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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徐平坐下,赵祯道:“银行的事情你跟我说清楚了,其他新政尽管去做,只要跟中商量妥当,我这里不会阻拦。说起来从你在邕州建蔗糖务,到去年在京西路搞棉布,给朝廷增收了钱粮无数。可国用依然是年年趋紧,不见缓解,希望这一次有个根本改变。”
徐平沉默不语。怎么缓解?赚的多架不住花的更多,而且莫名其妙就花出去了,都不知道干了什么事情。只能希望从下年建立预算决算制度之后,能够管住花销的口子吧。
赵祯又道:“开始你讲什么要做预算,把养军之费也管起来。不是我不支持你做事,只是此事极不易做,你明不明白?养军之费,必须从长计议,一个不好惹起兵乱,不是小事”
徐平捧笏:“微臣明白,陛下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现在的养军之费就是个无底洞,如果不改,三司赚再多的钱,也是填不满的。”
“不是已经定了按总数预算,凡增加多少,都有明确数目吗?只要总数管住了,至于这钱怎么花,由三衙去定就好。其他衙门插手,诸将必然不满,朕也就难做了。”
徐平道:“目前只能如此了,还能怎样?臣怕的就是,日常花费是按总数管住了,但一些非日常的花销,还是无章可循,让人无所适从。”
赵祯点了点头:“我心中明白,自然有分寸。”
徐平默然。他并不想跟赵祯讨论军队,这个问题太敏感,很容易引起矛盾。由于西北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官员中上对军事献计献策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泛泛而谈,并不涉及最根本的问题。徐平是真正带兵打过仗的,反而一直闭口不谈兵事。要不是当了了三司使,必须限制军费的无节制花销,他连控制军费的事情都不想提。
禁军总数几十万,而且九成囤驻于北方,对天下的控制稳如磐石。这个年代,长江以南真正开发了的地区只有两浙和江西,不具备动乱的条件。只要没有对外战争,这个时候是皇帝睡觉最踏实的时期,说军队要改革赵祯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赵祯看着窗外,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道:“天下不闻兵戈数十年,自唐朝时安史之乱起,何曾有过如今天般的日子。常说国泰民安,不就是如此吗?禁军或许有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有今日局面,可见国家在军政上无大错。纵然多花一些钱,只要不出乱子,总是值得的。然而我听你的意思,对军政颇多不满,只是因为心中有顾虑,不想讲而已。”
徐平敛目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赵祯叹了口气:“你少年登第,如今做到计相,年未满三十,天下侧目。说话行事格外小心谨慎是应有之意,我能明白。但真要说起来,自天圣五年进士及第起,到如今也近十年了,十年之间,做到权三司使其实也不是了不起的事。本朝十年由通判到参政宰相的也不乏其人,你只是年纪太轻而已。今日在天章阁,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不想说的话,尽管说出来吧。无非是我听在耳里,能不能做,心里自然有主张。”
话说到这里,徐平也不能再不开口,只好道:“臣就怕说出来,陛下心里不快。世上有很多事情,不到事到临头,说了徒乱人心。”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道理我懂。朕自认亲政以来,还是能听得进臣僚言语,不是什么刚愎自用的人。臣僚言事是本分,说不说在你,用不用在我。”
这话说得好听,但亲政没几年,光范仲淹就因为言论,被重贬了两次了。虽然都是随贬随起,更多的是对他的敲打,并不是真地打入另册,弃而不用。但这种大起大落,有多少人能够泰然处之?范仲淹那钢铁一般的神经,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话说到这里,赵祯一定要问,徐平便也就不能不说。反正说了就了说了,用不用赵祯心里掂量就是。问题终有一天会暴露出来,现在先提个醒也好。
理了一下思路,徐平道:“本朝开国,自弃迁都西京之议,定都汴梁,虽然说是在德不在险,但实际上是在开封府聚天下之兵,国因兵而立。朝廷所议国家大事,必言军国,地方州曰军州,尽行军制。州郡长贰系衔先军后州,属官或为幕职,或为参军,地方储财之库曰军资库,天下财力用途称之为赡军。概括言之,如今天下事最重莫过于军,国家聚天下之财为了养兵,本朝可谓依兵而立,以兵为本。”
宋朝继承五代军阀政权而来,徐平所说的自然是事实,也是这个时代所有官员百姓都心知肚明,言语之间并不避讳的事情。虽然宋朝的政策是“崇文抑武”,后人经常把这个朝代称为文治,但实际上,当时人的眼里却不是如此,国家第一件大事就是军。至于其他相应的政治、经济制度,很多都是为了养军而出现的。
在赵祯心里,这是理所应当,五代的规矩就是“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皇帝自然就要掌握天下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就天下太平。
徐平又道:“然而国家承平日久,武夫当国自然不可能,五代征伐不断,天下受不了那样的折腾了。国家制度是一切为了养军,然而真正的政事,则为文治,武夫不预国政。”
赵祯皱了皱眉头:“依你的意思,莫非还想让禁军参与国事?”
