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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一直没吱声。我正要迷糊过去,静突然跳下床来,把我抱到床上去。我们两个朝一个方向侧卧着,静说白键,我们以后不打地铺了,我们睡一张床。我们曾经是母亲和孩子,我们永远都是母亲和孩子,对吧。
我很不习惯这样睡觉,但我又感觉很舒服,很温暖。静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像茉莉花,或者像兰花。静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说白键,你太瘦了,你应该多吃一点。我说我总是吃不下,我对吃饭不感兴趣。
静突然问我一个新鲜的问题:记忆中还有谁这样搂着你睡过?
奶奶。
还有呢?
黑键有时候。
还有呢?
还有……没有了;噢;还有你。
其实,还有一个人这样抱着我睡过,那是在静以前的一个人。那时她也像静以前一样,跟黑键好得死去活来,最后当然也是以打架告终。她曾经搂着我说白键,你要是我生的孩子该有多好,又聪明又漂亮,我会怎么爱你都不够。我当时也产生了一种酸酸的感觉。是啊,我要是她的孩子该有多好,她要是我的妈妈该多好。这样,我就不再是一个怪异的孩子,再也没有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我就可以大声地、无所顾忌地喊妈妈,妈妈。我从来没有喊过妈妈,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试着喊过妈妈,可我发出的声音怪怪的,完全不像我的同学,他们能够随心所欲地将妈妈两个字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而我喊出的妈妈两个字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好听,我从此再也没有喊过妈妈两个字。
可当他们吵架时,她却指着我对黑键声嘶力竭地嚷道: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一看见他就浑身不舒服。因为他让我想起另外一个女人,想起你曾经和她好到未婚产子的地步。你和我做得到吗?你敢和我生个小孩吗?你不敢,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想利用我。
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燕,她开着一家服装店,吃的、穿的、用的都很阔气,过年的时候她给我的压岁钱有两百元;当然,再多的压岁钱也会被黑键搜光。
秋季运动会那天是个沉重的阴天
秋季运动会那天是个沉重的阴天,老师给家长发了通知,要求家长与孩子一起参加趣味运动会。可我该通知谁呢?黑键不可能随时回来,我无法打电话给他,我老是记不住他的电话。而且他的手机老是丢,要想记住号码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静算不算我的家长呢?
我还是把通知给了静,没想到静倒是很高兴,一口答应到时会准时参加。
可真正到了开会那天,静的状态就不对了。她一个人闷闷地坐在操场边上,很拘束的样子。很多同学的父母都来了,还有的爷爷奶奶也来了。当然,他们人多力量大,什么捡皮球啦,踩气球啦,什么跳绳啦,把一家人的腿捆在一起行走啦,他们都拿了很高的分。我和静却总是丢分。很奇怪,同样的项目,我和静在一起就显得势单力薄,我们的合作也不如那些父母好。我想,这也许就是血缘的关系,就像奶奶所说的,有血缘关系的人有一种很深的默契。终于,在捆腿行走的时候,我和静一起狼狈地摔倒在操场上,周围响起了一片哄笑声。我和静同时解开绳子甩到一边,我想我们都有点怨对方,但我们都不敢站出来指责对方。我们只是都不想参加这个项目了。我和静之间一时冷了下来。
运动会还在继续着。静坐在操场一角。她坐在那里的样子很孤单,很可怜。我看得出来她非常羡慕那些笑逐颜开的父母,她的脸上甚至透出了一点自卑。这可不是我能帮她的。我曾听她对黑键说我都三十一岁了,我不能跟你这样没有目标地混下去了,我想结婚,我想生孩子,这些你能给我吗?你不能,所以我们只有分开。
可是他们并没有真正分开,只要黑键来看我,总会去看她,他们在一起显得很高兴,就像根本没有分手这回事一样。黑键开玩笑说你不是要去结婚生子吗?干吗还跟我在一起瞎混?静狡猾地一笑,说那你呢,你不是说再也不跟我联系了吗?
