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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6花月痕 作者:清.魏秀仁-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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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就在江南随标,数年之间,以江南军功记至总兵,且不晓得即在蒲关。如今认起来,却得两位弟子。痴珠在并州养病,有这多旧人,也不寂寞了。正是:  
    相逢不相识,交臂失当前。 
    相识忽相逢,相逢岂偶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水阁太史解围 邂逅寓斋校书感遇     
  
  
  话说秋痕那日从柳溪回家,感激荷生一番赏识,又忿恨苟才那般糟蹋,想道:“这总是我前生作孽,没爹没妈,落在火坑,以致赏识的也是徒然,糟蹋的倍觉容易!”就酸酸楚楚的哭了一夜。  
  嗣后,荷生重订的《芳谱》喧传远近,便车马盈门,歌采缠头,顿增数倍。奈秋痕终是顾影自怜,甚至一屋子人酒酣烛池,哗笑杂沓,他忽然淌下泪来;或好好的唱曲,突然咽住娇喉,向隅拭泪。问他有甚心事,他又不肯向人说出。倒弄得坐客没意思起来,都说他有些傻气。  
  五月初五这一天,是马鸣盛、苟才在芙蓉洲请客,看龙舟抢标。他所请的客是谁呢?一个钱同秀,一个施利仁,前文已表。馀外更有卜长俊,字天生,是个初出山的幕友;夏旒,字若水;胡苟,字希仁,是一个未人流;原土规,字望伯,是个黄河渡口小官,现被经略撤任。那苟才又请了梅小岑,小岑那里肯和这一班人作队?奈子慎是小岑隔邻,自少同学,两世交谊,面上放不下来,也就依了。今年花选,是马鸣盛头家,因此传了十妓,那十妓是不能一个不到的。  
  只可怜秋痕,懒于酬应,挨时挨刻,直到午后,才上车赴芙蓉洲来。远远听得人语喧哗,鼓声填咽,正是龙舟奋勇竟渡之时。岸上游人,络绎不绝。那时水亭上早摆上三席:中席是卜长俊、胡希、夏旒,秋香、瑶华、掌珠伺候;西席是钱同秀、施利仁、马鸣盛,碧桃、玉寿、福奴伺候;东一席是梅小岑、原士规、苟才,曼云、宝书、丹翚伺候。狗头见赶不及上席,下车时将秋痕着实数说,硬着头皮领着上去。果然苟才、马鸣盛一脸怒气,睁开圆眼,便要向秋痕发话。秋痕低着头,也不言语。  
  小岑早已走出位来,携着秋痕的手,说道:“怎么这几日不见,更清瘦了?不是有病吗?”秋痕答应道:“是。”马鸣盛、苟才见小岑如此,也就不敢生气,立刻转过脸色来。这小岑即吩咐家人,在自己身边排下一座,给秋痕坐了。狗头便跟上来,教秋痕送酒,招呼大家。小岑笑道:“有我哩,你下去吧。”狗头诺诺连声,不敢言语。倒是鸣盛前后过来应酬小岑。小岑丢将眼色,着秋痕向前。秋痕才勉勉强强的斟上酒,敬过鸣盛,又敬苟才,说道:“晚上感冒,发起寒热,今日本不能来,缘老爷吩咐,不准告假,早上挣扎到这会,才能上车,求老爷们担待吧。”苟才赶着说道:“我说秋痕向来不是有脾气的,幸亏没有错怪了你,大家都知道,这就罢了。”于是三席豁拳轰饮一会。  
