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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壬申之乱中挑起叛乱的大海人皇子就曾经留下使用忍者的记录,也有传说认为,义经的家臣伊势三郎义盛本身就是伊贺的忍者。近江望族佐佐木六角入道在对抗足利将军的时候,派出甲贺的忍者,让足利军颇为头痛,史称“甲贺钩之役”。由此看来,伊贺和甲贺的忍术可谓是源远流长。而且,这些史迹还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忍者总是和当权者对立,这也是其反骨,抑或诡秘的野性的反映。
进入战国时代,忍术的用途更加扩大。谍报、侦查、暗杀、放火、散布谣言——群雄竞相使用忍者,并称之为“夜盗组”、“乱波”、“透破”等。甲贺和伊贺通过实战证明,他们乃是众多忍术门派中最精妙的忍术。于是战国群雄争相收买甲贺和伊贺忍者为其效力,相应也就产生了“甲贺五十三家”、“伊贺二百六十家”等诸多忍术流派。
但是,忍者终于也有覆灭的一天。随着织田信长一统天下的步伐,忍者也不得不正面对抗信长的铁蹄。忍者和织田的对抗,有伊贺甲贺靠近京畿这一地理上的原因,但说到底,虽然信长也曾大量利用忍者,但信长先天就不喜欢忍者这种充满诡秘色彩、神出鬼没的族人。忍者和织田之间的这场对抗,史称为“天正伊贺之乱”。
原来伊贺和甲贺的小土豪都是分成各家各派,遭此大难,终于团结在一起。经过多次战斗,尽管忍者集团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然而他们的抵抗也非常有效,不仅织田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就是织田信长本人也多次遭到狙击,差点失去性命。所以织田对忍者的杀戮也是毫不留情。不仅城池全部烧毁,神社和寺院也破坏殆尽,信长甚至下令军队,对于忍者,不论僧俗男女,全部杀死。幸存的忍者不得不四处逃亡,其中多数逃到了三河附近,也就是德川家的境内。这是因为,伊贺的望族服部半藏以前就已仕官德川一族。
德川家康一向对甲贺和伊贺的忍者非常关心。家康早就认识到了忍者的利用价值,这可以从后来幕府的一个重要制度——谍报制度看出来,为此家康一直留心召集甲贺和伊贺的忍者,并让服部半藏做他们的首领。
服部家据说是平家的末孙,也有人说是以前统领伊贺一郡的名门。家康这时已经非常倚重服部半藏,信康自杀时,家康派遣半藏担任使者就是明证。天正伊贺之乱以后,家康渐渐变成了伊贺和甲贺忍者的庇护人,服部半藏也确立了他在忍者集团中最高统帅的地位。
家康对伊贺和甲贺忍者的大力保护,日后在他政治生涯中遇到“第一大难”,也就是翻越伊贺加太山的时候,得到了报答。原来在本难寺之变的时候,家康本来应信长之邀在京都大阪一带游玩,由于事变突然,家康与自己的属地三河断绝了联系。由于随从本来不多,加上进退两难,家康甚至考虑要自杀解脱。此时,服部半藏发出命令,召集了三百名甲贺和伊贺的忍者,平安护送家康经由山城往甲贺,再通过伊贺抵达伊势。
半藏因此立下了大功,后来被任命为服部石见守,在江户麴町受封土地,成为了伊贺同心二百人的首领。现在日本东京半藏门的地名,就是因为该地位于半藏家的门口。另外神田的甲贺町,四谷的伊贺町,麻布的笄町(甲贺伊贺町)等地名,也是由于那里曾是甲贺和伊贺忍者的住所。也只有家康,巧妙地驯养了忍者一族。
尽管如此,家康对半藏也不是绝对没有怀疑和不满。尤其是到了家康的老年,他看半藏的眼神也越发阴暗。看到半藏,他就会想起死去的信康。信康自杀是家康自己的命令,这也就让家康更加悔恨,因为他本意并不想让信康死。对于极少犯错的家康而言,信康之死是他生涯中少有的心头之恨。半藏察觉到这点,也引以为诫。他在江户麴町修筑了名叫安养院的寺院,建立了信康的供养塔,余生小心谨慎,日夜读经。
半藏死于庆工元年。子承父业,也就是当今第二代服部半藏。现在,家康虽然并不乐意,却不得不再一次通过半藏下达一个重大的命令。
甲贺和伊贺的忍者家族,虽然都听从服部家的指挥,但是由于互相之间势如水火,因此双方都拒绝出仕,隐居于深山老林之中。
这两个古怪的家族,由于服部家多年的恩情,所以遵守“不战之约”,暂时没有重演兵戎相见的宿命。
现在这两家的首领,得到半藏的密令,终于现身于骏府城内。
他们就是甲贺弹正和伊贺阿幻。
刚才二人通过自己的族人,让众人领教了和现世的忍者完全不同的诡秘忍术。之所以让他们当面展示,是因为柳生宗矩并不同意通过忍术的决斗来确定将军继承人这一奇想。不仅是柳生宗矩,凡是和承继有关的人,对于通过一场来历不明的决斗决定自己的命运,也理所当然地抱有疑心和不满。就连家康自己,心里也还有一丝犹疑。不过,无论如何考虑,他也找不到其他的方案,可以快刀斩乱麻地解决这场继承人之争。
然而,在观看了刚才的战斗之后,就连柳生宗矩也不得不为这一奇想而折服。其他人当然也就无话可说。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忍者的相貌,速度和跳跃能力异于常人,这些都是忍者艰苦卓绝的肉体与精神锻炼的结果。但是单靠锻炼,终究有一个限度。这在剑术中也是同样的道理。而现在所目睹的两个忍者的忍术,明显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生物和肉体的极限,完全超越了众人的常识。
“弹正!”家康朝向男性老者,“我对风待将监的技艺非常佩服,在你的弟子里面,还有没有具备同样妙技的人?”
