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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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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论拿主意,我倒有一些,不过连我也三心两意的拿不准罢了。”李团长晃着脑袋说:“我的意思是……攻扑盐市,可不能操之过急,无论如何,想在三五天内拿下它,根本办不到。我头一个主意就落在一个‘困’字上,横直咱们人多,四面包围软困它三五个月,切断它的米粮来路,他们一准是不打自降。……盐市的人口众多,没办法屯积太多粮,困到它没粮时,它想守也没法再守。”

  “你的主意倒不差,”塌鼻子师长做个手势止住他的话说:“可惜算盘打得太如意了一点。你想想,南方的革命军要闹北伐,长江南岸,风声紧得可以,连大帅他还不知五省联军能撑持多久,咱们哪有功夫跟盐市泡磨茹?!”

  “假如我这头一个主意行不通,”李团长眼珠打转说:“那我的第二个主意是分兵攻占大小渡口,放开南北,从东西两面夹攻,这是打头又打尾的办法。这样一来,可以免去渡河涉水、仰攻高堆的危险,两面只要有一面得手,能冲进盐市的长街,那就成了!不过……这两边顺着堆脊,地势太狭窄,队伍展不开,假如对方守得紧,即使能攻进去,咱们伤亡也够瞧的了……”  塌鼻子师长一面听着,一面懊恼着,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自己决不会向部下讨主意,早先也开过战,攻打只消一句话,从没有像这样为难的,夜的阴影围逼着灯,雨势似乎转大了,滴沥滴沥的烦人,这使得他原先想妥的,在平阳广地上炫示军威的计划被彻底击碎了;明知即使炫示军威也威吓不倒盐市,至少能替自己壮壮胆子。……也许是晚饭时喝了酒的关系,只觉两耳嗡嗡响,两眼发涩,一颗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来。

  ……小菊花那个女人真是邪贱透顶,他迷迷茫茫的想着,……她放着师长的外室不做,放着那许多金银财宝不要,偏要替盐市扒灰卧底,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多年来,自己不知毙掉多少人,从没有回想过,只有这个女人的影子,始终在眼里晃动着,推不开,抹不掉。

  也许她的话根本不可听信,但她讲过的,关于盐市上那些人物的传说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神拳太保戴旺官师徒几个确有其人,这些善于击技的人虽搪不得子弹,但他们名头亮出来,却会吓倒自己手下的兵勇,还有那个关八,放着司令他不干,偏要怂恿着盐市举枪造反?!抛开盐市的人手枪支不谈,单单这几个人就够辣手的了,这些人不除掉,甭说自己枕席不安,只怕远在南方的孙大帅也会耳鸣心跳。难道北洋的气数真的该尽了?才有这些魔星照顶?!连它妈的小菊花也会顺着他们……

  “我说师座,”参谋长的声音把他唤醒了:“您觉着李团长的主意如何?您参酌着做个决定罢,天就该快亮了。”

  塌鼻子师长打了个呵欠,挤一挤眼说:“队伍业已开上了火线,就像骑在老虎背上,攻扑令是非下不可的了!……赵团朝东拉,天一亮就攻小渡口,刘团朝西拉,午前攻下大渡口,李团先攻高堆,马队助威,顺便抢占洋桥口。炮队回去立即发炮,替我不分青红皂白的猛轰,轰它个稀花烂再讲!参谋长全权负责督战,我回县城去坐听消息。我这个人不爱讲空话,我备下一万大洋的重赏,攻破盐市,你们拿去均分。那最先进入盐市的,另有花红。”

  当江防军冒雨发动攻扑时,塌鼻子师长在荷花池巷的小公馆里睡得像一口死猪。

  炮声在黑夜里把这块土地摇撼着。炮声不但摇撼着整个盐市,也惊动了盐河北岸的许多村镇。四更尾五更初,天地昏黑,炮声使无数人从梦里惊醒了。对于乡民们来说,炮声使他们惊骇的程度是无法形容的,因为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巨响,有人以为是远天响焦雷,有人以为是哪儿塌了屋,但它比响雷塌屋更为惊人,它最先是一声天迸地裂似的巨响,然后是哗哗波荡的炸裂的余音……轰!速速速速,崩,哗……哗……哗……轰!速速速速,崩!哗……哗……哗……那仿佛是一头蹲伏在黑暗里的原始的怪兽,在撕碎人间前所发出的怪吼,最后他们朦胧的意识到——这是江防军在攻打盐市了。 


