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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已经工作三年了,还没毕业的时候我就开始打工,每个月至少都有三千元的收入。” 许小冰没有笑,垂着头,有些沮丧地说。
三千元?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在南城这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城市,这样的月收入算是相当高了。没等我问,许小冰已经接下去说道:“但我一分钱存款也没有。”
话题就这样转到了许小冰自己身上,也许是当时那种恐惧的感觉让她变得脆弱了,又或许是面对共同的危机让她感到我是她的同类,就在这么一个晚上,许小冰对我说了很多话,其间我起身给她倒了几次水,在夜色更浓、雨雾更稠的时候,我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窗,除此之外,我再没有打断她。她似乎是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谈过话了,语调虽然不急,却绵绵不绝,那些萦绕在她脑海中的画面,就这样如丝如缕地吐了出来,听到她说的话,我渐渐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围绕在我们周围的那种恐惧,眼前依稀出现了一座孤儿院,许小冰就在这里长大,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什么都要靠自己。上大学的钱是她贷款而来的,毕业后,所有的钱都用来还贷款了。她还提到了一个叫裴宣的男生,从小学时候就一直喜欢她,并且愿意帮助她还贷款,可是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觉得他像个花花公子。
“我不喜欢这种幼稚的男生,”她抿着嘴角说,“不懂事,不知道生活的艰难,有钱又怎么样?要是为了钱,我也不用辛苦那么久了……”
毕业后,她在南城找到了一份工作,月收入5000多,总算可以改善一下环境了,那段时间是她最轻松自在的时间,除了按时寄钱回家之外,她给自己买了些漂亮的衣服,学会了喝咖啡、泡酒吧,她觉得生活就这样好起来了,几乎算得上是幸福了。然而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由于一次工作失误,她让公司损失了一笔不小的资金,从此又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她重新变成了穷人。
“三年了,如果不是因为在这里工作需要打扮得很体面,我可能连衣服和化妆品也不会买,”许小冰说,“只有一年就熬出头了……”她仿佛走了很长的路一般,显得十分疲惫,将头靠在沙发背上,半闭着眼睛。
“你真了不起。”我由衷赞叹道。她闭着眼睛苦笑一下。
“裴宣呢?后来你们还见过面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他来找过我一次,我没见他,后来就再没联系了,现在大概已经结婚了吧。”她笑了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那么幼稚?”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有男朋友吗?”她忽然问我。
我摇了摇头:“你呢?”
她没有回答我,看了看我,笑道:“我不喜欢和幼稚的人交往,你太幼稚了,你知道吗?”
“哦。”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像小孩子一样,根本没受过苦。”她有些不屑地说,“你家里也很穷吗?”
“不算穷吧,不过我不想靠家里,”我说,忍不住笑了,“依靠我自己的话,我就很穷……”
这话让她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她又叹了口气:“你还有退路,实在不行还可以回家去,可是我不行。”
我点点头,觉得她很可怜,也有些理解她为什么总是那样一副全副武装的态度了。
也许是我的眼神表露了我的心情,许小冰猛然推了我一下:“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好不好?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佩服你。”我真心地说。
“行了行了,真幼稚。”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气氛不知怎么轻松起来,我们又海阔天空地聊了一会,忽然一阵倦意袭来,我看了看时间,原来已经12点钟了。
“这么晚了?睡吧。”她说。
“可是那些事情……”我犹豫地说道,这回轮到我忐忑不安了。
“明天再商量吧,”许小冰打着哈欠道,见我满脸不安,又说道,“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除了这些怪事之外,没有其他吓人的事情发生,你也不用太害怕。”我呆呆地看着她,觉得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在我不相信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表现得那么害怕,而现在,又仿佛毫不在意。
“你不是很害怕吗?”我说。
“是,我是很害怕,”她说,“不过现在你已经相信这种事了,不知为什么,我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啊?我张大嘴,有些糊涂,又仿佛有些明白,眼看她要走进房间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叫住了她。
“什么事?”她回过头来望着我。