静走过来对我说白键,我得走了,我是请假出来的,我得赶回去上班。我点点头。
运动会结束时,还有一场颁奖仪式。那些家长领到奖的时候,都把自己的小孩高高地举起来拍照。我正要转身走开,老师说白键,你别走,也有你的奖,你和妈妈虽然没有拿到名次,但还是有鼓励奖。我的脸红了,他居然说静是我妈妈,我觉得十分刺耳,而且又是鼓励奖。同学们都笑起来了,有人在大声喊:他们的得分是:鸡……蛋。
我发誓,我再也不参加什么趣味运动会了,我要参加田径运动会。我要一个人去跳高,一个人去跳远,一个人去短跑。我会做得比每个人都强。我不要跟别人一起。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干扰,我的力量是从内心发出来的,我敢肯定在我一个人的时候会做得更好。
可能是开运动会的时候流汗的缘故,我感冒了,浑身烧得像一块刚出炉的烤红薯。生活老师吓坏了,她再三问我黑键的电话号码,可我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弄得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药吃了有一大把,可烧总是退不下去。最后,也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记起了静的电话号码。
在医院里,静一直握着我的手,陪着我打针。打完最后一针的时候,我躺在静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我不知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梦,我只记得我是喊着妈妈醒过来的。静抱着我哭了起来,她说白键,你真的希望有一个妈妈吗?我说你别当真,我只是做梦,每个人都会做梦的。静说我讨厌你小小年纪就装得那么坚强,你就大大方方地做个孩子不好吗?
我说做个孩子有什么好?永远不会有人真正地喜欢一个孩子,孩子要么是宠物,要么是负担,我长大了就不要孩子,因为诞生一个孩子就一定会伤害一个孩子。
静哭着说白键,我去帮你把妈妈找回来好不好?
不要,如果她愿意要我,她早就找上门来了。
可是一个人不能没有妈妈,没有妈妈的人会很冷酷,不懂得爱,会有很可悲的人生。
我觉得不一定,我很冷酷吗?那么多人吃青蛙,吃蛇,我就从来不吃,我不忍心吃。那些什么动物都吃的人才是冷酷的,可他们却都有妈妈。
静说我说不过你,但我知道你已经有点不对劲了。不过问题不大,你只是需要一个妈妈而已。
静请了假,把我弄到了她的宿舍里,带我去看医生,给我熬粥喝,剩下来的时间就给我念一些书。我觉得自己真的像一个病人了。静问我要打电话给黑键吗?我说不要,黑键总是不安静,他会把气氛弄得很糟糕,又吵又乱。而我现在只需要安静,很轻的声音、很暖的空气,以及淡淡的饮食。
两天后,我回到了学校,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课间,我会想到在静那里度过的两天,我觉得那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要么我和黑键在一起,又吵又闹地生活着,热气腾腾,乱七八糟。要么我和静在一起,安安静静,从从容容,生活就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每一个钟头都有它特定的节目。如果和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局面就太复杂了,不是一半安静加上一半吵闹,而是……我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气氛,我只觉得在那种气氛里很孤独。我觉得他们两个是一体,哪怕他们正在吵架,而我是个孤独的局外人。如果我和其中一个人亲近一点,我怕另外一个人也会感到孤独。
我怀念着在静那里待的两天,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再一次生病——生了病,就有人会来关心你,来温暖你。
星期三下起了冬天第一场雪
星期三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雪片足有一元钱硬币那样大。我们都很兴奋。吃完晚饭,我们都赶紧写作业。我们约好写完作业到操场里去堆雪人。
作业还没写完,生活老师叫我去见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陌生女人,一看到我她就笑了。很奇怪,虽然从没见过,但我并不感到陌生,我开始有点害怕,难道是她?