【0093】
 
  炮声那样的揭开了战幕,但盐市上的人们并不觉得怎样惊骇。从江防军隆冬北调以来,他们就在积极的准备中等候着这一个时辰,如今它毕竟来了!江防军有马队,有炮队,马队有多少匹马?炮队有几门炮?窝心腿方胜打听得很清楚,他早先学过这一行,也干过这一行,知道几门小山炮在那些窝囊货的手里并不能发挥多大的威力,比红衣子母炮厉害不到哪儿去,所以他早就着人鸣锣叫喊过,要盐市的住户听见炮响不必惊惶。  “也只有孙传芳那种笨蛋肯做冤大头,”他说:“银洋论船装,买来这些洋人快要报废的破烂货,只能替他在校场上撑门面,若论唬人,那还差得远呢!”

  他说的不错,三门安放在老黄河南土岗上的炮一开炮就坏掉一门,其余两门各发四炮,三炮打在镇外的灌木丛里,两炮打落进老鼋塘,一炮轰中了东面的棚户区,炮弹没爆炸,只把一座拴羊的棚屋射穿一个圆穴窿,还有两炮压根儿不知轰到哪儿去了。

  “炮轰不算什么,”窝心腿方胜说:“只怕天色一亮,他们就要猛扑,得通告各处准备着。咱们若想守得稳,这第一遭非得杀它个人仰马翻,杀杀他们的威风不可!也好让塌鼻子晓得,盐市不是一块豆腐,却是块啃了就会崩牙的石头。”

  在落着雨的街道上,两面长廊下都有一串马灯亮着,盐市上最精锐的一支枪队麇集着等候出动,窝心腿方胜是个有计算的人,在没摸清江防军主攻方向之前,他得把这张牌捏在手掌心。果然在炮轰之后,号声在南面吹响,紧接着,乒乒乓乓的枪声也密集起来了。

  “方爷,方爷!他们在攻高堆了。”有人来报说:“黑里算不出人数多寡,只知道夹有马队。”

  窝心腿方胜点头说:“我晓得了。”

  由于江防军一攻高堆,方胜就算出东西两面要受更大的攻扑了,塌鼻子不是浑虫,他不会重走鸭蛋头的老路,在枪口下强涉老黄河,冬季水浅,那条河还能涉得,如今春雨连绵,老黄河河面宽过十丈,浅水处也漫得过人头,根本没有涉渡的地方……再说,以江防军的兵力,用不着夜袭,他们要攻哪儿,大可在白昼雨停雾散时大举强攻,夜袭是一种掩遁的手法,可惜这手法瞒不过人。

  “你回去告诉汤爷,”方胜沉吟了一会儿,朝来人说:“统带他亲自领着人扼着洋桥口,那道洋桥决不能让马队冲破,汤爷尽可分一拨儿人去帮助统带,只需保住洋桥,高堆决没险失。”

  来人退出去,拎着方灯翻上马背,马蹄声逐渐远去了。不论江防军是真攻假攻,盘着辫子的汤六刮正冒雨和隔河的江防军对战着,天色太黑了,伏身在壕堡里的民团压根儿看不见外界的一切,只能凭借各种音响判别敌方的情形,而那许多音响,是极易使人心神迷乱产生错觉的。