我简要地说出了西出阳关的事情。她默不作声地听我说着,当我说到西出阳关能看到我穿的什么衣服时,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当我继续说到西出阳关认为这所房子住着三个人时,她终于尖叫起来,扑到我面前,我清楚地看到,那张白皙的脸现在被鸡皮疙瘩弄得十分粗糙。这让我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件事,但是我必须找个人说出来,而她是最好的人选,也是唯一会相信我的话的人。
“真的假的?”她颤抖着问我。
“真的,不信你可以看看聊天记录。”我说。
“看看。”她拉着我走进了我的房间。在我打开电脑的时候,她在我的房间里上下搜索,甚至连床底下都仔细察看了一番。
“你干吗呢?”我奇怪地问。
“看看有没有摄像头。”
“没有,我已经找过了。”
电脑打开了,我上了QQ,一个好友也不在。调出聊天记录,许小冰仔细看了,终于相信了我说的话,而我也再次经历了那天感到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天哪。”许小冰轻轻地说。我们两人在电脑前沉默了许久,直到QQ发出一声咳嗽,表示有人想和我成为QQ好友,我们才活动起来。点开信息栏,请求加入者发过来一句话:'许小冰,江聆,我是你们的室友。'
室友?当我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时,巨大的惊恐仿佛浪潮般将我们淹没了,许小冰发出一声尖叫,很快,她又省悟过来,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全身颤抖着,一点声音也不敢出,一只手紧紧抱着我的腰,缓慢地转过身来,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在房间里搜寻着那个看不见的“室友”。我感到全身冰冷,许小冰的手臂僵硬无比,仿佛铁箍一般将我箍得透不过气来。房间里清冷而潮湿,我们这样看了好一阵子,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互相搀扶着走出我的房间,在客厅里、许小冰的房间里、浴室、厨房等一切地方都搜索了一遍,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东西。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
“还有一个地方没搜。”许小冰低声道,她的声音太低,我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才勉强听见说的是什么。
“什么地方?”
她不再说话,缓缓抬起手臂,朝着这所房子里的第三间房微微一指,便立即放下了。
第三间房的房门紧闭着,我从来没看见它打开过,如果里面的确藏着另外一个人……有没有这种可能呢?有没有可能,一直有一个人和我们住在一起,只是我们不知道?倘若他(她)的作息时间和我们截然相反,当我们上班或者熟睡时,正是他(她)出来行动的时候,而当我们在屋内活动时,他(她)却已经休息了……倘若真存在这么一个人,那么大多数的疑团都可以解开了。这个想法让我感到兴奋,我感到十分惊讶:为什么自己早没想到这个呢?我瞥了一眼许小冰……她为什么早没想到呢?
“我一直怀疑这间房里藏着一个人,”许小冰说,“但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有好几次,我甚至特地半夜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到这房间的门口,从门缝朝里看,什么也人也没看到。”她连连摇头,似乎已经认定里面不会有人,至少不会有和我们一样的“活人”。这种想法也有道理,毕竟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月,就算真有人刻意避开她,要连续一个月不露形迹,似乎也不大可能。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许小冰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凑到我耳边道:“我曾经连续七天没有出门,但是仍然没有发现这间房里有其他人出现,那些古怪的事情还是不断发生,但就是没有人!”
连续七天,就算对方是忍者,大概也不可能在一个人眼皮底下躲藏七天而不被发觉吧?
我慢慢朝那张门走过去,走了两步,感到右边身体凉飕飕的,许小冰原本紧贴着我右边的身体站着,现在她没有跟上来,这半边身体就感觉到了寒意。我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祈求地看着我,双脚牢牢地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想动。见她如此害怕,我也不再勉强,不知道我会在门缝里看到什么,无论如何,留着许小冰策应总比两个人都乱成一团比较好。
门上沾了许多灰尘,从门缝里望去,起先只望见漆黑一团,等眼光适应了之后,借着从敞开的窗外漏进来的街上的灯光,勉强可以看清室内的轮廓。大体的布置和我的房间没多大差别,也是一张床,一张柜子,和一张书桌……书桌之上,一个方头方脑的东西,虽然距离比较远,又处在阴影之中,我却还是能够分辨出来,那是一台电脑。这让我心里猛然跳了一下,呼吸骤然乱了起来,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的节奏,按着胸膛,仔细地查看了屋内的各个角落……没有看到人的踪迹,床上的被子堆成凌乱的一团,看不出是不是有人睡在上面。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许久,仿佛听到一些呼吸的声音,又仿佛没有。
“砰”的一声响动从门上传来,许小冰尖叫起来,那双眼睛又瞪成了精神病人般的形状,用手指着这扇门,一边叫,一边不断后退。
而这扇门在我看来并无异状。
越是看不到,我越是惊慌,全身一阵一阵地发软:“怎么了?”