  秋痕默默坐在小岑身傍,见西席上碧桃把同秀短烟袋装好了烟,点着了,送过来给同秀;却把水汪汪的两眼溜在利仁身上。利仁却抱住福奴,要吃皮杯,鸣盛劝着福奴敬他。中一席卜长俊、夏旒、胡希三个,每人身边坐一个,毛手毛脚的,丑态百出,秽语难闻。这一边席上,小岑是与丹翚—杯一杯的较量,苟才也只好斯斯文文的说笑;只有士规和宝书做了鬼脸,一会,向小岑道:“听说杜采秋来有一个多月,只是总不见客哩。”小岑道:“这却怪不得他,他妈现在病重得很呢。”又停了一会,鸣盛有些醉了,和苟才换过坐,却不坐在苟才坐上,自己将椅子一挪,便挤在秋痕下手。迷着两只小眼,手里理着自己几茎鼠须,大有亲近秋痕之意。急得秋痕眼波溶溶,只往小岑这边让过来。小岑见那两边席上闹得实在不像,又怕秋痕冲撞了人,恰好亭外一条青龙、一条白龙,轰天震地的抢标,便扯着秋痕道:“我和你看是那一条抢去标。”便立起身来,向后边过路亭上看去。丹翚乖觉,也就跟了出来。乘着大家向前争看抢标,他三人便悄悄分开芦竹,寻出路径,望秋华堂缓步而来。  
  到得秋华堂,不想心印为着这几天闲杂人多,倒把秋华堂门窗拴得紧紧,中间的垂花门落了大锁。三人只得绕到堂后假山,上亭子就石墩上小想一会。此时龙舟都散去歇息,看龙舟的人也都散去,各处闹步。这秋华堂就有三五成队来了。小岑只得领着丹举秋痕下来,从东廊出去。丹章见壁间嵌着一块六尺多高木刻,无心将手一按,却活动起来,丹翚惊愕。小岑道:“这是个门,通过那边汾神庙,平素是关住的,不知开得开不得。”把手用力一推,那门年代久了,里头关键久已朽坏,便“扑落”一声掉了下来。  
  第二重月亮门却是开的。三人以次进去,见是个小院落,上面新搭着凉棚,对面一座小楼,靠南是正屋后身。就有人也跟进来,小岑说道:“这是我的书屋,大家不得进来。”那几个人才退出去了。小岑便把月亮门闭上,拴好,笑道:“这都是你两个累我。”说毕,领着两人,由楼边小径绕到屋子前面。见两边都是纱窗,靠西垂着湘帘,便说道:“这地方像有人住了。”秋痕先走向卷窗一瞧,说道:“没个人影儿。”就掀开正屋帘子,让丹翚进去,自己随后跟来。见屋内十分雅洁,上面摆一木炕,炕上横几摆满了书籍。直几上供一个磁瓶,插数枝水桅花,芬香扑鼻。中间挂一幅横披,写着“国破山河在”的杜诗一首,笔意十分古拙,款书“痴珠试笔”。旁挂的一联集句是:  
  岂有文章惊海内,莫抛心力作词人。  
  款书“痴珠莹”三字,俱是新裱的。  
  秋痕沉吟一会,向小岑道:“这痴珠是谁?你认得么?”小岑道:“我不认得。只此古拙书法,定是个潦倒名场的人了。”丹翚笑道:“我看起来,这‘痴珠’两字,好像是个和尚。”秋痕见东屋挂着香色布帘,中镶一块月白亮纱,就也掀开进去。窗下摆一长案,是雨过天青的桌罩。一座弥勒榻,是旧来锦的坐褥,便坐下去。瞧那桌上摆着一个白玉水注,两三个古砚,也有圆的,也有方的,一把退笔和那十余本书,都乱堆在靠窗这边。随手将书检出一本,见隶书“《西征吟草》上册”六字,翻开第一页,题是《观剧》,下注“碎琴”二字。诗是:  
    钟期死矣渺知音,流水高山枉写心。 
    赏雅几能还赏俗,丝桐悔作伯牙琴。  
  便点点头,叹一口气,就也不往下看了。  
  这小岑坐在外间炕上,将几上《艺海珠尘》随便看了两页。丹翚陪着无味,便走进来,说道:“你看什么?”秋痕未签,小岑也进来了。见上面挂一联,是:  
    白发高堂游子梦;青山老屋故园心。  
  一边傍书“张检讨句”,一边末书“痴珠病中试笔”。中间直条款书“小金台旧作”五字,看诗是:  
  士为黄金来,士可丑!燕王招士以黄金,王之待士亦已苟。乐毅邹衍之贤,乃以黄金相奔走。真士闻之将疾首!胡为乎,黄金台,且不朽;小金台,且继有!  
