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许合子抬起头。导购瞧了一眼乐铖白,笑吟吟地推荐:“您先生个头高,睡这个不合适。我们这有一款新婚夫妻的竹席枕,正好在做特价,光傍晚就卖出不少。”
许合子看了一眼标价,倒是真的划算,犹豫了一阵:“好吧。”
乐铖白原本旁观一般地站着,听她说这两字,不由得朝她看来。许合子神色正常,仿佛并不在意,把枕头抱在怀里,又问那导购:“围裙在哪里?”
“围裙在左边,往前走尽头倒数第二排。”导购客气地给两人指路,大约是乐铖白气质出众,勾起了常人的八卦欲,“是新买的房子吗?这些琐碎事结婚前就该打点好,这时候买没赶上七夕打折,只能买厨房四件套了。”
乐铖白等两人走得远了,才静静地开口:“许……”
“知道了——我占了你的便宜,乐先生。”她一边仔细地挑着架上的围裙,一边漫不经心地接话,“所以,为了不让别人误会,咱们还是站得远一些。”
下一秒,他的声音已经响起在她的耳边。
“新婚厨房四件套完美大礼包……”认真地念着包装上的一行小字,他从她头顶轻而易举地越过,取下架上的东西打量片刻,“你找的就是这个吗,许合子?”转头看着许合子瞠目结舌的表情,他抑制着唇角的笑意。
“怎么,傻了吗?”
她踮起脚尖,从他手上慌乱地取过东西抱在怀里,神情有掩饰不住的失措。乐铖白看得好奇,又靠近了一步。
许合子的反应比一只兔子还要敏锐,立刻朝后跳了一大步。他只好站在原地:“你手上还抱得下更多的东西吗?”话未落音,她怀里的竹席枕已经应声掉在了地上。他长腿闲闲地往前跨一步,拾起抓在手里,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半是嘲讽:“走吧,乐太太。”
结账处两人又一次被围观,这个点排队的人绕出一条弯曲的长龙。站在许合子前头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大约是换牙的年纪,说话漏风,声音却清脆嘹亮。她躲在妈妈怀里,等得不耐烦了,正左顾右盼着,忽然“咦”了一声,眼睛一亮地瞅着他们两人:“妈妈,你看,他们买了好多的东西。”
年轻女人“噢”了一声。小姑娘撇着嘴,似乎不满意母亲这样的反应。定睛一看,又嚷开了:“妈妈妈妈,他们买的是新婚大礼包!”
“妈妈,他们是不是刚结婚啊?”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响,引得周围人也纷纷投来目光。许合子咳嗽了一声,脸渐渐地涨红。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一转,忽然一本正经地对着许合子说:“姐姐,大哥哥长得好帅啊!”在她错愕的瞬间,小姑娘耷拉着眼皮,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正在付账的年轻女人终于忍不住,回头轻喝制止住小女儿,歉意地向两人一笑:“小孩子调皮。”
乐铖白长得好看,原本一直低着头,因此众人并没看得仔细,这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缓缓地抬起眼,向着委屈地鼓起两腮的小姑娘看了一眼,笑容温良,“小姑娘,谢谢你。”
许合子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这当口已经有不少人倒吸了口凉气。乐铖白气质卓然,一身衬衣长裤,玉树临风,衬得一旁的许合子愈发普通。更多的人已经拿眼斜瞥着面容疲惫的许合子,心里揣度这看着并不相称的两人是怎么成了夫妻。
回去的路上,他手握着方向盘,一路盯着前方的路况,唇角却忍不住翘起,仿佛心情大好。
许合子一直低头抱着竹席枕。
他说:“东西放在后座吧。”
许合子挪身不方便,索性就着这个姿势,懒惫地靠在副座上:“不用。”
乐铖白从车镜中看了一眼,她的左右手都抱着东西,连安全带扣松开也没发觉。他踩住刹车,将车停在一边,俯过身去替她系好安全带。
两人贴得那样近,猝不及防,她连反抗的时间也没有,他已重新坐好了。
“很害怕吗?”乐铖白问她,专注盯着前路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我不习惯别人靠得太近。”
“给人按摩时也这样?”
