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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又叫了句:“哥?”
“嗯。”韩睿慢悠悠地应了声,“回别墅。让钱军他们的车也别跟着了,都各自回去准备一下,晚上还要去太阳城。”
“我们晚上真要去商老大的场子和他谈事?”
“怕什么?”后座的男人眉角都没动一下,兀自闭着眼睛说。
“倒不是真的怕了他。只不过商老大这人阴得狠,毕竟太阳城是他的地盘,难保他到时不会耍什么手段。”
话虽这样讲,但谢少伟还是第一时间拿起手机通知了另外两辆车上的人。
等他挂掉电话,才听见韩睿的声音再度从后面淡淡地传过来:“你做事情倒是越来越小心了。”
听不出是不是句夸奖,谢少伟愣了一下才笑嘻嘻地说:“其实也就是比钱军张强他们好一点点。”结果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不由得又从镜中去瞟韩睿的脸色,可是后者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样的反应倒叫谢少伟心里忐忑了一下,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心一横,说:“哥,其实强子他……”
韩睿不冷不热地“嗯”了声,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令谢少伟当下停住话头。
韩睿接下去道:“你想替他求情?”
谢少伟一时也摸不准他的心思,但仍点了点头,“我们兄弟在一起这么多年,相互之间好歹也算是有所了解了。其实他这回真就是鬼迷了心窍才会一时忘了规矩。他开始做这事的时间也不算长,大概就两个多月……”
谢少伟一边说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后座那人的表情,结果冷不防见到韩睿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底一片深沉难测,从后视镜里看过来,竟然也仿佛带着逼人的寒意。
谢少伟不禁握紧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盯住前方的道路,只听韩睿不紧不慢地开口:“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没有!”意识到这问题背后的危险性,他连忙说:“是前天强子自己讲的。……大家兄弟一场,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大概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他停了停,还想再说什么,结果刚动一下嘴唇,就被韩睿面无表情地打住。
“以后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替他求情。”
短短一句话,却明确地斩断了最后一丝希望。
谢少伟在心里叹了口气,跟了韩睿这么多年,他知道此时自己应该闭上嘴巴了,于是便乖乖地不再作声。
苏冬被拘留了整整一周,第七天的下午终于被放了出来。
在那种地方呆着,即使事先是打过招呼的,出来的时候还是难免灰头土脸。
方晨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惨淡,眉毛未描,口红也没涂,与平日里光彩照人的形象截然相反。
然而苏冬自己却仿佛毫不在意,上了车只是问:“有烟么?里头卖的全是卖烟,真难抽。”
方晨不讲话,倒是副驾座上的那人递了包香烟过来,连带着还有打火机。
有那么一瞬间,苏冬似乎有点诧异,伸手去接的同时,目光仿佛不经意般地在肖莫的脸上淡淡地滑过,然后才低下头,轻车熟路地将烟点着了。
她吐了口烟圈,声音里自有一股天生的妩媚:“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肖莫。”面目英俊的男人回过头微微笑道。
方晨说:“这次多亏你了。晚上正好一起吃饭吧。”“不用这么客气。”肖莫转回身去,语气谦和平淡:“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像苏小姐这种情况,到了规定时间他们自然是要放人的。”
虽是这样说,但好歹也还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况且苏冬平日里本就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所以方晨以为她一定会跟自己一起说服肖莫,至少要请他吃餐饭表示感谢。
可是当她侧过头去,却只见苏冬对他们的谈话恍若未闻,纤长漂亮的手指间夹着香烟,一张脸孔静静地转向窗外,一路萧瑟的风景向后退去,连带将她的神情也仿佛映得那样漠然。
回到公寓里,方晨便问:“他们真的没有为难你?”
“难道你怕我被严刑拷打?”苏冬洗过澡后倒是重新容光焕发,对她笑道:“你大概是电影看多了,这个社会和谐着呢。”
苏冬在避重就轻,方晨哪里会不晓得。
一点苦头都不吃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这次倒真是由衷感激肖莫。
于是她建议:“改天你请肖莫吃饭吧。”
苏冬却假意疑惑:“咦,人家看上的明明是你,面子也是你借出去的,难道你不要和我一起请?”
方晨说:“你之前没和他见过吧,怎么知道他看上了我?”
