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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阳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希望我去德国继续念书,咱们的医术仍差西方一大截,德
国医学比我们先进太多了,他一直希望我能去学回来,救世济人。”
凤翔默默无语,静静自背后伸手过来轻抚耕阳的脸,轻抚着他唇上微刺的胡髭。未来的
事不能想,也顶好不要想,他们的交会注定是命运错误的出轨,这刹那间的幸福究竟在何时
会被无情地腰斩,谁也无能预言。凤翔和耕阳心底都很明白,这样下去不过是在熬日子,时
间的问题罢了。
“几时回城里?”耕阳问。
“过了八月节,或许在八月下旬吧。”凤翔想起旧诗上的诗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
时”,心中不禁微怆。耕阳回头深深地吻他,两人手指紧紧地交缠,无声沉浸在对方的体味
中,仿佛想抓住什么似地。
八月清秋,农宅上上下下也忙了起来,凤翔白日无事不念书时,有时便跟着帮忙,却是
笨手笨脚的,做不了什么大事,结果通常是抱着囡囡坐在庭院里,扯着长绳张着萝篱,洒把
稻米干等着贪食的雀儿。
中秋那日,龙翔夫妻下乡来团聚,宅内上上下下忙碌地准备拜神祭月。夜里清朗无云,
深蓝色的夜空中一轮冰亮的明月,点缀着几颗稀疏的星子。龙翔命佣人在菜圃瓜架下摆了一
桌子的月饼瓜果,邀了佃户仆佣一道饮酒赏月,以答谢他们平日辛劳。
席间闲聊,龙翔对凤翔提起他的决定,待回城后,要他跟着到铺子里学着管管生意。众
人皆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这想得周到,少年人家也该学着历链历链了。凤翔对这消息微
感惊讶,虽然此事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但想到如此以后和耕阳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心底
不免微微沉重。
秋夜清爽,秋虫唧唧,瓜棚下笑语晏晏。凤翔一向不习惯热闹,酒量也浅薄,喝了两杯
清酒之后,便醺红了起来,于是告退离席独自往外头散去。田埂间虚无缥缈地飘着点点季末
的萤火,是无意间落凡的星星。凤翔抬首望月,心中想着这会儿耕阳一定也跟着家人坐在庭
院里头赏月吧?忽然想起那回到他家里玩,瞧见耕阳练字的纸上写的诗句:“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纸上密密麻麻都是他的名,错落在诗句间。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原来
耕阳那么久以前,便存了这样一份心。可是相隔千里呢?相隔千里的滋味却是如此苦涩难咽
啊!
然而,即使千里相隔是他们无可避免的悲运,情路至此,已是无力决绝了。
九月回城后,凤翔开始跟着龙翔每天到粮号里去。刚开始龙翔教他管账目,偶而也会携
他随着应酬,凤翔对这些事虽无太大兴趣,但也不排斥,只当作是学习。龙翔也瞧出这么弟
对事业没啥大志气的野心,不过做事还算稳当牢靠,便放心地逐步将粮号内一干庶务都交给
凤翔来处理,自己专心地务起其它投资来了。
时值一九四四年的秋天,城外世局惨烈,日本战事受到列强围剿,已经明显吃紧了。素
有粮仓美名的大东北,也开始在日本人的严令下实施起粮米配给,大部份的物资都运往战场
支援前线,效忠天皇神照大帝去了。这种时期,粮铺是没有搞头的,但最容易肥起来的也就
是像李龙翔这种懂得趁乱打劫的精明生意人。他和满洲政府里头的日本人关系弄得不错,除
了奉命倾缴粮米之外,也在日本人的暗许默允下插手最热门的军需输出,从中谋利。龙翔
说:“不趁这时候多捞点日本鬼子的油水,对不起列祖列宗啊!”但凤翔心底默想:“日本
人的油水,还不是搜括自己人民脂民膏来的,刮到头来一样是吃自己人。”不过这话太刻
薄,既不敢出口,也不忍心出口。毕竟乱世图存,龙翔一片本心,还不是叨念着祖宗传下来
的家业。
回城后这段日子来,凤翔和耕阳见面的次数少了。一来是凤翔赋闲的时间少了,二来是
学校开学后,耕阳的功课益发重了。难得见一次面,还得掩人耳目偷偷摸摸地,毕竟城内人
多口杂。两人相会多半往近城的郊外跑,彼此心底都有一份辛酸,觉得自己像是对方的情
妇,名不正言不顺,百般无奈惆怅。
冬天,很快就来了。
连着几日,大雪纷飞,街道孤绝凄清,李家粮号也休了两三天。这日用过早饭,龙翔想
起了什么似地皱起眉头随口问凤翔:“前些时候,仿佛听下人说有日本人到家里来找你,怎
么回事?”