她连连摇头,叫过那一声之后,再也叫不出第二声,只是手指着我和那扇门,不断后退。我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却仿佛被一种透明的、恐怖的东西所笼罩,头皮阵阵发麻,慌忙朝她跑过去。
“怎么了?”我拽住她问。
“你没听到响声?”她问。
“什么响声?”
“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门上。”
我镇定下来:“你只听到一声吗?”
“只有一声,你没听到。”
“听到了,”我忍不住恼怒起来,“那是我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了门,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被你吓死了。”
许小冰疑惑地问:“真的?”
我不再说话,走上前去,用膝盖在门上砰砰地连撞了几下,这才打消了她的疑虑。
“你看见什么了?”她问。
我将我看到的都说了出来……除了那台电脑,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看到。听到我提到电脑时,许小冰愣住了。
“这房间里以前没有电脑。”半晌,她才慢慢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刚问完,立即便觉得自己问得多余……许小冰在这房间里住了一个月,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对于这第三个房间,她自然也曾经如我一般窥探过,我想起昨夜在咖啡馆内她对我说的话,话中提到那个邻居的男人曾经从门缝里查看,就像我刚才一样。
“这间房间我已经从门缝里查看过无数次了,”许小冰说,“几乎每天我都要查看两三次,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电脑。”她吸了一口气,走到门边,微微俯身,从门缝朝内看了一会,直起身来,点了点头:“没错,果然有台电脑。”
停了一小会,她又说:“还有电脑的包装纸盒,就在床底下,你看见了吗?”
我摇了摇头:“我没留意。”
“昨天我还看过这间房,房间里还没有电脑,”她望着我,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神色,“今天就有了。”
我瞪大眼睛望着她。
昨天我刚刚收到自己的电脑;昨天,在网上,我遇到了西出阳关;今天,也就是刚才,我们在网上遇到一个自称是我们室友的人,而紧接着,就在这第三间房里发现了一台新出现的电脑……这台电脑的包装纸盒甚至还没有扔掉……
这一切都分明有着某种联系,也许,我们真的有一个室友,只是我们一直看不见他(她)……这样的话已经无数次在我脑海里浮现,这两天来,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也想得太多,几乎已经有些厌烦了,然而无论我们多么厌烦,这个看不见的人,或者其他东西,却始终就在我们身边,无论多么厌烦,我们都必须去面对。
“没有办法了,事情越来越古怪了,”我说,“是不是这房子本身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许小冰道,“我问过房东,可是她不相信我说的话,因为我问了这种问题,她生气得差点把我赶出去,”她苦笑一下,“所以后来我就不敢问了。”
“还是得问他,”我说,“明天我们一起去问问他吧,我们两个人都这么说,他应该会比较相信吧?”