“那是工作。”
他的神情不置可否,可是许合子还是看出了他的轻蔑。这是他第二次随口流露出对她工作的不以为然。然而这轻视也只是淡淡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的审视。
想了想,毫无预兆地,她开口说:“一开始,会非常不适应。”
“或者说……是害怕。”
“我第一次服务的康复病人,是个五十七岁的男人,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和使用药物激素的缘故,胖得让人吃惊。他的两个儿子把他扛上床时,就像在扛一扇生肉。他就那么躺在床上,呼吸都显得费力,表情很痛苦,五官几乎挤到了一起。我的手一直在他的背上摸索着,找不到合适的下力点。那时是六月里,天气已经热起来,那天刚下过雨,傍晚的康复室里全是潮湿的气息,夹杂着他的汗味,窒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他一直在咳嗽,就像破了的风箱,咳得满脸通红,想去抓自己的脖子。我去打开窗户的空当,忽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他不知怎么掉到了床下。”
“病人的家属都已经赶去工作,康复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蹲下身,抬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想帮他站起来。”
“慢慢地,一点点,他的双腿软软地撑在床边,半个身子已靠近了床沿。我刚要舒一口气,背上一沉,仿佛一座大山压得人眼前一黑,转瞬间他挂着我的手又跌了下去。”
“他的胳膊还缠着我的脖子,勒得人几乎无法呼吸,有那么一秒,我以为自己会在窒息里死去。我就那么顺势跌倒在了地上,两个人贴得很紧。他油腻腻的脸埋在了我的胸前,我推不开,甚至不能动弹。”
“那一下子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个人是故意的,故意摔在了地上,故意松开抓住床沿的手。一想到这个,我想立刻跳起来,可是他那么沉,我推不开他。我甚至不能挑明,因为那会让事情更糟。”
“最后几乎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病人扶回床上。全身是汗,只能忍耐着做完康复按摩疗程。傍晚时病人的家属来接人,我在里间休息,忽然听见了争吵声。紧接着门被人踹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围住了我的去路。我被他们一路强拽着拉到了登记台,那病人坐在轮椅上,正和老板投诉我的服务。他向他的两个儿子抱怨我将他推下床,他的老伴听了甚至要过来抓破我的脸。我站在那些人面前,听着他说谎,一声也没吭。”
“老板静静地听完了这些人的辱骂,沉默了很久,才对我说 ‘向客人道歉’。”
“我对那人说‘对不起’时,病人的眼睛一直望着别的地方,最后他们扬长而去。”
“不是说,想知道另一个世界吗?”许合子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夜色,眼中波澜不惊,“哪怕厌恶也会接受,受到了不公正也要忍耐,生存压在头顶,比一切的尊严都更重要,我们活着的是这样的一个世界。”
“现在还对它好奇吗,乐先生?”
乐铖白猛然踩住刹车,迎面而来的一辆车险些和他们撞上,车主从车内探出头:“怎么开车的!”
许合子受惯性影响,狠狠地往前撞去,又重重一下靠回了副驾上,撞得背脊发疼。
乐铖白没有说话,整个人静静地握着方向盘,气氛仿佛即将崩裂的水珠滚落到地上的前一刻。下一秒,他重新踩下油门,不紧不慢地向葡公馆的转弯口开去。
日子过得飞快,进入八月后,海城的白天几乎成了一幅静默的油画。
万国风情的大街小巷,穿梭在行人间的大巴士,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一切都在骄阳的烘烤下变得慵懒疲倦。除了晨市偶尔还会有主妇三两成群地去买菜,大街上人影寥寥。气温连续四天上了高温警戒线后,连最大的海港建筑项目也全面停工。
所以丁小冰每次见到雷打不动给许合子送来鲜花的贺宵时,都忍不住感叹:“这是真爱啊!”
贺宵的车停在了正对她们窗台下的角落,一小片树荫遮住了烈阳,车窗半降下。许合子一探出头,他仿佛马上感应到一般,笑吟吟地抬起头看她。
丁小冰先跑下楼,敲着他的车门:“帅哥,今天送的是什么花?”
贺宵逗她:“你猜。”
“猜不着。”
贺宵从车座旁捧出一束睡莲,站在身后的许合子接过抱在怀里,掩不住的清香,仿佛一整个夏天的清凉都被她捧在手中。一旁的丁小冰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真爱啊!
谁知许合子出口的话却大煞风景:“贺宵,谢谢你,可是我们住的地方小,也没缸子养它……”
丁小冰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快走快走,我替你养活它!”
