每月补助食油一斤,每户补助粮食十斤(后省委指示再增加食油一斤)。
2。在上述名单基础上,再选出百把两百人名单,对这些人实行保健制度,其诊病、用药、住院与厅局级干部同等待遇。对于如陈寅恪、姜立夫等一流著名学者,他们生活上的特殊需要和困难,全部由省委负责解决。
3。在第二项名单内的高级知识分子,休假期间居住风景区招待所,按四分之一收费。
4。由明年开始,每年分给一定数量的外汇归文教领导小组掌握,以便解决学术界必须进口的治病用药和研究资料等问题。
5。明年一月恢复出版一个学术刊物,作为学术界开展争鸣的园地,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一些本省学者的学术著作,以便更好地体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
经历过或听说过三年困难时期的人们,大概谁都会知道一月十斤粮食、两斤油的补助意味着什么,何况部分人还可以享受到厅局级的保健制度,风景区修养旅游2。5折的优惠,即使在经济建设高度发达的今天,就后两项而言似乎也是高校知识分子想都想不到的事。陈寅恪的大名赫然出现在红头文件里,又一次向我们显示了这个名字的份量。
10月16日,中大的一位老校工梁彬与学校总务处一位秘书将三十斤面粉、十斤面条、四斤花生油、四斤水果和两斤白糖送到了陈寅恪家中。几天前广东省委文教领导小组向省委汇报了陶铸照顾陈寅恪等人的指示,之后就很快在中大落实为了如上的物事。陈寅恪自然非常高兴。梁彬还告诉他从15日起政府为他每日供应鲜奶三支。就这样在新中国第十二个国庆节刚过去半月的时候,前几年还被人糊过大字报的陈寅恪,在金色的10月,在迷人的深秋时节,开始了一段相当幸福的新生活。“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是先贤早有的古训。所谓幸福,很多的时候其实都非常朴素,甚至朴素得直接就等于吃食。这在学者也不例外,虽然太史公有“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的自勉之言,但说起来,学术创作,特别是现代学术创作,似乎而且最好还是在一种比较舒适的生活环境中更能见成效一些。
幸福中,冬天在羊城转瞬即逝。眨眼已是除夕,和往年一样,陈寅恪作诗一首以志纪念:
辛丑除夕立春,壬寅元旦日食。又日月合璧,五星联珠,东南亚诸国受天竺天文星历之影响者,其人民皆群集祈祷,以为世界末日将至。与吾国以此天象为尧舜盛世之祥瑞者,大异其解。古今中外所见互殊,斯其一例矣。寅恪生于光绪庚寅,推命家最忌本运年。今寄寓羊城,羊城之得名,由于尧时仙人五羊之传说,故诗语戏及之也。
元旦惊闻警日躔,迎春除夕更茫然。
裁红量碧今何世,合璧联珠别有天。
虎岁倘能逃佛劫,羊城犹自梦尧年。
病魔穷鬼相依惯,一笑无须设饯筵。
“病魔穷鬼相依惯,一笑无须设饯筵”的话显示,陈寅恪心境相当的乐观,这应该和他最近生活的惬意有一定关系。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虎岁倘能逃佛劫,羊城犹自梦尧年”一句,他告诉我们尽管心情不错,陈寅恪还是对行将到来的本命年隐隐地有一些担心。本命年的说法为中国人尊信由来已久,在这一点上陈寅恪亦未能免俗。不幸的在于,这种未能免俗的担忧后来竟变成了不幸被谱中的事实。
这一年发生了两件让晚年陈寅恪倍觉寂寞和凄凉的事。
一件发生在春天,有两位特殊人物来访,先是胡乔木、即而是康生。胡早年的时候肄业
清华大学历史系,在陶铸的陪同下,他以学生见老师的心理来到了东南区一号的陈宅。当陈寅恪从陶铸的介绍中听说了几年来全国经济极端困难的事情后,一直困于书斋的他显示出莫大的震惊,而后问:“为何出现了那么多的失误?为何弄到经济如此困难?”国家毕竟还是自己的国家,听闻了陶铸介绍的陈寅恪对家国的困境表现出强烈的关切。胡乔木解释说这就像客厅的布置,将沙发抬椅搬来搬去,是想为他们找到更好的位置,而这也就免不了会产生搬来搬去的失误。陈寅恪向胡乔木提到了自己的著作迟迟不能出版的问题,说“盖棺有期,出版无日”,胡以“出版有期,盖棺尚远”作答。后来他为老师著作的出版确实费了不少心思,大约一年后,《论再生缘》被人民文学出版社列入出版计划。确定由郭沫若写序,还专门找了位懂旧诗词的黄秋耘当编辑。然而,事实告诉我们人民文学版的《论再生缘》在那个年代终究没有面世。这不能不提到同样是1962年春天来访的另一位——康生。2月的一天,康生来到中大提出想见见陈寅恪,可是不巧,那天的陈寅恪正在养病,便很礼貌地拒绝了中大校长办公室的电话。陈寅恪大约不会想到挂断在电话上被婉拒的访问,其实已经悄悄地给他挂出了本命年的第一个“佛劫”。
康生觉得很没面子。
