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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谱(梁斌)-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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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看着她。那个良善、淳厚的面容,很难使她一下子忘下。于是,思想就象静下来的春天的潮水,重又返卷上来,鼓荡着喧哗着,激动着她的心情,再也不能安静下去。她把饭做熟,也没吃,就走回屋里。灯也没点,一个人趴在炕席上,两只手抱起脑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老驴头和春兰娘摸着黑影喝稀粥,老驴头看不见春兰端碗,问:“春兰又不吃饭了?”春兰娘说:“可不是,又哭哩!”自从运涛陷在监狱里,春兰不吃晚饭,半夜里一个人抽泣,已经不是一次了。可是,当娘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老驴头吃完了饭,摸着黑影走到屋里,坐在小杌凳上,看着春兰呆了一会,说:“闺女!你也不小了,你上无三兄下无四弟,你本身的事儿不跟你商量,可跟谁去说呢?大贵,你们小里常在一块,再说当兵回来,长得越发的壮实了,你看怎么样?”
  老驴头一说,春兰哇地哭出来。老驴头又生起气来,拍打着大腿说:“你看,这是跟你商量哩!你这是为什么?”
  春兰一行哭着,说:“什么也不是,是嫌我吃你的饭,你多嫌我。早晚我拉着一枝枣树棘针,端着个破瓢,要着饭吃离开你这门……”
  春兰这么一说,老驴头也火了,说:“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谁又多嫌你来!”
  春兰见老驴头发了火,跺起脚跟说:“你,你,就是你!
  早先儿你就为冯家老头谋算我!”
  春兰娘赶上去插嘴说:“运涛要是十年不回来呢?”
  春兰说:“我等他十年!”
  春兰娘又问:“他要一辈子不回来呢?”
  春兰说:“我等他一辈子。”
  老驴头一听,可不干了,一下子闪开怀襟,脱了个光膀子,拍着胸膛说:“你瞎说白道,当爹的穷了一辈子倒是情真,可没有鬻过儿卖过女!”
  父女两个,闹得不可开交。春兰自从运涛坐了狱,哭哭啼啼,天天想念。可是她不能明哭,只是偷偷饮泣。多少屈情郁积在心里,今天象黄河决口一样,哇啦地哭起来。一边哭着,心上想念着运涛。一想起运涛,心上越发地难受。她猛地把脑袋一扎就往外跑,说:“今日格我活尽了命了!”一股劲出了大门,望着井台上跑。
  春兰娘看她要去跳井,抬起腿追出来。春兰一出门,碰上一个人从街上黑影里走过来,说:“谁?谁?是谁?跑什么?”春兰一听是忠大伯,停住脚楞住。春兰娘一五一十地对朱老忠说了,说到春兰要跳井,就象撮住朱老忠的心一样,跺着脚对春兰娘说:“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又折掇她?春兰!
  你给我回去!”
  春兰听得说,悄悄地走回来,也不哭了。朱老忠走到春兰家里,对老驴头说:“闺女是你的,可比我跟前的还疼。你们要是再折掇她,我就不干!”
  老驴头说:“我那天爷!谁折掇她来,谁家闺女不出阁呢!”
  朱老忠说:“俺春兰就是等着运涛,看你们怎么的?大贵要是成亲,去找别人。”
  老驴头说:“好,她不愿出聘,叫她在家里老一辈子,我再也不管了。”
  朱老忠说:“管,你也得管好。这么大的闺女了,比不得小孩子,不能叫她老是哭哭泣泣。”
  朱老忠看老驴头和春兰娘不再说什么,春兰也不哭了,就抬起腿走出来。他还有更紧要的事情,为了组织农民宣传队,还要去找严志和。
  婚姻事情,在春兰的一生中是件大事,可是在锁井镇上来讲,也实在算不了什么。目前家家户户,街头巷尾,人们谈论的是反割头税、反百货税运动。
  锁井镇上,逢五排十加二七,五天两个集日。每逢集日,有成车的棉花,成车的粮食拉到集上。有推车的、担担的、卖葱的、卖蒜的、卖柴的、卖菜的。有木货铁货、农器家具、匹头苇席,要什么有什么。
  那天早晨,老驴头还没有起炕,就叫春兰:“春兰!春兰!