她说你叫白键吗?我点头。她说我是你妈妈。
我想我该笑一下,或者做个别的什么表情,结果我只说了一个字:哦!她走上来摸摸我的头,说你长这么大了!我有点发窘,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静告诉我的。
她一直看着我,就像看一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被看得低下头去。她说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没想到你就离我这么近,没想到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摸摸我的手,捏捏我的胳膊,说你太瘦了,你吃得好吗?我说我吃得很好,只是不长肉而已。
坐了很久,她都没有问到黑键。她一直在打量着我,她身上散发着很浓的香味,还烫着头发,画着妆,戴了很多只戒指,像街上那些时髦女郎。我感到她跟黑键之间有着很远的距离。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黑键身边的女朋友,她们都是长长的直发,穿戴很朴素,一副大学生的样子。现在,把她和黑键在想象中放在一起,然后再把我放进去,我觉得这张全家福怎么看都不像一家人。
她问我,你恨妈妈吗?我摇头。我确实不恨她,但我一时间也谈不上喜欢她,我觉得她就像一个阿姨,仅此而已。
她要带我去吃麦当劳,我说我不去,学校不让我们到外边吃饭。其实我只是不喜欢这种形式,我讨厌大人们奖励我们的这种方式,好像麦当劳就是我们的全部所爱,好像他们只能给我们这些。
她又想带我去买衣服,这也不是我所喜欢的。吃和穿,除此以外,大人们再也不知道该为我们做点什么了吗?我对这一套已经腻烦了。以前,黑键每交一个女朋友,或者他的女朋友心情很好的时候,总是提出来给我买吃的,买穿的。我成了黑键感情世界的田园,他们在这块田里很大方地种植着,有时甚至是一掷千金。我的同学们都很羡慕我,总是有突如其来的很大方的礼物,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很富有。曾经有一个阿姨为了讨好黑键,给我买过一件七色童年里的衣服,一件上衣就是三百多块。黑键说,妈的!比我的衣服都贵。但是黑键并不喜欢那个阿姨,所以她只给我买了一次衣服就消失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她把她的名字写在我的手心里,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婕。她说跟我一起过年吧。我说黑键要回来的。她坚持说跟我一起过年,我们应该在一起过个年。我还是说我要问问黑键。我的态度让她很生气,她说她当初并不是不想要我,而是黑键对她太冷酷了,她只想惩罚黑键,但她是爱我的。我想,一个母亲居然可以忍受十一年的离子之苦,看来她不是一个一般的母亲,和黑键的自以为是相类似,她也非等闲之辈。
她问我想过她没有,我不好回答。我确实想过关于我的妈妈,但我的想象是空中楼阁,她从来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她就是妈妈两个字,一旦真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反而觉得妈妈离我很远了。
她还把我带到她的家里。她家里人真多,我觉得他们都有点怪怪的,老是偷偷盯着我看。当我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假装只是无意中看到我,赶紧把目光转到一边去。
我听见他们在厨房里议论着:婕,你可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他领回来,你得跟他有个说法。
能有个什么说法?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反正不能就这样算了,要么跟他结婚,要么就像没找到他一样。
结婚是不可能了,人家现在有人家的生活。
那你要一个人带着他吗?不要看到孩子就乱了方寸,养一个孩子可不是好玩的,你现在又没有家,没有房子。
他不是也一个人把他带到这么大了吗?
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男人随时可以找到一个女人帮他带孩子,女人有这么简单吗?
我一个人能够带好他。
我们决不许你这样做,我们再也不能放纵你了。
那我该怎么做?
这几天真是乱极了。婕刚走,静又来了。她说妈妈找到你了吧?我点头。她说一切都还好吗?我又点头。我不能说话,我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感受,我只能点头,虽然我知道点头并不表示我肯定了那一切。静说好啊,你终于找到自己的妈妈了,我可以退出了。静说完就哭了。她说白键,你不会忘记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你不会忘记我,对吧?我点头。
那么这个星期五我还来不来接你?
我不知道。
妈妈会来接你吗?
她没说。
静走了。我看得出来,她很难受,她临走时说白键,你要记住我,我会想念你的。走了一截,她又跑回来,哭兮兮地说白键,你还是把我忘了吧,好好地跟妈妈在一起。一个孩子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总是好的。这一次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很害怕这个星期五,因为我不知道我应该去哪里。幸好,黑键打电话来了,我告诉了他这一切,我想让他来决定我应该到哪里去。
没想到他一听就火了,他在那边大吼:凭什么到她那里去过年?她有什么资格来占有你?不许去!
我也火了,我说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吃快餐面看通宵电影过年,我想好好地过个年,不行吗?
黑键不做声了。我的话说得太重了,有点嫌贫爱富的味道,但我不想道歉。我们在电话里沉默着。黑键说,小子,你听着,一直以来,我都给了你充分的自由,因为我不想让你做一只母鸡翅膀下的小鸡。但是这次情况特殊,你得听我的。你得替我想一想,我辛辛苦苦带大了你,我为你放弃了自己的追求,我不能……你想想。这就像一个参加高考的人,他孤注一掷地投入到备考中去,好不容易考出了一份好成绩,到头来却发现这张卷子是替别人代考的,你说他是个什么心情?