老者轻蔑地瞟了风待将监一眼,然后答道:
“承服部大人的指示,为了避免惊动敌人,敝处仅仅派出了技艺最为普通的族人。”
“原来将监只是技艺最为普通的啊。”
家康吃惊地望了弹正一眼,转而朝向女性老者,问道:
“阿幻这边呢?”
阿幻只是微微一笑,俯下满头白发,没有作答。
“尚需十人,啊,加上刚才这位忍者,你方还需要派出九人。”
“只需九人,呵,呵。”
即便是家康,此时也感觉脊背上如同被人浇了一瓢凉水。他脸色一沉,面向二人道:
“为了决定德川家的世代相继,你们是否愿意一战?”
“承蒙德川家的大恩,只要服部大人一声令下,随时愿效犬马之劳。”
两位老者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好。我现在就宣布解除先辈对尔等施行的不战之约。不论甲贺还是伊贺,胜出的一方都将是将军家天命所定。从古至今,还没有如此忍术决斗的先例。你们做好必死的准备吧!”
服部半藏上前大声说道。
半藏始终忘不了父亲生前引为憾事的信康之死。他以为,现在正是指去笼罩在服部家族上空乌云的机会。但是,年轻的半藏却不知道,这一命令绝不会令大御所德川家康感到欣慰。而且,半藏也并不知道,其父终其一生将甲贺和伊贺两族封禁起来,也另有可怕的理由。
“那么,弹正、阿幻!请将选好的九名弟子报上名来。”
家康向身旁的侍从示意。
侍从献上笔、砚和两卷细长的卷轴,呈到甲贺弹正和伊贺阿幻的跟前。
打开卷轴,是两张白纸。两位老者在纸上落笔之后,互相交换,然后再返还家康。在这两卷纸上,写着如下的名字和内容:
甲贺组十人众
甲贺弹正
甲贺弦之介
地虫十兵卫
风待将监
霞刑部
鹈殿丈助
如月左卫门 宝贺豹马
阳炎
阿胡夷
伊贺组十人众
阿幻
胧
夜叉丸
小豆蜡齐
药师寺天膳
雨夜阵五郎
筑摩小四郎
蓑念鬼
萤火
朱绢
现与服部半藏约定,两族破除互不争斗之约。甲贺组十人众和伊贺组十人众决一雌雄。决斗之幸存者,应携此秘卷于五月晦日抵达骏府城。两派之中幸存人数多者为胜,得胜一方可享千年之荣禄。
庆长十九年四月
德川家康
弹正和阿幻分持一卷,各自在自己的名下按上血印。卷轴卷好以后,家康单手把它们抛向空中。卷轴在空中分开,散落左右。
印有弹正血印的卷轴落到国千代一方,印有阿幻血印的卷轴则落到竹千代一方。
甲贺代表国千代,伊贺代表竹千代。第三代将军继承人的命运,由此将取决于这两个可怕的忍术家族的殊死一搏。
四
夕阳染红了天空,甲贺弹正和阿幻相对而立。
这是在骏府城外的安倍河畔。刚才,风将待监和夜叉丸分别拿着一份秘卷,正往西方疾奔。
“阿幻婆,世事难料啊。。。。。。”
弹正好像在对阿幻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从四百年前开始,你我阴阳二流的忍术就互相争斗。虽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家和我家的孙儿却互相恋慕,似乎有了和解的征兆。”
“胧和弦之介两人,现在说不定正在信乐谷相会呢。”
“可怜,终究是命运弄人啊。”
两人四目相对。胧是阿幻的孙女,而弦之介是弹正的孙子。
忽然,弹正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我也是如此。年轻的时候,我曾经爱上伊贺的阿幻呢。”
“往事都过去了。”
阿幻整理了一下花白的头发。
“这真是四百年来你我两家的宿怨。和你我相似的命运,现在又降临到胧和弦之介的头上。本来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偏偏服部家又解除了忍术决战的封印。可怕的天意啊!”