凤翔心底一惊,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地否认,心中寻思,定是那回耕阳来打听下乡的事
儿,隐隐约约传到了大哥耳里。龙翔也不多追问,轻描淡写说:“爹爹和我都是一般心思,
跟日本鬼子打交道对咱们而言是莫可奈何,这种惹腥之事,你能不沾便不沾吧!我只让你管
号子里的闲差,不教你跟着我去外头周旋,也是这个道理。”
凤翔沉默不语,只觉沉甸甸的罪恶感。龙翔转了话题,兴冲冲地说:“这几日我和娘一
直在商议着,想替你安排城内几家大户相相亲,你的意思如何?”
凤翔大吃一惊,见庶母和嫂子在一旁点头微笑,呐呐地说:“这…我看这事儿不急吧!
我的年纪也还不大,还是缓几年再谈吧。”
庶母在一旁接腔了:“你也上十八了,当年你爹爹娶你娘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儿,现
在时局不好,赶着早早成了亲,早点传宗接代,也算是完成你故世爹爹的心愿哪!”
凤翔不知如何接腔,只得趋吉避凶地找个藉口急急离开大厅。接下来的日子里,龙翔和
庶母常常提起这回事,一回,凤翔被逼急了,冲口而出:“我一辈子都不想结婚,我…我根
本就不喜欢女人!”
刹时间,空气错愕地凝结了一会,后来龙翔夫妻和庶母却都忍不住笑了。庶母笑道: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龙翔更是忍俊不住,摇头笑道:“等你结了婚之后,就会喜欢
了。”凤翔的嫂子在一旁,一张脸突然通红了起来,她娇嗔地白了龙翔一眼,忍不住又低头
瞄了眼自己三个月身孕的肚子。
凤翔一直坚拒相亲之事,龙翔心知这么弟自幼得宠,天生又带着点牛脾气,逼急了反而
会误事,因此也就不强他,不过心中另有打算。
深冬里,凤翔和耕阳罕得见一次面,凤翔常思念耕阳念得几至掉泪,然而又觉得落泪实
在不是男子汉应为之事。偶而约着见面一回,两人柔情缱绻,却又苦无去处,外头酷寒,路
旁冻死人是常常听说的事。从前在乡间,远隔两地的相思之苦是磨人肠,现在近在咫尺,依
然无法相见,这苦是断人肠。凤翔从未对漫长的冬季如此不耐过,更何况家中情势危险,凤
翔老觉得大哥不怀好意,若有所谋。
好不容易年过了,冬去春至,这天天气稍暖,早春时节,凤翔忆起初遇耕阳,亦是腊梅
盛艳时。这天他揣度着耕阳多半会来寻他,一早欣欣然起身,龙翔却命他跟着出门赴宴,凤
翔心中不愉,但找不到藉口,对方又是号子里生意往来的重要人物,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更
衣,随龙翔出门去。
摆桌的梁老,亦是大地主。这回邀请的客人并不多,围着圆圆一花桌,凤翔的大伯李云
涛也来了。席间众人的话题不寻常地绕着凤翔打转,凤翔留心应对,心中隐隐觉得大事不
妙。后来梁老唤了长女出来和大家相见答礼,众人异口同声称赞好品貌,凤翔才蓦地领悟这
根本是名正言顺的相亲了,这一气非同小可,又不能众目睽睽下给大伯和大哥难堪,丢自己
人的脸,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回程途中凤翔一路板着脸不跟大哥说话,一进家门便忍不住破天荒地爆发了:“你干这
一手算是啥意思?”