唇角含笑地从车窗中探出头,贺宵的那双眸子在阳光下反射着琉璃般的浅光,看得人几乎一阵眩晕:“那就谢谢你了。”
架走许合子后,丁小冰才长叹一口气:“你说这贺宵,他图的是什么啊。”
许合子正解开莲叶上的绿细绳,将睡莲小心地插入水瓶中,听了这话倒是一声叹气,丁小冰又说:“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人,哄不走,劝不跑……这贺宵算是赖上你了。”
许合子随手拾起桌上的一把小剪子,低头修剪着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丁小冰凑到她耳边:“真不考虑他?”
“你又让人家贺宵替你办什么事了?”
丁小冰嘿嘿一笑:“我让世界冠军考虑考虑代言海胜帆船的事。”说着,猛然一拍大腿,“嘿,这贺宵还真是爽快,二话不说就接过笔签了合同,一点儿冠军的架子也没有。”
许合子闭了闭眼,说:“丁……”
“我可不是占他的便宜。”丁小冰反驳,“再说了,这贺宵聪明着呢,哪能白让人占了便宜。他签了海胜帆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海城留一阵子。海胜这会儿可把他当大爷似的供着,唯恐他什么时候就改了主意。”顿了顿,“不过这贺宵也真够不显山不露水的,要不是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他的采访,咱们到今天还被蒙在鼓里。”
贺宵是帆船手,她早在认识他的第一天就知道。那会儿贺宵穿着随意,笑容懒倦,喜欢逗人乐子,真是一点世界冠军的样子也没有,看着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小年轻。以至很长的一段时间,许合子对他的印象仍停留在他拉着她跑上游艇偷吃别人的东西那一刻。
而那天两人路过十字路口,丁小冰忽然攥住她的胳膊,指着大型电视屏上的采访,结结巴巴地说出“贺宵”两个字时,她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那是夏天的傍晚,天气酝酿着燥热不安,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铺天盖地都是广告屏。
同一张脸从四面八方向她们微笑着。
采访节目中的贺宵,也许是灯光和背景的缘故,与现实中稍有不同,说话风趣而恰到好处,眉宇明朗似初夏阳光,四分之一混血的长相俊朗无比。一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真是颠倒众生。
事后她迟疑地问起他:“你是世界冠军?”
“你才知道啊。”彼时他正专注地盯着她的眸子,闻言不由“扑哧”一笑,凑过脸去:“来,你摸摸,是不是真人?”
他俯靠得越近,她退得越后,到最后险些贴在了墙壁上,贺宵才终于不再逗她:“好了,这个头衔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点影响也没有,不是吗?”
许合子由衷地感叹:“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世界冠军。”
几天后闲来无事的丁小冰盯着Google上的法国赛的PO图,瞪得眼睛都快直了:“长得比他帅的不是世界冠军,是世界冠军的都没他长得帅,这贺宵简直是要逆天啊!”
“打包送你要不要?”
“免了,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哦,沈老板就那么好?”她逗她。
丁小冰脸红得像个柿子:“许合子,我要撕烂你的嘴!”
然而无人谈起与贺宵交往的可能性,她们都是现实的人,吃了太多生活的苦,很少做灰姑娘的梦。
时逢海胜销售年会,高层决议做一次品牌营销。不做灰姑娘梦的丁小冰,做起了小富婆的梦。三天后项目的最高决策人,收到内网一封署名为DXB的邮件。计划书并不是科班出身的人做出的,预算的表述近乎拙劣,洋洋洒洒全是野心。就在这样磕巴的表述中,对方看懂了一个意思——这个做销售的小姑娘有办法联系到世界帆船环游赛冠军。
“认识世界冠军又怎样?”丁小冰看着她将睡莲小心地插入瓶中的动作,忽然在身后开口:“许合子,咱们心里都清楚。除了每天送来一束不同的花,日子还得这样过。”顿了顿,“可是签了那份代言就不同了。有一天,我会坐到和我的经理一样的位置,参加从前他才听的会议。有一天,我们住的房子会越来越大。有一天,我们还能买上车,不用每天早上调着六点钟的闹铃只是为了赶上一班会在东区堵上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这些事,只要他贺宵点个头就能做到。许合子——”长久的沉默后,丁小冰逼问:“你心里到底在顾虑什么?”