  声音是一条波涛汹涌的长河,一层大浪叠着一层大浪,最先响起的是由远而近的鼓号声,遝杂的马蹄声,接着响起的是一片燎原般的呐喊,那些声音仿佛一直贴到人的耳门上。而鼎沸的枪音把那些声音又都掩盖了,马力斯快枪像炸豆,机枪呼呜呼呜的像一阵狂风,后膛枪更遝杂,越过高空的流弹更划出一条条不合调的尖鸣……江防军这么一开枪,却开亮了民团的眼,就见老黄河对岸,黑里闪迸出无数枪口火的蓝焰,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开放着,芒刺是红的紫的黄的青的,裹着一团灼目的亮蓝,就像是梦里开放出的幻花,鬼灵似的青白脸,幽冥世界的照路灯,荒坟中滚动的磷火,都会在幻花开放的一刹间进入人们的联想……那样多凄惨的幻花,死亡的兆示,使人无心再听取什么样的枪音了。

  民团里的几百条汉子在壕里、堡里静伏着。

  他们只是那样一动不动的静伏着,像一群俟机觅食的饿虎,他们心目里英勇粗豪的汤六刮曾屡次告诫过他们,非等北洋兵攻至切近,绝不理会那些龟孙。如今他们只是静伏着,等待汤六刮汤爷的号令行事。雨点不时洒在他们头顶的堡盖上,圆大的竹笠上,以及高粱叶编成的蓑衣上,萧萧的,有七分悲壮三分凄凉。在这群人里,没有谁是耍枪赌命沙场戮兵的人,没有谁愿意抱紧杀人夺命的刀枪,棚户区的流民常梦着充满饥荒疫历的北方大野,他们一心要从忍耐煎熬中活着回乡,重整荒圯已久的田园,另一些小盐庄的苦力们更是含辱偷生的人,他们也曾走过腿子,闯过江湖,但他们善良,受不了防军的欺逼,税卡的盘查,不得已才进官办的小盐庄,成天顶着烈日扒土晒盐,(盐市东边的土地,由于转运商经年累月运盐,所撒落的盐粒浸入土层,变成光坦的、满布白色盐屑的盐地,故设小盐庄,扒土晒盐,售款悉归公有。)每月的工资薄得可怜,难维一家温饱,……全不是打仗的人,但被逼得非打不可,他们的火焰不是喷在枪口上,却是炽燃在每一颗求生求存的心里。

  他们静伏着,瞪视玩火者用枪炮的火光烧灼他们的眼瞳,死亡的声音围逼着他们,在不停不歇的鼓噪,死亡的枪弹哗笑着穿掠过他们的头顶,死亡的蓝色幻花开着落着在一刹之间,这就是战争,就是沥血的沙场,他们没有举起什么样的多采的旗帜,也不需背负什么样的利禄功名,他们只是一群要活下去的人,要像“人”一般的活着;要活着就必需面对这些,穿透这些罢了。

  一颗枪弹射中了一个人,黑里不知是谁中了枪,单听见一声短促的呼叫,顺着响起一声摔扑的声音。是谁呢?是谁好像都是一样的了。死者从垛口间朝下滑倒,痉挛的双手犹自抓着枪壁上的皮环,血从他被子弹撕裂的伤口间涌溢出来,泉一般骨突突的冒起,带着一股热湿的铜腥,没有谁看见他,看见他临终那一刹的表情。

  “汤爷,汤爷,这厢倒……人了。”

  “咱们该还枪啦,汤爷。”

  但那边仍然暴起那种特有的嘶哑的嗓门儿:“别理那些龟孙。等天亮后再见分晓。他们这是玩障眼法……明知渡不了河还在乱放枪,里头必有鬼名堂!”

  汤六刮领着一群单刀手,伏身在那串运盐火车里车厢后面,等待着,他知道北洋军是一群盲鸟,在这种墨刁刁的夜里,他们除了胡乱的杀喊和放枪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能为好使了!老黄河河心的深度,每天都测量过,如今最浅处也有一丈二尺深,急流滚滚,人马无法涉渡,高堆的正面,又都挑出三道深壕,插上巨而密的鹿砦,一直展延至河滩,即使人马能渡得河,高堆也够他们拿命来填的,因此,他很快判定江防军趁夜攻高堆是假的,只有洋桥口一处地方会有斯杀。

  “单刀队下堆,抄捷路增援洋桥口!”他喊说:“先去一百张刀就够了!马队若是踹洋桥,滚身砍他们的马腿!”