  便说道:“逼真《铁崖乐府》。又是一枝好手笔,足与韩荷生旗鼓相当。只是这人福泽不及荷生哩。”秋痕道:“他案上有诗稿,你看去吧。”丹翚瞧着东壁道:“你看这一幅小照,不就是痴珠么?”小岑、秋痕近前看那小照,画着道人,约有三十多岁,神清骨秀。小岑笑向秋痕道:“你先前要认此人,如今认着,日后就好相见。”秋痕两道眼波注在画上,答道:“晓得是他不是他?小岑、丹翚抿着嘴笑,秋痕也自不觉。  
  小岑正要向案上找诗稿看,听得外面打门,便说道:“房主人来了。”秋痕道:“他空空洞洞的一个屋子,我们不来,他叫什么人开哩?”正说着,只听西屋一人,从睡梦中应道:“来了。”小岑摇手,叫两个不要说话,偷向卷窗看打门是谁。一会,转过屏门来,却是心印。只听心印一路说进来道:“秋华堂那一座门,不知今天是谁推倒?幸你月亮门早是拴上,不然,怕没有人跑来么?”小岑掀开帘子笑道:“却早有人跑来了。”倒把心印和秃头吓了一跳。小岑接着说道:“你那板门就是我推倒的。我拐了王母两个侍儿来你这里窝藏哩。”心印也笑道:“梅老爷真会耍人,却不知你那管家和两三个人到处找你哩。”  
  小岑拉着心印进来里间,见了丹翚、秋痕。这心印不认是谁,却也晓得是教坊里的人,便接口道;“真个王母两个侍儿,被老爷拐来了。”小岑指着上面的联道:“这痴珠单名莹,可就姓韦?可就是从前献那《平倭十策》韦莹么?”心印道:“是。”小岑道:“他什么时候来你这里住呢?”心印便将痴珠家世,以及遇合蹉跎,自己平素如何相好,此番如何相遇,细说一遍。小岑、丹翚也都为扼腕叹惜,只秋痕脉脉不语。小岑又问心印道:“韦老爷怎的今日不在家养病呢?”心印道:“说来也奇,那一日搬进来,遇着老僧,算是他乡遇故知了。不想次日一早,他到观音阁烧香,又遇着十五年前受业女弟子,就是大营李镇军的夫人,你说奇不奇的?这李夫人却认真爱敬先生,那日就来这屋子请安,见他行李萧条,回去便送了许多衣服,以及书籍古玩。第二日,李镇军亲自过来,要请他搬入行署,他执意不肯。今日是端阳佳节,一早就打轿过来接去了。回来大约要到二更多天。”丹翚道:“这真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呢!”秋痕道:“这夫人就也难得。’”四人谈了一会,天也不早了,小岑家人及丹翚、秋痕跟人,都已找着,知道水阁上大家都散了,就也各自分路回家了。  
  单说秋痕这一夕回来,想道;“痴珠沦落天涯,怪可怜的。他弱冠登科,文章经济,卓绝一时,《平倭十策》虽不见用,也自轰轰烈烈,名闻海内。到如今栖栖此地,真是与我一样,有话向谁说呢!我这会得个虚名,就有许多人瞧起我来,过了数年,自然要换一番局面,我便是今日的痴珠了。那时候从何处找出一个旧交?咳!这不是我后来比他还不如么?瞧他那《观剧》的诗,一腔子不合时宜,受尽俗人白眼,怎的与我梧仙遭遇竟如此相同?他不合时宜,便这般沦落;我不合时宜,更不知要怎样受人糟蹋哩。大器晚成,他后来或有出路,我后来还有什么出路?而且他就没有出路,那著作堆满案头,后来便自有千古,我死了就如飞的烟、化的灰,再没痕迹了!”因又转一念道:“咳!我这种作孽的人,还要讲什么死后?这起发呆了!”又想道:“今日席间大家那般光景,真同禽兽,没有半点羞耻!他们俩和我闹起来,这便是梧仙的死期到了!”这一夜凄楚,比那三月初三晚,更是难受。次日便真病了。正是:  
    有美一人,独抱孤愤。 
    怜我怜卿,飘飘意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两番访美疑信相参 一见倾心笑言如旧     
  
  

  话说端阳这日,荷生营中应酬后,剑秋便邀来家里绿玉山房小伙。两人畅叙,直至日色西沉,才散开闲步。  
