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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感情总是各种的复杂交错。
是怯懦还是宽容……总在爱与不爱中踟蹰。情感有时如恒星般亘古不变，有时又如瞬息的风雨流云。
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保存着那张相片，收进相框放在办公桌上，却在之上用无聊的风景照掩饰着。他时常抚着相框发呆，却从未打开再看。
他和谢子涵在一起，不否认是把谢子涵当成了某人的影子，谁让他还不能面对那个人。
他让大家都好好地活着，也害怕再有下一个小吉。
当他还是十三岁，刚刚伸手触碰这片暗域时父亲就说，他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弱点，就是太重情。
谁会相信？
人们只看得见他的冷酷和残忍、他的手段和权力。
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尹禾，大家仿佛都忘了还有这个人的存在，或者说大家都刻意回避着这个问题。
陆晓试过悄悄找尹禾，可是他发现尹禾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没有人想起没有人在乎，可有人恨着，陆晓猜。
邓辰走过繁华的街区，已经有店铺开始花花绿绿地装饰圣诞树。
有没有搞错，才11月而已。
已经11月了啊。
邓辰站在中心病院的住院部楼前，轻轻叹了口气。
“小辰！”
邓辰转过头，习建宇从停车场走出来。
“一会儿你也帮我劝劝小禾吧，让他上我那儿住。”习建宇拍拍邓辰的肩，“不然他一个人住，说不定又做什么傻事。”
邓辰点点头。虽然他心里并不想。
他的脑子里甚至有时，会突然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些残忍的念头。
如果那天习建宇没有去找尹禾，如果尹禾就么死了……
不不不。
邓辰会在这时觉察到罪恶感。
再也没有什么是比感情更让人矛盾的了。
敲开病房的门，尹禾正躺着，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
“小禾。”习建宇走到病床边，“觉得怎么样？”
“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坐起身来，“我已经没事了。”
“不然你还是去我那儿住吧。”
邓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尹禾看了眼他：“不用了。”
习建宇还想要说些什么，尹禾打断他：“放心吧，不会再这样了。”
“小禾……”
“洗胃很痛的。”尹禾笑笑。
邓辰见状，松了一口气：“那，收拾收拾东西，办出院手续吧？”
尹禾点点头，他走到窗口，看见对面建筑的楼顶，不知是谁放过的风筝，孤独地挂在一角，在深秋的风中颤抖。
只是他不知道，在同一个瞬间，有一道视线从对面建筑投向了他。
“就是他吧。”谢子涵轻轻道。
这天晚上，尹禾久违地一个人出了门。
路过一家叫“夜无醉”的酒吧时，尹禾看见了贴在外面的招聘启示。
他走进去，向调酒师打听了一下，走到经理室敲了门。
“现在人手不够，应聘侍应生也没什么特别要求，只要工作热心，服务态度好就行。”中年女经理对他说，“没问题吧？”
尹禾点头。
“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都行。”
“那好，你明天开始来上班，试用期一个月，具体我一会儿让琳琳跟你说。”
离开夜无醉后他慢慢走到了浮江大桥上，闻着黑夜与风的味道。他不确定这是生活的继续还是终止。
他对着黑夜说：“凌云，不要恨我。”
谢子涵并没有跟着他太久，然而此刻，他觉得自己应该出现了。
“咦？你的那位也叫凌云这么巧？”
尹禾回过头，说话人是个好看的男生。
“既然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呀。”那人伸出了手，“我叫谢子涵。”
两个人很快熟了起来，尹禾很少觉得和人那么谈得来，或许真的是缘分吧。
“你的……也叫凌云吗？”
“嗯，不过现在改名叫覃浩了，不如原来的好听。”
“怎么连姓都改了？”
“他说‘覃’是他妈妈的姓。”
“这样……”尹禾听见一声汽笛，“不过你怎么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