  算来快到五更天了,天还没有透亮的意思,风雨反而转急起来,河对岸的呐喊声一阵紧过一阵,枪弹仍旧像雨泼般的把整条高堆覆盖着,有几粒流弹擦过汤六刮伏身处不远的火车铁轮,激迸出一片火花,这时刻,东西两面都传出了枪声,洋桥口那边也滚出一片惨烈的杀喊来。看样子,江防军定是留一股人牵制高堆,分兵去占大小渡口的了!

  “汤爷,这阵子枪声有些不太对劲儿!”一个单刀手滚身过来,捱近汤六刮说:“敢情杂种耍的是三面包围?咱们这边倒成了冷门啦!”

  枪声、人声、马嘶声,亮在黑夜的火光,远远腾扬的呐喊,呜呜的螺角交织成黑夜搏杀的场景,那仿佛是一阵奇异的巨大的旋风,把整个盐市从大地上连根拔起,飘飘漾漾,旋旋荡荡的升在云端里,没一处能放得下悬起的人心。

  “既它娘唱戏就该唱前台!”汤六刮摸着根根硬的刺猥般的胡髭说:“替我两边传话过去,咱们射芦球开眼,先射杀这些吱吱喳喳的老鼠们!”

  所谓芦球,实在是汤六刮准备打夜战的杰作,他早就想出这种极原始的夜间照明的法子,着人大量采集干了的白芦花,捆扎成斗大的球形体,每只芦球全放在耐燃的桐油里浸过,分别堆存在高堆背后的弹药堡里,这些芦球极易引燃,而且燃烧力特强,同时又有经久,雨淋不灭,在高堆背后,汤六刮选了几十根极富弹力的碗粗巨竹,做成弹射芦球的射杆,使紧缠的芦球能飞过老黄河上空,落到对岸的平野上去,假如遇上顺风,芦球会飞得更远,一直落在对岸的高堆上。 


【0094】
 
  汤六刮是热性的汉子,火烧的肺腑使他时时刻刻想到疯狂搏杀,他极不愿在盐市东西两面紧迫的时刻,被一股看不见的敌兵吊在高堆上不能动弹,若能早一点杀退这股人,他就好率着大拨人枪,到危急处去应援。

  他掀开竹笠,恁冷雨冲激着他的头和脸,他浑身全蕴蓄着一股巨大的亟待迸发的力量,这股力量是他早年投师习武闯荡江湖以来从未曾感觉过的,早先他曾慨叹过击技日趋没落,慨叹过江湖道义在魔群乱舞中荡然无存……他曾以观望的心情,眼看着烽烟四起,卢舍为墟,眼看着万民受难,失所流离,隐遁罢,但普天世下早无隐遁之所,他曾陷在那种密织的痛苦的网里,像一尾离水的鱼群。但关八爷撞醒了自己,也给自己带来了这股全新的力量,这力量使他双肩有了重压,使他不再飘浮,他每经一次呼吸,这力量就有一分增长。

  处身在死亡的陷阱里,满耳是弹啸的声音,满眼是枪口火开放出的蓝色焰花,他反而比往昔任何时刻更为清醒,新的力量更使得他浑身通畅。他咬挫着的牙盘里只咬着一个单纯的杀字,他就要用这种力量,捏碎这些来犯的防军。此时此刻,万一倒了一个汤六刮不算什么,汤六刮跟千万老民连在一起,在有枪有马的北洋军阀的眼里,还不如一群蝼蚁!……头一次他觉得朵朵枪焰幻花所预示的死亡是那样美,美得无比悲壮,无比苍凉,他要挺胸迎向这样的死亡,他要用蛮野的争抗表明他是一个人,而不是随手就能捏得死的蝼蚁!

