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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6期-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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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乡亲们习惯一天吃两顿饭,抓出时间多干点活。上天饭一般在老阳冒在东山尖的10点多,下天饭一定吃在江水暗绿后的晚?点。全村只曾哥手腕上一块手表,独龙人是看着天地的脸色过日子,没啥钟点儿概念。就像古人在西周中期之前,对年的概念是模糊的一样。
  独龙扛人的钟表是软绵缚钓,时常变形,时常变色;抑或色彩魔斓阳光明媚,抑或斜雨疾风灰暗阴沉。钟点儿是挂在他们的锄把梢头,游走在他们的砍刀刃上,陷在他们脚趾清晰的泥窝中,睡在他们火塘灰烬的温暖里。
  曾哥出门的时候,阿恰森正在收拾灶间。他悄悄拿了个竹蔑鸡筐,脱下旅游鞋,扣在墙角儿。
  阿恰森要知道曾哥又没穿鞋光脚出去,一准儿会拦截。
  在阿恰森面前,曾哥很难光脚出门,那是她拦截有方。她的“拦截”,就是拉开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曾哥。毫不夸张,她敢抱着旅游鞋,不哼不哈地跟你一道。上山爬坡,过江溜索,绝不含糊。直到迫使你,主动把鞋子穿上为止。有一次,趁她去地里干活,曾哥跑去了江东,下天饭时间,还没回去。也是他嘴馋好口,赶上在人家喝酒喝快活,忘记了时晌。这当口,阿恰森会饭不吃,菜盘扣碗,米饭锅煨在炭灰边,到溜索渡口等曾哥。
  溜架一抖三颤,阿恰森就知道曾哥回来了,点燃松明火把,高高举起。隔氤氲江面,波浪哗哗,虽看不清对岸高矮男女,她自会冲你摇上三摇,像是事先约定好了似的。
  回到灶房,吹着火塘,热好饭菜,不声不响。吃饭的整个过程中,一句话没有,然后各干个的。他俩就是这样的关系。俾塘火映在墙上的影子,忽闪模糊。
  阿恰森这姑娘绝说不上漂亮,可这峡谷山泉甘醇,江风湿润,滋养得她白净耐看,人品也是性情温和,今年还没到20岁。是登巴以全村老少爷们的名义,派来专门照顾曾哥的。说照顾,大发了点儿,实际就是给曾哥烧两顿饭。可人家的这工作,做得可真细致,真铺张,真费神儿。
  曾哥住的木屋,里外泛着新茬,盖了还歹到一年,是阿恰森给他腾出来的,区别村落里一般的房子,正儿八经是木楞房。一根儿根儿圆木横搭起来,犄角咬住榫,跟渡口崩爷住的差不多。阿恰森就去了他哥的火塘边,挤块地盘睡觉。
  曾哥的臭毛病多,每天一早儿六点起床,起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跑步。曾哥的屋门,正对着一条去江下游的土道。顺着土道一直跑下去,跑出两里地,就下到江岸。再溯着江岸跑回村里,经过学校后房山,绕到操场上,打一套长拳。这一个半钟点儿的活动,不仅是锻炼,更多的是让肺腑,尽情地呼吸呼吸独龙江峡谷土木水云的新鲜气息。
  曾哥打拳的时候,阿恰森保准儿在火房的灶间。自从阿恰森来给他做饭的那天起,学校的火房房檐四周,总是整个村庄第一个冒起炊烟的。曾哥活动完,点着一支烟,去蹲厕所。厕所出来,顺着晨雀长鸣声寻找几番,悠悠闲闲,踱步学校门前的高石阶,一台一台来到门廊。
  学校门廊的条凳上,肯定一一摆放着倒好温水的脸盆、香胰子、干的毛巾、替代漱口缸子的罐头瓶。在雄当村儿,甭说瞅着谁漱漱口,就连洗脸的也很少见。