“阿幻婆,动手吧!”
“好啊,动手吧!”
两人的眼神都露出杀机。
“阿幻婆,你还不知道甲贺Х十人众的利害吧?”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哼,哼,真想看看甲贺的忍术到底有何厉害。弹正大人,您又是否了解伊贺锷隐十人众的技艺?四百年来,血火核战争,于地狱中练就的魔鬼之术。好好领教吧,伊贺组十人的——”
“是九人吧?”弹正说道。
阿幻无声地盯着弹正。夕阳渐渐逝去,天色已黑。阿幻的脸也映成了墨色,双眼显得更加突出。她那像鸟一般满是皱纹的脖颈两侧,不知为何在闪闪发光。
甲贺弹正无声地走出四五步远,与阿幻相对而视,从怀中取出一卷卷轴。
“阿幻婆,这是刚才本应该由夜叉丸带走的东西,现在在我的手中。夜叉丸那个傻瓜,现在还没有察觉,还在往西边去呢。通过将监,甲贺众将会抢先知道伊贺十人众的名字。不,是九个人。。。。。。”
弹正突然展开卷轴,现出排列整齐的忍者名字。在伊贺阿幻的名字上面,已经用朱笔画上了直线。
虽然如此,阿幻依旧一言不发,像一块石头一样站立着。从她双眼里流出的眼泪落在了脸颊上。弹正用凄惨至极的笑容看着阿幻,大声说道:
“南无!”
从弹正的口中,突然飞出一道光来。一根闪闪发光的钢针,穿透了阿幻的颈项。这不是普通的微型吹针,而是一根看上去长达二十厘米的钢针。刚才阿幻的脖颈两侧的发光物也是此针,脖颈已经被钢针贯穿,如同一个“十”字。
阿幻举起双手,同时将两根钢针拔出。从她的口中发出一声怪鸟般的长啸。弹正并不知道这啸声的含义。紧接着阿幻栽倒在河边,水花飞溅。弹正的钢针上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阿幻婆,对不起了。忍术相争就是如此。剩下的九名伊贺众,你们也等着受死吧。”
弹正一边说着一边收起卷轴,他突然把卷轴往河边的平地上一放,“虽然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到底也是我过去所爱的人,至少让她葬在水中吧。”
阿幻的尸体一半浸在水中,弹正用脚将尸体向河中心拨去。
就在这时,弹正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展翅声。他回头一看,一只老鹰已经夺走了他放在河边的卷轴。一瞬间,弹正明白了刚才阿幻临死前啸声的含意。他正想转身,脚却被一个又冷又硬的物体抓住。弹正也倒在了水中。
落入水中的弹正再也没能起来。他的胸口同样被一只钢针刺穿。阿幻苍白的手握着钢针,身体朝下,压在弹正身上。两人的尸体在水中漂荡。
借着夕阳的余晖,老鹰在低空盘旋。鹰爪中的卷轴,在风中完全展开,轻拂着两人的脸。阿幻用苍白的手指,染着从弹正胸口汩汩而出的鲜血,在“甲贺弹正”的名字上画了一道朱红血印。这时太阳已然落山。
青色的新月,让匆匆赶到的夜叉丸美丽的面容有些暗影。阿幻和弹正的尸体浸在河流的微波中,白发缠绕在一起,在骏河中流淌。过去这两个老忍者曾经互相恋慕, 如今他们的灵魂,在弦月形如镰刀般的夜空中,是否也和他们的尸体一样紧紧相拥呢?抑或不仅在现世,就是在地狱的世界里,他们也逃避不了这永远的修罗之劫?