“但愿。”许小冰说。
经过这么一闹,我们都疲惫不堪,决定去好好睡上一觉。临睡前,我和许小冰商定,明天就去找房东,看看这所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留到明天解决吧……真的累了,尤其是我,在一个夜晚,对许小冰的话从不相信到亲身经历,其后又听说了许小冰的身世,一切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的脑子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这种混乱比恐惧更多地占据了我的脑海,让我昏昏欲睡。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局面都是非常被动的,那个看不见的东西的一切举动,我们似乎只能接受,丝毫不能反击,也许房东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我们都将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房东身上。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看不见的东西吗?会不会是有人在捣鬼?在入睡前的一霎那,这个问题出现在我脑海里,但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思考了,黑暗将我包围,在黑夜最浓的这段时光里,我一个梦也没有做。
出门前,我拔下一根头发,将它穿过第三间房的拉手,又在门边上一颗凸出来的钉子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第二天一早起来,照例又发现了许多奇怪的踪迹,而浴室里镜面上红色唇膏写的字迹,却不知何时被抹去了。我和许小冰匆匆洗漱完毕,便给房东打了一个电话,约好在房东家中见面。房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电话里连声追问,许小冰坚持一定要见面再谈,在电话内没透露半句。
出门前,我拔下一根头发,将它穿过第三间房的拉手,又在门边上一颗凸出来的钉子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许小冰一直在催促我出门,她不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什么,当我做完这一整套工作时,头发丝形成一个完整的圆环套在房门拉手上,任何人只要一开房门,这跟脆弱的发环势必会断裂。她恍然大悟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又赶紧朝四周看看,捂住了嘴,朝我伸出一只大拇指。
整个早晨我们都很少说话,直到走出了那间房门,从云升街六号漆黑的楼道里走了出来,街头明媚的雨点迎面袭来,我们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在那所房子里,我总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她回头望了望我们刚刚从里走出来的楼道,叹了一口气道。我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有相同的感觉……的确,在怀疑有另一个人和我们居住在同一所房子里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无处不在,让我们举止非常不自然,一举一动都似乎面对了无数双眼睛。一想到这种感觉,我全身的不自在又油然而生,同时,在心中还有一点点疑惑,似乎是从昨夜就已经产生了,但却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一直到我们登上了公交车,我还在想着,自己到底在怀疑什么呢?路边的风景被雨雾浸润得朦胧,似乎隔着磨砂玻璃看到的旧日照片,而从车窗上蜿蜒而下的雨水,又让那些横向流动的风景在竖直方向也扭曲起来,一切都有些变形,如同我这两天来的生活。
“在想什么呢?”许小冰捅了捅我。
我摇了摇头。
“房东会相信我们的话吗?” 许小冰有些不安。
“会吧。”我心不在焉地答道,心里却感到蓦然一亮……是的,电脑,我的疑惑似乎正是来源于此,然而我还是捕捉不住那种疑惑,那究竟是什么?我伸出一只手指在蒙着雾气的玻璃上划动,许多蚯蚓般的线条在手指下产生了,窗外的世界在这些线条之间明灭,形成一种残破的印象。许小冰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情,自顾自说道:“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她忽然将身体缩了起来,仿佛不禁寒冷,“我居然在那个屋子里独自住了一个月……”她从牙缝里丝丝地冒着冷气,满面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嗯,了不起啊。”我发自内心地说,但是我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许小冰的话让那点一直缠绕我的疑问终于明晰起来……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在我们的房子里发生的事情,真的是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所为吗?我摇了摇头,倘若真有那种不知名的力量,他(她)又何必借助电脑呢?会不会有什么人,一直躲在第三个房间里,故意制造一些小事件来吓唬我们?然而,倘若真的是这样,他(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而且,昨夜我手上的杯子,的确是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注满了冰水,倘若真的是一个正常的、和我们一样的人,就算他(她)可以避开我们的视线做其它一切事情,昨晚那件事,却是绝不可能让我毫无察觉的。还有,如果真有第三个人存在,他的行为看起来似乎是想刻意将自己隐藏起来,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在网络上那么明显地彰示自己的身份呢?这似乎是一个矛盾,无论我多么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有那种诡异之事,然而,到目前为止,我都无法为此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好权且相信了。车子在动摇着,我的心也在动摇着,一忽儿是被不知名的恐惧所侵占,一忽儿,又觉得这一切的真相必然很简单……头脑真是不够用了,且看房东怎么说吧。
车子拐了几个弯,两站路之后,便到了我们的目的地。房东住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触目所及,双耳所闻,全都是人。从一条小巷子里走进去,沿途不断绕开路边屋檐下棋和聊天的老人们,走到一座八成新的楼房前,几个老人正一个废弃的自行车棚内边喝茶边打毛衣。许小冰对着其中一个招呼了一声:“李奶奶,我们来了。”
“哦,来了来了。”一个穿墨绿毛衣的老人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走到我们面前,上下打量我一番,“这是江聆吧?不错不错,房子还满意吗?”
“嗯,很好。”我红着脸笑道。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看起来很好说话,贾云事先并未告诉我房东是位老太太,我原本以为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