  曾哥刷牙的时候,阿恰森总在灶屋门后,露出半边脸,暗暗地悄悄地瞄着。有时被曾哥一抬脸发现,她会倏地消失。虽说阿恰森从没刷过牙,可人家却知道把曾哥的牙刷,挤上一轱截儿牙膏。
  阿恰森不用刷牙,阿恰森有一口白瓷瓷,熟蛋青似的牙齿。笑不笑都露着半截。
  曾哥打点完自己,长吸一口气,把眼睛从村庄的屋顶上空放逐出去。
  南山嘴的葱茏中,丝线—样的小路,弯弯曲曲,隐隐现现。山嘴的东边水烟相隔,透露一座尖尖覆雪的山峰。山峰过去,早霞几片,金云几朵。雄鹰一只,悠悠盘旋,翅膀不动,像有准拽着的风筝。
  远远把目光收回,再转身进入伙房。门边的小地桌上,用罐头瓶沏好的浓茶,热腾腾冒着爽神润肺的清香。
  几口茶下肚,阿恰森便会从火塘灰里,捡出半笸箩烤透的洋芋蛋。端过来,低着头鳚在地桌角儿,用一根儿竹劈子刮着洋芋上的煳嘎巴儿。刮干净的四五个,就是曾哥一顿早点。他小看她还好,一看她,她刮起来动作就上下错乱,没了惯例。两只本来就黑的手,更黑了。
  每日早餐后过几个小时,要吃上大饭。上天饭进了肚子,锅干碗净了,到下午四点,曾哥刚好结束第四节课。这空当,她还要给他加一次点心,照样是洋芋,区别之处是水煮的。偶尔,不知她从哪儿淘换来一块肥猪膘儿,煸出油。煮熟的洋芋切成片,再搁锅里一起煎炸几番。焦焦脆脆撒点儿盐,就着茶水,极地道。
  这季节,洋芋一吃,就要吃到地里的玉米下来,再没其他粮食。塘火木炭烤玉米,那就更好吃了,
  上天饭,下天饭,主食大米饭,是曾哥每口的两顿正餐。米是上好的珍珠米,粒粒晶莹圆润。是曾野从贡山县,雇用的马帮,走了12天,驮进来的。六袋,50公斤一袋。在快到雄当的那段峭壁栈道,马失后蹄滚了坡,和两袋大米,掉进独龙江。剩下的,一家一户分给了10斤,其余的留用,曾哥和阿恰森享受。野菜这里很多,山葱、芹菜、百合、老头拐棍,竹节菜。竹节菜得上海拔4000米左右的地方采摘,清水焯过,蘸盐水辣椒面吃。
  曾哥告诉阿恰森,吃过烧洋芋,他耍去崩龙渡。阿恰森说等等,就忙活起来。在火塘上架起石板,苦荞面稠稠糊糊调和好了一大瓦盆,石板也热了,她就开始摊粑粑。
  摊粑粑的热石板上,稍微洒一层细炭灰,如同内地人家烙饼前往饼铛里放点儿油星,荞粑粑就不粘了。养粑粑,跟个菜盘子那么大,薄厚也差不多。乍吃第一口,苦茬茬的,难咽。
  趁阿恰森忙碌的机会,曾哥去了菜园子。
  斜面向东的菜园子,在学校南洼的西坡地,是那年家家户户承包土地时,村里分给学校的。以前这块地上种过洋芋,种过玉米,甚至种过苦荞麦,可最终少人管理,石块多土质差,任吗都长得不济,放弃了。放弃了就荒,荒草却蓬蓬勃勃,跟山野没什么两样。头些日子,曾哥招呼着学生们,用了几节劳动课的工夫,把它再次开垦出来。栗子大的石丁郡不放过,捡干净。再从每个学生自家,背三筐圈肥,整整铺了一层。这两天,登巴又带着十来个村民,砍来青翠新竹,把四周围插好篱笆,像编织似的均匀,很工艺。菜园子,占地有篮球场那么大,规规整整20个畦。曾哥从北京带来的菜籽,每畦一个品种。茄子、菠菜、西红柿、黄瓜、扁豆、小油菜、萝卜……
  从坡上的菜园子看村庄,静悄悄的。才冒上屋顶的炊烟,被掺和着阳光的空气,过滤得淡薄轻柔。淡薄轻柔的炊烟,却不去不离。云积在村庄的上空,似乎有一只手在召集。峡谷的半坡以下,像被巨大的蝉翼苫罩。
  菜苗都还没有发芽,荒草却长得老高。曾哥出了菜园子,关好水冬瓜树权绑扎的篱笆门。心下琢磨这草,该拔一拔了。
  曾哥再回到火房时,阿恰森已经做好一摞苦荞杷粑,正在往一个饭笸箩里搁。放好扣上盖,撂进曾哥的背篓。火麻线口袋,像只袖子大小,阿恰森装了半下米,她举起眯眼看曾哥。曾哥心领神会地点了头,她也塞进筐篓。俾催促曾哥上路,把背篓抱起,曾哥赶紧转过身接在双肩,掂舒坦。
  
  三
  
  崩龙老汉的小屋里黑糊糊的,火塘没有一丝光亮。
