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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扫大街都不配……”
妈妈痛苦地说：
“你说得也太难听了，别忘了他是你的儿子呀。”
“有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
爸爸冲着他的房门大吼：
“我告诉你吕强，下学期你要是成绩再上不去，你就死了算了。我没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这一夜，吕强失眠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尽管自从上中学以来，他的生活充满了坎坷，但只要一躺下就能睡着，可今天，他再也无法入睡了。他哭了很久很久，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怨恨；是软弱，还是伤感。都是，又都不是……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老师，怎么面对学习，怎么面对爸爸……一想到爸爸，脑子就立即闪出爸爸的那句警告：“下学期如果你的学习成绩再上不去，你就死了算了……”他的心一阵剧痛，感到心在一阵阵发冷，无边的空虚和无助主宰了他的整个生命。
心灰意冷
吕强痛苦地坐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这回他真的感到山穷水尽了。昨天他偷偷拿了妈妈一百元钱，本想把书买回来，好向爸爸交差，可又被由由拉着上游戏厅了。由由告诉他可以把上次的钱赢回来，可结果又输光了。这下他可吓坏了，万般无奈，他拨通了114：
“请问您查哪？”
“阿姨，您能告诉我哪里有心理咨询的电话号码吗？”
“你要咨询什么？”
“我呀……咨询学习方面的事儿。”
吕强按寻呼台小姐说的号码拨通了我的电话：
“您好，我找司晶老师。”
“我就是，请问你是谁呀？”
“我是，我是一个学生，一个差生。”
“差生？”
“是！”
“你能告诉我，什么叫差生吗？”
“就是学习不好，什么都不是的那一种。”
“谁说你什么都不是？”
“爸爸，还有老师。”
“你自己认为呢？”
“我？不知道……”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你根本不了解自己，无条件地接受别人的评价，别人说你行，你就行，别人说你不行，你就完全自我否定。你从来就没问问自己，到底行还是不行？”
“也许不行吧，我是学校选出来的差生！”
“差生还用选？”
“一排名次自然就出来了，也就明白了自己是哪一类了。”
“我想知道你找我干什么，是想解决学习不好的问题，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学习和其他别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总不能没有任何目的找我吧？”
“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人活着太累了，没意思……”
职业的敏感告诉我，这个孩子存在的问题并非那么简单，有必要和他见一面：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你叫我老师，我叫你什么呢？”
“我叫吕强。双口吕，坚强的强。”
“坚强的强？这名字好，它会时时提醒你比别人坚强……”
“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我什么都不是，真的！”
“吕强，如果你愿意，我们面谈好吗？”
“太好了……”
没多久，吕强就站在了我面前，他是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儿，戴副小眼镜。看到眼前出现的我竟是坐着轮椅，他有些吃惊。我笑了：
“没想到我会坐在轮椅上，是吗？”
他苦笑了一下，腼腆地站在那里，显得有些紧张。我请他坐下，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我单刀直入地问他：
“你的家教一定很严吧？”
他吃惊地看着我：
“您，您怎么知道？”
“能看出来……”
他有些不解地盯着我，我笑着说：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他点点头，我说：
“一个人的举止言谈和行为气质，与他的性格、处境都有一定的关系。”
他一脸忧郁地低下了头，小声地嘟囔一句：
“真厉害！”
我亲切地看着他。
“好！既然对我的能力不怀疑，那就把你找我的目的说给我听听吧。”
他犹豫了一下，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活着太累了。”
“一个初中生会这么悲观，怎么可能没原因呢？如果你信任我，真想让我帮你，你就把心里话说出来。如果你不信任我，那我们就闲聊点别的。”
