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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4-火凤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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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路不停的“嗵嗵嗵”礼炮声中,车骑队伍在位于南门大街的真定府衙门前的广场停下,张居正的大轿直接抬进府衙的仪门,先期赶来迎接的钱普亲自搬过雕花轿凳,打开轿帘儿躬请张居正下轿。待将他请到下榻处安顿妥当后,随行一干人众才敢散开,在真定府接待人员的安排下,各自觅地儿解鞍休息。
  当晚,在真定府宽大的廨厅里,钱普举办盛大的酒会为张居正接风。打从离开北京,张居正已走过了十几个府县,当地官员都揣想首辅位极人臣,在珠玑满眼锦绣错综的京师,什么样的珍馐奇饫没有尝过。即便烹龙炮凤,也只当家常便饭。为了讨首辅喜欢,他们都纷纷挖空心思搜罗“地方风味”的吃食,七大盘八大碟一古脑儿地搬上筵席。北方饮食味偏咸,油偏腻,这两样恰是张居正的大忌。因此,每次一上席面,张居正就胃口全无,虽然每顿饭的菜肴水陆皆过百品,他依然觉得无可下筷处。地方官员们只觉得这位首辅太过挑剔难以接待,却没有想到首辅为何不给面子。闻听这些消息,钱普闷在肚子里暗笑,他笑保定府的官员们都是些背时鬼,在首辅面前装出个依头顺脑的样子,却不肯下实在功夫研究首辅的口味,真正制订出出奇制胜的菜单。
  却说钱普把张居正从下榻的驿店请进府衙的宫灯璀璨光如白昼的廨厅,一见这隆重盛大的场面,张居正当即皱下眉头,嗔怪言道:
  “钱普,随随便便吃顿饭,为何要如此铺排?”
  钱普因与首辅打了两天交道,已经知道一点深浅,再不像当初只一味地惧怕。这会儿腆着脸答道:
  “打从大明开国,到如今也有二百来年了,咱真定府不要说没有首辅到过,就是六部九卿也来得极少,张大人你是第一个来咱真定府巡视的宰揆。中午人城时,首辅大人您自家也瞧见了,咱真定府阖城百姓都挤到路边欢迎。人潮汹涌,举城如狂,小民拥戴之心,于此可见。再说咱真定府上上下下数百名官员,心情也同小民一样,都想有机会拜识首辅尊颜,聆听首辅教诲,为了满足官员们的愿望,卑职才安排下这顿席面。”
  听了钱普一番解释,张居正也不好再说什么,摇摇头挪步入帏,在六扇红木山水屏风护着的主宾席上坐了下来。自他一人真定府地界,心情变得大好。前两天赶路没见什么人,今天正好趁此机会与当地官员见见面。
  此时,众官员都已入座,三十桌席面挤得满满囤囤,宴会开始前,钱普照例有一个开场白。当担任司仪的真定府同知拍巴掌告知大家安静时,钱普便从张居正身边站起来,整整官袍,然后一清喉咙,侃侃言道:
  “自古以来,凡天道与人道相合,则国家昌盛,老百姓安居乐业。我大明王朝,特别得天道眷顾,凡朝廷遇有转折之期,甚或奸人当道之时,天必生一人以靖之。如此情况,史不乏例。如英宗北狩,陷入虏酋也先的毡幕,则生一个于肃愍,勇担国事,弥缝艰难;后又有趟宦刘瑾谋逆,陷天下斯文于不堪,则生一个杨文襄.拨乱反正.还威福于皇上;江西宁王朱宸濠反叛起兵,则生一个王阳明,拯危诛暴,妖氛顿解;武宗皇帝大渐,宠臣江彬阴蓄异谋.觊觎帝座,则生一个杨文忠王晋溪,力除危祸之机,深固国本:这些人都是国家治乱之良臣,都是巨奸大滑的克星,是对病之药,手到病除……”
  说到这里,钱普觑了张居正一眼.见他微垂双睑,坐在那里像人定的罗汉:心知这开场白的引言太长,引不起他的兴趣,于是慌忙掉转话头,细说当今:
  “这些前朝善事,后人效之,力行而不倦。天生一世之才,必足一世之用,此言不谬。但前世这些良臣,比之当今首辅张大人,则其移山心力,又稍逊一筹。古人言圣人受命,拯溺怀德,归罪于己,推恩于民。大明无偏照,至公无私亲。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这几句话用在张大人身上,是再贴切不过。”
  “试想张大人于隆庆六年临危受命之时,当今圣上髫龄十岁,主少国疑,祸机四伏。张大人仰惟圣情,俯察民意,除官场恶蠹,弘远大之规,观成败于前踪,访得失于当代。从隆庆六年秋天发生的胡椒苏木折俸事件,到去年冬天发生的夺情风波,这六年间,张大人经历了多少艰难!如今圣上端拱无为,百官勤勉尽职,万民乐业,四海威服。这太平盛世的建立,就因为皇上为天下选了一个好宰揆。张大人宰辅风范,垂之后世,则国家千万年之灵长之祚,亦可以预卜矣……”
  钱普慷慨激昂,讲到此处,博得一阵响亮的掌声。一直半闭着眼睛的张居正,这时也礼貌地欠了欠身子,向拊掌的官员们表示了感谢,掌声一落,钱普继续讲道:
  “天有不测风云,首辅令尊张太公遽然登仙,首辅痛不欲生,然为了朝廷社稷,天下苍生,他不能归乡守制。只能将哀毁骨立之悲痛深藏于心中,不以皇上为重,黎民为务者,安能有此舍一己之孝而尽天下之忠的胸襟?凭这一点,首辅就是我们这些人臣的万世楷模。这次首辅归乡葬父,途经我们真定府,我们全府五州二十七县的所有官员,心情是既悲痛,又兴奋。悲痛的是首辅大孝在身,首辅一人之悲,亦是天下之悲。我们恨不能亲到江陵披麻戴孝,临棺一恸。但是,悲过恸过,我们又兴奋异常,毕竟,首辅来到了我们真定府,我们真定府所有官员,今天能够与首辅坐在一起,真是莫大的荣幸。现在,我提议,为首辅的光临,大家满饮此杯!”
  “干!”
  “干!”
  众官员一起齐身,同声端杯高喊,整个廨厅喧声震耳。钱普双手端着酒杯,恭恭敬敬走到张居正跟前,言道:
  “请首辅赏脸,饮下这杯酒。”
  自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代表皇上在京郊真空寺设宴班送,张居正小饮了三杯.过后这么多天,他可是滴酒未沾。今晚上他原本打算还是酒不沾唇,但一来是钱普这番话让他开心,二来现场这热烈的气氛也让他感到盛情难却:此时只得站起身来,端起杯子与钱普碰了一碰,笑道:
  “难为你说了这么多的奉承话,就依了你,干这一杯!”