  曾哥跨进门槛,静默了好一阵儿,眼睛才适应。独龙人的木屋没有窗户,只有极少的光粒子,疲惫不堪地从木板缝间挤进。
  昏暗中,崩爷坐在地板上,两条腿叉开,伸得笔直。野山麻织成的独龙绑腿,从磕膝盖下,紧绷绷地一直绑到脚踝骨。胳膊如同两根木棍一动不动,双手正在抓挠一堆,疙疙楞楞但很均匀的石头子儿。曾哥把明子点着,放进火塘,又架上几根儿干松柴,屋子就豁然亮堂宽敞起来。
  屋子亮了,崩爷却开始咳嗽。那是一种干咳,一阵儿暑剧烈,一阵儿短促。五脏六腑大肠小肠,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咳嗽出来似的。然后又是,一阵儿紧似一阵儿地呵喽带喘。再然后才慢慢平息,漫不经心地嗽嗽嗓子。
  自打曾哥进屋,崩爷连咳嗽带喘的甭管多厉害,他总昂着头,目光似乎片刻没离开地正视着曾哥。如果说离开过,那可能就是曾哥摘下背篓的瞬间,盯看了一眼曾哥的赤脚。崩龙爷的两只眼睛都很正常,看不出曾经受过什么伤害,有啥于问题。
  曾哥把米袋子和苦养粑粑,放在火塘边的石块上,掏了支香烟,隔着火塘递过去。崩龙爷这才仄着身,用胳膊肘杵着地板,就和塘火点烟。点着,死巴巴地狠劲儿嘬开了。两口,就抽没半根儿。烟,却看不见从他嘴里冒出来。曾哥怀疑,全是被他的肠胃消化掉了。曾哥在这里见过很多独力汉子,都有这等本事。
  抽过姆,崩爷那令人担心的嗓子再没动静,继续抚弄他手下的那堆石头子儿。这些,曾哥的那些学生娃娃下了课最爱戴拉,那是孩子们的游戏。不成想,大人也玩。
  石子儿大小差坏离,个个比葡萄珠大点儿有限。被尘土烟灰包裹得黑糊糊油腻腻,看不出原来的本色。
  崩爷,您这是在干吗?进屋来的第一句,曾哥找不着更合适的话。
  崩爷的目光,终于游移开去。他摇着头,似乎在摇动着目光,最后滑落到地板。就在他的目光马上要离开曾哥的一刹那,他回答了一个字:卜。
  这里的独龙人卜卦,一般是看鸡头,或者是看鸡肝;也有用红彤彤的松木炭扔在门外的水洼里,然后听呲呲啵啵的声音,是卜一周天气的;再有比较少见的是将几颗谷粒放在热石板上,是盖房时卜地基风水的。眼下这种用石头子儿卜卦,曾哥还是头—遭见。
  卜,什么?曾哥问。
  你。崩爷回答得还是一个字,继续低着头。
  我怎么啦?曾哥从火塘后边转到他面前,又问。
  心。
  天呀。难道这位崩龙大爷,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说话?这念头还没消失,曾哥的胸口一阵儿狂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崩爷仰起头的过程很慢,两眼盯着曾哥的脑门,手却没停地把石子搅和一遣。再堆起,然后迅速分开。石头子儿,被一排分成三小堆。柴火的光亮,红彤彤贴在崩爷黑黢黢皱巴巴的侧脸。也使他蓬乱披散的长发,显得分外蓬乱。
  崩爷继续卜卦。
  这种卜卦极度简单,就是依次在每一堆里取两粒石子。
  很快,崩爷歇住手。再看他手下的三堆石子,中间的一堆还剩下两颗,而旁边的两堆各余一颗。
  崩爷笑了。火光在他的脸上跳闪。笑着又说了一个字,吉。
  他终于主动说话啦。他说,我在这里等你等了60年啦,60年啦,你到了还是来了。建学校,读汉书,不是最重要的。
  什么重要?曾哥问。
  崩龙躲开曾哥的话题,脸上有点儿异样地看着曾哥的脚问道,你不穿鞋子?你们城里人也有光脚不穿鞋子的?没等曾哥回答,他又说,我要穿。
  后来,崩龙用他那堆石于,跟曾哥换了旅游鞋。而这些石于,曾哥用洗衣粉泡过,清水洗净,粒粒晶莹剔透,如水晶如钻石,一共32枚。若双手捂攥紧这些石子,一根烟之后,异样的热流会从胳膊涌进身体,就像冰川可以传递出史前信息一样。
  崩龙爷还说,早想要一双鞋子。
  曾哥说,登巴有啊!