“不，不，我不是不信任您，而是，而是……”
“怕丢人，不好意思说，对吗？”
“就算是吧。”
“哪有不犯错的人生？更何况你还是个孩子，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能理解你，说不定还能帮你。”
“真的吗？”
“我保证！”
他开始讲他的故事，我的心跟随着他的故事情节起浮跳动……我是在用我的心，用我曾经有过的十几岁孩子的感受，去体味他的痛苦和压力。说到痛心时，他的手不停地抖动。面对这个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的孩子，我一时间感到语言的乏力。
“吕强，你感到最难应付的是什么？”
“司老师，告诉您，我不想活了……”
说到这里他哭了，哭得很厉害。沉默了一会儿，等他稍微冷静下来，我问他：
“是不是因为拿了妈妈那一百元钱，怕不好交待？”
“其实也不全是。”
“你恨爸爸吗？”
“恨，恨爸爸，恨老师，恨我自己……反正我什么都恨，包括这个世界。”
“那怎么办呀？”
“不活呗，有什么办法。”
点燃爱就有希望（1）
他说得有气无力，真的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了。他需要的是面对，是信心，需要的是从恨的苦海中解放出来。在一片荒芜的心灵中挖掘出爱的热望并非易事，但这是唯一。
“吕强，小时候爸爸打过你吗？”
“没有。”
“小时候爸爸对你好吗？”
“好。”
“怎么个好法，说给我听听。”
“给我买书，买玩具。我们家虽然并不富裕，但他自己什么都舍不得买，给我花钱从不心疼。”
“这就是说爸爸非常爱你，是吧？”
“是。”
“你想想看，爸爸什么时候开始打你，什么时候对你不好的？”
“上中学以后，学习不好才挨打的。”
“你想过没有，你学习是为了谁？”
“为自己。”
“说得好，既然为自己学习，那么可不可以说，爸爸因为你学习不好打你，也是为你负责？”
“是。”
“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即便他的方法再有错，但其用意是好的，对吧？”
“对。”
“你现在还小，还无法理解家长的一番苦心。爸爸打你不对，但你视爸爸为仇敌也是不对的。因为恨，是一块哽在心中的石头，咽不下也吐不出，非常痛苦，更何况你恨的是给你生命的爸爸。”
他那已经擦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而且越流越多……
“吕强，恨是一种最沉重的精神负担，更何况我们恨的都是为我们负责任的人，是爸爸，是老师，对吗？”
“因为他们太过分了。”
“比方……”
“我们老师最势利眼，她对那些学习好的学生可偏心了，他们做什么都好，我们这些差生都是她的眼中钉。”
“眼中钉”三个字一出口，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中钉’这样的词你怎么也会用啊？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一般都已经不知道了，尤其是男孩。”
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真的，我们老师就这样，一点都不公正。有一次，我和班长发生冲突了，明明是她的错，老师硬说是我不对。我和她分辩几句，她扯着嗓子喊‘你没有资格和我谈公平，就你这样只配老老实实，没有权利乱说话’。因为学习不好，在老师眼里就不是人。”
“偏心的老师的确有，可是换个位置想一想，如果你是老师，你会喜欢学习不好，让自己的心血白费的学生吗？”
他摇摇头没出声，我又接着说：
“一个孩子，一个学生，要面对的就是家长和老师，如果你把家长和老师都视为仇人，你的世界岂不成了地狱？”
他不否认地点点头，我问他：
“吕强，爸爸为你学习不好打你，老师因为你学习不好烦你，你想没想过自己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学习不好。”
“你尽到最大努力了吗？”
他茫然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说：
“说你没努力，的确委屈你了，可你并没有真正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习，而是在家长和老师的压力下被动地学，力气不少费，但成绩就上不去。”
他连连点头。
“您说得太对了，我就是为他们学的。”
“像你这样心态的同学多不多？”
“太多了，大家都是为了应付考试，为了应付家长。有的同学怕挨打，给老师钱，请老师吃饭，让老师判分时手下留情。”
“你也这样做过吗？”
“没有，因为我没钱。”
“不是不想做，是因为没钱？”
“对！”
“很好，你很诚实。看似老师帮助他们欺骗了家长，其实害的是他们自己。你没有用钱去贿赂老师，虽然吃了苦头，可你证实了自己的不足。重要的是保住了自己的人格，等你长大后回头想一想，你会为此而自豪的。”
“是，现在我能感觉到。”