  今日格你跟我赶集去。”
  春兰从被窝里伸出头来,问:“干什么?爹!”
  老驴头说:“咱去赶个集,卖点菜什么的,换个钱好采办点年货,快该过年了。”说着,伸了伸胳膊,觉得很冷,重又缩回去,蜷伏着腰睡了一会。才说披上棉袄起炕,一阵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吹在他身上。他又把棉袄向上一耸,盖住头温了温。伸上袖子,拿起烟袋来抽烟。吧嗒吧嗒一袋,吧嗒吧嗒一袋,抽了两袋烟,棉袄还是暖不过来,又盘着脚合了一会眼。他上了年纪,火力不足了。一到冬天,老是觉得脊梁上发凉。
  春兰娘从门外探进头来说:“忙起呀,不是去赶集吗?”
  老驴头问:“今日格是小集大集?”
  春兰娘说:“大集。”
  老驴头才穿上棉裤,他又想起来:这几天身上老是觉得痒,兴许是长了虱子。昨日晚上他就想叫春兰给他拿拿,可是又忘了。他又脱下棉裤来拿虱子,拿得不解气了,伸出牙齿,顺着衣裳缝咬,咬得咯嘣乱响。
  春兰娘又说:“饭熟了,还不起?”
  老驴头穿上裤子,再穿袜子,才穿上袜子,裤腰带又找不见了。翻着被窝找了半天,一欠身子,原来在屁股底下坐着。
  老驴头吃了饭,拿了两只筐,拾上几捆葱,几辫蒜,抱上两抱白菜。叫春兰挑上头里走,自己背了秤,在后头跟着。
  一过苇塘,就听得集上的喧闹声,早就人多了。
  春兰挑着担子在集上走,看见昨日晚上有人把农会的标语和告农民书,贴在聚源号的门外头。她楞了一下,把筐放在聚源号对过,挤了个空摆上摊。不一会工夫,聚源号门前挤了一堆人,都在那里看传单。朱全富老头,看了会子传单,从人群里挤出来,捋了捋胡子,摇着头说:“咳!又出了一宗税。”
  老驴头把秤递给春兰,赶过去问:“你说什么,出了什么税?”
  朱全富老头说:“割头税。”
  老驴头问:“什么叫割头税?”
  朱全富老头把割头税的事,告诉了老驴头。说一块七毛钱,老驴头还不惊,后头那一大堆零碎儿可值钱不少,他又问:“墙上贴的那些红红绿绿的是什么?”
  朱全富说:“那是出了农会,出了共产党,要反割头税!”老驴头点了点长下巴走回来,嘴里不自觉地嘟念着:“咳!杀过年猪,也要拿税了!”他从春兰手里接过秤来,开始照顾买卖。
  平时都是他一个人赶集,今天年集上人多,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才叫春兰在一边帮着。有抽袋烟的工夫,朱老星那个矮个子走过来,他头有点横长,满脸络腮胡子,眯细着细长的眼睛,蹒蹒跚跚地走着。听人们正吵吵杀过年猪拿税的事,他说:“种地要验契,吃盐要加价……杀过年猪也拿税钱,这玩艺更是节外生枝!”
  伍老拔拖着两条长腿,象长脚鹭鸶,一步一步迈过来,提高嗓子大喊:“这年头,兵荒马乱不用说,又要割头税,真是万辈子出奇的事!”
  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愿交割头税。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朱老忠也走到人群里,说:“城里出了农会,要反割头税。冯家大院包了全县的割头税,刘二卯和李德才包了全村的。他们有衙门里的公事,我有这个……”说着,解开怀襟,掏出红绿纸印的传单标语,在人们眼面前一晃,又揣进怀里。
  春兰在那里看着,忽然间在人群里闪出一个人,长头发大眼睛,长得和运涛一样。嗯,怎么长得一样?就是个儿矮一点。她心上乱起来,脸上有些热。仔细一看,她才知道:
  “是江涛!”