“嗯，因为被放鸽子了呗。”谢子涵挠挠头，“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是吗？”尹禾笑着，“生日快乐。”
“唉，他原本答应晚上陪我吃饭替我庆祝生日的……”
“他应该是有了重要的工作所以不能履行诺言了吧。”
“咦你怎么知道？就是这样的，他一点也不重视我。”
“不会的，你不要这么想。说不定你回去以后会发现他悄悄为你准备了惊喜呢。”
谢子涵撇撇嘴：“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我也不期盼更多了。”
尹禾只是微微笑。
“啊，说说你那位吧，怎么没陪你呢？”
“他……已经去世了。”尹禾轻轻说，“可是他一直在我心里，陪着我。”
谢子涵回家后简直想直呼尹禾太神，在他眼前，龙凌云推着蛋糕车，温柔地看着他。
他有些想哭，幸福在他所有的意料之外。
而尹禾，依然孤独地守望在窗前。他以为可以控制自己的失眠，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窗外忽然刮起大风，暴雨随即到来。尹禾关好窗，记得以前他很喜欢这种天气，总对龙凌云说：“看，外面多么寒冷危险，而我们，安静地躲在真正安全的地方，因为我们拥有对方。”
可是现在的他不了，大概这种天气容易让寂寞的人更加寂寞吧。
“龙哥你看，下雨了。”谢子涵趴在沙发靠背上看了看阳台，低下头给尹禾发短信：
＇覃浩他真的特意为我准备了生日礼物，我好开心。＇
龙凌云在厨房，打开了准备好的红酒。他扭头看窗外，不自觉的开口说：“外面多么寒冷、危险，而我们安静地躲在真正安全的地方，因为……我们拥有对方。”
谢子涵冲厨房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他手机震动了，是尹禾。
＇嗯，好好把握幸福。＇
龙凌云走出来，视线掠过被雨水冲刷的窗玻璃：“不，没什么……”
“对了龙哥，你相信世界上有特别相像的两个人吗？”
“双胞胎？”
“不是，不是长相，是一种感觉。”
龙凌云端起酒杯：“我相信。”
“对啊对啊，我今天就认识了一个感觉和自己特别像的人！”
“是吗？有多像？”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特熟悉。”谢子涵捏着下巴，“还有啊，他居然猜到你因为工作不能陪我，还猜到你给我准备了惊喜！”
“这么厉害，他叫什么名字？”龙凌云随意地问。
“他说他叫尹禾。”谢子涵说着，嘴角挂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他说他叫尹禾。
他叫尹禾。
尹禾。
尹禾！
龙凌云手中的酒杯忽然跌落，红色液体在实木地板上漫延出一块，一块巨大的疤痕。
21
21、第二十节 。。。
“原来尘世间的爱情这么难得到……”琳琳眼眶泛红，抽噎着说。
尹禾看了眼电视里正播放的电视剧集，沉默片刻，说：“是啊。”
“诶，你说为什么男女主人公总是那么多误会呢？”
“因为没有误会就没有情节的发展，如果他们一直平平淡淡地生活，你也不会想看了。”尹禾擦着最后一个玻璃杯，马上就到营业时间了。
“其实我真希望自己的生活也这么波澜起伏，轰轰烈烈。”琳琳叹口气，关上电视，“只可惜……”
尹禾整理好酒橱：“也许他们却渴望着寻常简单的幸福呢。”
“你怎么知道？”琳琳奇怪地问。
尹禾笑笑，双手撑着柜台：“开工了！”
“告诉我嘛，为什么你会知道？”琳琳不停追问往门口走去的尹禾。
同样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摇晃的疯狂的歇斯底里的人群，夜无醉也是一个寻欢作乐的人们乐意到往的地方。
尹禾把客人的点单送去厨房，琳琳端着托盘路过他时小声说：“喂，五号桌的客人一直盯着你看。”
“是吗。”尹禾头也不抬，撕下单子递给厨师。
回到前台不久，就有人过来叫他：“尹禾，五号桌的客人点名要你过去。”
身旁的琳琳拉拉他：“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尹禾拿着点单簿走了过去，五号桌坐着不下十人，他低头不看他们。
“请问还需要点什么？”他拿起笔。
“那么久没见，就不想叙叙旧吗？”
尹禾一惊，抬起头来。
“周……申。”
“被抛弃很寂寞吧。”周申邪笑着。
“你说什么？”
“他不要你，不如跟着我，我可一直没忘了你啊。”周申一说完，身旁的人都开始起哄。
“请问你还需要点什么吗，不用的话我还有别的工作。”尹禾转身要走。
“没想到龙凌云换个新身份，连床伴也换了新的。”周申轻佻地看着他，又冲着手下们夸张地说“不对不对，现在要改口叫覃浩，覃老板。”