  敬过酒,司仪又扯着嗓子高声宣布:“现在,敬请首辅大人训示!”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张居正知道在这种场面下,一番讲话是必不可免,因此早就打了腹稿。这会儿他缓缓离席走了几步,一双犀利的眼睛环场巡视一周.廨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几乎都屏住呼吸:张居正先是淡淡地一笑,然后才开口言道:
  “方才,你们的知府钱普钱大人,当着本辅的面,说了一大堆奉承话:不管他真心与否,总还是有拍马屁之嫌。什么前朝良臣比起我张居正来,移山心力稍逊一筹,这话是扯淡,你们不必当真。但有一句话他说得不假,我张居正登首辅之位,是临危受命。当官有多种当法,有的人冲虚淡泊,谦谦有礼,遇事三省其身。虽不肯与邪恶沆瀣一气,却也不敢革故鼎新,勇创新局。此种人是清流,眼中的第一要务是个人名器,其次才是朝廷社稷;有的人大醇小疵.这样那样的毛病,让人一揪一个准,但他心存朝廷,做事不畏权贵,不避祸咎,不阿谀奉上,不饰伪欺君,这样的官员,是循吏……”
  说到此处,张居正略顿了顿,又环扫一眼,见大家一个个神色紧张,支愣着耳朵倾听,忽觉自己口气太严,于是语调和缓下来:
  “你们都是州牧县令,都负有守土安民的责任。治天下者以人为本,欲令百姓安居乐业,惟在知府、县令。如今全国有一千三百多个县令,要想个个都贤明端正,的确很难。你们大概不知道,在文华殿丹陛之侧,有六扇屏风,像我身后的这座屏风一样,但上面绘的不是山水胜景,而是刻的天下府县职官表。哪一个县由谁担任县令,皇上一目了然。每日的邸报,各地的奏折,皇上必看。因此,他虽然深居九重,对天下的官政民情,却是了然于胸。一个县令开缺,职官表上就有一个空额,若三日还未补上,皇上就要询问原因。所以,你们不要以为山高皇帝远。其实,你们的言行举止,都在皇上的深切关注之中。
  “一个州有一个好州牧,则合州安稳,一个县得了一个好知县,则全县生灵有福。自古州守、县令,皆妙选贤德,若天下州牧县令都悉称圣意,则皇上可端拱庙堂之上重廊之下,百姓也就不虑不怨。所以说没有当过县令的人,便不知施政的艰难,亦不懂如何亲民爱民。依本辅之见,天下最难当的官,怕就是县令了。方才钱普说我是一个好宰辅,试问一句,设若天下的知县都玩忽职守鱼肉百姓,我这好宰辅的名声,又从哪里获得?基于此,本辅在此敬大家一杯,你们辛苦了!”
  首辅的话恩威并重,字字句句打动人心,听者无不动容。此刻见首辅举杯敬酒,大家先是怔忡,一忽儿又都明白过来,顷刻问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边嚷着“谢首辅!”一边把酒杯碰得脆儿响。
  张居正一扬脖子喝干了杯中酒,看大家交头接耳眉飞色舞,场内气氛已是活跃起来,他突然又威严地打一声咳嗽,待廨厅里复归平静,他又沉下脸来言道:
  “这几年来,真定府的政绩,拿到全国比较,也只是个中不溜秋。昨天,钱普对我讲,真定府要学山东,立马开始清丈田地,一年内完成此役。我对他讲,先甭吹牛,做起来试试再说。真定府中的势豪大户欺瞒田亩,你要对他的田地认真清丈,还不等于挖他的祖坟?常言道,有钱能买鬼推磨。人家拿银子贿赂权门,到时候登门说情的怕要挤破你钱大人的门槛,你挡不挡得住?有些官员立功心切.难免扯旗放炮说大话,这种作风要不得。还有更可恶者,竟然还敢在我张居正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行贿,真是无法无天!”
  张居正说这席话时,并没有歇斯底里叫喊,而是声调沉稳缓缓道来,但听者却如惊雷过耳。骤然之间,本是暖烘烘一片燥热的廨厅,竟变得如同一座冰窖。担任司仪之职的府同知不知如何办才好,站在那里拿眼瞧着钱普。钱普也正在看他,两人面面相觑。钱普低下头去,看着面前的酒杯发呆。
  张居正看了看众位官员的尴尬表情,忽地朝屏风后头大呼一声:
  “李可!”
  “在!”
  随着一声响亮的答应,身着小校戎装的李可闪身出来,手上托着一个木盘:张居正吩咐:
  “李可.你绕场走一圈,让大家看看这盘子里装的是什么物件儿?”