  江涛在一边看着,咂着嘴,不住地笑着。他觉得这个小宣传队真是不错,党的号召在人们心里生根了。正在得意地寻思,冷不丁人群里闪过一个稔熟的面影,他怀疑是“眼离”,擦了擦眼睛,定了定神一看,一点不错正是严萍。她穿着绿绸旗袍,花呢靴子,拎着个竹篮在买东西。江涛笑模悠儿地走上去,扯住她的篮系儿,说:“你也回来了?”
  严萍睁开眼睛怔了一下,说:“回来了!你比我回来得更早。”说着,她嗔着脸撅起小嘴,低下头也不看他一眼。江涛心里有点慌,脸上红起来。严萍说:“一进腊月门,老奶奶就捎信:‘叫萍儿回家过年。’爸爸说,奶奶年纪大了,想孩子们,就叫我回来了。我去找了你好几趟,老夏说你有病,去思罗医院了。我又一个人跑到医院去看你,没有。又说你上北京天津去了……谁知道你上那儿去了呢?近来你的行踪老是叫别人捉摸不定。”她生起气来,脸上白里透红。
  江涛问:“你是和登龙一块回来的?”
  严萍说:“那你就甭管了。”
  江涛拎起篮子,帮她在大集上买了猪肝、肉、黄芽韭、豆腐皮和灌肠什么的。他们在头里走,春兰在后头跟着。走到街口上,春兰好象从睡梦里醒过来,一下子站住。心里笑了笑说:“看,他们有多好!”由不得眼里掉出泪来。她看见严萍就想起自己,看见江涛,就想起运涛来。她觉得自己和她们不是活在一个世界上。
  太阳暖和和的,道沟里有融了的雪水。白色的雪堆,在旷地上闪着光亮,乡村在阳光下静静睡着。严萍从脖颈上拿下围巾,眨着眼睛问:“今天大集上象是有什么动静,嗯!人们嚷着‘要反割头税’!‘要反割头税’!”她仄起头,眨巴着眼睛瞅江涛。象是说:“你一定知道。”
  江涛迟疑了一刻,想:“不能再不对她讲明白了。”就说:“是的,要发动一个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反对蒋介石的割头税、百货税、印花税。”他对她讲了目前农村经济状况,讲到农村的剥削关系,又说:“农民负担太重了,生活再也无法过下去,要自发的闹起来呀!”
  严萍说:“啊!可就是,乡村里太穷了,太苦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江涛说:“军阀混战,苛捐杂税太多。工业品贵,农业品贱,谷贱伤农,农村经济一历历地破产了!”
  严萍说:“不错!退回一年,你这么说我还不懂。现在讲我就明白了。在城市里住久了,忘了农村生活的苦相。苦啊,农民生活苦啊!吃不象吃的,穿没有穿的!”她低下头走着,看见两只花鞋尖,在地上带起尘扬。
  江涛说:“所以我们要发动农民,组织起来,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严萍两眼不动窝地瞅着江涛,心里说:“怎么?小嘴头儿这么会说,讲得那么连理,那么有理。”她想笑出来,又不好意思。又说:“真的,我真是同情农民!”
  走到小严村村头上,严萍立住不走了。伸手拎篮子,说:
  “我要回去。”
  江涛把篮子一闪,说:“到我家去。”
  严萍坚持说:“不,到我家去。”
  两个人正在道口上争执,一伙赶集的人们走过来,向他们投过希奇的眼光。江涛只得跟严萍抄着小路走过小严村,走到严萍她们村头上,村南有个小水塘,塘边长着几棵老柳树,塘里冻下黑色的冰,塘北里有个黄油小梢门。走到门口,江涛又站住,把篮子递过去。严萍歪起头看着他,问:“干什么?”
