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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焕章第二天恭恭正正上了个密札,告诉东洋人善耆从西边回来了,正躲在府里抽大烟。日本人为这赏了徐焕章十两银子。这善耆正是日本人要物色的理想人物,他不光爵高位重,提倡洋务,而且特别跟日本人有渊缘,有名的浪人川岛浪速,和他素有交往。日本占领军得到徐焕章的情报后,立即找川岛拉线,派安民公所总办柴贵亲往肃王府拜会,从此打下了今后几十年善耆一家为日本帝国效劳的基础。善耆为日本军队出的头一把力是由他出面推荐介绍三百名步军和绿营兵,为安民公所组织了一个“巡捕队”。日本人就把徐焕章派在巡捕队办文案。后来八国联军撤兵,善耆就以这个汉奸队为基础办起中国最早的警务来。
乌世保在八国联军占领时,被抓去埋死尸,曾经碰见过徐焕章。只见他头戴凉帽,身穿灰布长袍,胳膊上带着白袖箍,手提大马棒驱赶中国人抬尸体挖坟坑。他想招呼一下,求徐焕章说句话把自己放了,可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并且故意转过睑把帽子拉低躲过徐焕章的视线。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他宁可皮肉受苦,也不愿叫大伙知道这驱使自己的人原是自己的奴才。当时他咬咬牙忍住了,今日一见这火又勾上来了,何况撞的是他的朋友?乌世保提高嗓门,慢悠悠地问:“我当是谁呢?徐狗子呀!你好大威风?”
徐焕章转头一看,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儿,暗说:“有点崴泥!”这不是在巡警衙门,是在大街上,大街上还是大清国的法律,要叫他兜头盖脸骂一顿,往后怎么当差管事在人前抖威风呢!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事情化了,有什么章程回自己衙门再说。想到这儿,就满脸堆下笑容说:
“哟,主子爷,您吉祥!”跳下车来就打千,“奴才瞎眼了,奴才罪过!”
这时间祸的车夫和听差赶紧躲开了。寿明见坐车的人请安赔礼,是自己朋友的奴才,也就不再发作。忙说:“不要紧,没碰着,走吧!”偏巧凑来看热闹的人里边有几个人认识徐焕章,早已恨得牙痒痒而找不着办法报复他,一见这机会,可就拾起北京人敲缸沿的本事,一递一句,不高不低在一边念秧儿:
“这可透着新鲜,奴才打自己的主家!”
“人家有了洋主子了,老主子还放在眼里吗?”
“子不教父之过,奴欺主是旗主子窝囊!”
“这话不假。”
“您不瞧,如今这奴才什么打扮,什么身份?再看这两位主子爷,那行头不如奴才的马夫鲜亮了!反了过儿了!”
“大清国没这个家法!倒退二十年,时松筠当了内阁大学士、军机处行走,他主子家办白事,他还换上孝服在主子灵前当吹鼓手呢!”
这菜市口是南方各省旱路进京的通街大道,又正是游人登高归来的时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有人就喊:“打!”“教训教训这个反叛!”
乌世保哪受过这种辱谩,恰又喝了酒,便一扬手举起荷叶包朝徐焕章砸了过去,大声骂道:“你小子当官了,你小子露脸了,你小子不认识主子了!我今天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看热闹的人一见这穿得鲜亮体面的官员被个穷酸落拓的旗人砸得满头满脸猪肝猪肠、头蹄下水,十分高兴,痛快,于是起哄的、叫好的、帮阵的、助威的群起鼓噪,弄得菜市口竟像谭叫天唱戏的广和楼,十分闹热火爆。
徐焕章见过世面,知道在目前这情势下若要反抗,大伙一人一脚能把他踩扁了,便红涨脸,垂手而立,高声称谢说:“爷打得好,爷骂得对,谢谢爷教训奴才!”