  荷生见院子里遍种芭蕉.绿荫匝地;西北角叠石为山,苍藤碧藓,斑驳缠护,沿山凸凹,池水涟漪,绕着一带短短红栏,栏畔几丛凤仙,百叶重台,映着屋角夕阳,别有一种袅娜之致。剑秋因想起《芳谱》,便说道:“荷生,你的《芳谱》近来又有人出来重翻了!”荷生惊讶道:“这又是何人呢?”剑秋道:“如今城里来了一个诗妓,你是没有见过的。又来了一个大名士,赏鉴了他,肯出三千金身价娶他,那秋痕如何赶得上?这《芳谱》却不是又要重翻么?”荷生笑道:“果然有这诗妓,有这阔老,我也只得让他发标。只是太原地方,我也住了半年,还有什么事不知,你哄谁呢!”剑秋道:“我给你一个凭据吧。”说着,进去半晌,取出一把折扇,递给荷生道:“你瞧。”荷生看那扇叶上系画两个美人,携手梧桐树下,上面题的诗是:  
    两美婢停一聚头,桐前双影小勾留。 
    欲平纨扇年年恨,不写春光转写秋。  
  款书“剑秋学士大人命题,雁门采秋杜梦仙呈草。”笑道:“你这狡狯伎俩,我不知道么?这个地方果有采秋这样人,我韩荷生除非没有耳目罢了,还是我韩荷生的耳目,尚待足下荐贤么?”剑秋也笑道:“我这会就同你去访,如有这个人,怎样呢?”说毕,便吩咐套车。  
  此时新月初上,一径向愉园赶来。两人酒后,何等高兴,一路说说笑笑.不觉到了愉园。剑秋便先跳下车,亲自打门。约有半个时辰,才听得里头答应道:“姑娘病了,没有妆梳,这几月概不见客,请回步吧。”剑秋再要问时,双扉闭月,寂无人声。剑秋扫兴,只得将车送荷生回营。荷生一路想道:“此地原只秋痕一个,那里还有什么诗妓?就如那一天吕仙阁所遇的丽人,可称绝艳,风尘中断无此人!剑秋游戏三昧,弄出什么诗扇来,想要赚我,呆不呆呢!”荷生从此把寻花问柳的念头,直行断绝了。  
  一日,剑秋便衣相访,又说起采秋如何高雅,如何见识,如何喜欢名下士。荷生不等说完,冷笑道:“算了!人家说谎,也要像些,似你这样撒谎,什么人也赚不过。”这一席话把剑秋气极起来,说道:“我好端端和你说,你尽说我撒谎,我今日偏要拉你去见了这个人,再说罢。”荷生笑道:“你拉我到那里,倘他又做了闭门的泄柳,你这冤从何处去诉呢?”剑秋拍掌道:“今日再不能进去,我连‘欧’字也不姓了。”荷生看他上了气,便也似信不信的问道:“你坐车来吗?”剑秋道:“我今天是搭一个人车来的,回去想坐你的车。”荷生道:“我们骑马罢。”剑秋道:“好极。”于是荷生也是便衣,借剑秋由营中夹道出来,二人各骑上马,缓缓行来。  
  刚到菜市街,转入愉园那条小胡同,正要下马,便遇着杜家保儿说道:“姑娘还愿去了,欧老爷同这位老爷进去吃一钟茶,歇歇吧。”荷生道:我不去了。”剑秋气极了,说道:“今天见不了这个人,我也要你见见他的屋子。”便先自下马,和荷生步行,转了一圈,便是愉园。  
  保儿领着走进园来,转过油漆粉红屏门,便是五色石彻成湾湾曲曲羊肠小径。才到了一个水磨砖排的花月亮门,保儿站住,说道:“有客!”里面走出一个垂髻丫鬟,保儿交代了。荷生、剑秋随那丫鬟进得门来,却是一片修竹茂林挡住,转过那竹林,方是个花门。见一所朝南客厅,横排着一字儿花墙,从花墙空里望去,墙内又有几处亭榭。竹影萧疏,鸟声聒噪,映着这边庭前罂粟、虞美人等花,和那苍松、碧梧,愈觉有致。  
  转到花厅前面,是一带雕栏,两边绿色玻璃,中间挂一绎色纱盘银丝的帘子。丫鬟把帘掀开,两人进得厅来,随便坐下。见上面一个匾额,是梅小岑写的“清梦瑶华”四字。上面挂着祝枝山四幅草书,两边是郑板桥墨迹,云:  
    小饮偶然邀水月,滴居扰得住蓬莱。  
  中间一张大炕,古锦斑烂的铺垫。几案桌椅,尽用湘妃竹凑成,退光漆面。两边四座书架,古铜彝鼎,和那秘书法帖,纵横层叠,令人悠然意远。荷生笑道:“倒像个名人家数!”  