苏冬斜着眼睛半睨她:“也不看看我是做哪行的。”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方晨。
“这案子算是结了?”却不知道靳伟现在怎么样了,一直都联系不上。
“还能怎么样?那东西又不是我提供的,况且现在人都死了,一时半会儿也无从查起。倒是连累到其他姐妹的生意,如今只得统统放假去了,少说也要停上两三个月。”
方晨突然就想到那晚,韩睿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说:“……我很不喜欢女人自作聪明。”笑容冰冷,近乎邪魅嚣张,仿佛丝毫不担心此事真会牵连到他身上。
她问苏冬:“这事和你无关,对么?”
“是的。”
“那么和‘夜都’有关?”
苏冬不由瞟她一眼,突然换了副表情,难得正色道:“方晨,你不要多事。”
方晨心中却突地一凉,“你知道靳慧在吸毒?在她出事之前你就知道了?”
“这是她的自由,我可没权利强制让她不要这么干。”苏冬的脸笼罩在灯光里,语调平静:“次数不多。估计第一回是被客人带着沾上的。”
“她开始不是做得心不甘情不愿么,毕竟这东西能暂时消除恐惧。不过也就因为时间短没经验,所以才更容易出事。”
方晨陷入长久的静默里,好一会儿才讲:“我现在只担心她那个弟弟。”
苏冬说:“是不是职业的关系,你这几年变得真多,管闲事管得也多。”
方晨瞪她:“像从前没心没肺的才好么?”
“我只是认为你这样容易给自己惹麻烦。”苏冬打了个哈欠躺下去,又说:“我今天就不走了啊,让我在这里凑和一夜,困死了。”
方晨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
麻烦?
不知道那天找上韩睿的时候,她是不是就已经惹上了所谓的麻烦。
这天下班很迟,等方晨从新闻现场赶回报社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她最近经常都是这样,有时与老李一起跑新闻,有时则是自己单独出动。虽然单位有车,但毕竟城市太大了,来来回回光在路上就要耗掉不少时间。
整栋楼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两个保安在各层之间依次巡逻。方晨把下午的资料在电脑上整理了一遍,又做了完扫尾工作这才离开。
经过大门的时候恰好碰上其中一位保安,对方披着值夜羽绒服,笑嘻嘻地打招呼:“方小姐,这么晚才下班啊?”
她笑着点点头。
“那赶紧吃饭去吧。天黑了,路上注意安全。”年轻小伙子倒是很热心。
“谢谢。”
她确实饿,尤其是走到外面被风一吹,简直饥寒交迫。
这个时候便不由得想念起周家荣来。倘若他在家,她就可以打个电话回去,请他帮忙做顿晚饭,哪怕只是一碗面条也好。因为周家荣的手艺实在已经高超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即使只是最普通的龙须面,到了他的手里也能让人垂涎三尺。
只可惜这个男人过完年之后就一直待在气候宜人的三亚,说是给一项全国性的厨神争霸赛当评委,空闲的时候倒还不忘打电话回来,告诉她这次比赛过程中又遇见了什么新菜式。
想到这个,胃里更是一阵痉挛般的痛。
方晨突然恶意地考虑,下个月要不要再把房租提高一些?
其实离报社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小面馆,是一对下岗的中年夫妇开的,就在巷子口上,平时生意好的不得了。
她想吃牛肉面,热乎乎香喷喷的牛肉面,最好再浇上一层辣椒油。
穿过马路,对面的小巷子遥遥在望,隔了几十米的距离就能看见店门口的灯光,那样小小一盏,甚至有些昏黄,可是飘摇在这个时候,却比什么都令人振奋。
方晨不免加快了脚步,结果刚刚踏上对街的人行道,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
那抹眩目高调的银光映在瞳孔里,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车子既名贵又眼熟,她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忘记。
可是此时这辆Carrera GT斜斜地停在路边,甚至还是逆行,大约是从对面直接压过双黄线驶过来的,真嚣张。
灯光刺目。
方晨眯了眯眼睛,一时站着不动,只是在心里暗自揣测:他要干什么?