“覃浩？”尹禾原本只当周申呓语，可耳朵一捕捉到这两个字，谢子涵的话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反复。
＇咦？你的那位也叫凌云这么巧？＇
＇嗯，不过现在改名叫覃浩了，不如原来的好听。＇
“新欢固然有点姿色，不过老子还是念旧。”周申说着，众人都大笑起来。
尹禾在床上坐着愣了很久，一小时，两小时或是更长时间。
天完全亮了，他已经忘了自己下班后怎样从夜无醉一步步走回了家。
他想不通，无法想通。他需要一个解释，或是答案。
打龙凌云电话，服务台告诉他这是空号。他笑了笑，这必然会是空号，因为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号码。
然而谢子涵却打来了电话。
“真不好意思，大清早的让你出来陪我。”
“没事没事，反正我成天也是闲着。”尹禾吃的不慢不快，“你常来这儿吃早点吗？”
“也没有。就是覃浩还挺喜欢这儿的。”
“……他人呢？”
“他啊，很早就去公司了。”
“是吗。”尹禾犹豫着，却还是说出了口，“我这么问你不要生气，听说他以前是……黑帮的？”
“你知道？”谢子涵咽下最后一口芝士蛋糕，“不过他现在已经退出了，帮会也解散了。现在我们过得很平淡很幸福，真希望一辈子都这样。”
谢子涵眼神里憧憬的光芒让尹禾的心狠狠被揪了起来。
“真好。”
“你知道吗？我眼中的他，就是这个世界无可替代的神。”
尹禾搅了搅面前的咖啡：“小吉也说过类似的话。”
“谁？”
“我认识一个人，他叫小吉。他爱上了一个……黑帮老大。”尹禾端起咖啡杯，“他还跟我说，他不理会人们对黑暗势力是害怕是仇恨，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和那个人在一起，爱他敬他，为他献出每一寸灵魂。”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谢子涵笑着，却发现尹禾的眼眶红了，“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尹禾仰起头苦涩地笑了，“我就是……就是有点想他。后悔没有及时告诉他，其实……我也这么想。”
“是吗？可能感情是相通的吧！”
尹禾知道，他曾为韩啸的心意而动摇，但当他以为自己更会为认定的真爱义无反顾时，他才醒悟这些太过短暂，而他太过矛盾。
“小吉比我更勇敢。”他说。
谢子涵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是覃浩。”
尹禾只是静静地偏过头去。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谢子涵甜蜜地笑了笑，“啊，对了，我先正跟尹禾在一起呢，还记得吗我跟你提过的。”
电话那端的龙凌云脸色大变。尹禾听见他这么说，也惊讶地回过头。
谢子涵把电话递过来：“他说要跟你打招呼。”
尹禾盯着手机，迟迟不伸出手。谢子涵索性把它放到他耳边。
“……喂。”看着谢子涵期待的眼神，尹禾无奈地开了口。
“你想干什么？”龙凌云的话语不带任何温度。
“你好。”尹禾垂下头，想不出别的话语。
“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放大的分贝里似乎含着怒意。
“我也想知道！！”尹禾大吼着摔下电话，理智最终崩溃了。他站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对不起。”
谢子涵的视线跟着尹禾跑出了店门，跑过红灯的人行道，直到人影消失在转角。
他扁扁嘴转过头，若无其事地夹起褐色糖块放进咖啡。
白天，紫海的大门紧闭着。陆晓从楼上下来，尹禾背对着他，身体僵直。
“小禾。”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你怎么了……”
尹禾转过身来，脸色白得可怕：“你们都骗我，龙凌云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禾，我……”
“我犯下的罪，就那么不可饶恕吗？”尹禾喃喃。
“不是，你听我说……”
“你要说什么，你要告诉我即使龙凌云还活着也不会再理我了是吗？”尹禾打断他，“我都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陆晓捉住他的手臂：“你冷静点！”
“晓晓，我真冷静不了，你教我，你教我怎么冷静下来，我快疯了……”两行泪落下，尹禾转过头去捂住嘴巴。
“别哭。”陆晓搂住尹禾，扶着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你别哭。”