  有声音衔着声音从两边传过来,——芦球业已备妥了,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可立即引燃施放!……汤六刮不顾纷飞的枪弹,虎一般的蹦跳起来,一手勒起拳头,一手高高横举着洋枪,怒吼着:“点火!——放!”他的喉咙是那样嘶哑沉宏,直像平地响起沉雷,转眼间,被压弯的射杆弹动了,从一条数里长的高堆背后,飞起无数红毒毒的旺燃的火球,朝四方迸伸的焰舌被风拧绞着,直飞入老黄河上的高空,火球在高空继续旋着,滚着,飘落下点点的火星雨,把夜幕条条的撕裂,波荡的河面上反呈出天空的景象,也有无数变了形的带焰的火球走着斜弧,朝对岸疾滚过去。

  枪声顿然停歇了。

  担任佯攻的江防军李团的兵勇们做梦也没料着盐市的民团会耍出这种花样?!开初团长命他们装腔作势打攻击,兵勇们还存着一份顾忌,生恐盐市还枪反击,使自己挂彩,所以全都伏身在堤后,解开背包,抖开毯子裹住被雨淋湿的身体,每人更把油布雨衣顶在头上,抱着枪朝对岸胡乱施放,及至经过半个时辰,对岸高堆上死沉沈的没有半点声息,他们胆子就大了,从堤后挪至堤顶,又从堤顶走下堤坡,群群麇聚在一无隐蔽的河滩上,一面开枪,一面直着喉咙大嚷著『缴械!”“缴械投降!”等类的话,既喊叫得过瘾,又能藉此驱寒,全以为虽没强行涉水渡河,单凭这阵密雨似的枪弹和喊声,业已把民团吓昏了。

  芦火球初初飞出时,他们惊得目瞪口呆,等心神略定,知道这玩意不是炮弹,压根儿不能伤人时,反而哄哄哗笑着嘲谑起来。  “咦,它奶奶,越打越够交情啦,”一个家伙说:“他们晓得老子们浑身冷湿,特意送盆火来为咱们暖暖身呢?敢情是……”  “既不逢年,又不过节,”一个说:“用得着施放这多的焰火?……他们竟有心肠耍这种孩子把戏!”

  火球纷纷落下来,在人群前后滚燃着,有一个靠近河岸的兵勇冲着他身边的火球踢了一脚,那只火球虽然骨碌碌的滚落在河水里,还浮流在水而上照样的燃烧,无数火球把几里长的河岸映照得通明,原以黑暗作为护符的北洋兵勇,都隐隐绰绰显露了他们的身形。汤六刮把握住这一刹,扬声喊出:“排枪,快——放!”话音没落,整条高堆上人人举枪,枪枪吐火,眨眼就打得对岸那些兵勇们鬼哭狼嚎!

  乍起的火球的红光迷住了他们的两眼,使他们迷失了方向,也分不出高低,除了火光照得亮的那一角空间,他们任什么全看不见了,就在这种盲目般的时刻,瞄准了的枪口移向他们活动着的形体,平飞的枪弹那样无情的切割着他们的身躯,一排枪音没落,另一排枪又跟着密射过来,应声仆倒的,屈膝呼天的,带伤爬行的,喊爹叫娘的,扔枪抱头的,几乎占全了。枪弹仍然飞射过来,那些兵勇们开始盲乱的从横倒的尸首上奔跑,有的想爬堆,却跳进河水里去,有的爬上堆坡,却直滑下来,浑身滚成了泥人。

  这些灰蓝色的影子都被咬死在汤六刮挫动的牙盘里。万民的怨恨都从他喷着火焰的眼里直迸出来,指向那些形像,他冷冷的看着江防军横尸眼前,听着那些哀惨的呼叫,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因那已经不是人间,那是善良百姓们常常想着念着的,公平处断恶人的地狱,刀山、血池、剑林和炮烙,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如果说对岸成了火红阴森的地狱,自己就该是公平执法的阎罗,这惩罚是公平的,他要这样惩罚凶暴,要不然,这些暴徒们会使整个盐市上成千累万的善良人埋在火窟里面。

  “快放!快——放!弟兄们!”

  他分开两腿,挺立在火车厢的厢顶上,威风凛凛的像一尊天神,他胡髭上沾着雨水,他的两眼里亮着火光。他背负着爱心,更从爱里走出来,化成一片烧向暴力的烈火。这把烈火可真把江防军的李团烧化了,汤六刮的芦火球攻势,至少使李团长的花名册上又多了一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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