  李可得令,双手平托着木盘,在筵席间穿行。与席的官员们个个伸头去看,只见盘子里是九个五两一只的银锭。绕场走了一圈,李可又走回到张居正身边站定。张居正伸手从木盘里拿出一只银锭,举在宫灯之下,晃着说:
  “你们都看清了,这是银锭。大家会问,这银锭是哪里来的?本辅在这里告诉你们,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人送的!”
  此言一出,廨厅里轰的一声议论开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叽叽喳喳一片絮聒之声。张居正又把银锭掷进木盘,示意李可退下,大声道出事情原委:
  “今天天煞黑,就在本辅来这廨厅赴宴之前,李可前来告诉我,有人送了他五两银子,说是在真定府境内辛苦了,这是奉上的茶水钱。我问李可,是你一人拿了,还是有别人也拿了?李可出去找身边的人一问,问了八个就收回八只银锭。你们看看,这是何等的阔绰大方!随本辅南行的有一千几百人,纵使其中有二百人收下这茶水钱,加起来也有一万两。真定府一年的税银有多少?如果我记得不差,超不过十万两。这一万两银子从哪里开销,国家的税银少不得,到头来还不是巧立名目,摊派在老百姓头上。诸位都是朝廷命官,都知道我张居正最大的厌恶,就是贪墨贿赂。本辅已派人调查,随我南行的人,不管是谁,收受了‘茶水钱’之类的好处,一律交出。倘若有谁隐匿不交,一旦查出,立即拷掠回京,严惩不贷。至于是谁送的嘛,今晚上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头,本辅暂不追究。说了这半天的话,想必大家已饥肠辘辘,现在,请大家痛痛快快地享受这顿美餐。”
  先前桌上摆着的只是一些冷碟,张居正一番话讲完刚落坐,如释重负的司仪连忙扯起嗓子高喊:
  “上热菜——”
  今晚上的这顿酒饭,钱普的确动了脑筋。他不再像保定府的官员那样傻不拉几地开掘什么地方风味,而是根据张居正口味偏淡的饮食习惯,精心制作了一席淮扬菜肴。江浙一带的驰名特产诸如金华火腿、杭州笋鳖、松江糟黄雀、江阴炙鲚、台州天摩笋、苏州蜜浸雕枣、无锡糖腌排骨、绍兴女儿红、湖州杨梅酒等珍奇美味一齐摆上席面,面对这些色香味俱佳的菜肴饮品,张居正胃口大开,他吃了一口香喷喷江阴炙鲚,问钱普:
  “这是哪里厨师做的?”
  张居正突然为“茶水钱”的事发怒,倒真是让钱普始料不及,须知这都是他安排的“出奇制胜”的节目。一时间他六神无主,老在琢磨下一步首辅会如何动作。因此,再好的菜也引不起他的食欲,这会儿首辅发问,他强作欢笑答道:
  “扬州天兴楼的主厨,做淮扬菜的绝顶高手。”
  “你特意请来的?”
  “不,不,”钱普哪敢承认,只掩饰道,“卑职从扬州调来真定府时带来的。”
  张居正倒也不深究,而是兴奋言道:
  “天下美味,莫过淮扬。记得好多年前,徐阶老太傅请不谷到京城淮扬酒楼吃饭,一钵萝卜丝炖鲫鱼,至今说起来还口有余香。”
  张居正推杯论盏大谈美食,仿佛今晚上他压根儿没有动怒过,钱普总算领教了首辅不言而威不怒而令人股栗的雷霆手段。如今除了加紧奉承别无他法,他唤过真定府同知,问他:
  “首辅大人夸赞萝卜丝炖鲫鱼,今晚上是否安排?”
  同知略微诧异答道:“有这道菜呀.这菜单是你知府大人亲自安排的吗,你怎么忘了?”