  江涛犹豫说:“我想回去。”
  严萍说:“为什么?”她猛地把篮子一推,径自走进去,江涛只好提着篮子跟进去。走到二门,严萍又扭头看了看江涛,无声地笑了,红了脸。大声喊叫:“奶奶,来客了!”老奶奶在屋里答话:“呵!回来了,丫头!那里的客人?”
  严萍说:“我的朋友。”
  “谁,那里的朋友?”老奶奶高身材,驼着背,很瘦弱,身子骨倒还硬朗。颤巍巍地走出来,站在台阶上说:“我看看是谁!”当她看出是个亭亭秀秀的小伙子,站在严萍一边。不由得突出牙齿笑了,说:“傻闺女!不能那么说,那有十七八的大闺女跟半大小子交朋友的?”
  严萍嗤地笑了,两片红霞泛在脸庞上,三步两步抢过门坎。吃吃地笑着说:“俺是这么说惯了。”
  奶奶嘻嘻笑着,说:“你们住城,俺住乡嘛,十里还不同俗呢!这会儿奶奶不怪罪你们。”又嘟嘟哝哝地说:“城里时兴的是大脚片儿,剪头发……”
  奶奶屋里放着红油橱子,升着煤火炉,炕上铺着羊毛毡。严萍请江涛坐在小柜上。老奶奶又走进来,眯缝了眼睛,笑眯眯地说:“我当是谁,你不是志和家的吗?”
  江涛局促不安,立起身来说出自己的姓名。奶奶把竹篮拎到外屋,说:“萍儿!你的朋友来了,叫老奶奶给你们做什么吃?江涛,说起来都不是外人,你爷爷在这院里待了一辈子。你爹年幼的时节,也在这院里扛活。那时候还有我们老头子,看他父子俩安分守己,帮他们安下家来。后来你们才有了家业,成了一家子人家了。志和老运不错呀,修下这么好小子……”奶奶说着,擦擦案板,试试刀锋。又说:“听人们说,你哥哥被人家糟踏了。咳!年幼的人们,在外头别担那个凶险。光想割(革)人家的命,人家不想割(革)你的命吗?光自把个小命儿也割(革)了!自己的事还管不清,去管国家大事。人小,心大!”
  老奶奶说着,严萍打断她的话,问:“奶奶,你给江涛做什么吃?”奶奶继续说:“朋友们到咱家,多咱也没怠慢过。黄芽韭猪肉饺子、四碟菜、一壶酒。有老头子的时候,是个为朋好友的人。四面八方,朋来客往,成天价车马不离门,壶里不断酒,灶下不离肉,老头子不在了,人客也稀少了。”她嘴上不停地说着,又想起严家兴盛时代的情景。她说的老头子,就是严知孝的父亲严老尚。
  老奶奶把案板搬到炕上,揎起衣袖,系上围裙,剁了馅儿,和起面来。江涛和严萍盘腿跨上炕沿,帮奶奶捏饺子。奶奶洗碟、刷碗、炒菜,手等着就把饭做停当了。老奶奶跪上炕沿,跷起腿磕了磕鞋底上的土,盘腿坐在炕上。严萍端上菜,奶奶要陪江涛喝酒,江涛不喝酒,老奶奶自斟自饮。江涛吃着饺子问:“奶奶!一个人住在这院里,不闷的慌?”老奶奶说:“我嫌孩子们闹的慌,叫他二叔住西院。有老头子的时候,这院就不住人。朋友们来了住住,知孝父女们回来,也住在这院里。别人另有他们自己的屋子。我老了,怕麻烦。”
  吃完饺子,江涛要严萍参加反割头税运动,严萍一口答应下。他俩说着话的时候,老奶奶在后头听见,问:“什么?
  反什么割头税?”
  严萍说:“今年又出了一种新税,杀一只猪要……”
  不等严萍说完,老奶奶说:“自古以来,老百姓就是完粮纳税的,又值得反什么?”
  严萍说:“咳!这税那税,农民们没法生活了,都要起来闹腾呀!”
  老奶奶说:“可不能闹啊!闹闹也得拿,今儿不同往昔,谁敢反上,就是杀头,他们可厉害多了!”