乌世保是个中正平和人,杀人不过头点地,见他认了错,这气就消了一半。寿明在开头时虽很恼怒,可他是个冷静人,一听人们议论,一看徐焕章的打扮排场,觉出有点不妥,这人看样眼下颇有权势,闹过了未必能善罢甘休。乌世保这样的旗主子,最大的本事就是今天这两下子了,这奴才真要使点手脚,他还未必有招架之功。赶紧又反过来劝解。乌世保这时酒劲已消了大半,便把口气放软,教训徐焕章说:“今天我也是为你好,你年纪轻轻,前程还远呢,这么不知自制还行?不要忘了自己的名份!去吧。”周围观客发出一片遗憾扫兴之声,也就散了。
乌世保回到家中睡了一觉,到晚上酒消尽了,回想起这件事,多少觉得有点过分,可也没往深处想。过了两天,这事传开了,认识的人见了面赞扬他“大义凛然,勇于整顿纲纪”,他这才意外地发现自己很有点英雄气概。他正想是否要进一步发扬自己这一被忽视了的美德,忽然刑部大堂派人来把他锁链叮当地拿走了。到了那儿一过堂,问的是他在端王府跟着端王画符,在单弦儿里念咒和报效虎神营的经过,他这才知道是把他当义和团漏网分子看待了,大喊冤枉。堂上老爷说:“你有冤上交民巷找洋人喊去,这状子是日本使馆递的了。我们都担着不是呢!”便右手一挥,给他上了四十斤大镣,押到死回牢去了。
乌世保的女人是香山脚下正蓝旗一位参领的女儿。旗人女孩,向来在娘家有特殊的地位,全家都得称呼“姑奶奶”,有什么喜庆节令,也不随众向长辈行跪拜大礼,因为保不齐哪一位姑奶奶哪一次应选会选进宫,不能不预先给以优待,这就养成了一些满洲少女的特别脾气。这些脾气跟好的内容相结合时,显着自信自尊,敢作敢为,开朗大度,不拘小节;若和坏的内容相融合,也会变作刚愎自用,不诸事理,自作聪明,不宜家室。
乌世保进监狱后不久,徐焕章忽然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看老主子了。说是那天在街上车夫冒犯了大爷,他专程来谢罪。乌大奶奶哭诉,大爷被抓走了。他听了大抱不平,拍着胸脯说他挖门子钻窗户也要打听出大爷的下落,把他营救出来。大奶奶正着急得团团转,来了这么个义仆,自然信赖他,便托他搭救大爷。
徐焕章亲自领大奶奶见了刑部主事,办案的师爷。这些人异口同声地说大爷的案子是洋人亲自交涉的,非要大爷首级不可,难以通融。徐焕章当着大奶奶的面向这些人说情许愿,这些人才答应找有权者说说情,但要的价是极高的。到了这时候,救大爷的命要紧,大奶奶哪里还顾得上银子呢?先收帐款,后卖首饰,上千的银子都花出去了,还没有个准信。大奶奶刚要对徐焕章起疑,徐焕章把喜讯带来了:“大爷的死刑开脱了,明天请奶奶亲自去探监。”
大奶奶头一次进刑部大牢,又羞又怕。幸好徐焕章早有打点,该使钱的地方使钱,该许愿的地方许愿,大奶奶一说是探乌世保的,没费大事,见着了大爷。尽管两口子平日说不上怎么亲爱,这时一见可就都哭了。大奶奶问大爷打官司的经过。大爷说头一天过堂要他供加入义和团、烧教堂杀洋人,他没有招认,此后就扔在死因牢里不再问他。后来徐焕章来探监,偷偷告诉他已经买通了堂官,以后再过堂叫乌世保什么话也不回,只是大声哭妈,这案子就有缓。虽说乌世保对徐焕章的来意起疑,也禁不住抱一线希望去试试。谁知这么哭了几堂,竟然灵了。打昨天起把他换到了这个优待监房里来,伙食也好些,牢子也客气,都说他的死刑开脱了,可没见判文。
大奶奶叹了一声说:“平日我说话,你不放在心上,反把你那刘奶妈的唠叨当圣旨,死到临头才品出大奶奶我的手段来吧?告诉你,这死刑是我花钱给你买脱的,徐焕章是我指使来的!从今以后谁亲谁后,你掂量掂量吧!”