后来就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出版《论再生缘》而且规划顺利推进的时候,“一个表面上看与这件事毫无联系的人插手了”,那就是康生。在一次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会议上,他强调《论再生缘》有的地方写到了“征东”,陈寅恪对《再生缘》的称赞会影响中朝关系,还有就是内中有几首陈寅恪的旧体诗情调很不健康,这是其不满现实、反对共产党反对社会主义的表现。闷棍打书生,《论再生缘》的出版梦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给不幸被拒的康生撕扯得魂飞魄散。心血之作不能出版,不能通过公开的出版销售渠道与学界见面、跟朋辈交流,对于早年一直站在学界前沿的陈寅恪来说,大概不可避免地要生出强烈的边缘感。没有了侪辈的心灵共鸣,寄寓羊城生活惬意的陈寅恪,一定意义上又显得是如此地寂寞。美学地来看,寂寞可能也是一种境界。可生活并非到处都是美学,寂寞很多的时候首先是一种心灵的折磨。海外有学者说晚年陈寅恪一直都生活在一种巨大的痛苦之中,虽有夸大之嫌,却也不是无稽乱谈,所谓良有以也。
分析虽是这样分析,但我们还是得承认从生活的细节上来看,晚年的陈寅恪还是常常有幸福感的。2月份还在为著作的事悲吟“名山金匮非吾事,留得诗篇自纪元”(《壬寅元夕后七日二客过谈因有所感遂再次东坡前韵》)的陈寅恪,3月29日晚上又过了一把戏隐,事后成七绝三首,第一首作:“歌动重楼映海光,病夫乘兴亦看场。今宵春与人同暖,倍觉承平意味长。”元霄节的时候,他也有“江河点缀承平意,淡对巴菰作上元”的句子,这些都说明整体而言那个春天陈寅恪的心情还是相当地不错。
然而本命年并不打算用心胸狭隘的康生来结束陈寅恪的不幸。
七月,燥热的七月,在浴盆里安排了一场更大的阴谋。上旬的某一天,陈寅恪在洗漱的时候突然滑倒在浴盆里。当然具体的情况已难得而知,1963年见到吴宓的陈序经和王越对此已经有了两种不同版本的解释。但令人痛心的结果却异常地明确:右腿股骨颈折断。尽管广东省委十分重视陈寅恪的伤势,住院的第三天,陶铸就带了一大篮新鲜荔枝去看望,中大医学院更是提供了最好的医疗服务。然而种种原因所致,特别是考虑到陈寅恪本身体质不佳,动手术进行全身麻醉包括局部麻醉可能都不是很好,在医院住了七个月的陈寅恪终于未能避免暮年膑足的不幸事实。这在他的心灵深处烙下了浓重的阴影。说到底;陈寅恪也是一般人,双目失明的先期不幸本来就已经很让他难过了,写诗添字每每以病人自称,而今又失去了走路的自由,真是怎一个“苦”字了得!这些我们在他1962年夏以后的诗句中感受得非常清晰和真切。虽然陈寅恪的诗用典颇多不易卒解,但是有了不幸膑足这一今典的支持,我们还是能比较容易地从如下的诗作中体味到陈寅恪此间内心的凄苦,这是陈寅恪晚年心境的绝大一端,值得我们细细品味和把玩。
1962年9月的一天,已经住进医院的陈寅恪给陪他半辈子经风历雨的唐筼写了首七绝,题作《壬寅中秋夕博济医院病榻寄内》,诗名告诉我们当时正值中秋佳节,往年中秋大都在家中过的陈寅恪这一次不得不在医院过这个中国人春节以外最重要的团圆节日了,忆往思今不免哀从中来,大约当时唐筼正在陪床,身为人夫不能照顾发妻反而总是害唐筼担惊受怕费心照顾的陈寅恪不禁感到深深的愧疚,诗谓:“平生三度感中秋,博济昆明渤海舟。①断肠百年垂尽日,清光三五共离尤。②”晚年真是不顺啊,没让你过几天好日子老害你为我担惊受怕地,真是,无奈啊!这是一首肩负感激和致歉双重使命的七绝,所以对“三五”的说法我们还是应该放在情境中来读解。在目盲又膑足的双重残压下,内心极为不爽的陈寅恪苦多乐少是很正常的事,兼之还是为了对唐筼的照顾表示感激,用瘐子山的“三五”来形容晚年生活的酸多于甜完全是心境和语境使然,我们切不可因此就将此前乃至此后陈寅恪的幸福时光一下子都给糊上灰濛濛惨兮兮的标签,进而作过低过少地估计。
膑足对陈寅恪的精神打击是巨大的,巨大到其甚至对学问也失去了自信。两个月后,小雪夜,陈寅恪成七律一首,后四句说:“今生积恨应销骨,后世相知倘破颜。疏属汾南何等事,哀残无命敢追攀。”(《壬寅小雪夜病榻作》)我这一生那真是不幸啊,后世了解的人说不定都会替我伤心流泪愤愤不平呢。前人的成就不说了,一辈子的不幸已经决定了我是没指望追攀先贤了。
必须注意,“百年垂尽”、“后世相知”、“哀残无命”,这些用词说明,膑足以后的陈寅恪明确想到了死。这也是人之常情,特别是对一位年逾古稀、建国以后一直以来都还生活得相当不错的老人来说,本来就看不到五彩世界了,而今又失去了散步的权利,甚至于站立都成了问题,一切的一切又怎能不让人作终极的考虑!
又熬过两个月,老腿依然地不给陈寅恪争气,病情没有太大的起伏。对陈寅恪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腿部复原的希望看来是够呛了。春节眼看就到,陈寅恪决定回家过年。毕竟下一个春节还有三百六十五天,乐观地来说,就算当时的陈寅恪没有为下一个年还能否过上担心,我们说,毕竟春节也是一个少起一个了,而且他大概也不想让回家过节的唐筼和女儿们年过不舒服,说不定她们根本就不会在家过,来医院也很可能,那就太不值了,一个人生病害全家人没年过。这些都是陈寅恪所不愿看到的。他决定回去,还为此写了首七律,诗名很长,但很有提示性,《入居病院疗足疾至今日适为半岁而足疾未愈拟将回家度岁感赋一律旧历壬寅十二月十日》,可恶的本命年最终还是在陈寅恪身上狠狠地抡了一棍,全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