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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阿婆说，一棵故事树的平均寿命是五百年。一棵树就是一整个故事。
爱礼丝：《七踪少女》第二部·南向冒
作者：爱礼丝
#00
如果把人生分成几个阶段，分别用轨迹来形容的话，那向南的人生一定是线段，线段，线段……构成的一整条直线。他的人生永远维持在两点之间；家与学校，朝夕往复。寻久常常说向南就像沿着直线不断校正运动轨迹的质点，也许一年都不会产生几次偏差。
而如果用这样的方法来形容寻久的人生，那一定是线段，抛物线，振荡曲线……然后……
并没有然后。
那以后再没有新的轨迹。
于是向南的人生开始改变轨道，从属于寻久的断点上穿了过去。与此同时，也不断有其他的轨迹在这点上交错，渐渐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汇成了叫做命运的东西。
#01
距离私立星华中学不远的巷子里站着一群人，被包围在中间的少年，身上穿着藏青色校服款式的长大衣，过于清秀的脸庞上眉头簇得紧紧的。银色的校徽新首浪发别在左胸的位置，正中镶金的阿拉伯数字“1”被眼前几个拉长的人影遮挡了光芒。他的呼吸很急促，但表情却相当镇定。少年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包围他的男生们，只是他过于娇小的身材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压迫感。
“长得真像个妞儿。”
不怀好意的男生们像是野生动物玩弄猎物般将少年围在中央，为首的男生察觉到对方攥着书包背带的手又紧了些，脸上的笑容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害怕呢。”
“不过是人体生理组织的正常收缩罢了。”被包围的少年对自己这一没骨气的行为闹别扭似的低声抱怨，毫不退缩地瞪了他面前的男生一眼。这种挑衅般的举动，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连书包也被飞了出去。
“还我！”
就在少年和人争抢着自己的书包，连眼前仅剩一丝光线也被从各个方向压过来的身影遮挡的时候，他终于在狭窄的视线范围内捕捉到一个人影，一个相当熟悉的人影，他想也没有多想就对着巷子口的来人叫出了那个名字。
“帮我，寻久！”
像是带着魔力的话语，每个人都因为这个名字而转过头去。
#02
向南给寻久起的外号是Mr。 perfect，完美先生。
聪明、体育万能、擅长交际，即便是第一次尝试的事情也能做得很好，至少向南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失败过。所谓的“从来”是从他们幼儿园的时光就开始的，也常被用来加在一个短语前面作为形容词——“没有分开过。”
十四年从来没有分开过。
在他们比邻而居的十四年中，两家的关系一直很亲密。与其说是一直在一起，倒不如说是向南一直在追着寻久，而寻久也一直在配合向南。
寻久也会开玩笑说：“小南，你能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向南则会回答：“无论到哪儿，只要你说一声，我都会跟着你的。”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去年为止。去年秋天寻久的母亲因自杀离世，原本就是单亲的寻久被祖母家接到了别处。向南还记得，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开始板起面孔禁止他和寻久来往。在他追问原因的时候总是叹气，闪烁言辞不肯回答。
从此两人之间似乎被划下了无形的界限。
不仅仅是距离上的。
但两家人都不知道，即使家不在一处了，向南和寻久还是会每隔一段时间偷偷见面。可能是几个礼拜也可能是几个月。
每次见面，向南都会发觉，寻久身上正不断发生着他无法了解的变化。
寻久说，他想做一个冒险家。
他会一个人骑车到远离学校的江岸看日落，也会在郊外一眼望不穿边际的绿色田野里午睡，会在无人的废弃仓库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也会坐轻轨从城市新首浪发的这端到那端，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城市和城市里的人。
他会让自己的足迹遍布整个城市，然后带回各式各样的纪念品。
向南喜欢他把来自城市各个角落的不知名的金属片和管道收集在一起敲打出的音乐，他们一起倾听属于城市的音色。
寻久说，向南，这就是冒险家。
寻久一直想要去到更远的地方。
在他们总是见面的山坡上，他曾不止一次地指着山脚下微小得如同工艺品般的城市对向南说，你看，这是怎样一个庞大又美丽的世界。
向南总觉得寻久这样说的时候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也曾经盯着寻久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向南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嘛。寻久只是维持着他一贯的笑容，然后岔开话题。