“你再想想看，一个初中生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学，怎么可能产生主动学习的积极性？你们这些孩子呀，最重要的一课就是要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而努力学习，为什么吃苦，为什么要奋斗。如果连这一点都不清楚，学习哪里会有动力？牵强地为了应付考试，对付家长而学习，那叫学习吗？纯粹是糟蹋青春和生命！”
我越说越起劲儿，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喊了起来。吕强吃惊地看着我，我不无感慨地说：
“吕强，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学习没兴趣吗？”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习。说理想，听来太空洞，但一个人必须要有志向才能学有方向，尤其是一个学生，一定要有抱负心，一定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而学习。只有目的明确，才能有一种源于自身的力量。没有方向的人生不仅被动，而且无助，结果肯定是一事无成。”
他瞪着大眼睛，专注地听我讲，但我能感到他内心的不安和激动。
“从来没有人给我们说过这样的话。”
“你愿意听这样的话吗？”
“愿意，非常愿意！”
“说说感受。”
“反正——反正挺激动的。”
点燃爱就有希望（2）
“吕强，其实你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孩子，对游戏厅老板的愤怒，不到亲属家逃难……这些都能体现你的个性。”
心灵的突破
“我爸爸说我是窝囊废。”
“说你是窝囊废，你就认定自己是窝囊废？你为什么不能把这种伤害，应该说是‘善意的伤害’，当作一种反作用力？”
“我爸根本不相信我。有一次他和妈妈说‘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孩子，还不如绝后，有时我真恨他不死’，这句话让我听见了。”
“听见了，你怎么想？”
“当时我——我就什么都不想学了，觉得死是最大的轻松。”
“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他越说你不行，你就越不想努力了，有时——有时也有一种和他对着干的心理？”
“有，时常有。学校也把我们这些差生看作是‘渣子’，努力又有什么用。”
“家长说你不行，老师叫你‘渣子’，你就把自己彻底否定了？你难道就为了家长和老师的评价活着吗？这样，你就等于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他们对你错误的判断是正确的。为什么你不能对自己说：你说我不行我就不行吗？我偏要活出一种价值来给你看看，那才叫志气！”
他深深地点点头：
“是的！”
“吕强，不要总是把自己当孩子看，那样你永远也长不大。现在都已经是初中生，几年后就是大人了。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一定要学会为自己负责，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家长会老，也会死，老师最长也不过是三年相处，毕业后各奔东西，最后还是要你自己面对这个世界，那时你就会为自己今天的不努力而付出代价了。没有知识、没有能力的人，是注定要被淘汰的。你愿意若干年后，自己成为一个连教育自己孩子的资格都没有的窝囊男人吗？到那时，恐怕当你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就连今天你爸爸在你面前的那份仗义都没有了。起码你爸爸还算是一个机关干部，还有能力养家糊口。现在下岗的这么多，而所有下岗的应该说大多数都是因无能而被时代淘汰的人。竞争越来越激烈，今后没有点儿本事，别说什么理想和抱负，就连生存都不可能……当你明白家长和老师的一番苦心到底是为什么的时候，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的话音刚落，他的脸忽地一下子红了，汗也冒了出来。我知道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心灵，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像这样的孩子，必须让他在强刺激下猛醒。
“吕强，家长怎么对你，老师怎么看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明白为什么活？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是想在别人的轻视和贬低下苟延残喘，还是想成为一个受人尊敬和重视的男子汉？你做一下选择，想好了再回答。”