徐平摇头:“臣没有那个意思,再者说了,就是朝廷同意,禁军将领又管得了国事吗?”
很多将领大字不识,连自己属下有多少人要发多少粮都不知道,让他们管政事,那不是开玩笑吗?武夫当国,治理国家靠的是属下幕僚,不然现在州郡的那些属官为什么称为幕职和各种参军?让武将管国事,惟一的办法就是恢复藩镇制度,那是不可能的。
徐平想要说的是,按他前世的知识,军事是政治的继续和延伸,必然是要服从于政治的。如果反过来,强行让政治为军事服务,历史上一个是秦,二世而亡,另一个就是二战时的法西斯,一切军事胜利都是昙花一现。
现在的宋朝,国家因兵而立,而又崇尚文治,实际军国并提,是两张合不在一起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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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军国两张皮(下)()
第223章 军国两张皮下
说到这里,徐平还是叹了口气:“生谈兵,往往好钩沉前朝军制,排兵布阵,议论将勇不勇,兵精不精。臣虽然也是生,到底是真带过兵,打过仗的,却知道这些只不过是细枝末节,眼光落在一时一地。最根本的问题是,军队是用来干什么的?是养兵让天下不起乱子?那又何必非要养军有的是办法让百姓安居乐业,何必要用这最费钱的法子国家养兵,不是为了让天下不起乱子,而是保家卫国军队要能打仗,就要让每个统兵官每一个士卒都知道这一点,不然,终究是徒费钱粮”
听了这话,赵祯不由笑道:“我以为你想的是什么国家养兵,对内弭民乱,对外御强敌,不正是应有之意此是并行不悖的事情,有什么好烦恼的”
徐平摇了摇头:“六根不净,输得干干净净哪里有能够既吸收内乱,又能够外御强敌的军队。两者之间必然要做一个选择,军队是用来对付外敌为主,而是消灭内乱为主。如果是为了对付外敌,便如两汉,兵卒尽用良家子,威震四夷数百年。”
赵祯不以为然:“大唐之兵,杂以胡人游侠儿,不一样控西域,绝大漠”
“臣先前在邕州,曾经刻印儒释道典籍,当时周围蕃邦小国都来求。其中有在大理旁边深山里的小国,不惜重金求儒家经典,自言是汉武帝平西南夷时所遗留,千年以后至今华语华服,语言多类似汉魏古言。而大唐虽强,却如司空图所言,未等唐灭,河湟就已经是‘汉人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了。更不要说,大唐的威震四夷,靠的本来是府兵能战,一样都是良家子。等到了唐玄宗时胡将带胡兵,安史乱起,一切尽成空。马嵬坡前杨贵妃香消玉殒,唐明皇狼狈逃西川,以后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两汉哪怕直到三国鼎立的时候,一将带偏师,依然能够横扫北胡,其间差别不可以道里计。”
汉唐虽然并称,但到了王朝的最后时刻,面对外敌的局势却迥然不同。汉朝末期哪怕是中原地区因为黄巾之乱以及之后的争霸战争,打得千里无人烟,面对外敌依然如砍瓜切菜一般,而唐末却成了外族眼里的肥肉。原因自然是多种多样,但说到根本,还是那一句徐平前世对战争的定义,“战争是政治的特殊手段的继续”。军事是从属于政治的,而且服务于政治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汉朝军事符合这一规律,而唐朝中后期是背离这一规律的。在制度的最根本上出了毛病,那么花再多的钱,付出再大的代价,依然无力回天。
赵祯虽然对徐平所说的不认同,还是道:“这种言论,也不是没有人提起,要学唐初府兵制的一直都有。可自唐时人口增殖,均田制无以为继,怎么能够学得来呢?说来说去这些还都是生之见,天下已经不同,怎么能够倒回去”
“府兵制难行,哪怕是在唐朝的时候,就真地是因为均田制继续不下去吗?陛下,自贞观四年,大唐议夷夏之防,魏征被责,便就开始引胡人为兵,而汉人为民。臣只闻百姓如水,而兵则为水中之鱼,兵民为胜利之本,未闻鱼离了水还能鲜活的。自上古之时,人民少而禽兽众,先贤筚路蓝缕,建起家园,而有今日之中国。人与兽杂居,被兽所伤自然不能避免。被伤之后,自然是建篱笆,修弓矛,群起围猎害兽,打杀而已。未闻要人学着野兽茹毛饮血,抛家远去山林,学着野兽过活,而非要用牙齿爪牙跟野兽决胜负。放着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要学着去做野兽呢?自府兵之后,改为募兵,实际从军制看来,无非是用胡人的部落兵制,代替汉人自古以来的兵制,被胡狄所欺,那就自然而然。”
赵祯皱着眉头不快地道:“募兵怎么是胡人部落兵制?胡人全民为兵,到了战时自备弓马出战,回去了则依然放牧牛羊,中原募兵岂是如此?”