我只得答应黑键,我不跟婕一起过年,我等黑键回来接我。
我还告诉了黑键,是静让她找到我的。黑键在那头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会是她,她不想帮这个忙了,就找了个脱身之计。但我觉得这不是静的真实想法。
星期五下午,婕来了。她带我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坐了好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她们轮番上来和我说了一会话,就吆喝着打起麻将来。婕也加入了她们。我开始坐在一张小梳妆台上写作业,浓烈的脂粉味冲得我直打喷嚏。中途,婕过来看了我一次,她想看我写的作文。关于写人的作文,有好几篇我都是写的黑键,因为我觉得没有什么人好写。她说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想到写一写妈妈?难道你真的从来就不想妈妈吗?
我说老师要求写真实的东西。
婕说我不能再放你走了,要不然你真的会不认我这个妈了。
她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牌桌上的人叫走了。她们在教训她:不要这么黏糊,是你的儿子终归是你的儿子,谁也挡不住,谁也藏不了。哪怕是你不要他,他最终也会自己找上门来,没听人说过吗?家的赶不开,野的唤不来。
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别傻了,你怎么养他?你自己还泥菩萨过河呢。就是要推给他,管他怎么待他,总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他还会虐待他?到最后,人总是要认他的亲娘的,到时候你白捡个已经成人的儿子,坐享其成多好。
那天我写完作业就上床睡了,推倒麻将的声音吵得我时睡时醒。我突然很想念静,静的小屋里很干净,也很安静。当初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我在睡觉,她就会像猫一样踮着脚轻轻地走路,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她真是一个细心的好人,她懂得尊重小孩子。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上次静对我说有一个叔叔想和她结婚,她还准备让我给她看一看。她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毒,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很高兴她这样说,所以我答应替她看一看。
第二天,我惊讶地发现,那些打麻将的人已经走了,但屋里多了一个男人。他正在刷牙。他含着牙刷冲我点点头。婕走过来说白键,这是你李叔叔。
看来大人们都一样,他们总是不能一个人好好地生活,他们连我们小孩子都不如。如果不是两个人,他们似乎就活不下去。可我们,我们总是一个人玩,一个人面对一切烦恼。
我见惯了陌生人,比如黑键的朋友,还有黑键的女朋友。我知道这些陌生人一开始都会对我很好,会想方设法地拉拢我,所以我不用考虑怎样接近他们,我只用考虑怎样接受他们的所谓好意就行了。果然,那个李叔叔问我:你想到哪里去吃早点?我说随便。
他把我们带到了宾馆里的旋转餐厅。那里的早点应有尽有,丰富无比,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我在想,我的生活真是大起大落啊。有时候我跟黑键在一起以快餐面或者烧饼为生,有时候我在豪华酒店或高级宾馆里大吃大喝。像现在,我坐在十四楼的餐厅里,一边慢慢地欣赏着市容,一边对婕和李叔叔的殷勤漫不经心地摇头或点头。我想,为什么我的早点不能是黑键的烧饼加上婕在十四楼的点心除以二然后平均分布在每一天呢?像我的同学们那样,每天早上一杯热牛奶,一个鸡蛋,一个小面包,我一定不会因为每天吃一样的东西而心生厌倦。
婕说白键,为什么你不跟我们说话?为什么你总是摇头或点头?这样是不礼貌的。
李叔叔说他有点少年老成,有点早熟。
我最恨别人说我早熟,在他们心目中,我就是因为有一份与众不同的生活才早熟的。为了表示我并不早熟,我开始讲一些笑话,好让他们认为我仍然是一个孩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子。
我很严肃地问他们:你们听过大猪摇头小猪点头的故事没有?
他们一起摇头。我盯着他们看,然后假装很开心地扑哧一声笑出来。李叔叔反应过来了,他坐在餐椅上不停地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婕不解地问他笑什么。他使劲搡了婕一下,说你还没反应过来吗?他不动声色地把我们耍了,他说我们是大猪,摇头的大猪。婕也大笑起来。
面对两个狂笑的大人,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将目光投向餐厅里的那些人,也有一些人带着小孩,那些小孩都在偷偷地打量我们这边。我看到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