不说算了。渐渐地向南也就不再问什么问题了。
就这样在一个又一个午后，一个少年缓缓地叙述，而另一个少年默默地聆听。
直到最后一抹夕阳的昏黄消失，世界浸没在无尽的夜幕里。
#03
“你倒是挺有毅力的。”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追骂声才完全从身后消失。跑在向南的前面的林伊宁停下脚步，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到了向南的校徽。
市立第一中学和私立星华中学一南一北分别坐落在城市的两端，是这座城市里最出名的两所高中。而向南的身上的校徽正清楚地宣告着他是市立第一中学的一员。对于这个看上去娇小清秀，如果不是穿着男生制服恐怕会被错认为女孩子的少年，林伊宁还是挺好奇的。这么一个乖宝宝气质的人，特意横跨了一个城市，就为了惹上那么一帮凶神恶煞吗？
与此同时，向南也正注视着眼前这个正和自己搭话的“路人”——身形和寻久相仿，逆光走进巷子的一瞬几乎让向南产生了错觉。大概是他太过期望寻久的出现，才会把这么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错认成了他。该怎么来形容呢？如果说寻久是只能感觉得到却永远无法抓住的风，那这个陌生的少年则是一块会流淌出不同光彩的宝石，眼睛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着不同的色彩。
向南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对方正在打他的主意。
由于向南的错认，让那帮男生误以为两人是同伙。向南是乘机找到了逃出去的机会，林伊宁可是倒霉地跟着被追了一路，至少要让她得点好处再走吧。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一中，高二（3）班，向南，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向南带着歉意地向林伊宁伸出手。
“星华，高二（4）班，林伊宁。”
“哎！？那你一定认识寻久！”
少年控制不住力气扯疼了林伊宁的手，褐色的眼珠因为内心的强烈愿望映射出不一样的色彩。尽管不忍心打击他，林伊宁还是很无奈的解释道：
“……其实我今天刚转学啦。”
双眸随着话音瞬间黯淡了下来，即便是想要补救地马上接了一句 “不过我想过几天我就会认识他了。”回应的声音依旧是干巴巴的——
“不可能了……”
“他不是高二（4）班的吗？”
“曾经是的……寻久他，已经死了。”
这就是你横跨一个城市来到这里的原因吧。
并不需要问出口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04
“你你你，你是女生？”
“和你比起来我确实不够像啦。”
即便是回到住的地方，林伊宁回想起向南知道自己性别时的反应，还是觉得有点好笑。
林伊宁很瘦，有细长的脖颈和手指，身体则被时下流行的宽大连帽衫包裹着，头发短短地只到耳边，一眼很难分辨出性别。再加中低的嗓音，她倒也能理解新首浪发向南那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在她做这样的打扮时能一眼就看出真实性别的，也只有上次在路上偶遇的那个陌生少年。
而对于一知道她是女生就坚持要送她回去的“小绅士”向南，林伊宁还是挺有好感的。也因此坚定了想要帮助他的想法。
“今天那帮人为什么袭击你？”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聊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我猜想是因为寻久，因为我问了寻久的事。他是我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上个礼拜在学校里自杀了。”
“啊……”
听到女生轻轻地叹息，向南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他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再度开口：“但是寻久他是绝对不可能自杀的，我一定要找到其中的真相！”
今天是向南人生的第一次冒险，然而到此并没有完全结束。
#05
寻久为什么不可能自杀？
向南还记得三年前在寻久母亲的追悼会上，寻久曾经发过誓，绝对不会选择和母亲相同的道路。那时候寻久坚定的表情还非常清晰刻印在向南的脑海里，他相信，寻久并不是一个会轻易破坏自己誓言的人。
“这个人就是寻久？我见过他。”
“哎？”
第二次见面是在星华附近的甜品店里，女生无视向南惊讶疑惑的神情，指着照片里的男生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大概在半个月前，我曾在在一家网吧门口看到过他。”