许合子将手中的小剪子轻轻扔到了一旁:“你说得对,我在顾虑些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冰箱空了。”
许合子从东区赶来的路上,手机上忽然收到这样一条短信。
彼时大巴正穿过跨海大桥,她坐在车右侧的倒数第二排,夏日迟懒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许合子伸手挡住脸,借着阴影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没有任何征兆,对方已经习惯于这样和她突然说话。
而她几乎能想象到他走过空荡荡的大厅,漫不经心地拉开食柜,看到空荡荡的冰箱后,微微皱起眉,靠在门边随意地给她发短信的样子。
“知道了。”许合子慢吞吞地按下三个字。
然而当她拎着超市的大袋小袋从葡公馆后的私人区入口,举步维艰地进来时,才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白天的暑热还未退去,傍晚的风从晚香玉的花树间拂来,夹杂着一丝燥热。许合子额上是汗,脸晒得通红,微湿的薄衬衣贴着背脊。
正走着,身后忽然传来车喇叭声。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靠去,是一辆全新的玛莎拉蒂。谁知玛莎拉蒂并没有往正中的空道开去,反而施施然停在了她的身边。车窗降下,是一个少妇。
“乐太太,乐先生没开车送你?”对方探出头问她。
许合子正要说什么,那年轻女人却是个急性子,风风火火地就拉开车门下来。
“呀,怎么拎着这么多东西。”她伸手就要接过,许合子连忙说:“不用了。”
“这大热的天,离那儿远着呢,还是我送你吧。”对方一口京片子,带着微微的卷舌,天生的爽快利落,“上车呀。”
她只好拎着大包小包坐在了副驾上:“谢谢。”
“都是邻居,客气什么。”对方听得一笑,慢悠悠地转过前方的一个急转弯,专注地盯着前方,“说起来,乐太太,真是亏了你。原先你不在这时,乐先生来得少,一年到头也碰不着他几面。”她一直说得止不住,许合子几次想打断她,却找不到机会。
最后年轻女人一踩刹车:“到了。”
许合子连忙把大袋小袋拎在手上下了车,刚说完谢谢,听着这女人又叫起乐太太,正要开口,大门却从里轻轻一声打开。
乐铖白不知什么时候从里头出来了,他穿的是浅蓝的衬衫,熨烫过后颜色澄澈似天空,栗色的长裤很合身,一身打扮甚是家居。一手接过她的袋子,他微微皱起眉:“怎么不打电话叫我来接你?”口气随意似家人。
许合子听得目瞪口呆。乐铖白不悦地眯起眼:“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一旁的年轻女人笑了一声:“乐先生别心疼,你太太今天搭了我的车,没走几步路。”
“是吗?”乐铖白听了这话,倒是转过头,神色温煦地向人一笑,“那我替她谢谢你了。”
有那么几十秒,许合子完全被他话中的逻辑震得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对方的玛莎拉蒂远去,乐铖白的声音才懒洋洋地响在她的头顶:“杵在这儿想什么呢?”
他没有再提那回事,她只能暂时装聋作哑,心不在焉地把袋子中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放进了食柜里,一不小心,袋子里的苹果掉了出来。
他拿起一只握在手里:“怎么买了没熟的?”
她顺口便说:“你不是一向讨厌个大皮红的苹果,只喜欢涩脆的吗?”
他的神情微微一怔。她已然察觉了自己的失口。
乐铖白把滚落的苹果一个个耐心拾起,才发现她挑的苹果不大不小,青里透红,八分熟,吃起来最是生脆。这是在乐家待过的人才会的挑法,因为他天生挑,稍有不顺意,便不肯再吃。他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她,见她正一样样地摆放着东西,忽然将话头压了下去,装作没有注意的样子,慢悠悠站起身。
许合子起身做饭。乐铖白忽然说:“今天不用做饭。”
她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却落在了别处:“我订了一个包厢。”
她只是稍有意外,便说:“好。”
他一面系着袖口,漫不经心地说:“不介意我这么突然吧。”
许合子这才反应过来:“你这是在请我吃饭?”
她的表情惊讶大于惊喜。乐铖白看在眼底,噎了片刻:“改善伙食而已。”
他开车载她从海城的夜色中穿梭而过,许合子一路撑着下巴,沉默地望着远方。他绕了很久的路才找到那个餐厅。与其说是餐厅,不如说是一个私家馆子。
小地方别有洞天,往里走,房间靠海,古意的窗子半开,对岸的跨海大桥在一片璀璨明灯中,像一道优雅的弧线,俗世红尘仿佛是于他们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乐铖白随意地坐在一旁,随即有人推门进来。进来的中年人手上端着一盘杯具,暗青的府绸短衫,宽大的黑裤,瞧着也不过五十出头,精气神很足。
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