徐平摇了摇头:“兵制不是这么看的,是看官兵为什么打仗,怎么打仗的。如今朝廷视禁军为爪牙,冀希望其如虎狼,是不是跟学着野兽相差不多?禁军出战,不问这仗为什么打,要怎么打,只管先要各种赏钱。一举一动,心中想的只是得钱。胡人南下,为的又是什么呢?无非抢劫掠夺而已都是为了一个钱字。胡地贫瘠,抢汉人自然是能够得利,战争对他们就是军国合一。而朝廷之军呢?臣直言,不管是禁军也好,晚唐募兵也罢,跟胡人作战能有几个钱?他们只要向汉地随便抢上一抢,就比与胡人打上千百仗得的钱还多。”
说到这里,徐平不由叹了口气:“臣事君以忠,尽忠无非心诚,陛下要问,臣自然不得不说。但这话说起来,真的是忠言逆耳,不是臣不想说,而是未到说的时候。臣事君心若不诚,则失其身,而君王不能以诚待天下,则失其国。关于禁军军制,臣今日所说开诚布公,说不说在臣,听与不听则在陛下。只要陛下以诚待天下,则天下必然不会负陛下。禁军现在最大的问题在哪里?所谓军阵,所谓器甲,都是细枝末节,而是以天下之财养数十万之兵,此数十万之兵却隔绝于国事之外。与国事隔绝,便就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又怎能寄于厚望?外战不利,非将军不勇,非士卒不尽死力,是国事对其无关紧要。军国军国,最终只是军是军,国是国,军国两层皮。这就像鱼离了水,再无活力。既然打仗是为了钱,那么不打仗还有其他的办法赚钱。还有更容易风险更小的办法赚钱,打了胜仗无非是多得钱,打了败仗无非是少得钱,这仗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陛下说得对,天下数十年未闻兵戈,内外太平,禁军千错万错,无非就是一个钱字,养起来有些贵了。只是朝廷想这样太平下去,外敌却未必给这个机会,仗,总是要打起来等到对外战起,那就不是要花多少钱的问题,而是对外敌能不能战的问题臣现在主管三司,数年之间,可以聚起钱财,保证战争一起,财物不缺。但就是钱粮不缺,就真地能打胜仗了?”
现在说这些,赵祯也只是听个热闹,很能有切身体会。只是他自己让徐平说,又不好现在改主意,只好听下去罢了。说起外敌,随口问道:“你是说西北,这几年会有战事?”
“何止是西北,只要禁军一露出不能战的姿态,到时只怕是周围烽烟四起臣说来说去的还是那句话,要想真地能够外御强敌,就只能是让军队为了保家卫国打仗,而不是为了得钱养家打仗。保家卫国的军队,国家自然会养,应该养,必须养。但是只是为了钱而又打不了胜仗的军队,早晚会出大乱子的军事必须服从于国事,离了这一点,便就是鱼离了水,自保尚且不能,又何言能战敢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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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安守本分()
第224章 安守本分
自赵祯身体大病,日日朝便又改回了单日朝。上早朝的天数少了一半,日子便就轻松了许多。第二天徐平到衙门处理了些杂事,心情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早早回到家里。
当年刚回京城时买的小院,此时已经大树参天。墙边的花树正在盛开,头顶上艳阳高照,徐平坐在树荫下,却觉得身体有些发冷。
这个年代国家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说来说去,还是养兵。徐平在三司的改革再是轰轰烈烈,看起来热闹,说到底还是要看能不能弄到钱,有没有更多的钱养兵。其他什么经济发展,改善民生,都只是附带的。自宋开国,便就被沉重的军费压得喘不过气来,先把这一件事情做好,从上到下才有心思去谈别的。
养这么多兵干什么?没有人能够真地说清楚,往往是有各种答案,但是说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养。不但不能不养,还是只能增员,不能裁汰。
徐平想起来这事情便就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国家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就闷着头把最大的财力砸进去。一砸数十年,无怨无悔,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从太祖的时候起,此事已经现了端倪。当时天下初定,对于军队,太祖的态度是矛盾的,有过犹豫。杯酒释兵权,削藩镇,收地方财权,使中央集权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这个时候就必须面对这个问题,庞大的禁军用来干什么?