林伊宁的记忆里一向很好，但是也没有好到随便一个路人都能记得很清楚的程度。但是要她忘记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生还真是挺困难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她和往常一样随便找了个网吧想打发时间，走到门口的时候，因为走神肩膀和人撞在了一起。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再逗留在这种地方会有危险哦。”
被撞到的男生没有抱怨，反而带着暧昧的口吻凑在她的耳边轻轻留下这么一句话。在林伊宁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那种温柔得让人想要沉溺其中的语调的时候，男生就被从网吧里跟出来叫着“久，久”的女生追着走远了，只留给她一个融于夜色之中的背影。
没有想到那样特别的一个男孩子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吗？林伊宁一时有些感叹。那时她所目睹的那一幕倒变成了他们找寻寻久自杀真相的线索。
根据向南所说的，寻久曾经间或地提起过他在同年级里有一个正在交往的女友。喜欢寻久的女生一向很多，但是在升入高中前他都没有和谁固定交往过。最好的朋友突然有了亲密的爱人，倒让向南生出了些寂寞的感觉。
那天下午他快要出门的时候接到寻久的电话，说是今天有事没有办法见面了。寻久在电话里的声音很轻快，听得出心情相当不错，他说女友有事要找他，所以想把和向南约定的见面推迟到明天。
“那明天可别再失约了。”
“一定不会的，明天老时间老地方见。”
那时寻久的回答还记忆犹新，但是他的承诺却没有实现，四个小时之后向南在电视里看到了市立第三中学某学生从楼顶坠下自杀的新闻。
整个世界如同庞大的机器从那刻起停止运转，光线都被掐灭，黑暗里安静得只剩下磁头倒转的声音。然后有关寻久的记忆变成无数个画面开始快放，静止，又快放……记忆里熟悉的话语化为洪流，冲撞着大脑的每一个角落。轰鸣回响在耳际，声音越来越嘈杂，压迫着他的神经。
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
并不是寻久，而是电视屏幕里那滩刺目的血迹。
#06
“阿久，为什么大家都非要选择死亡不可呢。什么都还没有做，就离开这个世界，不会很痛苦吗？”
“因为比起一个人被留下来，死亡并不可怕啊。人虽然不能选择出生，但是却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呢。”
#07
“……我回想起的时候才发现那天很不寻常，明明是周六，他却说要去学校。”
“照你的说法，他应该是去见女朋友了。”
“嗯，我想不管怎么说，先要找出照片上的这两个人。”
向南带来的照片是一张三个人的合照，照片上另外一个男生叫左书宜是寻久的朋友，而那个女生，寻久则没有提起过她的名字。之所以没有提起，是因为那时寻久是故意要让他去问的，但如果他问了，寻久肯定不会立刻告公布答案，而是会吊着他的胃口在一边看热闹。
向南是一个想到了什么就会马上去做的人，那是他极少地几次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因为好奇心而被寻久捉弄。
现在回忆起，却也永远错过了，听寻久亲口说出她是谁的机会。
所以在翻出这张照片的当天，他就立刻去了星华打听照片上两个人的消息。
寻久显然是在学校里很受欢迎，问起的时候好几个女孩子都为他红了眼睛。但说到和寻久交往的人，大家却都一致口径地说新首浪发寻久并没有和任何人在交往。至于照片上的女生，只有几个人说是见过和寻久一起，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个班级的。
再问起左书宜的时候，倒比那个女孩子有名了许多。很多女生都认识他，只是她们大都不愿对他谈及太多。
“他一定是有神经病的，只有寻久人好才愿意理他。”
“学长出事之后就转学了，连学长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我和他们说我是寻久的朋友，有一件东西是寻久想交给他女朋友的。希望她们帮我去打听一下……没想到之后就遇上了那帮人，他们说认识寻久，要告诉我寻久的事，结果……
“你倒是蛮好骗的，无论谁只要提到寻久就能把你卖了。”林伊宁忍不住调侃了向南几句，看见到男生可爱的脸庞渐渐有“成熟”的趋势，毫不掩盖自己的恶趣味笑出了声来。
“这样就生气了？你也真有趣。”
“哪里有趣！”
“我还真是喜欢看你生气的脸。呐呐，更生气一点。”
向南发现自己的行为似乎是正中了对方下怀，只能撇开依旧通红的脸孔，向无奈地岔开话题继续说下去。
“我想他们可能是想要这个吧……”小心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只包装好的纸盒，这就是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寻久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托付给他保管的，说要交给他最重要的人的东西，不过他越是这样时候反而更会让人觉得其中大有阴谋。