龙翔错愕住了,么弟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可是破题儿头一遭。他说:“怎么?你对梁家
小姐不满意么?人家又漂亮又贤慧,有啥可挑的?”
“她好她的,关我啥屁事?你这样瞒着我拱我去相亲,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凤翔哑
着嗓子怒道。
龙翔起初还耐着性子温言解释:梁家根基稳固,又算是书香世家,梁家小姐人品好,说
起来是难得的门当户对。再说梁老膝下仅仅她一个女儿,掌上明珠般疼爱,日后结亲,必定
对李家家业有所助益……凤翔劈头丢了一句:“你要钻营谋利就干你自个儿的去,别拿我来
攀亲结贵!”
龙翔遏然大怒,生平头一回挥手甩了凤翔一巴掌,铁青了脸怒喝:“你给我回房去!”
兄弟两人自这天起开始冷战,白日在铺子里冰着脸,除了公事不交谈半句,晚上回家
后,凤翔总把自己关在房里。庶母和嫂子都来劝过好几回了,无论是婉言劝慰或泪水攻势,
皆调解无效。凤翔知道自己话说得过火了,但面对大哥的蛮横作风,还是愤愤地不愿低头示
弱。他从未如此觉得需要耕阳过,但是耕阳却不在身边。在家里,他是彻底地孤立无援了。
春雨开始绵绵不尽飘落,残梅落尽,遍地呜咽,泣血殷红。
龙翔这天极晚才回来,差了佣人到凤翔屋里来唤他,凤翔略感讶异,还是出来了。大厅
里,庶母和嫂子陪坐在一旁,龙翔微笑着告诉他:“我今个儿和大伯至梁家下聘了,梁老对
你很喜欢,咱们打算等五月天气较暖了,拣个吉日让你们成亲。”
凤翔脸上血色倏地抽离,庶母在一旁柔声道:“凤儿,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这样做
都是为了你好,你爹爹……”
一句话未说完,凤翔一言不发朝屋外冲,冲到门前死命拔开门栓,奔入黑暗街心。刹时
春雷隐隐,大雨滂沱,仿佛将噬尽人世的一切。
凤翔无意识地沿路狂奔,奔得累了便晃悠悠地漫游,如一缕幽魂般,也许一阵风过,就
会被吹得烟消云散。他不择路径地随意飘走,飘至街口便过街,遇到路角便转弯,过了许久
许久,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很远很远的河堤边来了。昔日青青河边柳,在黯淡夜雨中,尽是
无边无际的凄楚哀怨。
“找耕阳去!”凤翔清醒了过来,决意要去寻耕阳。身上的冰冷开始有了知觉,但是他
不在乎,现在唯有见耕阳才是最重要的事。
路灯在雨丝中惨白地伫立着,这一带皆已暗下来了。只有单调无聊的雨声淅淅沥沥无止
无休。耕阳家大灯也熄了,但是他房里还留了一窗昏蒙蒙的光,暖暖黄黄的。“这是唯一的
归路了。”他想着,拾起路旁的石子,一颗一颗地朝窗玻璃掷去,他掷得不顶准,有些便哀
哀怨怨地落入花树间了。他还是不死心地投了一颗又一颗,一颗接一颗。
耕阳还未睡,他隐约听到窗边有些动静,起先以为雨打窗棂,后来发现窗下居然站着个
孤零零的颀长身影,惊得连忙打了把油纸伞下楼来。
“翔?翔?你怎么回事?”耕阳用伞护住已然透湿的凤翔,又焦急又心疼地一把搂住
他,凤翔伸出冰冷彻骨的双手环住他的腰,耕阳寒寒地打了个战儿,凤翔把头埋进他的怀
里。
“走!到屋里去!雨太大了!”耕阳拖着凤翔要进屋,但是凤翔死钉在原地不肯动,耕
阳急得几乎要落泪:“翔!你听话,这样你会生病的!有话进屋里再慢慢说吧。”
凤翔惨白的唇角露出一抹微笑:“我家要我结婚,婚事都订下了。”他抬头望着耕阳:
“我要离开奉天,我不要这样被安排!”他忽然急切了起来,眼神也热了:“耕阳,咱们离
开这里吧!咱们去哈尔滨,咱们去上海,去日本去德国,哪里都行!去哪儿我都不在乎!耕
阳?咱们一块儿走吧?”