太祖曾经提过欲让天下武人尽读,读干什么?不是让他们能够识字,而是要从里学到道理,要知忠义。这也跟崇文抑武无关,而是要让军队有明确的政治目的,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有了明确的政治目的,一支军队才有了灵魂。不说这个时代,就是在徐平前世,国家新立,平定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也是让军队学文化,这是一个政治家的正常选择。
可惜此事无疾而终,到底因为什么已经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总之此后,说起军队的作用便就是宋太祖那句著名的话,“吾家之事,唯养兵可为百代之利。盖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变生,有叛兵而无叛民。”这一条就成了祖宗家法。
养兵干什么?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镇压叛民的。几代帝王对此都是心知肚明,历史上到了宋神宗时进一步发展,“前世为乱者,皆无赖不逞之人。艺祖平定天下,悉招聚四方无赖不逞之人以为兵,连营以居之,什伍相制,节以军法,厚禄其长,使自爱重,付以生杀,寓威于阶级之间,使不得动。无赖不逞之人既聚而为兵,有以制之,无敢为非,因取其力卫养良民,各安田里。所以太平之业定,而无叛民,自古未有及者。”
这种思想往好了说是军阀思维,以兵制民,皇位稳如泰山。往坏了说,这跟雇佣胡人为兵没有区别,只是雇的不是胡人了,而是无赖不逞之人,难听一点就是社会的渣滓。
当兵要的就是这种人,他们的社会地位怎么可能高?“好男不当兵”,这话可不是出自宋代,自中唐军阀当国就出现了。而且宋神宗说得特别明白的话里包含了一个矛盾,既然前世为乱的,都是无赖不逞之人,而无赖不逞之人都招进了军队里,那么就应该没有作乱的了。这支为了镇压乱民的军队,也就失去了存的理由,养的是一支没有用的军队。
把流氓地痞招进官府里,社会上就没有流氓地痞了,于是就国泰民安了。徐平想起这种说法就觉得好笑,杀人放火金腰带,这可是国家政策倡导的。
世上有这种事?善良的人累死累活,就是为了养那些无赖不逞之徒的?这种扭曲的价值观能够有好结果才怪了,老天爷的眼不会瞎的。
而且还没有说,这样养起来的军队,如果面对外敌会怎么样,几位帝王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样的方法就是把野兽用笼子养起来供着,外面来了野兽,用这笼子养的野兽去对付。笼子里的野兽怎么打得过真正野生的?打不过又怎么办?又不敢把笼子去了,那反过头来一口就把自己吞进肚去。最终是养的野兽打不过外来的,把自己也喂到外来的野兽肚子里去。靖康之变,北宋亡国,从定这国策的时候就是命中注定。千算万算,把自己的人民当贼防,那当然自己就成了贼,国家之贼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政治目的在根本上就错了,对军队再怎么改良,都无济于事。什么军队编制,改良兵器,骑兵盔甲,钱粮充足,等等都是细枝末节。军事是政治的一部分,战争是政治斗争的继续和激化,只有政治目的明确,政治工作扎实,才能有敢战能战善战的军队。打仗有什么难的?徐平记得自己前世有位伟人说过,打仗没有什么巧妙,简单说就是两句话,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只有会做政治工作的人才会打仗,不懂政治的人就不会打仗。
不用说那个时代,就是这个时代一样印证着这句话的证确。历史上两宋之交,最能打的是哪支军队?岳家军论兵员素质,论钱粮充足,论官高爵显,都是中兴几大将里比较差的。同时期张俊的亲兵队,可是号称“武功队”,小兵都是武功大夫,差一步就到横行。要知道岳云被冤杀的时候立过无数战功,不过是左武大夫,比武功大夫高两阶而已。但岳家军最能打,张俊如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