大奶奶和刘奶妈有什么过节,且不说他。当时乌世保对大奶奶实在是千恩万谢、五体投地,答应出狱以后,再不敢违背夫人的管教。
大奶奶回来后,见到徐焕章,满口感激之词,并问徐焕章,大爷何时才能出狱?徐焕章说:“以前花的钱,是买大爷一条命,这已人财两清了。要出狱还得另作计议。”大奶奶说:“我能变卖的全变卖了,再用钱从哪里出呢?”徐焕章就说:“我们家给奶奶府上经管着的一顷二十亩地,近年水旱蝗灾,也没出息,您不如把契纸给我,我拿它去运动运动,把大爷保出来。”
大奶奶从来没把地亩当作财产,也不知道一顷二十亩是有多少进项,心想多少珍珠翡翠全变卖了,一张契纸算什么?便找出契纸,交给了徐焕章。知道大爷出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这才为如何向大爷交代这一程子的花销犯起愁来。
岂不知,从一开头这件事就是徐焕章和刑部主事等几个人做好了的局子。日本使团来的文书,本就是徐焕章拟就专吓唬刑堂官的。乌世保听了徐焕章的主意,上堂就哭妈,问什么都不回话,堂官实在为难。大清国以孝治天下,儿子哭考姚,即使在大堂上堂官也无权拦阻。问一堂哭一堂,这官司怎么向洋人交待呢?这时主事俏俏进言,申报犯人得了疯魔之症,压在一旁,等他清醒明白了再行审理。并说洋人问案一向有此规矩,断不会与大人为难,堂官乐得顺水推舟,就把乌世保丢在一边了。当初放风说非判乌世保死刑不可,一来就把他关在死囚牢里,也是主事等人作的手脚。不仅乌世保蒙在鼓里,连堂官也不知情。
乌世保在优待监房里只住了两天,就又被提出来扔到一个普通牢房里去。伙食也糟了,牢子也不客气了。
五
这间牢房也不大。乌世保进来时早已有两个人住在里边。一个瘦长个儿的老头,谦卑斯文,少言寡语,心事重重;一个强壮汉子,粗俗蛮横,穿一件库兵的号衣。年老的管年轻的叫“鲍兄弟”,年轻的管年老的称“聂师傅”。鲍兄弟草席底下压着一本《三国演义》,每天早晨放风之后,都问聂师傅:“再来一段?”聂师傅便点点头,拿起书靠牢门光亮处坐下,读上两回。乌世保从他念书的流利、熟练劲儿上,知道这是个有书底子的学究。牢子禁头对这聂师傅也相当客气,每日三餐送来的饭,总比给乌世保的要多一点,精一点。给乌世保吃棒子面窝头老腌萝卜,给聂师傅的白面花卷一荤一素。乌世保看了气不过,便问牢子:“一样的坐牢,怎么两样饭食?”牢子奚落道:“人家住店给店钱,吃饭给饭钱,凭什么跟你一样?”乌世保虽听不懂,也不好再问。至于库兵,他根本不吃牢里的饭,天天有人从大库里给他送饭来,不仅送肉送鸡,甚至滚热的鸡油下边盖着绍兴花雕,冒充鸡汤送进来。他一开饭乌世保就把头转向门外,因为那味道实在诱人,他怕不小心露出馋相惹人看不起。这两人受的待遇比他高一等,他由不忿而产生了敌意,所以整日自己缩在一隅,不与他们交谈。这库兵不仅饭量大,酒量大,而且烟量大。一般人用烟壶,宽不过二指高不过一拳,他用一只岫玉武壶,竟像个酒葫芦,烟碟像饭桌上的烧碟。一倒倒个小坟头,用大拇指沾上,左右从鼻孔下往上一抹,嘴上画个花蝴蝶。乌世保看着又厌恶又眼馋,因为他的烟瘾也不小。近日里外边断了消息,愁得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就是想间烟。