耕阳猛地将凤翔拥入怀中,泪水遏抑不住地滚烫落下,落在凤翔的发间,化作一片冰
凉:“翔,我们哪里也去不了了……”他呜咽地困难地说:“……我找了你好几天了,
翔……我接到徵召令了。”
仿佛雷殛般,凤翔抬头怔怔呆望耕阳星河汹涌的双眼,许久许久,喃喃自语:“那
么……真的是绝路了……”他梦呓般地问:“你几时入伍?”问了才觉得也是白问,反正已
经不相干了。
“一个星期之后。”耕阳泣不成语。
凤翔伸出右手,轻轻地,无限眷恋地触摸耕阳的颊,耕阳的发,耕阳的眉睫,耕阳的鼻
梁,耕阳的下巴,耕阳的颈……他心底已经明白了,是命运要绝他们的情,是天意要绝他们
的路,人是这么渺小,这么微不足道,能争什么?他抬头轻吻耕阳的泪,分不清是雨还是
泪,不过一般苦涩。这苦涩的液体是沸沸的烙子,一烙烙地蚀着他的唇,烙出血后吞了下
去,他便知道,这辈子耕阳会永远永远停留在他的身体里,再也没有人能将之剜去。
无情风,无情雨。凤翔自始至终,未曾落泪。
五月花架,盘藤的朝颜,姹紫嫣红地笑脸迎晨,槐花浓云般地开遍树头,清风一过便影
影璨璨纷飞如雨落。良晨美景,好风好日,李家再度挂上了双喜红灯,鞭炮声如春雷般此起
彼落,往来的人们笑颜逐开。这是一九四五年的春末夏初了,动乱的灰色年代,李梁联姻算
得上是城内津津乐道的大事,极尽铺张奢华的婚事炫耀之至,街坊宾客都暂时忘却了日益吃
紧的轰炸空袭,喜乐热闹了一整日。
婚礼上最忙碌的是龙翔,这日他着了套清扬富贵的绣花长褂,里里外外迎宾接客,指挥
仆役。李夫人过了年纪的圆脸上铺了厚厚一层胭脂铅粉,掩盖不住的皱纹里刻的尽是纵横喜
气,替先夫完成了凤翔的终身大事,就算是任务完了了。谁也未曾留意,准新郎倌在婚礼间
一直都紧闭双唇,苍白的脸自始至终也没有表情。凤翔在人群中一向是沉默寡言的配角,即
使今天似乎也没有例外,而他对自己这人生分水岭的重要仪典根本无动于衷,迎亲拜天,迎
宾敬酒,他只是一个毫无知觉的傀儡人偶。
那夜雨中与耕阳分手后的事,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是怎样和耕阳道别的?他是如何
回到家里的?回到家后又发生了哪些事?……这些事完完全全在记忆中消失了。事实上,连
从前的事,也跟着模糊了,他觉得自己像是无意中被谪出天堂的仙人,坠落之后一刹间便老
了数十岁。真正回过神来清醒时,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惊讶地打量着四周惨净净的白,
四月春阳竟会如此刺眼,斜斜自窗外射进来,照得他无所遁形。
龙翔和他庶母对那夜之后的事绝口不提,只是加意温柔呵护。他们并未告诉他他昏倒在
黑暗泥泞的苔阶,高烧数日不省人事,他们也没告诉他龙翔自责得痛哭失声,在病榻旁守了
三日三夜,憔悴得几至虚脱。凤翔昏迷中剧咳不已,咳到呕吐,他们请了大夫至家中看病,
凤翔在无意识间,仍疯了似地死命攒着医生的手喃喃呓语些没有人懂的话。送到医院后,经
检查是肺炎,情势危急到连医生都没了把握。等到病情稳定下来,凤翔恢复意识,已是二十
多天之后的事了。