“别告诉我你还没打开过。”
“当然没有，这是寻久要送给他最重要的人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打开呢？”
“你还真是稀有动物呢。”林伊宁从向南的手中抢过纸盒，非常迅捷地开始着手打开包装，“说不定打开以后有什么惊喜呢。”
“不行！你不能随便拆寻久的东西！”林伊宁还没有找到下手点，盒子就又被向南夺了回去。
“真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林伊宁脸上还带着笑容只是语气僵硬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向南也定定地看着林伊宁一点也不退让，“这是寻久唯一留下的东西。”
“原则啊，你坚持原则话，怎么不打110来解决你的问题？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在玩《名侦探柯南》的cosplay吗？我看你就应该睡一觉，把什么狗屁寻久的事都忘掉！”
“不要！无论是忘记寻久的事或者是打开寻久的东西我都不要！”
“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08
向南还记得以前常常被寻久说成是死心眼，一旦下定决心就很难改变主意。
“这并没什么不好，你的特色嘛。”寻久总爱这样调侃他。
在这次的事情上也是一样，他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坚持。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努力查出真相的。”况且他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林伊宁无奈地听着男生的宣言，最终还是折了回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关她的事却没办法放下不管。不知道该说向南是单纯好，还是天真好，偏偏又倔强得让人火大。如果真的放着不管的话，恐怕会出乱子的吧。
“算了，我换个说法，如果你要送一个病人去急救，走大路要一个小时，走捷径只要十分钟，但是要走捷径的话要穿过一块草坪，而草坪前有块禁止践踏牌子，你就不从那里走了吗？”
“不……”
“原则、规则什么的一直都存在，但并不代表我们就要新首浪发丧失自己的判断不是吗？寻久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为了他你就不能丢掉那些可笑的原则吗？今天只是打开一个盒子，明天也许就要欺骗一些人，伤害一些人……你要是做不到，现在罢手来还得及……”
两个人对持了很久，最终向南默默地点点头。将礼物盒塞到了林伊宁的手里。
而林伊宁叹了口气，并没有急着打开盒子，只是仿佛在鉴赏一样宝物般，凝视着包装得精美的纸盒。
对她自己，对向南，也许也包括寻久……想要守护一些珍贵的东西，就必须失去另外一些东西。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啊。
#09
“那边那对情侣好可爱呢。”
每被这么说一次，向南就多了一分无力感。虽然觉得从书包里翻出棒球帽、黑框眼镜以及星华制服的林伊宁是早有预谋的，向南还是屈服于她的“淫威”下换了装。变装确实是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只不过他的牺牲似乎大了一些。感觉到腿之间凉嗖嗖的，他只能说第一次穿裙子的经验并不好受……
“我变装就算了，你不是星华的学生吗？为什么也要变装？”
“就因为是星华的学生所以才更需要变装，我们可不是去做什么慈善事业。”
林伊宁拉着向南的手趁着课间休息，伪装成晚归的学生混进了了学校。扮成情侣是林伊宁的建议，她说这是潜入时最安全的做法，独自一个的话很容易会被搭讪而露出马脚。只不过角色颠倒了过来，林伊宁扮成了男生，而向南扮成了女生。
在他们潜入之前，林伊宁就已经去其他班上打探了一番，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现寻久照片上的女生。
偷偷摸进媒体大楼的计算机房，看到林伊宁动作很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向南只能百无聊赖地在门口放风。根据林伊宁的说法，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进入星华的数据库，阅览一遍高二年级的学生档案以确定照片上的那个女生到底在哪个班。
“计算机课，老师都会把网络关了，根本没办法下手。”林伊宁边快速地拖拽着鼠标边抱怨。
只是想要不被发现是十分困难的。
“你们是几班的？现在计算机房是不开放的。”
“啊……就是来拿个之前忘记的东西的……我们现在就走。”老师出现得比想象中更快，林伊宁应了一句，又敲了几下键盘，关上电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