接过被主人遗落在房里的手机,钱军顺手又是一掌,重重地拍在旁边离自己最近的那人头上,开口骂了句脏话,又喝斥:“他妈的平时白养你了!还有你!你!还愣着干什么?都他妈的快给老子找人去!”暴戾的眼神逐一扫过去,又仿佛还不解气,冲上前去抬脚就踹,“……如今都被人冲到家里来了!大哥下落不明!你们居然还不知道这是谁干的!操!”
满地的碎玻璃,整面的落地窗破了大半块,茶几翻倒在地毯上,偌大的客厅里一片狼藉。
谢少伟挂掉电话走过来,伸手拽住又要动手揍人的钱军,一脸严肃:“能想到的地方都查了,暂时还没有哥的消息。”
“你说会不会是姓商的干的?”
“有可能。”
阵仗如此之大,又恰好是挑在他们弟兄几个都不在旁边的时间突然袭击,分明事前做足了功课和准备,打定主意想要一次性得手。
谢少伟沉着眉想了想,低声说:“这动手的时机未免选得也太好了一点。”
“你什么意思?”虽然钱军的心思远不如谢少伟缜密,但好歹直觉够敏锐,于是只略怔了怔便扬起一双浓眉:“你是说事先有人通风报信?”
“有可能。”
“靠。你能不能给个准话?每回都是有可能有可能,简直就是废话!”
谢少伟不理他,目光再次扫过凌乱不堪的现场,最后落在那道暗褐色的痕迹上,时间久了,早已经干涸,却还是足够显眼,几乎从窗边一直延伸到外面车库里。
他的眸色微沉,只听钱军问:“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干坐着等消息?”
“情况特殊,你沉着点儿气。如果让外头人知道哥遇袭,或许还受了伤,那后果你承受得了么?”
“好歹把车开走了,也许哥他伤得不重?也有可能那血不是他的?”见谢少伟不吭声,钱军也很快地放弃了自我安慰,烦躁地扒拉着头发,一腿踹在翻倒的茶几上,“姓商的也真够精的!一早就躲到马来西亚渡假去了,摆明了是要和这事脱离干系。”
“或许真不是他干的。”谢少伟慢悠悠地说。
钱军眼睛都要瞪出来,“不是他还能有谁?”
“虽然他一直和我们对着干,但在背地里蠢蠢欲动的,可不止他一家。”谢少伟做了个下注压庄的手势,“我们的新场子断了多少人的财路,你又不是不知道。某些人真给逼到头上了,孤注一掷地搏一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末了谢少伟又说:“该放的话我都已经放出去了,那帮小子们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开车出去溜一圈,顺便接上阿青,一有哥的消息也好直接赶过去。”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钱军二话不说,沉着脸迈开大步走出湖心别墅。
夜色冷风中,人车僵持了十余秒,方晨终于支撑不住了。
一边是近在咫尺的面馆,牛肉的香气都似乎隐约可闻。而另一边则是神鬼莫测的某人,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过,方晨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的目标应该是她,否则也不至于停得如此凑巧,堪堪在她身后十余米处刹了车,还大摇大摆地斜横在行车道上,一副不肯走的模样。
她权衡了一下,往面馆的方向走了两步。
身后一丝动静都没有。
车前两盏大灯仍旧静悄悄地直射过来,将她的影子在身前拉得细长。
几步之后,方晨终于再一次停了下来,开始面无表情地往回走,不禁怒从中来。
搞什么鬼?!
她的脚步很快,须臾便到了车前,抬手就要去敲驾驶座的玻璃窗,这才发现窗户根本就没升上去。
刚才迎着强烈的灯光,此时只觉眼前陡然一暗,车内几乎是一片漆黑。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得一只手虚搭在车门上,下意识地微微弯下腰去。
结果下一刻,车里便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的手腕牢牢扣住。
方晨呆了一下。
靠在椅背上的人正兀自沉沉地喘息,仿佛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大半的力气,然而一双眼睛却如同沁了碎冰,凌厉冷然地斜射过来。
“……上车。”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中气不足,可又分明还是那样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似乎容不得半点置疑。
方晨却停在门边一动不动。
他的掌心冰凉,冷汗仿佛正一层一层地渗出来,紧贴着她的皮肤,有种奇异的湿滑感。尽管他在努力地克制,但她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那样悄无声息的轻颤。
只迟疑了片刻,她便试着将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果然,虽然中途遇到了意料之中的阴力,但也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自己被他紧紧地禁锢住,如同一只掉进猎人陷阱中的弱小猎物,半分都动弹不得。
她皱了皱眉,然后一言不发地将车门打开。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方晨十分怀疑自己此举是否明智。
因为这个男人,在她看来不但冷血而且喜怒无常,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就避得远远的了,就只有她偏偏不知死活一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打交道。
可是,等到真正看清楚了车里的情况,她才着实呆住了。
她根本不明白他是如何将车一路开过来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没出交通事故,简直堪称奇迹。
韩睿靠在座椅里,外套不知道脱到哪里去了,又或许是根本就没穿出来。这样冷的天,上身只穿了件深灰色的衬衫,似乎左肋下有一处伤口,将半边衣服都染成了怵目惊心的颜色。
他看着她,脸色刹白,连那张薄唇都是苍白的。
一定很痛。血流成这样,哪有不痛的道理?