  崩龙胡子撅了撅,舌头舔出唇外说,是双破烂的臭鞋子。
  曾哥有点炫耀地跟崩龙说,我是光着脚走来的这—道,脱在学校了,过后我会把旅游鞋送过来。
  崩龙说,不是你说的什么什么,是旅行鞋子。
  曾哥没有太较真,旅行鞋子就旅行鞋子。可崩龙继续下来的英语解释,却让曾哥吃惊不小,
  崩龙爷说,旅行——“揣沃”;鞋子——“术斯”,合在一堆就是“揣沃术斯”(Travel…Shoes)。
  曾哥说,不,不,英语这样组合不对,应该叫旅游鞋Sneakers,或许因为它带有运动的性质,可能叫Walking…shoes更合适。
  崩龙没听完,就把曾哥递过去的香烟打掉,吼了嗓子,“揣沃术斯”就是“揣沃术斯”,旅行鞋子就是旅行鞋子。说完再一抡手,把火塘里的铁三角架掀翻。柴火散落一地板,苦荞杷粑和米袋子滚在其中。红彤彤的木炭,明一下暗一下,把最后的喘息,折叠起来。
  曾哥吓了一跳,闹不懂崩龙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就不言语了。空空蔼荡的小木屋,寂静了好久。
  一块木炭掉在苦荞粑粑上。苦荞粑粑被烧成黑疤,灰烟在冒,一缕直升,去了天花板。一只比银元还大的白蜘蛛,似乎是从烟缕上下来的,坠落到半空,却又稳穆当当停住,成了观众。
  洞开的门口,突然被什么挡住。唯有的一点儿自然光亮,折断了一样,咔嚓消逝了。
  阿恰森。
  爷。
  他俩招呼过,屋里又全面地安宁下来。安静下来,空旷的木屋就像一张大嘴,在急迫地呼吸。门口的遮掩,曾哥感到有些憋屈。
  阿恰森歪蹭过身,从胸口轻悄悄地向外掏着什么。侧影中的她,肚子鼓鼓囊囊,像是怀了五个月的孕妇。掏出来,放在高门槛里。
  爷,走了。阿恰森说话时,一脚屋里一脚屋外。
  鸣。赶断黑儿前。
  阿恰森走了,光线又重新守在了门口,好像那是它的岗位。一尺来高的门槛里,放着曾哥那双藏在学校鸡筐里的旅游鞋。
  阿恰森走了,崩龙战战兢兢,从地板缝里—拿出一根儿拐棍,撑起身子。他就那么弓着腰站了很久,望着门外,好像阿恰森一直没有离开他的目光。塘火照在他手中的拐棍上。黑黑的铁木,泛着乌亮,证实着人们的传说。
  曾哥凑在火塘边抠了抠脚,挤了挤血泡,告别了崩龙。刚离开核桃树阴,崩爷在屋中喊,把旅行鞋子穿上。
  回到学校,曾哥脱下旅行鞋子,泡在洗衣盆里。他想,要把它刷得干干净净,冉送给崩龙。
  学校校舍和曾哥住的木屋间隔二百来米,联系的是一条弯曲的小路。一道高低土坎子,把小路切断,操场、校舍在上,曾哥的屋子在下。小路旁,是大理花和美人蕉。美人蕉是野生的,大理花也筲是野生的。说算是,因为独龙江以前并没有大理花。村里大人小孩谁都知道,大理花是小学校前任老师孔云雀姑娘,从六库带来的。当时她就带来两块番薯根,这才几年啊,雄当村村里村外,都是这种红红的花朵了。孔云雀老师在雄当呆了两年,她独自一个人走的时候,还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六库是怒江州州府所在地,怒江州下属有个贡山县,独龙江乡,就由这个县管辖。
  曾哥回到屋,脚丫子涂抹了消炎药,躺到床上。舒心和疲倦,慢慢让他睡了过去。