躺在病床上,凤翔怔怔地想着耕阳已经在不知名的远方,或许躺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某
个角落,也或许,根本不存在了。他不能想像世上没了耕阳会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很用力地
揣摩着。他亦很努力地回忆两人之间点点滴滴,像是背颂历史般,从初识以来直到最后一
面。记得最清晰的是耕阳的笑容,会逗逗地露出两颗小小白白虎牙的,然后是耕阳低低浊浊
的嗓音,还有他颈间怀间淡淡的体味,然而,很多故事的细节,仿佛在昏迷的那段时间,连
同悲伤的能力,都一并被病魔给蚕食殆尽了。记忆一旦失去伤痛的实体,便像是不相干的悲
剧,不过凤翔只喜欢看两人初识相聚订情的那些段落,就像读红楼般,后四十回的繁华落尽
是不看的。
凤翔一直纳闷着昏迷病中的那段时间,耕阳到底有没有来过?迷迷糊糊间仿佛觉得耕阳
曾握着他的手,哭得湿答答地洪水泛滥,但想想又觉得怎么可能,耕阳来过大哥哪会这般无
事人似的?这般推测,耕阳是没来。凤翔想着:道别之后,两人都赴死去了,鬼门关前他被
挡了回来,那,另一个人呢?
康复后身体依然虚弱,但已逐渐清健。龙翔重提婚事,但这回是庶母的催促,她希望藉
此替凤翔冲喜,祈愿今后一生富体康泰。龙翔徵询了凤翔的意思,凤翔曾经想天涯海角地远
走高飞,但没有了耕阳,一切皆成槁木死灰没有意义了,他无所谓地说随便,婚事便照原议
筹备了起来。心存歉疚的龙翔着意地将幼弟的终身大事办得特别风光热闹,仿佛是一种补
偿。
婚后凤翔的日子并没有太大变化。他依旧沉默寡言,白日随了龙翔在粮号里处理往来杂
事,晚上回来多半待在父亲书房中念书。凤翔的妻子大他一岁,娴静体贴,她常觉得丈夫是
个摸触不着的世界,虽然他对她不坏,总是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但常教她贴不近,莫可奈
何。她只盼日子长久之后,这种陌生的心慌会自然消失。至于凤翔自己,在心境上其实已经
白发苍苍了,他想都走到这一步,也不必再对自己的命运索求些什么了,但妻子毕竟是好人
家的女儿,是无辜的,她那充满福相的好面貌不该是前景凄苦的,因此,他亦尽力要自己待
她好一些。
正历八月,隐隐有风云变色的势头。日本战事连连退败,已呈强弩之末,满州国日本政
府强抑着不安,严厉控制着城内的风声鹤唳。八月十五日,日本无条件投降,东北这边的日
本高官自无线电广播中收到天皇训示时,无不泪流满面痛哭失声。当下将消息封得严严地,
一批批收拾细软,连夜暗中撤离,但纸毕竟是包不住火的,这消息起先是零零星星在城内暗
暗散开,一下子便如野火燎原地狂烧起来。群情激动的百姓,积压多年的怨恨如火山爆发,
对日本人展开大屠杀,红日大旗全被扯下来践踏泄愤,街头巷尾处处都是狂喜喧腾,自白天
到黑夜,欢庆乌日终变青天。
李家在街上摆了三日流水席,龙翔开了部份粮仓,大放粮米庆祝光复,此举甚得人心,
于是便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