烟闻光了,偏偏又没有新犯人来暂住,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想张嘴向库兵淘换一撮,又觉有失身份。便拔下挖耳勺使劲刮那空烟壶,刮几下,磕一磕,就有些许烟末空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全都抹到鼻子里也还闻不出味道。库兵不光烟量大、闻得勤,而且声色俱厉,闻起烟来鼻孔、嗓子一起作响,打个喷嚏也先张嘴朝天“啊”几声。闻鼻烟跟打哈欠相似,也有传染性,那里一闻,这边就鼻子难受。所以他一闻烟,乌世保就刮烟壶。越刮落下的烟末越少,后来就干脆什么也倒不出来了。乌世保不肯相信烟壶当真挖得这么干净,希望总还有哪个角落没挖到,便举起烟壶对着窗户照,用眼仔细的搜寻。
乌世保用的是茶晶背壶式的文壶,浅驼黄色,内壁挂上烟的部分则呈墨褐色。他对着窗户照了半晌,终于发现左下角还有一疙瘩豌豆大的烟末没挖下来,便把掏耳勺的头弯了弯,小心伸进壶口里去。这时那位一向沉默寡言的聂师傅忽然伸手拦住说:“别挖了,再挖可就破了布局了。”乌世保把手停住,直着眼看看聂师傅:“你说什么?”聂师傅指指烟壶说:“你自己再看看!”
乌世保举起烟壶对着窗户又照,这时那大汉从身后也探过头来,大呼一声:“咦,妙啊!竹兰图。没想到您倒有双巧手,能在烟壶里边作画!”说完他和聂师傅一起大笑。乌世保经这么一提,才发现他用那挖耳勺在壶内刮的横道坚道,无意间竟组合成一幅小画:左下侧像一墩兰草,右侧像几根竹子。自然只是近似,并不准确。他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聂师傅一时兴起,就把烟壶要过来,从大襟上解下胡梳和挖耳勺,把挖耳勺顶头稍弯一下,伸进瓶内,果断地、熟练地刮了几下重新交给乌世保,乌世保迎着阳光再看,原来只这几下,聂师傅就把这画修出了郑板桥的笔风。
乌世保本是个有慧根的人,见此,便拿过聂师傅的耳勺,在壶的另一面试着用正楷题了一首板桥的诗,并署上了“长白旧家”的代号。虽是头一次试写,倒也还看得过去,写完他把烟壶递给聂师傅,聂师傅两眼盯着乌世保看了又看,连连点头。
乌世保作个揖说:“不知道老先生是大手笔,失敬失敬。”
聂师傅忙还礼说:“雕虫小技,聊换温饱而已,倒是老爷无师自通,天生异秉,令人羡慕。”
这时库兵把烟碟递上去说,“您要犯瘾,来点这个。就别再挖那壶了,免得把画再挖坏了。”
乌世保伸出拇指和食指,狠狠挖了一挖,按人鼻孔,痛痛快快打了两喷嚏,这才笑着说:“好几天了,这两喷嚏就一直想打没打出来。”库兵说:“好几天了,我等着您伸手找我寻烟,可您就是不赏脸,您是不是不认字,怕我叫您念三国?”乌世保说:“是不熟识,不好意思,您要让我,我早闻了。”库兵说:“您是旗主,怎敢造次呢?”言来语去,三个人就熟识多了。
乌世保把鼻烟报仇解恨般地狠吸了几摄,一股辛辣芳香之气直人脑际,两个喷嚏一打,心情更开朗了些,便问库兵犯了甚案。库兵说偷了库里的银子,叫堂官抓住了。乌世保说:“听说你们进库干活时都要把全身脱光,到库里换上宫中的衣裳,出库时也全身脱光,这银子怎么带出来呢?”
库兵说:“人身上是开口的,哪儿口大往哪里塞呗。反正不能用嘴,因为出库时在堂官面前口中要呐喊出声。”
乌世保听了,脸上有点发热,小声嘀咕说:“那能带多少?为这么点小利坐大牢,值个么?”