回应他的只有尹禾强忍的抽泣声。
“今晚紫海有聚会，龙哥也会过来。”陆晓说，“你来吧。”
阿豪正巧从里面走出来，他没有说话。
尹禾抬头看他，眼里闪烁着希望。
“你先冷静冷静，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谢谢你，晓晓。”
陆晓要送尹禾回去，尹禾只是摇摇头：“你忙你的吧，我没关系。”
尹禾走了，陆晓一直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谁教会你擅自作决定的？”阿豪在他身后说。
陆晓回过头：“事情必须要得到解决不是吗？”
阿豪不反驳，他看着陆晓，陆晓也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
“……如果真的能解决。”阿豪这么说着，转身去了地下停车场。
谢子涵问龙凌云发生了什么事，龙凌云却只蛮横地让他不要再接触尹禾。
“总得给个理由吧，我觉得他人不错啊。”
“我让你不要再接近他你听明白没有？”龙凌云变得暴躁。
“听明白了。”谢子涵生气了，“我听明白了，至于那么大声吗？”
龙凌云知道谢子涵正往外走，但他还是背对着谢子涵，僵直地站在办公桌后。
阿豪刚进公司，就看见谢子涵闷闷地从电梯里走出来。
“出什么事了？”
“你问他吧。”谢子涵埋怨地看了眼楼上。
谢子涵走后，阿豪去了龙凌云办公室，转述了尹禾晚上可能会来的事。
他有些懊恼地说：“最初你和尹禾分开的时候我就不应该插手帮他。”
“无所谓了。”龙凌云点起了一支烟。
“对了，我上来的时候碰见子涵了……你们吵架了？”
“没什么。”龙凌云呼出一口烟，“晚上我会去的，会带他去。”
夜无醉又到了晚上的营业时间，尹禾站在吧台旁焦急地等着老板娘。
终于对方出现了，他急忙走过去：“老板，今晚我有急事想请假。”
“请假的都说有急事。”她侧侧头，“你看现在多忙，都请假走了我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身后一个男声传来：“不做谁的生意呀？”
“哟，周哥，不做谁的生意我也不敢不做你的生意啊。”老板娘看见来人后连忙说。
“既然做我的生意，今晚就把这小子借我用用怎样？”周申对着老板娘说，眼睛却看着尹禾。
“周申你……！”尹禾气愤地瞪着他。
“这……”老板娘面露难色。
“不行吗？”周申收敛起笑意。
“行行行，怎么不行。”老板娘转身对尹禾说，“你今晚就陪着周哥，别的不用做。”
“老板……”
“别说了，除非你不想干了，否则就乖乖听话。”
最后老板娘职业化地寒暄了几句，识趣地离开了。
尹禾侧着身子不看周申，满脸煞气。
“你不是有事吗，去啊。”
尹禾的思维一时间没有跟上来，他疑惑地回过头看他。
“如果没事，那你就只能真的陪我了，我很乐意。”周申耸耸肩。
“你为什么帮我？”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周申笑了笑，转身走了。
尹禾看着他不灵活的右腿，他知道那是龙凌云给他留下的耻辱，他知道周申恨龙凌云。
他也恨周申，然而此刻他恨的周申却帮助他去见一个周申自己恨着的人。
这个世界太混乱，太复杂。
尹禾赶到紫海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他们看着尹禾，并不友善，然而尹禾却毫不在意。
陆晓让他坐在自己旁边，龙凌云和谢子涵在他的斜对面。
健谈的人很快就开始热烈地讨论各种话题，尹禾只是不停地喝着。
他拿起酒瓶，偷瞄着龙凌云，但龙凌云却仿佛从未注意到他。于是尹禾更克制不住地一直喝一直喝。
“别喝了。”陆晓握住他的手臂。
尹禾垂着视线，不动也不说话。气氛开始有些怪异。
“晓晓，你送他回去。”龙凌云说。
“我只是想要等一个回答。”尹禾忽然开口，他直视着龙凌云，“我想要你给我答案。”
“没有答案，我只是想结束这一切。”龙凌云表情很平静。
“可……”尹禾一时说不出话，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做过的那些事，责任我来担。只有一点，”龙凌云说着，在桌上握紧了谢子涵的手，“别再出现。”
尹禾直直的盯着他的双眼，“就算你不爱我了，也该恨我吧？”
龙凌云不回答。
“即使是残忍的话，我也想你亲口说给我听。”
“这就是答案。”龙凌云抬起握住谢子涵的手。
无情的话语，竟仿佛在他意料之中。尹禾的脸上，是绝望的人勉强露出的自嘲笑容：“好，好……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