  “哦,对对,看我这记性,”钱普瞧瞧席上的菜单,拍拍脑袋,干笑了笑。他一直等着张居正同他谈“茶水钱”的事,见张居正总不开口,他实在憋不住了,便主动讪讪说道,“首辅,茶水钱的事,卑职一定严查。”
  张居正点点头,钱普还想继续解释洗刷自己,忽见一个人提着酒壶歪歪撞撞地走了过来,离桌子还有几丈远,那人就嚷道:
  “首辅大人,卑职来给您敬酒。”
  张居正一看这人穿着七品鸂鶒补服,袖口污了一大块,脸上疙疙瘩瘩的,似乎从来就没有干净过,内心先就有了几分不悦,他问钱普:
  “这个人是谁?”
  “真定县知县,叫康立乾。”钱普说着,朝康立乾斥道,“老康你要干什么,发酒疯也不看看地方。”
  “咱才喝了几杯酒,怎地会醉?钱大人你放心,咱疯不了。”康立乾说着,把酒壶朝桌上一搁,竟身子一溜趴到地上,利利索索朝张居正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念道,“卑职康立乾叩见首辅大人。”
  他这一闹,本来已是一片嘈杂的廨厅又悄然安静下来,大家都把惊疑的眼光投过来,要看这康立乾玩何把戏。
  这一跪来得突兀,张居正始料不及,只得命他起身,然后问他:
  “你有何事?”
  “说来给首辅敬酒是假,卑职自吃罚酒是真。”康立乾说着,提着酒壶对着壶嘴又猛咕了几口。
  “你为何要吃罚酒?”张居正耐着性子问。
  “卑职犯罪了。”
  “犯的何罪?”
  “您身边随从的茶水钱,都是卑职给的。”
  “你?”
  张居正只知道有人送茶水钱,但还来不及查证究竟系何人所为。现在康立乾主动站出来承认,倒使他吃了一惊,他问:
  “你送了多少银子?”
  “回首辅大人,卑职的确准备了两百份,但还只送出九十多份。”
  “你为何要送?”
  “因官场的腐败之风,卑职不敢不送。”
  “岂有此理,”张居正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气冲冲斥道,“难道是我张居正向你索贿不成?”
  康立乾惨淡地一笑,言道,“首辅的确没有索贿,首辅的随从,也没有任何人向卑职要钱。但官场上多年的积痼,凡上峰过境,除了好吃好喝,还得奉送盘缠。老百姓说得好,天底下没有不吃鱼的猫,也没有不爱钱的官。首辅清廉不爱钱,早已名声在外。但卑职见过不少的高官大僚,口喊廉正而心存贪墨。白天在衙门里廉正,夜里在家中纳贿不误。你若按廉正的声名对他,真的白水当酒萝卜当荤,他表面上赞扬你,内心里却把你恨得要死。卑职以为首辅也是这样的人,故按惯例,给你的随从奉送茶水钱。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高官大僚身边之人,一个个架起膀子自称是圣是贤,说穿了,还不是狐假虎威?你看不顺眼,却又不敢得罪。一个县令,欲为一县百姓谋福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可得罪上峰:一旦得罪,给你这个县令穿小鞋,坐冷板凳,这还是小事,最怕的是给你所辖之县加派额外税粮与徭役。这样一来,合境百姓就苦不堪言?因此,凡有上峰过境,咱们地方官吏,无不像供菩萨一般诚惶诚恐小心侍候。首辅大人,你以为卑职愿意这样做么?这实在是出于无奈啊!”
  康立乾说到这里,好比活生生撕开了鲜血淋漓的伤疤,因此脸上肌肉痉挛不已,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在座的所有官员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他们也知道康立乾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但这种秽迹败行又岂可当庭揭露?康立乾平常谨小慎微,今夜里若不是多灌了几口黄汤,他也绝对不敢如此放肆。再说张居正,他自任首辅以来,还从未有一个官员敢在他面前如此撒泼说话。这些话在他听来非常刺耳,但仔细推敲又并非妄语。他压下心中的不快,冷冷问道:
  “送茶水钱,是你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
  这一问,坐在他旁边的钱普好像被蛇螫了一口。这次为接待张居正过境,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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