  严萍一听,眼珠向江涛偷偷一斜,转了一下,撅起小嘴儿。她心里在想:在乡村里,农民运动将是什么规模。
  
32
  春兰站在街口上,看江涛和严萍走远,擦了擦眼睛,心里说:“他们有多好哩!运涛要是回来了……”看着他俩走远,她才慢慢走回来,老驴头问:“那起子人们,是干什么的?”春兰说:“是反割头税的。”老驴头唔唔哝哝地说:“割头税,杀过年猪也拿税,这算什么世道儿?”
  刚才朱全富老头说,老驴头还没有注意。他见到这么多人吵吵嚷嚷,呼噜喊叫的,嚷着反割头税的事,可就动了心了。他从去年买了一只小猪娃,为了省钱,这猪娃离开娘早几天,才买的时候只有猫儿那么大。吃饭的时候,他少吃半碗,也得叫小猪娃吃。晚上小猪娃冻得叫声惨人心,他又从炕上起来,披上棉袄,把它抱到热炕头上。等猪娃大点了,才叫它吃青草瓜皮什么的。到了今年冬天,又喂了它好几布袭红山药,这才胖胖大大的象只猪了,看看猪肉快到嘴头上,又……不,他倒没想到吃猪肉,他想把它杀了,只把红白下水什么的吃了,把肉卖出去,得一笔钱,当作一年的花销。听说要拿割头税,他还闹不清是怎么回子事。心上乱嘀咕,说什么也安不住心了。卖了几斤白菜、几捆葱,就叫春兰拾掇上担子,挑着走回来。
  老驴头走到家,也没进屋,就走到猪圈跟前。那只猪正在窝里睡着,他拿柳杆子把它捅起来,才慢搭搭地走到食槽前,拱着槽要食儿吃。他伸手拍了拍猪脊梁,猪以为老驴头又要给它篦虱子,伸开腿躺下来。他摸了摸那猪的鬃,有三四寸长,猪毛也有二寸多长,油亮亮的,象黑缎子一般。猪抬起头,要老驴头篦脊梁,老驴头不篦,它就在木槽上蹭起来。
  老驴头踏着脚,响着舌尖,实在舍不得这一身猪鬃猪毛。又捏了捏猪脊梁,看肉儿厚实上来,也该杀了。他又走回屋里去,对春兰说:“你合计合计,一只猪的税顶多少粮食?”春兰转着眼睛思摸了一会,说:“也值个两三小斗粮食。”
  老驴头说:“要买几口袋山药啊,我不能平白给了他们这两三小斗粮食。”
  春兰说:“那也没有法儿,人家要哩!”
  老驴头的脸上立刻阴沉起来,胡子翘了老高,他舍不得这只猪。一年来他和这猪有了感情。更舍不得这一身猪鬃猪毛。心里想着,走出大门,去找老套子。走到老套子门口,一掀蒿荐,老套子坐在地上烤火,见老驴头走进来,说:“来,老伙计,烤烤火吧!”
  老驴头说:“你这算是到了佛堂里,冬天没有活儿做,还烤着个小火儿。”
  老套子说:“咳!冷死人了,拾把柴禾都伸不出手去!”老驴头说:“腊月里的花子赛如马嘛!”又说:“我心里有件遭难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老套子说:“商量商量吧!咱俩心思对心思,脾气对脾气。”
  真的,他俩自小就好得不行,好象秤杆不离秤锤。
  老驴头说:“街上又出了一宗割头税,杀一只猪要一块十毛钱,还要猪鬃、猪毛、猪尾巴大肠头。我那只猪呀,今年冬天才喂了两口袋山药,肉儿厚厚的,脊梁上的鬃,黑丢溜的,有三四寸长。唉呀!我舍不得。”
  老套子说:“我也听得说了,哪,舍不得也不行,官法不容情呀!人家要嘛,咱就得给,不给人家行吗?”
  老驴头说:“一只猪的税,值二三小斗粮食。我要是有这二三小斗粮食,再掺上点糠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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