可是他的神色漠然,好像受伤的并不是自己,即使额前满是冷汗,他仍旧一声不吭。他只是盯住她,似乎在等着这个女人下一步的反应。
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终于等到她镇定下来,却听见她开口问:“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去……医院。”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分外吃力,眼神微凛,多少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那女人在夜色里扬了扬眉毛,然后便伸手过来扶他。
他警惕地甩开她的手,却恰好牵动了伤口,痛得眼前发黑。然后才听见她凉凉地说:“不用我扶?那就请你自己移驾到旁边座位去。”
他喘着粗气抬起眼睛看她。
她说:“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否则你要么自己开车去找人处理伤口,要么在这里流血而亡。”
她抱着手臂,用一种似乎是看戏的样子居高临下地看他。
韩睿这才知道这个女人是故意的,刚才故意问他要不要去医院。或许早就猜到他会拒绝,她只是明知故问罢了。
还有那所谓十秒钟的期限……
他皱了皱眉,可是很快却又挑起唇角,身上明明还带着伤,却仿佛忍不住低笑了一下。
方晨不理他,等他拗着性子,硬是一个人强撑着、脚步蹒跚地绕到另一边坐进去,她才跟着钻进驾驶室。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问:“联系谁?”
一连串的动作令韩睿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只手按住伤处,他缓了口气才低声报出一串电话号码。
车子便在一下刻启动加速。
他微微闭着眼睛喘息,听见她正和电话那头的谢少伟联系,约定的碰面地点是在一个住宅小区里头,应该正她居住的地方。
其实从讲话的语气中还是听得出来,她并非真如脸上表现得那样镇静,见到他此刻这副样子,一个女孩子到底还是会害怕慌张。不过她已经做得足够好,至少没有当街尖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没真的把他送到医院去。
甚至,在惊恐之余竟还恶意地报复了他。
等旁边的人挂掉电话,韩睿低声道了句:“多谢。”
方晨看也不看他,一双眼睛认真地盯住前方的路面,嘴里讲:“你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哪有这样凑巧的事?她刚走出单位没两分钟,他便浑身是血地开着车子在身后出现,如同落难的幽灵。
可是事实上确实只是凑巧。
韩睿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只知道好不容易摆脱掉对方派来的车子之后,自己的体力就快要支撑不住了,结果恰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急急地穿过马路。
他当时也没有多想,逆行着就将车开过去。
在遗失了通讯工具,没办法联络到一众手下的时候,他选择了相信她。
多么奇怪。
他竟然会选择相信这个女人。
没听见回答,方晨的目光不由得斜瞥过去,却见韩睿闭着眼睛,面色已经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眉头却微微皱拢,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惹祸上身了,害怕他就这样昏死过去,又或者干脆失血过多死在车上,于是不禁提高了声音叫:“喂!”
他仍旧不作声,衬衣上的血迹似乎已有愈渐扩大的趋势。
这回她心下是真的慌了,只是略一迟疑间,脚下油门便下意识地松了松。
而他仿佛察觉到她的意图,眉头皱得更紧,终于声音低哑地开口,微喘着说:“想后悔已经晚了……车上都是你的……指纹,……如果我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方晨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脚下一重,速度立刻重新窜上去,在十字路口处被毫不留情地拍了照。
前方白光眩目地一闪,瞬间就被抛在身后。
她冷冷地说:“忘了告诉你,我没有驾照,开车是自学的。”
可是韩睿却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