他涨红着脸，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他猛地站了起来，对我深深鞠了一躬，弯下的腰半晌没有抬起来。我伸手扶起他的头，这张仰起的脸让我吃了一惊：满是泪水，两眼通红，早已没有了刚进来时的那种软弱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有一股野性的刚毅。我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因为我猛然看到了一个弱小的灵魂瞬间的成长，这种顷刻间灵魂的突破，是多么震撼人心啊！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吕强，如果你相信自己，就没有任何人能打倒你。你是一个有个性、有尊严、有勇气的孩子。如果你肯努力，你一定能很有出息。”
“司老师，您说考大学就那么重要么？”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考大学非常重要，但考大学决不是唯一的成才之路。然而，无论你上大学还是不上大学，只要你不想被社会淘汰，你就必须要有知识，而学好基础知识，再没有比学校更好的求知途径了，再没有比在校期间更合适的求知年龄了。如果错过机会，你会终生悔恨。”
“司老师，真的——真的，我今天才真正明白自己错了……真的！”
“不全是你的错，也有家长和老师的责任。在渴望孩子成才的同时，首先要让孩子懂得为什么要学，学了为什么。从自身找原因，敢于承担责任是一种人生境界。”
自以为是却不是
吕强来找我的当天下午，我分别给他的妈妈和爸爸打了电话。妈妈向我讲述了她在孩子和丈夫之间的不容易……当他爸爸知道我为什么找他的时候，开始显得很生气，觉得孩子丢了他的面子。一番长谈以后，他终于冷静了，也不得不接受我的带有一点强硬的忠恳建议。他反反复复强调一句话：
“您不知道他有多气人，这孩子太气人了。”
“气人就只有打骂？你想没想过，他为什么总是屡教不改，你从来就没问过他心里想些什么。”
“他会想什么？就是欠揍。”
“揍，如果能解决问题，现在你恐怕都是博士、教授了。”
我想到这句话会刺伤他，但我必须让他明白自己错了。果真不出我所料，他急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据我所知，小时候你爸爸也打你，但你并没有因为挨打而非常出色，现在为什么还要把这种过了时的野蛮行为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我本来挺感激你的，为了我的孩子找我。可你说话也太——太狠点了吧？”
他想说太“损”了点，但还是吞了回去，改成一个“狠”字。我的目的就是想激怒他，让他在愤怒中觉悟。我毫不示弱地说：
“不狠你能清醒吗？我不需要感激，我只需要你明白：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孩子进少年管教所，如果不想让你的孩子成为心理变态的废人，如果你不想你的孩子在你错误的教育下断送掉，如果你不想成为罪人，那么你必须在这种错误的教育孩子的方法上悬崖勒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显然，我这番连珠炮一样的话语让他防不胜防，他有点啼笑皆非地说：
“今天可遇到对手了，你真厉害……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没有太高的文化，也不会说太深刻的道理，生气了就只会打。不过，今天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个问题。那您说该怎么办？”
我注意到他把“你”改成了“您。这一字之差，说明了他内心的变化，起码已接受了我的意见。我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这种“强刺激”的方式是有风险的。万一失败就可能出现负效应。所以我暗自庆幸，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吕强虽然是你的孩子，但他也是有尊严的人，你总是口不择言地伤害他，容易把他推向极端。怕你不等于服你，现在他弱小，你可以对他拳脚相加。如果你不改变方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等他长大了，给予你的只有仇恨和抱怨。不择手段并不能达到正当的目的，教育孩子的前提是理解孩子，懂得孩子，否则结果只能是徒劳无益。”
“唉！谁也没摊上这样的孩子，真伤脑筋呀！”
“你是不是看谁家的孩子都比自己家的孩子好？”
“是啊，本来就是这样嘛。”
“你经常拿别人家孩子的优点来比他的缺点，而且不分场合羞辱他，这不仅伤了他的自尊心，而且毁掉了他的自信心。一个孩子如果让自卑的阴影遮住心灵，他就再也看不见希望了。一个心中没有希望的孩子，他哪里会有信心学习？”
他如梦方醒地说：
“您说得对，真是的，真是的，我怎么没有想到啊！我这个做家长的太——太无知了。”
“话不能这么讲。现在的孩子和我们小时候不一样，对家长的要求也不一样。别看他们现在生活好了，就觉得他们比我们要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