库兵说:“实在不容易。十两一锭的银子,我才夹带了四锭,走在堂官跟前偏巧要放屁,就掉出了一块来。这本是祖宗留给咱们旗人的一条财路,懂事的官长应当一扭脸就过了的,谁想这位堂官是新来的荒子!大惊小怪,把我送进来了。”
“判了吗?”
“拟了个斩监候。”
“哎呀!”
“您别怕,死不了。补一个库兵得花几千两银子的运动费,比买个知府当还贵呢!不许屁眼里夹银子谁还干这个呀?当官的懂得这里的猫溺。”
问到聂师傅,更是出奇。他不是坐牢,是借住。他是个作内画和烧“古月轩”的艺匠。前一阵他别出心裁烧了一套烟壶,共十八件,每件取胡笳十八拍一拍词意作的工笔彩画。这套东西被载九爷买去。九爷越看越爱,约聂师傅面谈一次。聂师傅奉命到府里见他,他正有事要出去,要下人们安顿聂师傅先住下,说回来再谈。这一切本来都挺平常,只是九爷最后两句话交代坏了,他说:“找个严实点的地方给他住,省得别人把他找去让他再烧一套,我这个就不值钱了。”哪儿严实呢?监狱最严实。刑部大堂和九爷有交情,下人们就把聂师傅存到监牢里来了。已经过了有两个月,九爷还没腾出工夫来跟他谈话。
乌世保说:“照这样你多咱出去呢?”
聂师傅说:“谁知九爷哪天想起我来呢?”
从此乌世保和这两人就交上了朋友。牢房里每天闲坐,心焦难熬,乌世保就索性请聂师傅教他在烟壶内壁绘画的技法。聂师傅知道他是旗人世家,不会以此谋生,不致抢了自己饭碗,也就爽快地在一些基本技法上作了些指点,这乌世保是天资聪明的,把那烟壶四壁用水洗净,库兵叫人弄了墨来,他就用发簪沾了墨画,画完一回,请聂师傅作了评论指点,再把旧画洗去,从头再画,慢慢地就有了功夫。正想再进一步钻研,乌世保因为心中积着愁闷,饮食不周,忽然生起病来。库兵出钱请牢子找医生号脉开方抓药;煎汤送水的事就落在了聂师傅肩上。乌世保上吐下泻,那二人洗干擦净,毫无厌恶之意。乌世保虽然自幼就当闲人,但落到这个地步,人家两人一个死刑在身,一个满腔冤苦,还这样伺候他,不由得不动了真情。稍好一些时,便说:“您二位对我恩同再造,我怎样得报呢?”聂师傅说:“患难之交,谈什么报不报?为你作点小事,忘了我自己的愁苦,这日子反好过些。”库兵叹口气说:“大爷,我倒要谢谢你呢!前些天我常想,如果我这斩监候弄假成真了,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问我生前干了点什么事,我说什么呢?我以前当牛当马,给人家偷银子;这两年当牛当马,为自己偷银子,这阳世之间有我不多、没我不少,我死了连个哭我的都没有!你们说我为谁奔呢?乌大爷这一病,我为你多少出了把力,就觉着活得有滋味多了。我要真死了,我敢说这世上有个人还念叨我两声,您说是不是?这可不是银子钱能买来的。”说着库兵便擦眼泪。聂师傅忙说:“他是病人,哭一鼻子还可以;你平日有说有笑,今天怎么了?”库兵说:“我平日说笑是哄我自己高兴,我怕一沉静下来就揪心。这两天我不说笑了,是心里稳当了!”乌世保说:“你那群库兵弟兄待你不错,你不该觉着孤单冷落。”库兵说:“他们怕我过堂时把他们全咬出来,是堵我的嘴呢!照应我是为了他们自己,哪有真交情?我要能出去,也不会干那缺德勾当了。或是给聂师傅打个下手,或是为你乌大爷作个门房,你们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