总之,这两位忍者家族的首领,首先拼死一搏,互相结束了对方的性命,为甲贺和伊贺的忍术决斗拉开了序幕。
另一方面,风待将监仍然携秘卷正往甲贺X谷疾奔。而那只老鹰,也紧握着另一个卷轴,正穿过漆黑的天际,向伊贺的方向飞去。
甲贺罗密欧与伊贺朱丽叶
一
甲贺与伊贺的交界处,已是晚春时节。土岐岭、三国岳、鹫峰山层峦叠嶂,就是白天夜莺也会鸣个不停。
此时正是黎明之前。细长的新月,就快要落入西边的山脉。
飞鸟与野兽都还在沉睡。--从信乐谷往土岐岭的路上,两个人影正如风一般走来。
“弦之介大人,”
后面那个长得像大皮球的身影,突然高声发问。
“弦之介大人,我们这是往何处去啊?”
“去见胧小姐。”
前面那个瘦长的身影答道。后面的人影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一边笑着一边自言自语:“真是相思心切啊,尽管已经订下婚约,可这样披星戴月地赶去,也太过分任性了。……不过倒也不错,我也正好趁此机会--”
“真是蠢材!”
甲贺弦之介严厉地训斥道,
“丈助,祖父到底为了什么去的骏府,你难道不知道吗?”
“据德川家忍者的首领——服部半藏大人的书信,是大御所德川家康想看看甲贺的忍术,所以召集甲贺弹正大人和其手下的一名忍者前往。”
“那你怎么看呢?”
“想来想去,莫非是弦之介大人和胧小姐订下婚约的消息传到了服部半藏大人的耳中,他想既然两家的恩怨已经消除,不如劝说两家一起出仕德川大人--听说弹正大人也是这样对您说的。”
“果真如此的话,你会高兴吗?”
胖身影一下哑口无言。
夜风从远处呼呼地吹过树林,山樱的花瓣像雪一样扑面而来。--两人已经来到深山,前面已经没有路。胖男人名叫鹈殿丈助,借着新月的光芒,可以发现丈助的相貌相当奇特、鼻子、脸颊、嘴唇都沉甸甸朝下,脸上的肌肉一旦抖动起来,就显得更加下垂。
丈助的前面立着两根树干,树干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十厘米左右。丈助的身体约是此距离的两倍,像一樽大酒桶,却哧溜一下就从中间穿了过去。
“老实说,并不高兴。”
在树干对面,丈助一边向弦之介致歉,一边用他那天生的大嗓门高声回答。
“我知道大人您一定会生气。可是,不光是我,地虫十兵卫、风待将监、霞刑部、如月左卫门和室贺豹马……大家都很不服气。我们甲贺一族,总有一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伊贺的阿幻婆一党,用忍术让伊贺血流遍地,让伊贺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我甲贺的对手。--大人不要那样盯着我看,我就是受不了您那种眼神。--不过呢,这次的婚约如果真是大人您所期待,而且弹正大人也同意的话,我们这些做家臣的也不会阻拦。不仅不会阻拦,如果能够令大人您得到幸福的话,我还非常乐意去说服大家呢--”
“感激不尽。这也正是我让丈助你陪我出行的原因啊。”
弦之介的话语十分沉重。
“在我看来,你们都很愚蠢。我们甲贺一族,自小跟随祖父学艺,掌握了如此利害的忍术--阿幻婆一族也是如此--却和伊贺互相敌视,埋没在此深山老林,实在是愚蠢至极。很早以前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希望能够和阿幻婆的孙女——胧结为夫妇,最初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年青英俊的甲贺弦之介,秀丽的面容透出理性的神采。暗淡的月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阴影,显出隐隐的忧虑。
“可是,当我鼓足勇气看到胧的时候,只一眼,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大人您是被胧小姐的忍术迷住啦。”
“我对你说过多少次。阿胧虽然是阿幻的孙女,可是却不会任何忍术。听说婆婆教给她的所有忍术也都不起作用。如果不是这样,阿幻婆婆也不会同意把阿胧嫁给我甲贺一族。”
“可是,我每次见到胧小姐的时候,都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真是不可思议。”
“阿胧就像太阳。在太阳的面前,所有魑魅魍魉的妖术,都会云消雾散。”
“所以我才感到害怕……要是我甲贺一族云消雾散,可是一件可怕的事。”
鹈殿丈助从树林中探出圆圆的脑袋,一脸害怕的神色。
“弦之介大人,您能不能重新考虑考虑啊?”
“丈助……”
“什么?”
“我感到非常不安。昨天夕阳落山的时候,我就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
“啊?”
“我担心前往骏府的祖父遇到不测。”
“您知道弹正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考虑伊贺方面可能会从阿幻婆婆那里得到什么消息,想到阿胧的跟前问个究竟。”
“哦。”
丈助下意识地向夜空望去。高高的杉树林上空,传来双翼掠过天空的声音,一个异样的阴影从两人头上飞过。
“那是什么?”