  只见两个清秀丫鬟,年纪十二三岁,衣服雅洁,递上两钟茶,笑嬉嬉的道:“我娘吕仙阁还愿去了,失陪两位老爷,休怪哩。”荷生见了丫星说出“吕仙阁”三字,心中一动,便问道:“这是什么时候许的愿心?”丫鬟说道:“就是我妈病重那几天许的。”剑秋道:“你妈这会大好了么?”丫鬟道:“前个月十七八这几天,几乎不好,我娘急得要死。如今托老爷们福,大好了。”荷生想道:“我逛吕仙阁那天,不是四月十八么?难道那丽人就是采秋?你看他住的地方如此幽雅,不是那丽人,还有谁的?”便笑向剑秋道:“非有卞和之明,不能识荆山之壁;非有范蠡之智,不能进苎萝之姝。是你和小岑来往的所在,这人自然是个仙人了!”剑秋也笑道:“你如今还敢说我撒谎么?”荷生笑道:“其室则迩,其人甚远。”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向博古厨,将那书籍字帖翻翻,却都是上好的。  
  剑秋一面跟着荷生也站起来,一面说道:“人却不远,只要你诚心求见吧。”就也看看博古厨古董书帖。停了一会,把茶喝了。剑秋便向那两个丫鬟道:“你娘的屋子,这回投在水榭,还是在楼上哩?”丫鬟道:“我娘要等荷花开时,才移在水榭,如今现在春镜楼。”荷生道:“好个‘春镜楼’三字!不就是从这里花墙望去那一所么?”剑秋笑道:“那是他的内花厅。从内花厅进去,算这园里正屋,便是所说的水榭。由水榭西转,才是他住的春镜楼哩。”  
  又闲话了半晌,采秋还不见来。荷生向剑秋道:“我今日饭后,营中公事不曾勾当,就被你拉到这里来,改天我过你,再来作一日清谈,如今去吧。”剑秋就也移步起来。只见那丫鬟道:“欧老爷,这位老爷高姓?我娘回来,好给他知道。”荷生笑吟吟的道:“你娘回来,说我姓韩,字荷生,已经同欧老爷奉访两次了。”丫鬟道:“老爷,你这名字很熟,我像那里听过来。”那一个丫鬟道:“年头人说,灭那回子三十多万人,不是个韩荷生么?”这一个丫鬟便道:“我忘了!真是个韩荷生。”剑秋笑向荷生道:“你如今是个卖药的韩康伯。”荷生也笑着,借剑秋走了。  
  这晚采秋回家,听那丫鬟备述荷生回答,便认定目仙阁所遇见的,定是韩荷生。荷生回营,细想那丫鬟的话及园中光景,与那吕仙阁丽人比勘起来,觉得剑秋的话句句是真,也疑吕仙阁所见的,定是采秋。  
  次日,扶不到三下钟,便独自一人来到愉园。采秋也料荷生今日是必来的。外面传报进来,叫请人内花厅。便是昨日递茶那个丫鬟,笑盈盈的领着荷生,由外花厅到了一个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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