  从来没有的大觉,醒来是第二天的十点多。曾哥匆忙穿戴出门,他想阿恰森和学生们一定等急了。
  曾哥出了门,定下急慌的心,才记起今天是星期日。背包里原本还有一双黑旧的旅游鞋,可他没穿,扔在火塘边,光着脚出了门。
  小路走到半截,土坎坡还没上去,曾哥就已经听到学校前边好热闹,最起码有十来个学生聚集在学校门廊上。他探探头,看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曾哥忍住脚板下的疼痛,纵身一跃。
  学生们看曾老师来了,一哄而散,跑去了操场。
  两根儿篾绳捆住门廊的上梁,撅撅楞楞的绳头,连着雪白的鞋带,鞋带上分别吊着曾哥那双洗刷得千干净净的旅行鞋子。
  学生们团在一起喊唱:
  鞋子,鞋子,真叫大
  鞋带窟窿眼儿二十八
  上山摔跟头
  下坡栽马趴
  
  四
  
  最初,曾哥以为崩爷要穿他那旅行鞋子,早早就送了过去。但曾哥后来几次去串门,一直没有见到。
  那天刚坐下,崩龙客气地用竹杯子在陶罐里蒯了两蒯递给曾哥说,喝。
  曾哥接过来,里边滴水没有。曾哥在崩龙爷屋头呆了半晌儿,疑虑了半晌,最后竟连口水都没喝上。又一次,崩龙爷从塘火里取了一块红炭,硬是要为曾哥点着空烟锅。曾哥始终没搞清楚,是崩龙的心智出了问题,还是有意在向他说明什么?
  不久,从登巴嘴里知道,崩龙在喊江时,把曾哥换给他的旅行鞋子和荞麦粑粑,一起扔到江里去了。
  
  登巴说,那是一种祭祀。
  祭祀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曾哥问。
  登巴说:只知道崩爷,曾经认识了一个洋女人。女人过江时,蔑溜索断掉,淹死了。崩爷在溜索站台,跟睁睁看着,没得办法。后来,崩爷就瞎了。崩爷怎么瞎的,没有人知道。
  今天,架在斯任渡口上的溜索是根儿钢缆,很结实的。是几年前政府组织了百名独龙壮汉,花了整整一个开山季,才从县城运进来。
  所谓开山季,就是6月到10月。这季节,才可翻越梅拨五千来米的高黎贡雪山,其他的时间休想。
  高黎贡山是从西藏地界的伯舒拉岭延续过来的,同时还延续了青藏高原山脉的峻峭挺拔。大雪封闭了进出独龙江峡谷的道路,深厚的地方有三四米。
  曾哥是五月份进采的,多少领教过一些独龙之路。爬冰阪,蹚雪水,过悬崖,睡峭壁。小雨白天五次,暴雨晚上一宿。身上找不到干燥的地方,鞋窠落里的水,呱唧呱唧能叫唤一路。脚丫子,泡发得像个浸透水的白馒头。就这么着,从县城开步,走了八天才到了这个叫雄当的村儿,愣把脚指甲盖儿,走掉了仨。
  江坡上站一站,愣一愣。若想到江对岸,就得从钢溜索爬过去。因为水急无法摆渡,独龙江上是没有船的。前边说过,早先独龙江上也没有钢溜索,早先是用竹劈子编成的篾绳,拇指粗上有限。三根儿篾绳并一股,叫蔑溜索。新鲜的篾绳发脆不结实,得放一段时间。可架设久了的篾绳,雨雪、江风、日晒,也容易糟。多久该替换该维修?一年半年?根本没准儿。如此如此,篾溜索上的安全时段,就不易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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